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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1章 做准备

    园子里海棠和弘晖聊了聊,海棠就说:“趁着我现在还不糊涂,一点点地把手里的差事交给他们吧。”

    弘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正确的办法,还是忍不住叹口气,觉得有一团气在自己的心里盘着吐不出去,觉得很难受,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难受。就约着海棠一起出去走走。

    上午的阳光很好,尽管还是很冷,可是这样的好天气已经很难得了。

    弘晖问:“您觉得如今还有什么是您要亲自盯着的差事?”

    海棠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自然是教育啊!”

    “教育!”弘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废除科举,可是科举传承了上千年,不是说废就废的,必然是要用一段时间做过渡,平稳地完成取士标准的转变,要不然科举被废了,官员选取就进入了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弘晖想得很多,海棠也想了很多,她就说:“现在我就办两件事,关外的跟进,教育方面的做出规划开始推进,人家说万事开头难,这两件事的开头我给做了,后续就是皇上办下去了。如果我还有精力,倒是想写点东西,只是不知道写什么,回头再说吧。”

    弘晖点头,姑侄两个就沉默地在园子里闲逛。

    晚上回家,全家人欢欢喜喜地一起吃晚饭,只有安康不在。月娥免不了又在莹莹跟前埋怨了安康几句。莹莹也就是听着而已,并不搭话,她的理念和嫂子南辕北辙,说多了反而容易感情拉远,所以不如不说。

    吃完饭后海棠就开始打哈欠,忍不住想睡觉。昨日睡得晚,白天的时候突然睡着的情况确实比前几天好多了,所以海棠打算熬夜,熬到支撑不了了再去睡。

    她在卧室铺开纸,自己一个人磨了一池墨。

    然后就坐着不动了。

    扎拉丰阿问:“格格想写什么?”

    海棠脑子里昏昏沉沉,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清明了一点,打哈欠说:“我想写折子,趁着我脑子还清楚,先写出来。”

    扎拉丰阿就觉得不祥,还没说话,就看到海棠提起毛笔蘸了墨水开始写起来。海棠在写这个的时候没有瞌睡,一气呵成,几千字一转眼写完了。

    她跟扎拉丰阿说:“我的印章呢?”

    扎拉丰阿就说:“在书房放着呢。”看到海棠要站起来,立即说:“格格,外面又冷又黑,明日再盖章吧。”

    海棠没说话,把折子塞到了袖子里,披着披风要出门。扎拉丰阿就赶紧跟着她出去,提着灯笼带着人送海棠到了书房。

    书房里黑洞洞的,在书房侍奉的太监赶紧进去点灯,又送了火盆进来,海棠把折子放在桌子上,从机关墙是爱过你找出了盒子,抱着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把里面的亲王金印拿了出来。

    扎拉丰阿只能从架子上拿了印泥。

    海棠看了看,说道:“架子上的红漆盒子,里面中间的瓷盒里有龙泉印泥,用那个。”

    龙泉印泥水浸不坏遇火留痕,海棠有一盒,一般都是在重要的地方用这种印泥。扎拉丰阿打开盒子把瓷盒拿出来放到了海棠跟前,他能猜得出来,这是一封很重要的折子。

    海棠把印章端正地盖了下去,对扎拉丰阿说:“我去了之后,你或者是孩子,把这折子交上去。”

    按照惯例,一些大臣会给皇帝上遗折,以海棠的地位,遗折也要提前写,预备着临终送去。扎拉丰阿皱眉:“格格,现在写这个也太早了。”

    海棠问:“什么?”

    “遗折啊!您还年轻,不过是……不过是精力不济而已。何必这时候写遗折呢。”

    海棠笑起来:“我的遗折还配不上用龙泉印泥,这是上折子请求撤销封地,使其政令出自一门,金瓯永固。这是早年就说过的事儿,虽然有当初的文书,但是我不能不主动一些,我死之后,遗折是小事,这个折子是必须交上去的。”

    海棠把折子收起来,走到书架旁边,把折子放在了盐宝的骨灰坛边。然后用手把坛子上的浮灰给擦了擦。

    晚上一夜没做梦,第二天早早地醒来了。

    这时候也到了衙门封笔的时候,没事儿可干,海棠打算写一下明年的计划,就被老六阿哥派人来请,说是一起聚聚。

    老六阿哥组局去比赛跑马,以前还有很多人跑马比赛,现在参与的都是一些老年人了,因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都喜欢赛车。

    而一群老年人的比赛就显得很平和,完全没有一点比赛的激情,大家都是重在参与,比如老九阿哥,能爬上马就是胜利。

    海棠和扎拉丰阿也去了,去了之后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坐着说话,海棠就是觉得提不起精神,时不时打瞌睡。

    而全程很在意输赢的是十四阿哥,非要碾压哥哥姐姐和弟弟勇夺冠军。除了他想着争冠,大家都是来坐着玩儿呢,所以最终十四阿哥得了第一,高兴得四处炫耀。

    海棠看着十四有如此活力很高兴,然而再看一边坐着的十七阿哥就觉得发愁。

    十七阿哥的身体不太好,坐下来后比海棠的状态更差,海棠就是精气神不如以往,十七阿哥坐下后就显得萎靡不振,有些气若游丝的模样。让人看了,都会觉得十七阿哥比海棠先走。

    海棠就问十七:“听说你家的庶福晋有孕了?”

    十四阿哥很高兴,笑着说:“是啊,这真是再想不到的好事,于弟弟来说是意外之喜。”

    十六阿哥就说:“这真是祖宗保佑,回头你就有两个儿子了。”

    十七阿哥摇头:“请太医看过了,这是个小格格,弟弟就要儿女双全了。”十七阿哥经过漫长的求子后,心态变成了只要有孩子就行,无论男女。所以他对将要降生的小生命很期盼,说起这个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

    十一阿哥就说:“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太医是怎么说的?”

    十七阿哥脸上的笑容收了,愁眉苦脸地说:“太医说弟弟太虚了,要静养。”

    十四这时候就带着孙子走来,听到后说了一句:“养着呗,你愁什么?哥哥告诉你,事儿别往心里放,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样日子才好过,要不然你天天发愁,于你自己身体没好处。”

    十四这话说得大家频频点头,十七阿哥叹口气:“您说得好,然而很多事儿都事与愿违,而且很多事都是求而不得,怎么能不萦怀呢?”

    海棠和十七阿哥的想法一样,但是她没说出来,微笑着听大家讲话。

    十四还要和十七阿哥辩论,这时候十阿哥担心再吵起来,主要是十四这人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有时候像个熊孩子,闹起来真的不管不顾。于是十阿哥就打断他们:“罢了,别说这些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十四,你身边这孙子是刚跟着他爹妈从南阳来的?”

    压根不用多问,毕竟这大孩子晒得黑黢黢的,一看就不是在京城生活的人。再说了,十四那几个嫡出的孙子在尚书房里面读书呢,虽然衙门放假了,尚书房没放假,那真是起早贪黑爬半夜的读书,十四不可能把他们带出来玩耍。

    十四点头,跟这孩子说:“永修,给玛法们和姑祖母请安。”

    小孩子乖巧地请安,就是口音和京城的不太一样,说起汉话来没显得停滞,很流利通畅的感觉。

    十四得意地夸这孩子:“我们家永修很聪明,会满蒙汉藏四语。”说完还挤了挤眼睛:“这是两年学会的,你们随便考。”

    老六阿哥和海棠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九阿哥不服气:“会几门语言有什么了不起,哥哥我自创语言文字!”

    十阿哥在一边点头:“我作证,九哥真的自创了一门语言。”

    海棠也说:“九哥不止于此,他还会波斯语阿拉伯语奥斯曼土耳其语。”

    九阿哥更得意了,他带着一种表面上不满实则得意的口气说:“胖丫头,你少说了,哥哥还会法兰西语,英格兰语,德意志语,对了,北面的罗斯语和拉丁语也会。”

    他还现场飙了各种语言,说完得意极了。

    十四想揍他,“九哥,我夸夸孩子你怎么就拆台子显摆自己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和孙子辈儿的比赢了也没脸啊!”

    九阿哥不在意地说:“十四弟,哥哥就是说会几种语言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家会谁不会几门语言?圣旨还是满蒙汉二文呢。”

    九阿哥不是针对孩子,是针对孩子背后的南洋各个家族,告诉他们就是心向王化也要谦虚一点,你们会的人家早就玩熟了,这京城轮不到你们大放异彩。

    有人唱了黑脸,就要有人出来做和事佬,老六阿哥就说:“老九这话有道理,但是孩子还小呢,未来可期,将来成就无限。”他伸手对着这孩子说:“永修你来,坐伯玛法这里来。”

    十四推了一把这孩子:“去吧,侍奉你六玛法去。”

    老六阿哥也不是真的要把侄孙当随从使唤,就拉着他坐下,说道:“你既然会说汉话,也要会读汉书啊!汉人的东西博大精深,一辈子都学不完。”

    这孩子回答说:“孙儿知道,孙儿的外祖家有汉书,就是不多,我们都拜诸葛丞相和关老爷。”

    老六阿哥点头,问道:“我看你也挺大的一个孩子了,你想去宗学读书吗?宗学很大,里面的先生都是有学问的。”

    永修立即说:“我愿意。”

    老六阿哥笑着摸摸他刚剃没多久的脑袋,感受到头皮上刺刺的发茬,点头说:“既然愿意就好好读书,治国安邦的道理都在书中啊!回头玛法亲自去宗学打招呼,你过年后就能入学。”

    十四立即说:“赶紧谢你六玛法。”

    老六阿哥就说:“个人有个人机会,朝廷国土辽阔,从北方冰雪漫天到南方酷热难耐,天下何其之大啊!我们这群人都老了,将来是你们这一代人治理天下,这辽阔的天地之间难道不想去看看?”

    这就是给小孩子画饼:是宁做鸡头还是甘做凤尾就在一念之间,是在南洋巴掌大的地方里做个没见过世面之大的土司还是愿意做一个大朝廷的股肱之臣?

    给你机会了,你要把握住啊!

    海棠听着微笑不语,这一群人都到了日暮西山的时候,偏偏这人群里还有一轮等待着东升的朝阳。

    命运就是如此的美妙啊!

    第822章 已看开

    大家从马场散了之后各回各家,海棠他们就没有回西郊,而是回到了京城的王府。

    今儿夫妻两个出去玩儿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家里要搬家,夫妻两个在搬家的时候很碍事。

    回去后王府各处都收拾好了,海棠和扎拉丰阿分开去沐浴,出来后两人待在温暖的屋子里没出去,毕竟头发还没干。天快黑的时候几个孙子放学,纷纷跑到了海棠他们的院子里。永琦进门就喊:“玛法祖母,有吃的吗?快饿得走不动了。”

    扎拉丰阿就跟海棠说:“这小子吃那么多还这么瘦!”

    海棠就说:“他们兄弟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了。”

    海棠立即让人端了果脯点心和肉干过来。三个孙子就坐在祖父母旁边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说今天在学里的事。

    过了一会百寿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端着托盘,里面放满了拜帖。

    百寿把托盘放在一边,从里面拿出了几张帖子,就跟海棠说:“祖母,这几位是西北的官员,想来给您请安。”

    海棠接了过来,永璀永璨立即趴在海棠身边,抻着脑袋看帖子上的落款。百寿转身又拿出了几张制作精美的帖子,说道:“这是外省总督送来的,也说要给您请安。”

    永璀就说:“这些总督年底进京跟拜码头一样,每家都去,还拉了很多礼物。”

    外放官员就是如此,年底进京谁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连莹莹回来过年也是如此。不过莹莹送礼的范围仅限于皇家和宗室,与其说是莹莹上门看望长辈的礼物不如说是外放官员送的年礼和碳敬。因为有一层亲属关系,没那么直白罢了。

    海棠就说:“这事儿让你阿玛处理去,我前年今年都在关外,对朝廷里的事儿不熟悉,也不想和这些人牵扯那么多。西北官员安排一下,明日上午见,让厨房准备好宴席,我留他们吃饭。”

    百寿应下,出去安排这件事了。海棠立即叫住他:“等等,让他们后天来,明天我进宫去见皇上。”

    百寿答应了一声出去了,旁边吃肉干的永琦问:“祖母,您明儿还进宫吗?不是说衙门不办差了吗?”

    海棠就说:“别说这个朝廷了,就是咱们家每天的事情就千头万绪。所以碰见事情了不能往后拖,只能及时解决。不管是朝廷里面的大事还是家里的小事,非必要就该在出现的时候解决,否则小事拖成大事,再想解决就晚了。”

    几个孙子恭敬地听了训斥,海棠不知道他们听进去了多少。

    次日海棠进宫,弘晖的寝宫就在养心殿。养心殿前后两处建筑中间的距离很短,雍正选择住在此处就是为了节省上下班的时间。换句话说,这位是真的一心只爱工作,前殿议事后殿住人,对于一个有房产的人来说这么做除了解释他对工□□的深沉外也没别的说法了。

    养心殿作为寝宫也不是雍正一拍脑门就决定的,早先顺治皇帝就驾崩在这里,所以这里当帝王寝宫也是有例子在前的。

    可是弘晖看这里不顺眼,他不单单是看养心殿不顺眼,他是看整个皇宫都不顺眼。弘晖一直都觉得皇宫不是个宜居的地方,没花草没树木,还没厕所!

    所以海棠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盘算自己的私库里面还有多少钱,想着如果钱够多,就把整个皇宫给翻修一下。

    钱是有的,就是整个皇宫翻修下来耗费巨大,想到花一大笔钱修皇宫,每年满打满算最多住两个月,他的心抽抽地疼。

    所以铁公鸡弘晖抠门属性发作,觉得忍忍还是能过日子的,毕竟他曾祖、祖父、亲爹三代人都住过了,他也能住。这么一想,瞬间觉得天地都是宽阔的,彻底把翻修皇宫的计划扔出了脑海。

    省了一大笔钱的弘晖看到海棠就眉开眼笑。海棠问他:“皇上今儿遇到好消息了吗?”

    弘晖笑着说:“看到姑妈来找朕,这就是好消息,您坐。”弘晖从宫女端着的托盘里端了茶水放在海棠手边,高兴地说:“今儿您的气色看着不错。”

    海棠也很高兴,就说:“您让晚上晚点睡,确实有效果,睡得晚醒得也晚,不至于半夜醒来就失眠。白天要是打盹了让人把我推醒,精神反而比较好。说来说去就是有活儿干的时候精神健旺,坐着就容易睡着。”

    “那就好,这是好消息啊!当浮一大白,等会儿您留下,咱们一起吃饭,您该是能喝一杯的。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年底了咱们姑侄两个喝一杯。”

    海棠点头,就说起了青海削藩的事情。海棠的意思是为了平稳过渡,趁着自己还在,把权力一点点还朝廷,她担心自己一旦突然离开人世,匆忙之间权力交接不够平稳,很容易把原本安定的社会搅乱,他更担心因为交接混乱,那边出现大家族鱼肉百姓。

    “……总之这件事要两头好,对朝廷好,致使金瓯圆满。对百姓好,免得他们受到波及。”

    “姑妈就是姑妈,”弘晖感叹一声,要是换在别人身上,这会已经开始谋划着再让儿孙多做一任藩王了。这种主动配合着朝廷交权的实在太少。

    弘晖就决定将来哪怕是弘阳父子造反他都会看在姑妈的份上网开一面。这话他没当场说出来,弘晖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嘴里能把好话说尽,然而在关键时刻他嘴里惜字如金,好话坏话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海棠也没想着拿这些换好处,所以说完后打了个哈欠,开始喝茶,为了转移注意力避免再睡着,就和弘晖说别的话题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海棠喝了一杯酒,她喝酒的时候不多,除了她自己不爱喝酒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康熙不爱喝酒,尽管康熙年轻的时候也曾酗酒,但是早早地戒掉了。但是康熙对抽烟喝酒这种事儿很反感,所以对儿女的要求就是不喝酒不抽烟不能为人粗鄙。

    能做到的不多,海棠就不抽烟尽力不喝酒。弘晖也不是爱喝酒的人,所以一壶烫好的酒两人各自喝了一小杯就没再碰。

    吃完后弘晖送海棠出门,在太和殿前面的广场上,弘晖突然问:“姑妈,侄儿这么问一些突兀,但是又很好奇,问得不对了您别生气。”

    海棠忍不住笑起来:“皇上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问什么?”

    “就是……您打算给弘阳弟弟和莹莹妹妹留点什么?”

    “留什么?”海棠认真地想了想:“没什么可留的,人死万事皆休,我死了,他们没本事就算我留下了金山银山他们也守不住。我就是一根草都没留下,他们有本事,金山银山也能弄到手。所以什么都不留!”

    弘晖点头:“姑妈,侄儿学不来您这份洒脱啊!”他叹口气,跟海棠说:“放心吧,明儿朕带着孩子去您家里。”

    这就是他们今天商量出来的结果,因为如今衙门里的官员都放假了,弘晖就以看望姑妈的名义去王府旁听西北官员的汇报,亲自接下青海,保证西北不因为海棠去世而徒生是非。

    海棠回到家后,听说桂枝来了。

    月娥和莹莹陪着桂枝在前院说话,海棠回来后她们姑嫂看着老姐妹有话说,就一起离开了。

    桂枝把一只盒子推给海棠:“这是我找到的方子,里面还有两支人参。”

    海棠打开看了看,里面针对嗜睡有五张方子,分别应对瘀血内阻、痰湿内困、脾气虚弱、气血不足和肾阳虚弱五种情形。其中肾阳虚弱对应的是老年肾气虚衰,久病体弱引起肾阳虚导致的嗜睡。

    海棠点了点头说:“多谢妹妹了,回头我拿给太医看看。”

    桂枝叹口气:“要说起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高明,只是他们胆子都小,就怕把人治坏了,开的都是些太平方子。喝着是不会出事儿,但是治病的时间也拉长了,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海棠点点头,把方子放在盒子里,看了看两支人参。这玩意别人弄不到,桂枝是有手段弄来的,她把盖子盖上,跟桂枝说:“无论太医院那边的办法好不好,你我都有去见额娘的那一天,所以这也没什么焦虑的,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桂枝叹口气:“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咱们姐妹一场很不容易,人就一辈子,为了安慰活着的人说什么去侍奉祖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多盗墓贼为什么屡次得手?怎么不见黄泉路上的大军来维护这些帝王将相的尊严?好死不如赖活着,您还是积极些,哪怕是把吃药当吃饭呢?多活一天是一天。”

    海棠点头:“我尽量,不过我这个人要脸,万一将来我痴呆了,糊涂了,不认识人了,你们也别挽留我,让我早点去了吧,要不然太受罪。”看到桂枝还要说话,海棠立即转换了话题:“明年我就不出去了,在京城坐镇,虎头最近忙什么呢?要不然给我跑腿?”

    这是好事啊!桂枝也希望姐姐提拔一下儿子,也顾不得刚才的话题了,立即说:“尽管使唤他,这孩子就是太憨厚了,从不惜力,回头姐姐多教教他。”

    海棠点头,看不得妹妹晚年汲汲营营,就说:“你的儿子怎么说也叫我一声姨妈,我自然要教他们。虎头跟着我,不如去找皇上,让穆禄跟着百岁他们去关外,累是累了点,可是等关外的事儿办完,皇上论功行赏,名单上的人都有赏赐。”

    能挤进受封名单里面,弘晖只要略微松一松手,这兄弟两个的职位能飞速攀升,如果功劳显著一些,甚至有爵位。

    桂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以前不好直接提,现在姐姐同意了,一口答应了下来,她也肉眼可见得轻松了一些。

    姐妹两个就抛开外面的话题,开始闲聊起来。桂枝本来就一肚子各类消息,最憋屈的是没人和他一起分享。而且很多消息都不好跟人讲,其中很多内容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桂枝今儿和海棠八卦的内容就是关于百岁的。

    百岁娶了西林觉罗氏,夫妻两个的关系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互相敬重。据说西林觉罗很贤惠,而百岁又不甘心只和一个人过日子。

    桂枝压低声音说:“他们不是上个月成亲吗?这一个月过去后,百岁就雨露均沾,他身边四个侍妾都侍奉过他了。”

    海棠托着腮帮子皱眉:“大概是年轻吧。”

    桂枝直摇头:“错,是要多生孩子,再直白地说是要多生儿子。”

    “哦?”

    “百岁觉得儿子多了竞争大,就如汗阿玛那时候一样,这些孩子个个都有本事。”

    海棠忍不住摇头:“错了错了,人家李隆基的儿子也挺多的,但是李隆基不是个好父亲,把孩子养得一个比一个窝囊。儿子多了有什么用?关键是怎么教养,不是有多少儿子!”

    桂枝点头:“慢慢看吧,现在咱们没资格跟他说这些话,你我姐妹何德何能教育储君?哪怕是亲姑祖母也要说话客气些,别说是皇家,就是换到民间,小孩子也不喜欢张嘴说教的长辈。”

    海棠点点头,就问桂枝:“你有盯着百岁的心思不如帮我个忙,那云泰如何?”

    桂枝反问:“有这么着急吗?我看着你孙女一点都不着急啊!给我的感觉是安康吊着人家不给个回信,一走了之了啊!”

    海棠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问桂枝:“你说我徇私一次,把云泰调到广州港去行不行?我觉得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合适不合适两人自然能分辨出来。如今一南一北,到底是没联系过,能不能成事难说啊!”这样容易距离产生美,不如让他们距离近一点,到时候能脑子清醒的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桂枝点头:“这主意好!你也别主动说,我派人引导着云泰自己说去。他家人口简单,就母子两个,他那寡母嘴巴碎了些,喜欢唠叨,说起来也是个知道进退的人,脑子也不糊涂。小门小户自有好处,就看安康的父母和她本人怎么想了。”

    海棠听着桂枝的意思并不反对这桩婚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海棠就说:“我是希望我的女儿和孙女将来能幸福。”

    幸福并不是只能从男人和家庭方面获得,就如莹莹,她挥斥八极的时候觉得很幸福,海棠就会支持她。如果莹莹觉得成家生子很幸福,海棠也会支持她。

    海棠觉得人过这一辈子太短暂了,快乐就好。

    所以在人生的最后,她不觉得桂枝为儿孙谋划令人觉得心酸,桂枝愿意这么做,最起码在此时此刻,她这么做是无怨无悔的。人生在任何时候就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哪怕事后后悔了,仔细论证起来,当时的选择十有八九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海棠送桂枝走的时候跟她说:“我身体不好,大概将来只能在园子里走动,出不了门了,你要常来找我啊!自从额娘去世后,我觉得咱们兄弟姐妹来往的不多了,不如当年那么亲密。你一定要经常来看我。”

    桂枝点头:“放心吧。往后你不出远门,我随时能来看你。”

    海棠看着桂枝上了车,车子出了王府,直到看到影子了才回去。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想明白后海棠轻松了不少,她以前想着太史公司马迁说的“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现在明白,在时光大法面前,泰山和鸿毛都是一样的。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了!在死亡没来之前,她要做的就是享受余生,多活一天就是赚的啊!

    海棠想明白后嘴角带笑,也不再内耗了,高高兴兴地往后院去。今天有美味的晚饭,还有软萌的小孙子,更有闺女千里迢迢回来过节,日子就该过得高兴些。

    第823章 又一年

    新一年大年初一朝贺,海棠就排在第一位,带领百官和宗亲向弘晖贺喜。到了这个时候,海棠已经用位极人臣来形容了,无论从宗室地位还是百官地位,她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了。

    就如抛物线一样,顶点之后就是下降区间,她也不可避免因为衰老告别这显赫的地位了。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今年除了她之外,莹莹和舒宜尔哈都在朝贺的队伍里,她相信,将来能进入太和殿的女人越来越多。

    朝贺完毕大家跟着弘晖去拜见太后,那拉氏这几年心宽体胖,已经从一个中年美妇变成了一个胖胖的白发老太太。因为她性格柔和,此时完全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到大家进来笑着说:“都坐都坐,一家人不必外道。”又张罗着给大家端茶端吃的。

    其他宗亲坐一坐就走了,海棠他们这些近亲陪着多坐了会,也一起告辞出来回到了王府。

    海棠刚回去衣服还没换,外面拜年的已经全来了。经过这些年的繁衍,宗亲数目庞大,进来一批出去一批,这规模比刚才百官和使节朝贺还大。

    海棠估摸着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就是这么夸张,因为上到王爵下到闲散宗室,大家都是来拜见长辈的,平时不见难道过年也不见?这些人有的是晚辈有的就是隔着几辈的了。

    海棠按着过年的习惯还要给他们压岁钱,就这一天的花费让海棠算了一下,简直要了命了!此时她觉得自己今年嘎了也挺好的,明天就不必花这么多钱了!

    等到晚上拜年的人终于散尽,她整个人躺在炕上显得毫无生气。

    小时候她为了一万两银子的压岁钱在宁寿宫的炕上翻滚着干嚎,想着将来有孩子了就能回本了,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她还要为压岁钱躺在王府的炕上无声地抓狂。

    这些人生那么多孩子干吗!

    扎拉丰阿进门就看到海棠安详地躺在炕上,双手放在腹部,这模样让他看来好笑又担心。赶快上去把海棠的手从小腹上挪开,扶着海棠侧躺。

    海棠不耐烦地说:“让我躺会儿,你翻我干吗?”都不让躺平摆烂吗?

    扎拉丰阿笑着说:“格格,今儿大过年呢,您这样不吉利,容易吓着奴才。”

    “嗯?”

    “您看看您这样子,想不想那啥。”

    “那啥?”

    还非让说出来,扎拉丰阿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寿终正寝”。

    海棠听了哈哈笑起来,忍不住拽了一个靠枕倚着,伸手在扎拉丰阿的眉心戳了一下:“你脑子想的什么啊?放心吧,今年我必定好好地。”

    扎拉丰阿赶紧握着海棠的手:“格格,天地有鬼神,生死之事不能说,须知要避谶。”

    海棠微笑着点点头。

    每到过年海棠都觉得没意思,因为她和扎拉丰阿没走过亲戚。扎拉丰阿那边的亲戚早年他不愿意走动,他和他舅舅家的关系不太好,毕竟他童年时期和父母的离心以及少年时期盘旋在头上的夺爵阴影大部分都是外祖家带给他的。因此扎拉丰阿除了和祖父母亲近外和董鄂家的亲戚几乎都不来往。

    海棠不算出嫁,所以回宫里是看望父母,不算走亲戚。她倒是有舅舅家,然而身份地位导致她没去过任何一家舅舅家里走亲戚,无论是实际上的血亲还是名义上的舅舅家,她都没去过。

    所以海棠就和扎拉丰阿说:“这大半辈子没走过亲戚说起来也挺遗憾的。”

    扎拉丰阿看着她,以为她想过瘾。

    就问:“格格这是寻摸亲戚过年时候好走动吗?”

    海棠摆摆手:“不用,这年头能接待我的少之又少,算了算,要是非要走亲戚的话,只能去哭坟了。比如去景陵和额娘的陵寝,别的地方没法去。”

    大过年的说这个就很瘆人。

    扎拉丰阿心想要不然让弘阳放宗亲们进门,格格只要有事儿做就不会乱想。

    他这时候突发现了一件事:“格格,您发现了吗?您从大年初一到现在白天都没睡过了。”

    “有吗?”海棠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还真是这样啊!

    原因很简单,因为自从开始过年,家里就不断有客人,虽然海棠不耐烦见到客人,但是有些人是必须见的,这就导致了海棠在不断地见人,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下。

    海棠觉得这办法好,就决定专注训练自己的注意力。

    很快过完年进入了二月,弘晖决定搬到圆明园去,全城的权贵和官员也都跟着搬家。海棠一家也搬到了郎惠园。

    她在种满海棠的路上散步的时候,听说十一阿哥来找她,赶紧去前院。

    十一阿哥这些年一直都很瘦,都没胖起来过,现在更是瘦得皮包骨头。

    海棠带着他去种满海棠花的路上走一走,十一阿哥就和海棠说起了一件事:“我打算告老,实在是干不动了,趁着还能动弹,回家闲着吧。”

    老六阿哥和十一阿哥一直是大家眼里身体虚的两个人。既然老六阿哥退下来了,十一阿哥也不能再硬顶,海棠说:“这样也好,你也能多歇几年。”

    十一阿哥今儿来的目的除了提前跟姐姐说自己要退下来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劝说海棠也早点退下来。

    他跟海棠说:“姐姐,您年纪比我还大,咱们这些人,不说十九他们,他们都年轻,如今是正当年。但说十七弟之前的兄弟姐妹,也就你和十二弟,十六弟,十一妹妹你们四个还在撑着。十二弟别看蔫蔫的,人家身体好啊!他额娘如今一把年纪吃嘛嘛香,走路虎虎生风,弟弟看着他也是个长寿的模样。十六弟弟和十一妹妹是身体还算好,还能再撑一阵子。您呢?弟弟不觉得您身体好,叫我说您还是早点退下来吧。”

    海棠就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退不下来啊!我手上的事儿多,就算是我想退,片刻之间谁来接我的差事呢?”

    十一阿哥只能叹口气,因为十一阿哥能把造办处那一摊子事儿扔给弘昼,海棠不能把手上的事儿随便找人甩出去。

    十一阿哥意难平:“您难道真的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海棠安慰他:“哪能呢?我也想多活几年呢。我也在积极地把手里的事儿放出去,这不是一时半刻没合适的人选吗?”

    十一阿哥听了立即说:“这简单,弟弟往后就闲了,正发愁没事儿可做呢,弟弟就暗地里帮您看着点谁合适。”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在放光,瞬间找到了退休后的生活目标,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海棠点头说:“麻烦十一弟了。”

    十一阿哥豪气地说:“这事儿包弟弟身上了,咱们姐弟谁和谁啊!”

    十一阿哥致休的折子送到了弘晖跟前,弘晖看了看折子,再想想十一叔的身体,觉得这老叔叔还能再干几年。

    他就私下里和十一阿哥聊了聊,弘晖挽留张廷玉的办法就是“配享太庙”,很多臣子的终极梦想就是配享太庙。而弘晖拿这个胡萝卜去引丨诱十一阿哥的时候发现不管用。

    十一阿哥才不管什么配享太庙呢,十一阿哥不在乎,十一阿哥也不以此作为毕生的追求。不论大侄儿画什么饼,就一句话:“一把年纪了,干不动了。”

    弘晖还是没答应,正想找几个叔叔姑姑去劝劝十一阿哥,十一阿哥直接病得起不来了。

    可是说十一阿哥是兄弟姐妹里面医术最好的人,装病是他的拿手绝活。海棠出面劝弘晖:“随他去吧。”

    连九阿哥都催着几个儿子轮流拜见弘晖,担心十一阿哥真的嘎了,求弘晖放十一阿哥自由吧。

    弘晖心想十一叔必然装病,但是在全家人的劝说下,他还真不能让病得起不来的十一阿哥去干活,只能咬牙批了。

    结果吏部那边刚把各种文书盖章登记完,十一阿哥就活蹦乱跳了起来。

    弘晖拉着脸:就知道这叔叔是装的!

    十一阿哥辞职前后用了一个月,时间进入了三月,三月对于海棠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月份,因为康熙和乌雅氏都在三月过生日,两人的生日前后错开。哪怕是人不在了,但是冥寿还是要过的。

    她打算去祭祀今生的父母,因此就向弘晖商量去祭祀。

    弘晖心里有鬼,不想让海棠去景陵,因为修了这几年,弘晖的陵寝没修好不说,海棠的坟茔附近开始悄悄准备打地基了。这么做是年前海棠嗜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她身体不太好,为了让姑妈嘎了能立即入土为安,弘晖就决定动工。

    没想到过了年,姑妈虽然还嗜睡,但是精神头好了一点点,看上去不会马上就去见祖宗,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地基都开始打了,他也只能想尽办法瞒着。

    弘晖就去忽悠海棠,让她往泰陵走一趟。去祭祀乌雅氏的时候还能去看看雍正。至于景陵,他打算派百岁去。

    海棠以为弘晖在给儿子铺路,毕竟祭祀皇帝比祭祀皇后更重要一些,就愉快地答应了。

    弘晖松口气,心里谢了祖母坚持葬在泰陵附近,要不然她和圣祖葬一起,弘晖真没法子掩饰!

    至于将来,将来再说将来的事情。

    海棠坐车出了城往泰陵去,泰陵在西边要近一些,她先去祭祀乌雅氏。这里是一座皇后陵,相对而言规模不是很宏大,这里比起景陵来也很安静。因为景陵附近守陵的人多,他们在陵寝附近生活,繁衍生息下来人口增加,就显得热闹。

    皇后陵冷冷清清,处处透出一个静字,海棠知道,哪怕如此,乌雅氏也不愿意去景陵埋葬。不想看到昔日的那群老冤家们。

    她在这里逗留了几天,又去了泰陵。

    泰陵就显得规模宏大,这里也比较安静,没意思喧嚣。

    海棠盘腿坐在大殿上焚香点纸,看着悬挂的画像,画像上的四哥是个胖子,海棠瞧着胖子的小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她得意地想: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让扎拉丰阿把我的画像画下来,要不然就这些宫廷画师画的人物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和真人长相有十万八千里的区别!

    第824章 听噩耗

    就在海棠在泰陵逗留的时候,弘晖急忙把弘阳叫来。

    “往后你要拦着姑妈往景陵去。”

    弘阳心想这拦得住吗?她老人家想祭祀玛法天经地义,这谁拦得住啊!而且拦着必然会让她生出疑惑来,到时候就更容易露馅。

    看弘阳一脸为难,弘晖说:“必须拦着,那边都开始动工了。”

    弘阳说:“要我说先停下来,现在就是打了地基,这会停下来还来得及,只怕那边速度快真把房子盖好了,然后她哪一天在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去了一趟景陵,站在景陵就能看到工地,到时候更收不了场!”

    弘晖忍不住揉一把脸,因为景陵和海棠的安息之地太近了,近到敕建无上大光明勇和宫和景陵共用一面墙。原本是有些距离的,可弘晖想把寺庙的规模往大了建,这就是导致寺庙的范围直达景陵。

    万一哪天海棠想去景陵,只需要转一下脑袋就能看到,岂不是露馅了!

    弘晖思来想去觉得弘阳的话说对啊,趁着如今刚有地基,先停工,要不然真的容易露馅。难道到时候真的要拦着姑妈去祭祀玛法?没这道理啊!

    下令暂停修建佛寺后弘晖又开始忙了起来,他的事情很多,各种事情千头万绪,这时候除了应付河道衙门每年催命一样要钱外,今年弘晖还打算整个大活!

    他要清查所有粮仓。

    雍正执政中晚期几乎是年年建造粮仓,加上这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也没大面积的受灾,所以也没大范围赈灾,按道理说粮库的粮食损毁有限。

    弘晖深知官场的臭毛病,连年风调雨顺,除了把陈粮拿出来一部分喂给军马外,少不得有人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弘晖就要策划一场雷霆暴雨一般的行动去清查粮仓。

    他自己有计划,在二月初就下令编练三万养育兵。养育兵是八旗预备役,设置之处是为了解决一些八旗兵的生计问题。在顺治年间,养育兵的粮饷是正常兵丁的一半,在雍正年间,规定满蒙养育兵每个月有三两银子的俸禄,汉军旗有二两银子的俸禄。

    养育兵的名额是固定的,他们有专门的旗帜、服色。往年也就是几千人而已,弘晖下令编练名额扩大到三万,一下子震惊了整个朝堂。

    为了这个问题朝廷里面撕扯过好一阵子,海棠认为无论从防务需要还是从国库的承受能力再或者考虑到将来八旗改编,现在扩大养育兵的规模是有必要的。

    养育兵就开始在满蒙汉旗内挑选了起来。弘晖的打算是将来以检验养育兵训练的名义去突击检查粮仓。所以现在一切显得风平浪静,甚至因为养育兵人数多往周边几地分派训练也显得合情合理,没人想歪了。

    海棠从泰陵回来没多久,扎拉丰阿策划着四月初海棠花开的时候在家里设海棠宴。这时候在圆明园的弘晖一声令下,各地仓库同时被养育兵包围,一天时间不到,被逮捕的大臣们已经押送京城了。

    这些人押送京城,他们的熟人亲属就开始找人疏通关系,自然也找到了扎拉丰阿这里。因为被抓的有正白旗的官员,和董鄂家关系亲密。

    正陪着海棠挑选请柬的扎拉丰阿听了忍不住冷笑:“国库粮仓也敢动,这是一开始都不打算要脑袋,谁家的好人会打国库的主意?救不了,让他家的人早点给他准备棺材吧!”

    等他的太监离开后,扎拉丰阿对海棠说:“这是要钱不要命,国库的粮食也敢动!”

    海棠没什么反应,这种硕鼠什么时候都有,不稀奇。

    海棠也不打算管,更不过问,她今年的日子过得轻松,很多时候都是动动嘴,早上也不用早早地去上朝,上午去下午回来,比以前轻松多了。所以有心思和扎拉丰阿在家里办宴席请人来坐一坐。

    海棠问扎拉丰阿:“你说是草绿的请柬好看还是粉色的请柬好看?”

    扎拉丰阿看了看说:“粉色的吧,看着令人愉悦。就选单色的,里面有花瓣树叶的不要选,太俗。”请柬用的纸在制作的时候里面可以加入翠绿的植物嫩叶和小片的花瓣,目前这种纸张卖得特别好,然而扎拉丰阿觉得不好看,俗气极了。

    海棠就把挑选出来的请柬放在了托盘上,跟身边的侍女说:“就这张了,一共要三十张,里外一色,告诉他们不必印刷字体,咱们自己写。”

    扎拉丰阿想好了,三月底四月初赏海棠花,五月赏月季花……园子里的花多的是,每个月都能办起赏花宴来。

    不过就是把赏花宴办得出彩也没用,来来回回都是在家里,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回头等四月,人间四月芳菲尽,他带着海棠去山里踏青看野花。

    扎拉丰阿肚子里吃喝玩乐的主意多着呢,保证让海棠每天都过得很新鲜快乐。

    而海棠在忙碌了大半辈子后才有了玩乐的日子。她觉得这是提前体会老年生活了。好在扎拉丰阿很懂得玩乐,每次海棠都觉得玩得恰到好处,自己不会厌烦,还能保持期盼,既能活动筋骨,也不会太累。

    把请柬的颜色选好之后,扎拉丰阿和海棠就等着厨房送菜单来。因为片刻之间菜单送不到跟前,扎拉丰阿就站起来,到亭子边伸手摘了一枝碗口大的红色山茶花。

    “格格,春天正是簪花的时候,奴才给您戴上。”

    海棠问:“好不好看?会不会顶着一朵花显得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呢?格格不能这么说,奴才这时候有诗了,您听听啊!

    玉阶行处步迟迟,

    柳外莺声报人知。

    好趁暖风飘舞袖,

    粉痕轻压海棠枝。

    这个不太好,奴才这会还能做一首词来。

    山茶红绽绿杨枝,

    黄鸟绵蛮百舌儿。

    桃叶渡,

    海棠祠,

    牛背斜阳笛一丝。”。

    说完他觉得两首都不好,海棠的脸色都变了,因为最后的这首渔歌子更是有几分悲凉。

    “我谢你没说出‘一树梨花压海棠’。拿我名字消遣我呢?”

    “没没没,格格别生气别生气,是奴才学艺不精,词不达意,想作出夫妻和睦的诗来,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唉,看来还要再学啊!您别生气!”

    海棠冷哼了一声:“这次原谅你了。”

    随后菜单送到,海棠亲自看了,因为邀请的是老兄弟和老姐妹,因此里面有很多东西最好不放糖,海棠还要求用植物油,总之这是一桌味道寡淡的饭菜。就看厨子的手艺了,要是能做得好吃就是真有本事,做得不好吃也不能怪厨子。

    海棠把请柬送出去后,大家都回复说会去参加宴席,扎拉丰阿就在家里准备起来。

    海棠去了一趟圆明园和弘晖聊一下教育的事儿,聊了一上午后,弘晖就留海棠吃饭,席间弘晖开玩笑一样地问:“您设宴怎么不给朕一张请柬?”

    海棠就说:“您日理万机,担心您没空。”

    弘晖说:“去吃顿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这时候外面有人太监进来,走到弘晖的身边低头悄悄说话。海棠坐在弘晖的对面,一来是距离远听不真切,二来是尽量避免听内容,万一有些内容是自己不能听的呢。

    弘晖的脸色凝重起来,连着问了两声:“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这太监躬身回答:“奴才不敢瞒着您,这是外面刚送来的消息。”

    弘晖点头,跟这个太监说:“让太医院全力以赴。”

    太监退了下去,海棠看着弘晖凝重的脸色也没说话。弘晖拿起碟子边上的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小声跟海棠说:“十叔晕过去了。”

    海棠的眉毛拧着:“他?他不是很健康吗?怎么会晕过去?”

    弘晖摇头:“还不知道呢,太医院那边还没给出说法呢。”

    海棠就想着下午下班了去看看老哥哥,她心里叹口气,觉得有股子不祥的预感。

    两人的饭刚吃完,宫女们正在撤盘子,外面就通报说弘暄来了。

    弘暄急匆匆进来,来到弘晖跟前跪下磕头,随后大哭起来。

    海棠惊得立即站起来,力气大到连椅子都掀翻了。

    弘晖赶紧对海棠说:“姑妈,您先坐啊!要是真有事暄弟这会都披麻戴孝了。”

    海棠听了觉得这话也对,顿时松口气。这时候屋子里的太监把椅子扶起来,扶着海棠坐下。

    弘暄已经哭了好一会了。

    他哭着说:“皇上,我阿玛他快不行了,今儿早上他起来得晚,吃饭的时候突然昏迷,太医们只说快不行了,说不出缘由来。”

    弘晖皱眉问:“你阿玛平时不是都挺好的吗?”

    正经说起来十阿哥比九阿哥的身体好多了,这会如果有人说九阿哥快不行了弘晖能信,但是说十阿哥不行了,他真的不信。

    海棠也是如此想的,海棠就跟着弘暄回家。这时候十阿哥家的园子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堂上很安静,除了十七阿哥偶尔咳嗽之外寂然无声。

    老九阿哥不在这里,他被送到了十阿哥的卧室等候。海棠和老六阿哥坐在上首,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这时候有太医过来,门口的太监立即通报,大家纷纷站起来准备听结果。

    此时一群太医过来,老六阿哥就先问:“敦亲王如何了?”

    为首的一个太医摇头,大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十六阿哥问:“十哥他早上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这也是大家想问的问题。

    一群太医都纷纷叹气,其中一个说:“十爷今日这模样和当年恒温亲王(封号恒,谥号温)是一样的。臣等用长针刺十爷头部,效果不大。”

    大家面面相觑。

    老六阿哥说了句:“也好,这样不受罪。”说完长叹一声。大家纷纷转身坐了回去,堂上仍然很安静,除了咳嗽的十七阿哥,都面容悲伤。

    过来一会,十一阿哥说:“咱们去看看吧。”

    看一眼少一眼,这份缘分也只能维持到今日了。随后太监往后院传话,老六阿哥打头,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去看望十阿哥。

    十阿哥还在昏迷,呼吸断断续续,老九阿哥坐在角落里眼泪流了一脸。床位的屏风后面十福晋和舒宜尔哈在哭。

    弘暄带着弟弟坐在床边,目前十阿哥这样子也只能说是在等他咽下这口气了。

    海棠看了看十阿哥,转身坐到了九阿哥身边。

    九阿哥呜呜呜哭起来,跟海棠说:“哥哥想过自己先走,怎么都没想过他会先走。”

    海棠赶紧伸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老九阿哥说:“妹妹,哥哥和你十哥向来是秤不离砣,我也快到日子了,你保重。”

    海棠瞬间鼻子眼眶酸起来,眼泪滴落,小声说:“说这丧气话干什么。”

    “这不是丧气话,到了你我这个年岁,提前交代遗言也挺好的,你看你十哥,以前没说,这会儿就是想说也晚了。”

    你我不能学他,有话要提前说了。

    海棠别过头去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

    到了晚上各处上灯的时候,十阿哥的呼吸没了。大家都看到了,但是没人愿意揭穿这个事实。

    直到老九阿哥艰难地站起来,跟弘暄说:“趁着没宵禁,报丧去吧。”又跟十阿哥的小儿子弘晙说:“给你阿玛换衣服吧。”

    弘暄和弘晙立即哭起来,因为以前没给十阿哥准备,所以这会一切都是忙乱的,中午那会才开始张罗棺木寿衣,这时候治丧的东西都没齐备。甚至十阿哥都没有提前写好遗折,弘暄只能空着手去给弘晖报丧。

    到了快宵禁的时候,都劝海棠回去吧,其他人都留下来守灵,海棠作为妹妹,在守灵这块也帮不上忙,加上身体不好,日常还忙,不如早点回去歇着。而且有弘阳在这里帮衬,海棠家里也出人了,海棠就更不用留在这里。

    她从后院出来后被扎拉丰阿扶着上了车,扎拉丰阿也跟着坐进去,搂着她肩膀,车子启动,慢慢地往回走。

    海棠过了好一会才深呼吸一口气,跟扎拉丰阿说:“太快了。”

    扎拉丰阿很惶恐,因为这么快的去世过程有个词儿叫做“暴毙”。

    康熙能称得上暴毙,因为他在去世前两三天还在见大臣,大家都觉得他身体还好。雍正也是暴毙,他是突然不行了,虽然前后躺了两天,但是他死亡速度之快也让民间有各种各样的猜测。老五阿哥是暴毙,如今十阿哥这模样也是暴毙。

    他害怕这种事儿发生在海棠身上。

    所以往日能说会道的扎拉丰阿压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既能安慰海棠还能安慰自己。

    这一晚上海棠做梦了,梦到小时候大家一起玩耍,傻乎乎的十阿哥追着她喊“十弟,你等等哥哥。”

    梦里的海棠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做鬼脸,快活地喊着:“你追不上!”

    梦境丝毫不见逻辑,一瞬间转换场景,又到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十阿哥身边坐着九阿哥,九阿哥嘴里叼着烟,十阿哥手里摁着打火机,两人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圆圆的餐桌边坐满了兄弟,只有中间的位置空着。海棠惊喜地跑过去,发现这里坐着满满一桌子兄弟,五哥就坐在四哥的旁边,看到海棠高兴地挥手:“妹妹,来坐这里。”

    大阿哥懒洋洋地说:“呦,老爷子的麒麟女来了。”

    他身边的八阿哥说:“妹妹来得正好,老爷子正打算找儿子继承家业呢,妹妹这次打算支持谁?”

    海棠拉开椅子坐在了十阿哥和十一阿哥身边。十阿哥说:“不管是谁,都轮不到我和九哥,是吧九哥?”

    九阿哥叼着烟说:“是啊,咱们向来不受待见。这次估摸着也是老四,老爷子很爱夸他。”

    海棠立即说:“你们怎么不往我身上想啊?老爷子一定选我当家做主!少看不起女人,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的臭德行!等着看吧,最后必然是我脱颖而出。”

    八阿哥问:“妹妹,你不先和四哥商量一下?”

    雍正说:“我没时间管老爷子的一摊事儿,我过几个月要开雕塑展览了,你们都去看啊!”

    海棠得意地看着满桌子人,夸张地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往后会按时给你们发生活费的。”

    这时候废太子转头看海棠:“妹妹,哥哥先给你透个信,老爷子喜欢坑孩子,他那家业已经四面楚歌,大部分都是夕阳行业,你确定你能接得了?”

    海棠正要说话,就看到老三阿哥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随后说:“今儿的团圆饭吃不上了,老爷子出车祸了,走吧,去医院。”

    大家从宴会厅里鱼贯而出,十阿哥走出去后转身推了一把九阿哥,九阿哥吃惊地问:“你推我干吗?差点把哥哥摔个屁股蹲。”

    十阿哥笑了笑,把门关上了。

    九阿哥拉了几下没拉开,对后面的弟弟妹妹说:“这是你十哥头一回捉到我,我还不信我打不开这门了!”

    他退后几步助跑着一脚踢在门上,立即惨叫着反弹了回来,海棠伸手拉他,被砸得整个人躺在了地板上,还能听到脑袋和地板接触时候“咚”的一声。

    她醒了,脑袋疼。

    扎拉丰阿看着穿着寝衣坐着看她,看到海棠摸脑袋立即说:“格格,脑袋疼吧?刚才您做梦的时候拳打脚踢,奴才都被您给踢下床了,您整个人在床上平移,脑袋给撞到床板上去了。”

    海棠觉得自己做梦了,可是就这么一小会,忘了做什么梦了。

    她捂着脑袋心想:我睡觉的时候睡相挺好的啊!怎么就把自己脑袋给撞了?

    第825章 生寒心

    因为有丧事,所以海棠家的宴会也被取消了,等十阿哥下葬后,海棠郁郁寡欢,扎拉丰阿只能带着她去山里踏青。

    海棠最近在构思遗嘱,作为一个有资产的人,她努力地想了半天,觉得没必要留遗嘱,因为她死不死这遗产怎么分配大家都默认为爵位归儿子势力归大家,至于莹莹,她已经站住脚了,有钱有权有实力,也没什么值得惦记了,现在看来,反而是扎拉丰阿需要她用遗嘱保障他晚年的生活。

    可实际上扎拉丰阿并非没有依靠,儿女都会孝顺他的,加上日后年纪大了,他也不会频频出门出现在人前,大概是吃喝不愁的。

    可是家里面除了几个孙子,一家四口只有他算是弱势的一方,海棠还是写了一封遗折,里面请弘晖安排太医,对扎拉丰阿定期会诊,其他的也没用什么写的,薄薄的一张纸,也就三两行字,显得她没有多少牵挂。

    实际上也真的没什么牵挂,死亡并不可怕,海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因为海棠最近一阵子闷闷不乐,所以扎拉丰阿带她出来爬山踏青,中午就在山上用小锅煮饭吃。

    海棠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远方,一坐就是半天,饭菜好了之后扎拉丰阿端着饭菜去找她,把碗递给了海棠:“格格,看什么呢?吃饭吧。”

    海棠说:“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点。”

    海棠就接过来默默地吃,吃了几口后觉得饱了,就把碗给了扎拉丰阿。扎拉丰阿直接端着吃了。

    海棠说:“这都四月中旬了,四月谁过寿来着?”

    扎拉丰阿回答:“您记错了,您和几位爷四月都不过寿。五月初七是十一爷过寿,五月十六是二十四爷过寿,五月初三是理密亲王冥寿。”

    海棠的姐妹们大部分都去世了,前几年在草原叱咤风云的四公主去世了,大公主也去世了,留下的老姐妹三个,分别是海棠,桂枝,舒宜尔哈。去年嫁到孙家的和硕悫靖公主去世,海棠在关外没赶回来,自然也没见最后一面。

    海棠说了一句:“都凋零了。”

    扎拉丰阿就讲:“如今春光明媚,您怎么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题呢?咱们说点高兴的吧。”

    海棠笑了笑。

    他们是来到京城西边的山里爬山,京城周围的大山分别是太行山脉和燕山山脉延伸出来的余脉。

    京城周围佛寺有很多,信众更多,偏偏他们出门这一天是四月十五,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因此下山后他们的马车走走停停。海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胃病,这会很不舒服,有要呕吐的感觉,碰上马车走走停停,不停地给行人和马车避让,她居然有种要晕马车的感觉。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海棠让马车先停下,她下来走走,喝点水压一压。

    扎拉丰阿就陪着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让马车和随从往前走一走,这里太狭窄了,要是把车放在这里很容易堵塞道路。

    他们夫妻坐在石头上,海棠愁眉不展,提不起精神,旁边的侍女捧着水壶食盒,请海棠吃点东西,海棠看到了就反胃,连连摆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扎拉丰阿就扶着她的肩膀劝她喝点水,海棠正要和扎拉丰阿说自己胃里反酸,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她肚子里有小鬼!”

    海棠一惊,瞬间黑了脸!

    人家说她肚子里有虫她都信,说她肚子里有小鬼,谁信啊!

    扎拉丰阿看着说话的老大娘,也很吃惊。

    老大娘是北方妇女,说话嗓门大,直率,热情且面容苍老。

    她跟海棠说:“我看你这是有小鬼在肚子里作祟,拜拜佛祖就好。”很热情地跟他们说去拜弥勒佛祖就好。

    弥勒信仰和无生老母信仰,光明信仰等结合在一起,成了白莲教信仰。民间的弥勒信仰带有造反教的性质,海棠瞬间警觉了起来。

    扎拉丰阿还在和这个老大娘辩论,说这种肠胃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喝符水没用,拜神仙也没用。

    老大娘嗓门高,不管不顾就要反驳,引得来往的人纷纷驻足。海棠拉着要说话的扎拉丰阿,问老大娘:“请问,哪里的佛祖更灵验啊?我们夫妻该备点什么供品啊?香油银子用多少合适?”

    老大娘拍了下大腿:“还是太太你懂这些,你们家老爷是个呆子,读书读呆了的。其实你也不必乱找,随便找家寺庙进去拜拜就行,也不用太贵,有根香烛就行了。”

    海棠蹙眉:“万一我供奉得不多,病好不了……不是,小鬼还缠着我,这该怎么办?”

    “那是你心不诚,心诚则灵。这是庙里的大师父说的。”说完这老大娘就急匆匆地走了,因为再不走这里就真的堵了,两头着急赶路的人都催呢。老大娘走了之后来往驻足的也散了,于是眼前的道路通畅了起来。

    海棠说:“有意思。”

    扎拉丰阿心想:刚才那老嫂子多嘴干吗!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扎拉丰阿都说:“刚才那妇人就是个村野愚妇,懵懂愚昧,不辨是非,格格别和她一般见识。”

    海棠就说:“百姓是好百姓,官儿却不是好官儿,没有尽到教化百姓的责任。走吧,我这会好点了,咱们回去吧。”

    海棠觉得无论是侦明白莲教还是告诉暴行不要迷信有病去看病都属于普及教育的一部分,于是派人去查。

    她这边刚有动作,弘晖那边立即收到消息了。

    这些年在弘晖的推动之下,某一支在佛门中人看来离经叛道的分支已经发展壮大,壮大到了什么程度呢?让所有教派都放弃了收香火钱。

    下午海棠问去哪里供奉弥勒佛祖,要是往常,必然有一个很灵验的寺庙收集信众的香火银子,而现在有一个不用买香火,主打一个不花钱就求一个精神寄托的信仰在,别的教派收供奉收集香火就很难招揽到信众。

    原因无非是国人骨子里对神仙更藐视一些,龙王不下雨是能被抬出庙里曝晒的,朝廷是能灭佛的。百姓是不可能只信一家宗教的,嘴里念着无量天尊对着佛祖拜下去的大有人在。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环境是整体向好的,国力飞升让百姓的生活也跟着好转,百姓们求的平安钱财无病无灾,只要大环境变好,很多时候这些朴素的心愿都能实现。

    所以不花钱就能实现愿望的宗教谁不喜欢呢?

    这个离经叛道的分支教派用一己之力逼着宗教收敛了敛财嘴脸,这效果是弘晖当初没想到的。

    因此弘晖思来想去,觉得不该让姑妈知道,姑妈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是她要和佛祖硬碰硬,他担心海棠碰得头破血流,有怀柔的法子为什么要硬碰硬呢?

    弘晖就说:“就把黄河以北的白莲教丢出去让姑妈出气,别的一概不许说。”

    白莲教是没法剿灭的,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秦末以来的反抗种子,平时只能压制,压制不住的时候就是王朝末年了。

    传令的人出门去了,弘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立即派人把传令的侍卫追了回来。

    他想到不能让姑妈去处理白莲教,因为有一丝蛛丝马迹姑妈就能察觉出来。

    姑妈是老了,不是傻了!

    他亲自去了郎惠园向海棠保证这件事他亲自处理,请姑妈在关外开发和职业教育方面多操心就行。

    海棠没想到别的,毕竟弘晖以帝王身份亲自保证了,她自然是相信了。

    弘晖又一次把姑妈给稳住了。

    晚上就在姑妈家里吃饭,家里全素宴,海棠也没有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直劝他多吃点。

    弘阳天黑了才回来,也一起坐下吃饭。

    说起今日见闻,弘阳听得背后冒寒气,这寒气不是针对今日海棠遇到的事情,而是弘晖今日反应得太快了!

    额娘刚派人出门,大哥这边就有所反应,让额娘怎么想?额娘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他反应得太快了!

    等吃了饭,弘阳送弘晖出门,就说了起来:“您哪怕明天后天再来说这件事呢,都好过今日说啊!”

    弘晖拍了一下额头:“这真是关心则乱!朕也是昏了头了!这可真是百密一疏。”

    在弘阳看来,这也不算是百密一疏,这就是说慌后不断圆谎。时间越长,圆谎的逻辑就越夸张离谱,到最后谎言不攻自破。

    两人在前院商量怎么补救,海棠在屋子看书,只不过她很久没翻书页了。

    扎拉丰阿在画一幅风景画,因为只有巴掌大,很快就画完了。抬头看到海棠在出神,就问:“格格,您是怎么了?胃里难受吗?还是困了?”

    海棠回神后笑了笑,因为她刚才在思考弘晖怎么得到消息的速度那么快,看来自己身边不止有一双眼睛替弘晖盯着自己。

    海棠一方面跟自己说这是帝王心术,能理解,心里免不了生出失望来,哪怕是往日亲密的侄儿,也逃不过对权力的独占欲。一方面又解释说弘晖压根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种解释就显得苍白无力。

    在扎拉丰阿叫她后,她反而松口气,觉得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自己被盯着,少做点就行了,不聋不哑的人过不上好日子的。

    忙了一辈子,也该休息了。

    她跟扎拉丰阿说:“我大概今日吹到风了,头有些晕,明儿不去园子里点卯了,我明儿想躺一天,你替我打发人去说一声。”

    扎拉丰阿立即扶着她:“格格怎么不早说?刚才说了太医还能来呢,这会只怕晚了。”说完看了看外面的夜色。

    海棠就说:“不碍事,或许今儿睡一觉就好,我现在去睡觉了。”

    扎拉丰阿赶紧扶着她,看她躺下去了,用毯子盖在她身上,出门让人明儿一早就去请太医,顺便去园子里告假。

    他安排妥当后,端着一杯热水进来,海棠已经睡着了。

    扎拉丰阿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发现没发热,这才放心下来,心里松口气。看来去山里踏青也要好好谋划,格格这身子骨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第826章 事事非

    海棠次日没去圆明园,在家闲了一天,可是闲下来她就觉得无所事事。

    次日早早地起来,她在犹豫要不要去圆明园呢,扎拉丰阿劝她身体无恙了再去。

    两人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外面就有侍女小跑进来,她们给海棠又带来一份噩耗。

    海棠的远房堂哥雅尔江阿刚才突然暴毙。

    暴毙,又是暴毙!

    海棠惊呆了,连忙问:“怎么回事?前几天他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侍女不知道,也回答不上来。简王府雅尔江阿的长孙进来,披麻戴孝地对着海棠跪下去了。

    海棠看到他这装扮,就知道这不是自己发意症了,也不是自己没睡醒,更不是有人和自己开玩笑。

    雅尔江阿的长孙穆腾额跪下哭着说:“姑祖母,我玛法刚才去了。孙儿来给您报丧,我阿玛进园子向主子爷报丧去了。”

    海棠伸手对他说:“好孩子,你先起来,你玛法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没了?”

    穆腾额擦了一把眼泪,被海棠拉着坐在了饭桌边。穆腾额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听了海棠的问话忍不住再次擦了擦眼泪。

    “被说前几天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老人家起来溜达了一圈回来吃早饭,刚喝了两杯酒就突然倒伏在桌子上,太监赶紧叫了太医,我们也赶紧去侍奉,太医来到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没了。”

    “怎么这么快?”海棠皱眉,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了。

    扎拉丰阿说:“格格,先去看看吧。”

    穆腾额站起来说:“孙儿还有几家没去呢,您先去我们园子里,回头孙儿再侍奉您。”

    报丧的穆腾额走了之后月娥也收到了消息,一边派人给弘阳报信,一边换了衣服侍奉公婆去简王家的园子里。

    简王家的园子和海棠的园子距离很近,从海棠家里出来,沿着巷子走到头是一条南北路,拐到路上向北走一段就是简王家的园子。

    简王祖上第一代家主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雅尔江阿是郑亲王系的第六代家主。海棠作为第一代家主,家里的成员也就是扎拉丰阿、弘阳家六口人和莹莹,满打满算凑不够十个。然而简王家里人口众多,依附在简王府的族人也是数目众多。就这一会儿工夫,门口哭丧的孝子都乌泱乌泱地站了一片。海棠的车到了门前,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门内门外跪下放声大哭。

    短短时间内,王府的全套执事摆了出来,太监打开门,海棠刚下车,雅尔江阿的几个小儿子膝行到海棠跟前抱着她的腿哭了起来。

    海棠用手帕擦眼泪,拉着他们起来:“节哀顺变,扶我去看看你们阿玛吧。”

    在大家的痛哭声中,海棠被这些侄儿们扶着进了临时灵堂。

    海棠看着雅尔江阿的遗体,忍不住哭出来。旁边有人把一条白色的孝布系在她身上,海棠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儿,眼泪跟决堤了一样。

    这时候宗亲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家都围着灵床哭一阵子被扶了起来,不少来人劝海棠别哭了,哭得久了伤身。

    海棠被扎拉丰阿扶着到了隔壁,坐下后她还很难受。想到雅尔江阿和四哥的年纪差不多,她心里想松口气,可怎么就松不了。

    十一阿哥走了过来,在海棠身边坐下。十四就问:“十一哥,你打听得如何了?”

    屋子里的人都走到了海棠旁边一起听着。

    十一阿哥说:“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八成是雅尔江阿哥哥早上喝酒喝坏事了。”

    十六阿哥忍不住说:“胡说八道,喝酒能把人喝死?”

    一边的老九阿哥说:“太医未必是胡说八道,雅尔江阿哥哥都是每日早上空腹灌几口,酒乃是穿肠之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们十哥也喜欢有事没事儿喝两口。”

    老六阿哥听了一巴掌打在十四阿哥的肩膀上,警告他:“你要是再敢喝酒,打断你的腿!”

    十四阿哥觉得委屈,这屋子里谁不喝酒,怎么就逮着我警告,想顶撞老哥哥,可是想想玩意把这老哥哥气坏了就没法收场了,于是把一肚子话咽下去了。

    太医目前是这么跟弘晖报告的,所以雅尔江阿的死因在宗人府档案上记录成了嗜酒而亡。

    这些档案一般人看不了,而且其他衙门也无权查阅,因此礼部给雅尔江阿圈定谥号并不参考宗人府记录的死因。

    然而宗人府的记录也无法影响宗室内的看法,扎拉丰阿就觉得雅尔江阿的死亡和饮酒无关。

    他在家里跟海棠说:“您看,这短短的一个月,十爷走了,简亲王也走了。都是很快……奴才觉得这和喝酒无关,只怕是……”

    海棠挑眉:“和什么有关?”

    扎拉丰阿就坐到海棠身边小声地说:“八成是家族病。”

    海棠笑起来:“难得啊!你居然知道这个词儿。”

    扎拉丰阿就说:“奴才又不是食古不化,知道这词儿的人多了,奴才知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事儿就感觉是谁倒霉谁会碰上。可是倒霉的人太多了!”

    扎拉丰阿往上算,别说这几位皇帝了,宗室里面暴毙的人也不少啊!都是壮年去世,康熙朝往后的几十年一水的小铁帽子王,比如衍潢,继承爵位的时候才十岁出头,比如平王那一家子,几十年都是小主子当家,前头的那位平王壮年去世算是高寿了。

    扎拉丰阿就担心害怕,考虑到公主们的寿命也不高,他心里更担心了。

    海棠说:“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不必在意,不会有事儿的。”

    生死有命,天天担心害怕有什么用?

    海棠把杯子放下,跟他说:“你要是这样患得患失,那就可怕了。哪有天天担心自己会死的?死不可怕,我觉得这种死得快的才是福气啊!”

    “格格。”

    “放心吧,我一两年内且死不了呢。”

    海棠就站起来,跟扎拉丰阿说:“走吧,出去逛逛。”

    两人出门,海棠看到绿色的绣球花开了,让人剪了回去插瓶,就跟扎拉丰阿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你我到这个年纪了,说这些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说得多了,就不好了,日后你我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谁走的晚谁跟着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扎拉丰阿点头。

    海棠笑着说:“我要是走了,你还能纳妾呢,开心不开心?”

    “不是刚说不许再提了吗?格格说这个干嘛?合着格格盘着奴才没了想找个小白脸?提前拿话试探奴才?”

    海棠哈哈哈哈笑起来。

    圆明园里面,弘晖跟弘杲弘阳说起最近的几件丧事,免不了唠叨了几句:“圣祖早年就说过要养生,在吃穿住行上都有讲究。也不是讲究奢侈,而是要克制,如今看来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

    康熙活到六十九岁算是长寿的皇帝了,就是放到普通人里面,也是长寿之人。

    弘晖就说:“这些暴毙的,都是贪图享乐,贪图口腹之欲,如今咱们这一代人还年轻,只是老一辈的现在要注意,更要小心。弘杲,你回去让六叔不许喝酒了!”

    弘阳补充:“也别吃肉,特别是别吃肥肉。对了,也别吃那些猪油做的东西。”

    弘晖接着说:“都说过犹不及,饭要吃七分饱,万不可暴饮暴食。”

    弘杲笑着说:“两位哥哥放心,我阿玛自来就清淡饮食,也不饮酒。说起来十四岁倒是爱喝酒。”

    弘晖说:“到时候朕派人跟他说,两位姑妈那里,朕都不太担心,就是九姑妈,她不是吃饭七分饱,朕看着都没五分饱。”

    弘阳叹口气:“她老人家现在胃口浅,不管是什么东西,看见的时候挺有食欲的,吃两口就不动筷子了。前头清明节的时候,厨房仿照着江南做了些青团,大家吃着都说好,不甜不腻,夸得她生出好奇,结果吃了半个,也就两口,然后不克化,难受了半天。她老人家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不舒服,喝口水都有可能会肠胃痛。问太医了,没法子,唉!”

    弘晖为难地揉了一把脸:“前几天的事儿朕觉得办得不好,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总觉得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所以这几天也没脸见姑妈。天气渐渐热了,过几日就五月了,五月更热。阳弟,要不然你提前送姑妈去热河避暑?”

    弘阳觉得这哥哥在额娘的事情上进退失据,就说:“别人都在京城等着和您一块儿去,怎么就先送了他老人家先去?回头她老人家要是多想您又该怎么解释?”

    弘杲说:“压根儿不用多想,只要阳哥把姑妈送走,姑妈就会问‘怎么别人不走,偏偏我先走’?这话都没法子回答。”

    弘晖叹口气:“这件事就这么扔着不管了?”

    弘杲说:“是啊,有些事儿越描越黑,还是别管了。”

    弘晖听完说:“朕这心里有点不得劲。”似乎是良心在痛。

    弘阳和弘杲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第827章 度流年

    时间进入五月,海棠虽然没在自己的差事上松懈,但是表现得不爱出门。

    不仅是不爱去圆明园,甚至扎拉丰阿请她出去走走她都不愿意。

    海棠活动的区域就是半个郎惠园,后来连十一阿哥来请她去家里坐坐她也兴趣缺缺。

    因为她有这样的反应,弘晖就趁着收庄稼的时候请她来圆明园坐着看大家收庄稼。

    海棠是不乐意去的,但是家里的都请她去,永琦趴在她耳边说:“您想啊,您坐着,大家都干农活,您看来是不是很得意?”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是全家都支持她去,海棠也就去了。现在干活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雍正干活都是先磨镰刀,大夏天弯腰一刀刀割麦子。现在用机器,不仅快,大家也没以前那么累。圆明园的庄稼收完后,海棠跟着去了畅春园。

    畅春园的御田面积也不小,周围没什么乘凉的地方。弘晖怕热着她了,让人在前湖的堤坝上摆上桌子躺椅,还放了木榻,要是海棠觉得躺椅不舒服还可以去木榻上睡一觉。

    除了这些还有各种茶和水果,海棠只需要吹着风吃点东西喝口茶就行了。弘晖考虑得比较全面,还让人给海棠找了很多小说,他觉得海棠找曹雪芹定制小说必然是爱看小说的,所以还有几十本精品小说供她选择。

    这安排不可谓不尽心,海棠就无精打采地坐在树下吃着冰库里储藏的水果,一边喝茶一边翻书。

    这时候旁边一个小太监跟海棠说:“主子,大福晋来了。”

    海棠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因为她想到的大福晋是已经去世几十年的大嫂子伊尔根觉罗氏。所以把手放在扶手上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行了一个扶髻礼,海棠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想起来这是百岁的媳妇西林觉罗氏。

    她惘然若失后迅速挂上微笑:“是瑚儿媳妇啊!来坐。”

    旁边太监赶紧搬了椅子过来放下,就有宫女放下垫子靠垫,西林觉罗氏身边的宫女小心谨慎地扶着她坐下。

    如今的西林觉罗氏是园子里的重点关注的人物,她有身孕了,微微显怀,她肚子里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一位主子爷,所以上下都很关注。

    海棠把书递给身边的太监,问道:“这会天热,怎么就这时候出来走动了?”

    西林觉罗氏说:“正因为天热,我们小厨房里煮了消暑的甜水,给您送一碗来。”

    海棠问:“那边送了吗?”问的是在干活的弘晖他们那边。

    西林觉罗氏比她婆婆做事都要周全,自然不会忘了给他们送。就因为族里核心人物都干活,她才不好坐着不动,不出来露个面显得不好,夫唱妇随,她干不了其他活儿来陪着海棠坐坐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这时候宫女送来两碗几碗凉茶和凉粥,海棠选了一碗凉茶端起来喝了。本来两人就不熟悉,海棠就夸起了凉茶。

    把这碗凉茶喝下去后海棠就觉得心口抽抽地疼。这和凉茶没关系,这种疼法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已经有了几个月了,只是往日都是隐隐约约的,这十多天越来越疼。

    海棠已经做到了面不改色了,就和西林觉罗氏聊天。

    没一会儿就到了中午,海棠看着那边收工了,等一会儿就吃午饭,就跟西林觉罗氏说:“这会儿热了,你回去歇着吧。”

    西林觉罗氏也不推辞,站起来告辞了。毕竟一群老爷们为了方便行动都是穿着短打,甚至有些是汗衫,这会天气热,不穿上衣光着脊梁的比比皆是,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少女是不会和这种衣衫不整的人碰上的。

    等西林觉罗氏走了一会,就有太监抬着桌子放在树下,把饭菜放在了桌上。一群人浑身是汗的人从御田那边走来,个个一身汗水,还有人挽着裤腿光着脚,个个都嚷嚷着热。

    刚才西林觉罗氏送来的几碗凉茶凉粥在桌上放着,海棠招呼他们来吃。

    但是大家都很嫌弃,出了那么多汗喝点凉白开最舒服,谁想吃一碗甜腻腻的粥啊,吃完嘴里全是黏糊糊的感觉。

    最后还是百岁他们一群小兄弟给吃完了,弘字辈的只喝凉白开。

    饭桌上都是凉菜,这时候太监们把大盆抬上来,这里面全是过了冰水的面条,每人去捞一碗面条,放上蒜泥香油白醋,再倒一勺子浇头就是无上美味。

    弘阳把一碗面条送来,海棠说:“我分你点,我吃不完这么多。”

    弘阳就坐在她身边:“没事儿,您吃不完儿子再吃。”

    海棠没胃口,就握着筷子久久没动。但是一群人各个大口吃得香。吃的时候他们还说如今机械真的快,再有一下午就能把粮食收完了,以前都是三五天都不能把粮食收了,现在只需要一天就收完了,个个都很感慨。

    一顿饭吃完,都瘫在了椅子上,询问起什么时候去热河的事情,京城太热了。

    海棠一整天都显得很沉默,晚上回去的时候,弘晖拉着弘阳嘱咐:“你回去的路上问问姑妈怎么了?朕看着她似乎兴致不高。”

    弘阳就在车上问起海棠为什么郁郁寡欢。

    海棠回答:“没有,我就是想着写点什么东西。”

    弘阳很感兴趣:“写什么?”

    海棠说:“写一些对子孙的训诫这一类的,可惜我读书少,下笔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弘阳听了很高兴,他这人比较传统,觉得这才是传家的宝贝。就鼓励海棠多写点,如果不知道怎么写,他能给海棠找些范文过来。

    海棠微微一笑,也没多说。

    很快到了五月底,大家张罗着搬家。

    海棠自然不用亲自上手,月娥在处理家务方面极其靠谱,所以全家舒舒服服坐火车到了热河。

    热河当地开始修建三层五层的高楼,一般是酒楼饭馆才会建造得这么高,这里做的都是季节性生意。一般是夏秋两季生意会忙一些,春冬两季本地人不会去这种场合高消费,所以这些酒楼茶楼都在歇业。

    比起京城的建筑在高度上有严格要求,其他地方倒没有那么严格,所以京城来的这些贵人们都去看热闹,亲自到这种“高楼”上坐一坐,俯瞰居民区,算是增加一种见识。

    海棠本来不想去,奈何扎拉丰阿很热情非要带海棠去看一看,海棠才跟着去了。

    站在五层楼上,能把大部分居民区尽收眼底。不少人恐高,又想看远处,又不敢往窗边站,显得又菜又爱玩儿。

    而海棠从一楼爬到五楼觉得自己的心口跳得很快,比以前更疼了。在楼上喘了一会儿气之后感觉好了一些,便找地方坐下。

    这里的东家掌柜亲自在门口候着,扎拉丰阿让他们进来一起聊天说话。

    扎拉丰阿就问:“怎么想起建这样的高楼?这可是热河头一份呀!”

    东家笑着回答:“是因为小店地方小,很多贵人来了之后都没有位置,所以才想着建造一处高楼。本来是想建一片园子,然而本地的地皮贵,只能往上建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件……”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奉承了一下海棠夫妻:“山东那边这样的高楼比比皆是,那边儿才繁华呢。小人对那边一直仰慕,特意去住了半年回来之后才盖了这座楼。”

    这哪里是夸山东啊,是在夸莹莹。

    扎拉丰阿瞬间觉得与有荣焉,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海棠者是城府深沉,听见人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某种意义上高楼又是社会进化的一个标志。这个古老的国度就如一列火车,一旦启动之后就滚滚向前,路上哪怕是有阻拦也挡不住它向前的轮子。

    所以就算这个时候海棠去世了,改变不会停止,因为这是大势所趋。

    想到这里海棠确实有些愉悦,等到店东家和掌柜的离开之后,饭菜送了过来,海棠因此多吃了半碗饭,还吃了十几个虾,这让扎拉丰阿很高兴。

    从这栋楼里出来扎拉丰阿还想带着海棠到别处走一走,海棠则淡定地说:“回家吧,刚才我心口不舒服,叫太医来咱们院子里一趟,看看要不要换药方。”

    扎拉丰阿立即紧张地陪着海棠回家,一群太医从下午会诊到了晚上,弘阳看他们凝重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不太好,一下午心里面就如打鼓一般,整个人紧张极了。

    最后一群太医商量了一番,拟了一张药方来见弘阳。

    弘阳问:“怎么样?难道没有好转是变得更坏了?”

    为首的院判小声说:“是臣等学艺不精。”

    这话刚说出来,弘扬心里面咯噔一声。然后心里面就想着,要不然从民间寻找大夫。

    以前想着太医院的这群人应该是全国最好的大夫,实际上这一群人确实医术高超。然而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弘阳还幻想着天地之间有比他们更好的大夫在民间。

    他心里想着在民间给额娘找好大夫,就问:“这一次如何?往日你们都是隔一天来请一回脉,按道理来说,有什么变化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怎么今天就突然加重了?”

    这个问题真的回答不出来,这一群太医面面相觑。

    看他们这样的反应,弘阳哪怕心里面焦躁也只能按下,平静地问他们:“你们这次会诊,结果如何?”

    第828章 已看淡

    结果如何?

    结果自然不太好。

    甚至说很不好。

    这群太医支支吾吾,极其委婉地说勇王很有可能突然去见先帝。

    弘阳很愤怒:“你们不是说还有五到十年吗?明明现在连五年都没有到,怎么就突然……突然……”弘阳不敢把不吉利的词儿说出来。

    太医们含糊地表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让弘阳更暴躁了。他也没做出和太医翻脸的事儿来,很生气地把人赶走了。

    太医走之前把最新的药方留下,他们还要去一趟行宫跟弘晖讲一遍。

    坐在行宫的摆渡车上,几位太医显得心事重重,报丧鸟的差事不好办。

    到了烟雨楼,弘晖特意把其他事情推开,问了一下海棠的健康状况,他比弘阳理智,没有表现得愤怒失望,而是问:“前几年不是还挺好的吗?别说前几年了,就是几个月前,不,就是上个月,你们都没人预警,怎么现在突然不行了。”

    太医院的蒋院判就解释说:“那是因为心疾突然加重了。”

    弘晖皱眉问:“突然加重总该有个原因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群太医们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人体十分精妙,别说他们,就是再过几百年,也未必能把人体给研究透彻了。

    一群太医个个沉默不言,蒋院判只能请罪:“是臣等学艺不精。”

    看着这群人请罪,弘晖也没办法,只能叹口气说:“起来吧,那么现在怎么办?”

    “臣等尽力,只是……”

    “别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们要怎么做,姑妈要如何做?朕这些人又该怎么做?现在目的是保住性命,现在要听你们的,你们说怎么办吧。”

    “臣等有个计划,不敢说能行,只能勉力一试。”

    这时候急匆匆赶来的莹莹也到了热河,她是从山东坐车到京城,再转车到热河。谁知道刚下车得知额娘病重了,急切赶来,刚说两句话,太医院送来了一份计划表,莹莹就接来读。

    莹莹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跟海棠说:“这是您一天要喝的药,大概……”

    海棠伸手:“拿来我瞧瞧。”

    接过来一看,这上面从一睁眼开始,一直喝到晚上睡觉前,几乎是隔一个时辰喝一次,甚至晚上睡着了也要在半夜叫醒喝一次。

    海棠把这张纸递给了扎拉丰阿:“我这下彻底成了药罐子了。”

    扎拉丰阿低头看,旁边弘阳说:“额娘,别的不说,只要能活命,不就是把药当水喝吗?您咬咬牙喝下去咱们还是团团圆圆一家人。”

    扎拉丰阿也说:“是啊格格,这也是一个办法啊。”

    海棠没说话。

    扎拉丰阿看她似乎不乐意,就转移海棠的注意力,问弘阳:“最近朝廷有什么大事儿没有?”说来让你额娘停听听解闷。

    弘阳立即明白了,就说:“还真有,大哥打算重修《大清律》。”

    莹莹皱眉:“又要大修?”

    “是啊!这次不是小修小补,是全部重修,大哥的意思是说律问和附律太少,要修得更详细更全面。”

    莹莹心想着这大哥真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年初杀了一批人,因为倒卖粮食,下半年又要折腾律法,他是一刻都不愿意闲着啊!

    她如果和张廷玉碰面了说起这件事,两人肯定是心有同感。这阵子张廷玉的日子也不好过,并不是弘晖挑刺,而是鄂尔泰病重了,所有事压在张廷玉一人身上,而且弘晖精力旺盛,那真是日理万机,张廷玉年纪大又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明显累得不轻。

    弘阳看此时的海棠没什么表示,接着说:“明史完稿了。”

    扎拉丰阿立即捧场地说一句:“终于修完了,修了好多年呢。”

    弘阳说:“是啊!历经四朝呢。”这是从顺治朝开始算。

    海棠兴趣缺缺,这部明史有很大的瑕疵,也就是这几年的人不关注这个了,放在康熙朝,很多明朝的遗民不认这部明史。特别是修这部史书的时候,几位总裁的经历也是令人一言难尽,所以海棠听完更无语了。

    眼看着这个消息也不行,弘阳又说:“大哥下令禁止民间私自结社,凡是结社,要报告官府,否则一律取缔。”

    这个消息海棠感兴趣:“哦,原因是什么?”

    弘阳就说:“前些年民间结社,一般是帮派拜把子。现在结社,都是抢占生意,为了争抢生意甚至私下里大打出手,也有夜里火并的,这里面爆发了几起大案,甚至有兵丁官员牵扯其中。这些官吏也和商户结社,官商勾结上下获利,所以大哥要打击官商和结社,只保留行会这一类的结社,其余一律取缔。”

    莹莹在一边补充说:“这事儿有很多,人多了就是非多,比如在码头卸货,光是卸货的力工们都要划分几个地盘,找些领头的,抱团争夺生意。更别说其他的行当了,山东前些日子刚审理过一桩案子,就是卖墨的几家店互相商战,最后好几个商号的东家斗得死了家人伙计,更有人吃了官司查封了家产。人在一处,免不了要斗。”

    海棠叹口气,觉得这样的人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躺得很安详,把手放在小腹上,闭上眼睛就如死了一般。

    旁边坐着的扎拉丰阿赶紧站起来,把她的手扒拉开,说着:“格格,躺下要盖肚子,要不然肚子疼。”拿着一个靠枕放在了海棠的肚子上。

    海棠睁开眼看看他,觉得这人有毛病。扎拉丰阿对她笑了笑,反正他不能看到海棠双手放在小腹上闭着眼一副安详的模样。

    看着海棠没把靠枕扔了,扎拉丰阿就跟两个孩子说:“既然是太医说了要喝药,那就喝吧。莹莹一路辛苦,你先回去睡会儿,阿玛陪着你额娘。弘阳也去忙吧,晚上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弘阳和莹莹站起来应了一声,各自回去。

    扎拉丰阿坐在床边问海棠:“格格如今觉得怎么样?”

    海棠的手在心口摸了摸,就说:“哎呀,这会舒服多了。”她把靠枕放在一边,坐起来说:“我舒服多了。”

    扎拉丰阿很高兴:“这就好,这就好啊!格格,要不咱们去园子里坐会儿?院子里凉快。”

    海棠点点头,下床穿鞋,和扎拉丰阿一起到了院子里。

    热河的园林更大,这里的院子更宽敞,这里还有葡萄架搭建的走廊,海棠和扎拉丰阿走在走廊上,两人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小葡萄串,想起这里还有个葡萄酒酒窖。

    当初建造园子的时候这里移栽了很多葡萄,吃不完就全部用来酿酒了。从康熙五十年开始到现在藏了很多酒在地窖里。海棠说:“晚上让他们开一坛,一起尝尝。”

    扎拉丰阿点头,跟身边的太监们说:“让地窖那边送一坛陈酿上来,你们再找些好看的玻璃瓶子,分一些给几位爷家里送一些。”

    一个小太监问:“行宫那边送吗?”

    海棠站在远处都听见了,说了句:“送。”自有人验毒,不用担心把贵人喝出事儿来。

    这时候扎拉丰阿立即想起来十阿哥的孝期没过,立即把太监们叫了回来,就说:“算了,先不开,敦匡亲王去世不到一年,还是算了。”

    海棠听了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莹莹来行宫的时间很少,头一次听说有地窖。她出洋去过欧罗巴,知道那边喜欢喝葡萄酒,听说了之后就亲自跑去酒窖里面。和欧洲用木桶装酒不一样,这里的窖藏方式就是传统的陶土坛子存放。一排排的坛子立在地上,管事的举着烛台带着莹莹看过去,跟她说:“咱们王府这酒窖分好几层呢。每一层都不高,能放下坛子就行。只是这酒连年放,也没搬出去过,地窖渐渐不够用了。好在咱们这园子大,回头再寻个合适的地方挖一处地窖。”

    莹莹问:“你们尝过吗?”

    “有大师父尝过,说这味绵软,不如白酒,别说白酒了,还不如黄酒呢!只能招待女主子和小主子们。后来又说这酒有后劲,还是不能给小主子们喝,但是几位大师父还是喝不惯。”

    莹莹喜欢葡萄酒,就说:“最早的在哪儿放着?”

    管事的指了指上面:“刚下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排,那是最早的酒,康熙五十年地窖建成的时候放进去的,那一批酒还有一些是康熙四十八年和四十九年的酒。算起来二十多年了,可以喝了。”

    莹莹就说:“既然没人喝,就全部送山东去,我喝。”

    管事心想这位公主怎么就是个酒鬼,那么多呢,你一个人喝得下?也不敢说话,出来后找到了扎拉丰阿,询问要不要全部送去,这管事夸张地说:“要是真送去好大一船呢。”

    扎拉丰阿就说:“都送去吧,那边洋人多,这酒咱们不喝,洋人爱喝,回头公主自己喝了或者是送人了都方便。”

    管事立即点头,让人从酒窖里把酒坛子检查一遍。

    酒窖的建造要求很高,最主要的是保持通风,最好是恒温恒湿。每日里有人检查封口的黄泥,时不时要给黄泥洒一点水,保持湿度。所以要送酒就要先让那边有酒窖接受储藏,而且送酒的过程要万分小心,避免磕碰是最基础的,甚至要避免震动。

    为了葡萄酒,莹莹决定回去修酒窖!

    海棠就觉得这酒不一定好喝,葡萄的品种不是很优秀,这酒就必然受到影响,但是莹莹不管,这是自家的酒,就是酸的她也能说这是好醋!

    莹莹在的一个月,海棠每日从睁眼到半梦半醒之间都在喝药,也不知道这是心情好还是药效好,总之她这个月比较舒服,心口疼痛的次数减少,吃得好,睡得好。

    说到睡得好,她还是比较嗜睡,真的坐下后只要没人和她说话,她就自然而然地睡了。

    海棠对这种状态很满意。

    但是她在朝廷里面渐渐开始隐身,很多事情不闻不问,已经开始收缩自己的影响力了。

    这状态是很多人乐意看到的,最起码老六阿哥和十一十四他们都觉得这样做挺好的。

    权力虽好,但是命更重要啊!

    因此莹莹走了之后很快就到了中秋节,今年弘晖和去年一样在行宫摆下夜宴,宗亲和大臣们都能参加。

    海棠也被邀请去了。

    海棠在席间不停地打哈欠,每次都用手帕和袖子遮住脸。她有一种想睡又睡不着的疲劳感。

    偏偏她的位置就在弘晖身边,不少大臣和宗亲来敬酒,连带也和她说几句,让她一晚上都没坐着睡着。

    弘晖还时不时地关注着姑妈,等她闭眼睛想睡觉的时候,弘晖就找海棠说话。

    弘晖就展望了一下孙子的出生,百岁的媳妇西林觉罗氏如今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这时候胎儿的性别能确定了,太医们说这是个男孩。

    海棠听了没什么反应。

    弘晖发现她不为找个消息高兴,就立即说起别的:“说起西林觉罗氏,就不得不说鄂尔泰,他不太好,只怕是支撑不了几年了。”甚至今年都熬不过去,这话不能说,弘晖怕海棠联想到自己身上。

    海棠对此反应也是淡淡的。

    她不仅是看淡了生死,连别的事情也一并看淡了。

    弘晖就对鄂尔泰将要去世很痛心,雍正的几位大臣,田文镜因为年纪大早就去世了,鄂尔泰身体也快不行了,李卫倒是活蹦乱跳,只是年纪大了,这几年在外地治理地方,常常在信里说他老了,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

    弘晖是个很怀旧的人,他想起老臣,再看看一辈子鞠躬尽瘁的姑妈,在一轮明月下生出无限愁绪。

    他跟海棠说:“姑妈,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海棠微笑着说:“这种事儿我也不当家啊!”

    弘晖心里更发愁了。

    海棠想劝他,但是想到很多人都懂道理,然而每个人执行的时候就会千差万别,于是就没再多说。

    她端着杯子里的白开水跟弘晖说:“珍惜当下吧。”

    弘晖带头,举着杯子低于她的杯口和她碰了一下。

    海棠把水喝了,就问:“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弘晖背后瞬间汗毛立了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笑着说:“怎么可能?我才没有瞒着您的事儿呢。”

    紧张得忘记用“朕”这个自称了。

    海棠笃定,这是有事儿瞒着自己。

    弘晖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调整好了。笑着说:“您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有谁在您跟前说朕的不是了?”

    海棠微微一笑:“没有,我就是刚才诈您呢。”

    “姑妈,您这让朕哭笑不得了。诈的结果如何?”

    海棠说:“你背着我……这话说得不对,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做什么都行。皇上如今已经是奔五的人了,二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您过了不惑之年,想做什么自然知道后果,所以也没必要瞒着臣下。”

    这是个成熟的人了,他早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所以他就是这会立马变成一个无道昏君海棠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不是一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海棠不知道他瞒着自己做了什么,海棠也没精力去管了,她或者都快用尽全力,仅有的精力也分给了几件大事,没精力管那些背着自己干的事情了。

    海棠问:“皇上到底做什么了?”

    弘晖坚定地回答:“姑妈,没有的事儿,如今朝廷里的事情,您只要查都能查出来,朕对您向来是坦坦荡荡,从没有隐瞒。”

    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更厚了,良心更疼了。然而弘晖还是微笑着说的,说的时候信誓旦旦,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玩弄政治的人心都难以捉摸。

    海棠对他报以微笑。

    两人随后对着哈哈笑起来,看上去气氛很好。

    等宴席散了之后,弘晖独自坐到月亮落到西方消失不见,这时候已经是黎明了,可是周遭一片黑暗。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寝宫,衣服鞋子都没脱,直接躺下睡着了。

    海棠好奇归好奇,她不会去查的,因为她的精力真的有限。

    过了八月就是九月,九月二十二是她生日。

    扎拉丰阿盼着她“寿比南山不老松”,然而海棠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能撑到今年过年都是自己的身体给力。因为她感觉到灵魂和身体已经产生了排斥,她的肢体渐渐僵硬,动作越来越不灵敏,前几个月还能自如地散步快走,这几个月她就步履艰难。

    海棠跟弘阳说:“我有个生日愿望,希望今年安康回来过年。”

    弘阳立即说:“她必然会回来过年的。”就是绑也要把那丫头绑回来。

    海棠微笑着点点头。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明白这个朝廷离开了她也是能运转的。

    海棠跟自己说自己尽力了,无怨无悔。旧秩序必然崩塌,新秩序必然确立。大势就是如此,这才是真正的违逆不得。

    然后在全家的注视下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碗长寿面。还跟扎拉丰阿夸厨房的师傅好手艺。一碗面条是长长的一根,但是只有一口大小,吸进嘴里不用嚼,一口咽下,寓意好且方便。

    看着海棠高高兴兴,扎拉丰阿觉得她一口吃了长寿面是个好兆头,也很高兴,全家都很高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虽然莹莹和安康不在,略有遗憾,但是人生本就不圆满。

    足够了,这场生日宴会带来的快乐对于海棠而言,足够了!

    第829章 风雪夜

    今年的秋围海棠没参加,和大队家眷们一起回去。海棠和西林觉罗氏是整个队伍里重点关注的两个人,前者如夕阳坠地,后者如旭日东升,押队的宗室王怕海棠死在半路,又怕西林觉罗氏生在半路了。

    好在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京城。弘晖在物质上绝对没亏待海棠,各种好东西派人流水一样送来,只盼着海棠吃一口。

    回去后秋高气爽金桂飘香,扎拉丰阿陪着海棠几株桂花树下坐着,拿着小刀给海棠削苹果。

    海棠看着桂花树,忍不住说:“都说桂花香,我闻着没味啊!”

    扎拉丰阿闻着是香的,抬头看看一簇簇小小的花朵,就说:“八成是春天的时候他们追肥追多了,没味道了。往年是有味道的,明年让他们别侍弄这几棵树,明年秋天您再闻,肯定是老远都闻到了。”

    海棠伸手接了一块苹果,一边吃一边说:“我前几天做梦了,梦到京城和热河这条路上难走,我病死在这条路上了。”

    扎拉丰阿立即呸了几句:“格格,好端端地说这个干嘛?别说,说了不吉利!您总是这样,冷不丁地说一句,奴才心里半天都平复不了。”

    海棠笑着把苹果吃了。

    这时一个总管太监过来,小声跟海棠说:“主子,皇上派人送来了些吃的,都是用蜡封着的,今晚上吃了吧。”

    海棠无可无不可,扎拉丰阿说:“明天吃,今晚上做得清淡些。”

    太监应了一声退下了。

    海棠吃得清淡,她对吃的也没什么稀罕的,在躺椅上跟扎拉丰阿说:“美味惊唇舌,可惜,我现在吃不下去了。”

    这时候一朵小小的桂花从树上飘下来,慢悠悠地在海棠的注视下落到了海棠的怀里。海棠从衣服上拈起这朵小桂花放在眼前看了看,吹了一口气,桂花飘起来飞向树根。

    海棠就说:“不只是落叶归根,连落花也是归根的。”

    扎拉丰阿总觉得海棠最近这样的不详言语太多。他心里猜度了一会,就说:“如今秋高气爽,不如咱们出去看看秋景。”

    海棠转头看着他:“这园子里没有秋景吗?”

    扎拉丰阿笑起来:“奴才是知道格格的,您爱的广袤天地里的秋景,是秋风吹野草,不是这人造景致里的秋景。咱们也不走远,就去西郊看看如何?也不找什么好地方,哪怕是在路上走走,看看收完庄稼的田地也行啊!”

    海棠笑起来:“还是卿懂我。”

    扎拉丰阿把小刀放到小几上:“奴次这就安排人准备车,咱们出去转一圈,晚上回来吃晚饭。”

    海棠笑着点头。

    就这样每天车子出门转半天,有的时候去西郊,有的时候去北方,等到秋风呼啸把大树吹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冬天来了。

    北风比秋风更暴躁,天气更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脸一样,海棠也没法出门了。

    扎拉丰阿又想了别的办法,他找了西北的各民族来家里唱歌跳舞,虽然有十阿哥的丧事,这样做很不讲究,但是没人敢参海棠一本。

    西北的民歌和歌舞轮番上演,一天一场,乐声欢快舞者轻盈,海棠在这种日日笙歌里面等来了大雪纷飞。然而海棠的变化也是一天一个样子,她更瘦了,已经瘦脱相了,伸出手去,手上青筋十分明显。侄儿们来请安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吃惊。出了门都暗地里摇头,连太医都说怕是难熬过今年的冬天了。

    弘晖在各种消息下居然排斥来见海棠,他觉得不去看姑妈,姑妈还是以前的姑妈,没有病重,没有瘦弱到挂不住衣服。

    弘阳已经把大部分差事推了,飞书让莹莹和安康立即回来。

    莹莹离得近,但是安康收到信再回来一般要两个月,最快也是一个半月。

    把西北的歌舞看完之后,海棠拒绝了扎拉丰阿安排的西南歌舞,也不想看最近声名鹊起的京戏,跟弘阳说:“我没记错,今天初八,你汗玛法驾崩在十一月十三,该祭祀了吧。”

    弘阳立即说:“是,今年是十六舅舅去。”他很怕海棠说他去,除了怕海棠发现施工现场外就是因为海棠如今的身体没法长途奔波了。没错,从西郊到遵化,对于海棠来说就是长途奔波。甚至现在出一趟郎惠园都是一场跋涉,海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海棠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说:“请你几个舅舅和姨妈来一趟吧,我想和他们说说话。”

    扎拉丰阿和弘阳对视一眼,弘阳说:“是,儿子这就出去请,只是不巧十七舅舅前几天出差了,大哥让他巡查津门港口随便在回程的时候查一下那边的国库。”

    海棠看着弘阳。

    弘阳被看得毛毛的,笑着问:“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海棠叹口气,闭上眼说:“去吧。”

    弘阳答应了一声,出门后海棠睁开眼,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扎拉丰阿问:“格格?”

    海棠说:“十七弟什么时候没的?”

    “格格怎么这么问?十七爷好好的。”

    “他那身子骨,能大冬天出差吗?这差事也不是非他不可。你们还骗我到什么时候?”

    扎拉丰阿叹口气:“十七爷都葬了十多天了。”

    海棠听了立即大哭起来,她和十七的感情也不是特别好,但是这会听到这个消息就是很悲伤,感觉自己被装进棺椁里,然后整个人陷入黑暗,又闷又黑又冷,沉寂千年万年。

    扎拉丰阿七手八脚地给她擦眼泪,海棠哭完情绪稳定了。

    她跟扎拉丰阿说:“我要是没了,你跟着莹莹去山东吧。”免得生活在这里尽是悲伤。

    “格格别说这话。”扎拉丰阿用力地说:“格格必然会长命百岁的。”

    海棠点头,微笑了起来:“你让人把笔墨纸砚端来,我给皇上留下些字句,顺便把夏天时候写完的那本书再修改一下。”

    扎拉丰阿心里咯噔一下,他第一反应是海棠要写遗折,坐着没动。海棠看他没动,就对身边的太监说:“去,端些纸笔来。”

    太监躬身出去了。

    海棠说:“你就爱多想,我不过是想修改一下自己的大作。”说到“大作”,她自己都撑不住笑了。笑完跟扎拉丰阿说:“可惜,曹雪芹没把小说写完。”

    扎拉丰阿立即眉目一凛:“格格,他年前必能写完。”写不完也要摁着他写完!

    海棠笑着拉他的手:“写不完就写不完吧,我也不是特别想看。你们也别难为他,更不能因为我去打压他,回头你们宽容一些,让他写,我相信这一本必然是一本好书,等回头这本书传之后世,人家说起来的时候顺带提一嘴我,我也算是活着了。毕竟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再念起这个名字了。你懂吗?”

    “格格就是心善,担心奴才找他麻烦才这么说的,格格的大名必然会出现在史书上。”他算什么东西,必然是有人提起格格才会提起他和他的书!

    尽管扎拉丰阿心里不满,还是听海棠的不去找曹雪芹的麻烦。

    海棠微笑起来。

    等下午兄弟姐妹们都来了,海棠突然后悔请他们来了,因为老九阿哥已经不良于行,他脚上的皮肤大半都溃烂了,整个人的脚都是肿的,鞋子都比普通人的鞋子宽了很多,他是被几个人抬着进了屋子。

    海棠看到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家就坐着说话,说儿孙,说今年的收成,说族里谁谁谁家的小道消息。还说起了百岁和西林觉罗的儿子,这孩子生下来刚半个月,海棠还没见过呢。说了这么多,大家都没主动说起十七阿哥,海棠也没问,就装不知道。

    等晚上大家吃了一顿清淡的晚饭纷纷散了。

    大家走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老九阿哥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不断回头看海棠,十一阿哥走的时候很潇洒,回家后在家里坐到了半夜。

    最后走的是老六阿哥、桂枝、十四阿哥。

    大家又坐着说了一会话,直到海棠困得睁不开眼了他们才走。

    等人走了,海棠反而睡不着了。她以为大家有很多话说,可是真的见面了发现压根说不出话。

    她忍不住唉声叹气。

    第二日天空开始阴沉沉的。

    但是海棠的精神很不错,和扎拉丰阿在园子里走了走,两人有说有笑,一整天都很开心,还多吃了半碗饭。

    十一日这天,海棠歪在炕上给永琦讲当年康熙驾崩前的事儿。这时候莹莹回来了,莹莹穿着一袭黑狐裘,进门后被热气熏得一激灵。忍不住说:“好暖和!外面太冷了,听说这几天都是阴天,刚才云彩都压到头上了,往后几日必然要下大雪。”

    说完的时候把裘脱了递给侍女,来到海棠跟前跪在脚踏上说:“额娘,给您请安,您最近可好?”

    海棠也不问她在这算账的关键时刻回来干吗,就伸手拉她的手:“这爪子真凉,可要注意保暖,别年轻的时候不在乎,到你老了就知道难受了。”让人给莹莹送手炉进来。

    莹莹笑着坐在了炕上:“不过是这一路上遇到了寒气,往日都没受过冻。”

    外面送了茶进来,莹莹喝了一口,整个人觉得舒服极了。

    海棠倚靠在炕桌上看着女儿,突然说:“喝水不管用,不如泡泡热水。”

    莹莹点头:“说起来您怎么不去汤山行宫?哪里住着也舒服。”

    永琦插话:“皇上说让祖母去,可是祖母说那里太潮了,她不爱去,就没去。”

    海棠就说:“走吧闺女,咱们泡个热水澡吧。”

    “啊?我不冷。”

    “我想泡澡了,一起去吧。”

    “那行,我侍奉额娘。”

    海棠跟永琦说:“你去跟你老子说,就说今儿让厨房安排一下,请皇上来吃饭。”永琦应了一声,下炕穿鞋跑出去了。

    海棠花了一下午洗头洗澡,把头发擦得半干了才出来。这时候弘晖已经来了,正和扎拉丰阿弘阳父子说话。

    莹莹扶着海棠进来,他们都站起来。弘晖立即上来扶着海棠,海棠笑着问:“皇上刚说什么呢?”

    弘晖笑着说:“说下面这些小子们的事儿呢,明年选秀,百寿年纪正好,该给他选个贤妻。”

    海棠笑着坐下说:“咱们这些人家,凡是进门的都是贤妻。”

    “姑妈喜欢谁家的女孩?”

    海棠摇头:“百寿觉得合适才行,又不是我和他们过日子。今儿是请皇上来吃饭的,”海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说:“早点吃了皇上早点移驾,只怕迟了外面要下雪了。”

    弘晖笑着应了,仔细看海棠,觉得和以往一样没太大的区别,心里松口气。

    等弘晖走了海棠就去睡下了,睡前她还和扎拉丰阿说:“也不知道安康这会走到哪儿了?北方冷,今晚要下大雪,只盼着这孩子别冻着了”。

    扎拉丰阿说:“她也是大人了,冷了知道穿衣服的,您就别操心了。”

    因为她晚上还要喝一次药,扎拉丰阿就睡得不太安稳,想着半夜要叫醒海棠喝药。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察觉到旁边有动静,他立即睁开眼,看到海棠梦里伸出手在旁边乱抓,扎拉丰阿立即伸手握着她的手问:“格格,怎么了?您说话啊。”

    他握着海棠的手后,海棠整个人松弛下来,安静了下来。

    扎拉丰阿问:“格格,刚才哪里不舒服?”

    海棠没一点反应。

    外面值夜的侍女们举着烛台进来,因为没叫她们,她们都站在门口没往里面来。

    扎拉丰阿发现太安静了,他没听到海棠的呼吸声。他整个人如坠冰窖,手有千钧重,抖抖索索往海棠鼻子边放。

    门口的侍女们听到扎拉丰阿一声凄厉的叫声:“格格!”

    这群侍女们赶紧对视一眼,分出两个赶紧出门。这里的房间都是套间,屋子里暖和,她们一边披上披风一边打开门。这时候大风卷着大雪呼一声刮着进了房间,窗户门框被吹的晃动乱响,侍女们被吹的倒退几步,然后一起顶着风出去。

    整个府邸动了起来,驻扎在这里的太医被叫醒,莹莹住得近也迅速来了,没一会在西边的弘阳夫妻也来了。

    没一会大门外的侍卫骑上马顶着风雪往圆明园去。

    一路上他举着令牌越过重重关卡来到圆明园大门前:“急报,和硕勇宪亲王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