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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1章 新生代

    眼看宗室都答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办成了。

    等那些文官们回过神来发现武将们和宗室的爷们都站在皇上那头。一群文官在心里对他们纷纷问候了祖宗十八代!重点是问候那群武官们,因为大部分武官都是满人,他们和宗室的关系绑的更牢固一些,所以跟着宗室的决定走一点都不意外。然而文臣们就想骂!

    我们愿意文谏死,你们怎么能拖后腿!

    但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西班牙的使节从京城离开的时候从车窗里看着这古老的城墙哀叹,没想到日不落帝国就这样丧失了全部海外土地,最终被一个从没注意过的古老帝国接手了最后一块土地,结束了最后的荣光。

    他要坐车去港口接收战舰,带着他们回本土去,希望这批船能让无敌舰队的称号回来。可是在去的路上,总有股子走在末路上的感觉。

    京城开始挑选官吏,并且从北方和江南这些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开始着手准备征募运送移民,承诺重要去开荒,开出来多少都是他们的,随便种,朝廷还免二十年的税。

    这时候京城权贵们坐车去了热河。

    在热河凉爽气温中一轮新的争夺又开始了,弘阳以当仁不让的姿态从中划拉了一块利益给自己和妹妹,毕竟妹妹是这次的功臣。莹莹真的看不上这些东西,哥哥夺了一大块好处回来她看都没看就随手送给了侄儿侄女。然而孩子们还小,弘阳厚脸皮的跟五个孩子说:“阿玛先替你们处理着。”随后就安排心腹把王府的门人安插到了外派队伍里。

    弘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反对,他甚至乐见其成。因为开拓阶段大家只有利益绑在一起了才会祸福与共。而且也更容易防止有人在外面养大的野心不愿意回来,这种你中我有我种有你彼此掺沙子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这些事儿办完后论功行赏,弘晖就把这次开疆拓土的功劳排了个位置,提前和莹莹沟通过,让百岁成了大功臣,莹莹位居第二。百岁在成亲前封了郁郡王。郁:草木繁盛。弘晖希望他能保持繁盛,甚至是更盛。

    这次给百岁晋升其实是效仿海棠的晋升之路,先封郡王,再有功就封亲王!

    这次另外一个获利巨大的人安康,安康起步就是从三品水军游击。

    这是正经能统领战舰的官职,还在战事频发的南洋驻扎。安康很兴奋,表示下半年就能入职,她上半年先去关外找祖母,见完面就去广州赴任。

    这任命吓得月娥好几天没回过神来,她不敢去找弘晖,就催着弘阳想办法。

    “我以为着她天天嚷嚷着当个将军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皇上还当真了。当真也就算了,京成有这么多武职怎么偏偏让她去了南阳?”

    一想到船上全是老爷们,她一个姑娘家,这怎么行?

    于是就闹着让弘阳去找弘晖说,把闺女留在京城。

    弘阳就说:“不是咱们不同意这事儿就能办成的。问题是闺女愿意,你看她高兴的样子。”

    穿着一身劲装的安康哼着歌儿收拾行李,她要和莹莹一起去关外。百寿不去,因为百岁成亲前一系列繁文缛节里面要用到百寿。

    月娥从窗口看到闺女快乐的模样,忍不住推了弘阳一把:“跟你商量没用?我找闺女说去。”她推们进去,安康正叠衣服,月娥心疼坏了:“你放着,这东西让人给你收拾,你别动手了。”

    安康就说:“顺手的事儿也没有多少,一下子都能收拾完。”

    月娥就叹气:“我姑娘长大了,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安康笑着说:“没有啊,我不觉得这一路上吃苦了。”

    看安康跟个小蜜蜂一样活泼的在屋子里打转,就说:“关外那边路不好走,还有猛兽,要不然你别去了,过不多久你祖母他们就回来了,毕竟大阿哥要成亲,他们要回来参加。”

    安康和百岁的关系好,这中间的流程她早就知道,这繁文缛节要拖延半年,也就是说百岁结婚的日子是腊月里。要真是等就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安康也没挑明,就说:“我在家也没事儿,就算是去了跟他们走个面对面也行啊。就算是路不好走也是有路的。猛兽不怕,额娘,我看到了真狮子,和宫门口蹲的那狮子一点都不一样,狮子的鬓毛压不打卷。还有大象,角马,犀牛,猪婆龙!我见到的猪婆龙和长江里面的不一样,长江里面的可温顺了。我见到的那些能直立行走,牙齿能把骨头给直接咬断。”

    “你越说我的心里面越瘆的慌。说了不说这个了,你来你坐下,额娘跟你说点事。”

    “您说。”安康终于安静了下来,端坐的坐在了月娥对面。

    “能不能不去广州啊?你想想那船上都是一些老爷们儿,他们都不洗澡的,那脚臭让人忍不了。”

    安康微笑起来:“额娘,这味道我闻一年了。您可能穷尽想象都不知道海上暴风雨来临有多么的可怕,人心有时有多么的险恶。我都经历过了!我不怕的。”

    “不是这个……”月娥拉着闺女的手:“我是说,你看你现在的年纪刚好能说亲,要不然你先留在京城,成亲后再说出去当差的事儿?人家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再立业。”

    安康笑着说:“额娘您这拖字诀用的不够好,我一眼都看破了。”

    月娥赌气的说:“我不管,反正你是要成亲的。”

    “行啊!您去挑吧,人家愿意我也愿意我就回来成亲。”她很认真的保证:“我又没像姑姑那样,姑姑是不打算成亲,但我是打算成亲的,而且我打算早点成亲生孩子。这样吧,你赶快去给我找个婆家我成亲之后我生了孩子,要么您帮我带孩子,要么我婆婆帮我带孩子,反正我是不会看孩子。”

    月娥听她这言语,一时半会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她的脸色更难看了,毕竟是亲闺女,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自己气的吃不下饭。

    百寿从行宫回来,看到月娥拉着脸不吃不喝,问了弘阳后就笑着说:“额娘,有个人我姐对人家有好感,就是出身低了些。”

    月娥立即问:“多低?”

    “他也就是个男爵,年纪还有点大,比我姐大了五岁,有过未婚妻,但是夭折了。”

    “男爵”弘阳听了跟月娥说:“男爵是有点低?男爵分三等,也不知道是第几等。”

    月娥心说我难道不知道男爵低?还用得着你来说!

    她就问儿子:“到底是外姓功勋还是外戚?你说清楚了。”“儿子打听过他,祖宗都扒拉清楚了,本来乡前几天说呢是比较多,阿玛又很忙,所以没说。”

    月娥急了:“你少废话!”

    百寿只能说:“他祖上叫阿岱,姓遏尔果诺特,世代居住在喀尔喀。”

    月娥惊讶的问:“蒙古人?”

    百寿点头。

    月娥摆手:“不用说了,你姐姐这样的身份若是嫁蒙古人只会嫁成吉思汗的嫡系。”蒙古人想娶安康最少是个郡王!台吉月娥都不想多看一眼。

    看月娥不打算听,弘阳就说:“确实身份低了些,百寿你接着说。”

    “这个阿岱很早就投奔了祖宗,可惜命不好,没成为开国五大臣那样的人物,但是跟着南征北战也是榜上有名。后来太宗皇帝继位,他几次跟随代善,阿济格出征,大胜。后来顺治七年战死,得了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他儿子承袭了,他大儿子顺治七年去世,无子,爵位给了次子承袭。次子巴郎战功累计爵位升为子爵,后来在顺治十三年战死,爵位升至二等男爵。老三托班承袭。托班在康熙十二年的时候跟着征战吴三桂,这个托班表现的很两眼,进入四川连下两关,还保住了粮道,最后叙功一等男。托班在三十三年去世,他儿子子锦承袭爵位,子锦去世后传给了儿子,儿子又春给了孙子,这个孙子就是我要说的云泰,子爵的爵位就降到了一等男。”

    弘阳点头:“这孩子叫云泰,有个爵位,当什么差?”

    “哦,在理藩院的翻译科,因为负责给我姐翻译,所以……”

    月娥冷哼:“所以看对眼了是吗?哼”,哼完后就忍不住说:“叫我说肯定是这人蓄谋接近你姐。”

    弘阳说:“话不能这么说,万一是个好孩子,两人互相看对眼了呢。你别说了,我找人去查查这人。”

    月娥惊呆了:“你不会真的想把闺女嫁给他吧?”

    “两人互相爱慕,那男孩子又不差,出身低点就低点,关键是要人品好。”

    月娥觉得这事儿不能让弘阳办,立即决定写信让莹莹带去给老两口,让老两口打消弘阳的想法。

    弘阳目前还真顾不得闺女的事情,因为朝廷里面事情千头万绪。不仅仅是内部天天有人扯皮,弘晖有心经营南洋,所以南洋的事情也在谋划中。

    弘明来到热河,没个确定的说法是不会离开的,所以这阵子一群大臣开始忧心忡忡,担心弘晖去学汉武帝!汉武帝如烈日炙烤着大地,花钱很凶猛。弘晖虽然抠但是花出去的钱也很凶猛,而且他精力旺盛,思维敏捷,这是他人生中最巅峰的状态,真的如烈日当空,他也毫不客气的挥洒着这份巅峰状态下的精力。

    张廷玉每天都想辞官,他也隔三差五的请辞,但是走不了,人家说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都经历三朝天子了怎么还走不了。

    当三朝老臣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年纪老了,所以总喜欢动不动回忆前些年。

    早年侍奉圣祖,身在中枢看着老皇帝翻云覆雨,看着诸位皇子斗的眼睛都绿了,他给自己的告诫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靠着这份谨慎开始侍奉世宗,世宗毛病多!

    张廷玉那个时候就有了喜欢回忆的毛病。比如世宗不喜欢动,圣祖爷晚年还能骑射,所以他觉得这父子俩区别太大!现在他看着弘晖把石锁舞的虎虎生风,就觉得这位和世宗的区别也太大!

    怎么这一家父子祖孙千奇百怪!愁人!

    弘晖放下石锁,从太监的手里接了毛巾,问张廷玉:“老大人所谓何来啊?”

    张廷玉说:“臣是来劝您的。”

    “不用劝了,南洋的事儿就是小事儿,朝廷重点还是要放在关外,那是龙兴之地,朕家里的祖坟还在那里,南洋的事儿比不得关外。”弘晖把毛巾扔给了太监,跟张廷玉说:“一起走走吧。”

    张廷玉跟着弘晖在行宫里散步,就说:“臣二十多年前跟着圣祖在这里闲逛,圣祖就说起《道德经》来,感慨治大国如烹小鲜。”

    张廷玉劝弘晖要悠着点。

    但是弘晖却说:“时移势易,老大人,以前圣人觉得美味的东西是小鲜,所以应该珍而重之的烹饪,掌握火候很重要。老大人,靠过牛吗?”

    “未曾。”

    “哦,杀牛犯法。烤过猪吗?一整扇的那种。”

    “未曾。”

    “朕烤过,或许朕出身蛮族……”

    “皇上不可妄自菲薄,世宗说过,华夷之辨乃是中华上国和洋人之间,您不能再这么说了。”

    “咱们君臣私下说说无妨,朕何曾因为你我君臣私下说的话翻旧账?就说朕喜欢重口味的调料,喜欢一□□油的烤肉,所以朕就拿烤肉和小鲜对比。

    小鲜吃起来简单,用筷子就行,准备起来也简单,从水里捞出来就行。但是烤肉准备起来麻烦,吃起来也麻烦。耗费的工序也多,前后经手的人也多。这就跟几千年前治理国家一样,一部论语治天下,现在靠着一部论语还能治理天下吗?

    治理天下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职责越来越细,需要的规划也多,这个天下不再需要圣明天子,因为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们这些中枢大臣和朕同分权力……”

    张廷玉赶紧打断:“这话臣不敢听。”

    “不敢听不代表不存在啊!不说这个了,就是说这天下要的是一盘烤肉,百姓不想吃小鲜了,所以小心谨慎的烹饪远远不够,要有人掌握着火候,有人随时翻面,有人负责撒调料,想吃到一盘烤肉,靠的从不是一个人。老大人你也很有意思,天天想着回去养老,又天天放不下这朝廷里的事儿,所以啊,抓大放小吧!”

    弘晖知道老头子想拐弯抹角的说什么,就直接劝他。

    张廷玉还真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能叹口气。

    他接着说:“迈柱老大人的身体不好,太医暗示过两三次,就在今年了,您看要不要预备筛选接替老大人的人选?”

    “嗯,悄悄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这事儿不宜声张。找个年轻点的,朕送走的老臣可不少了啊!频繁换人,对很多大事没一点好处。”

    “是,臣知道。”

    第812章 已成长

    张廷玉面对着这么一个主意正的皇帝,有的时候就感觉很无力。所以打算回去多读史书,看看别人家的大臣面对着强势的皇帝是怎么做的?

    这个时候弘阳急匆匆地来了,张廷玉猜度着他们兄弟有话说,就告辞而去。

    弘阳和张廷玉走了一个对面,两人客气地打完招呼之后弘阳看着张老大人离开,才和弘晖说起了安康的婚事。

    弘晖倒不是觉得人家男孩子的地位低,因为他有操办女儿婚事的经验,就和弘阳说:“阳弟,哥哥是过来人,知道嫁闺女跟娶媳妇儿不一样。娶个儿媳妇儿反而好办一些,打听一下家风,看一下家世,这桩婚事就十有八九能看出来是否匹配。如果认真,也就是打听一下这家的女眷名声怎么样,在生育方面是否艰难。能考虑到这些已经是咱们做父母的考虑周全了。

    但是嫁闺女就不一样了,有人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考虑得就多,除了门当户对之外要看人家的人品,也看人家的长相,还要看人家会不会嘴上抹蜜哄着咱们家的孩子高兴。把这个男孩子能考虑的反面全部考虑完了之后还要考虑婆媳矛盾,更要考虑妯娌之间能否安乐相处……总之嫁女儿要处处小心,就怕一个不小心葬送了孩子的一生。”

    这话说得恳切,让一边的弘阳听了之后心有戚戚然。

    弘晖接着说:“想当咱们家的女婿既简单又不简单。简单,那就是有个好出身,两家联姻。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所以没必要去挑。不简单就是咱们的闺女下嫁,既然下嫁了,就是图那个人去的,当然要处处留意,给人家设置重重关卡,哪怕人家小孩子表现得再好,到最后也不要轻易吐口。

    安康是个好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所以这件事儿你别轻易吐口,先拿两三年的时间看看这个人的人品。这种事你别着急,咱家的女孩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吗?”

    弘阳点头:“弟弟这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心里面没底,所以才来找您拿个主意。而且眼下只有这一个闺女,安康还是头一个孩子,哪怕将来有了宠妾生出了三四个闺女照样比不过安康。”

    “不着急,婚姻大事怎么能急呢!”弘晖领着弘阳散步,说完这件事之后就问起了海棠的近况:“姑妈最近如何?你派人去问安了吗?”

    “派去了,每十天派一次人,得到的结果都说挺好的。对了,太医院药局送来的药也一块送去了。听太医院的那群人说这一次的苏合香换了产地,这药别人试过,说效果差不多,但是人与人不一样,额娘那边儿弟弟特意跟那边侍奉的人说了,让他们留意药效。”

    弘晖看到弘阳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你怎么皱眉,难不成还有别的事儿?”

    “额娘最近有了偏头痛的毛病,有的时候是受凉,有的时候是吹了风,有的时候是熬夜,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会引发偏头痛。也不是每次都有,偶尔会发作一次,所以弟弟有一些忧愁。”

    弘晖也接收消息,但是没有弘阳那边的详细,因为弘阳那边是收的扎拉丰阿的家信,身边的人发现不了的事情与海棠同床共枕的扎拉丰阿能够发现,所以弘晖也常常来找弘阳问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弘晖忍不住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老了身上各种毛病都冒出来了。这种事儿你要上心,朕这边也上心,免得到时候你我都后悔。你舅舅的事情上朕就很后悔,那个时候就应该催着他多走动,早先咱们年纪小的时候他们出去办差,那个时候风里来雨里去,虽然辛苦身体却很好,虽然有年轻的原因,但是各处走动也不会经脉不通。到了后来你舅舅天天坐在御书房里,一坐就是十几个时辰,他常常抱怨坐下去之后就站不起来,身上各处酸痛,当时朕就没有留意,所以他壮年去了,令人惋惜。”

    弘阳跟着叹气。

    弘晖就忍不住抱怨:“说起来也是你我不孝,姑妈一把年纪了还在外边奔波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后辈无能!家里这么多人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一旦做大事的时候没一个能顶得上的。所以凡是有能撑得起大事的朕必会破格提拔,可是到如今看来也没几个!这些后辈里面朕倒是挺看好安康的,希望咱们家再出一个女主子,朕盼着安康超越姑妈,想来姑妈也盼着孙女儿能超过她自己。”

    几天后莹莹和安康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关外。

    关外非常凉爽,下马的时候安康还在说:“这气候让我想起去年在欧罗巴,欧罗巴的夏天也不太热。”

    莹莹牵着马走上山坡:“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就算是风景再好,气候再适宜,那也不是家乡。”莹莹就担心安康年轻判断力不强会喜欢上外边,所以总是在安康夸别的地方的时候提一嘴大道理。

    说完之后她向上攀登了几步,就看到对面的那片山坡上冒起浓烟,山坡上下人潮涌动,人多得密密麻麻,但是显得井然有序,就如一直在劳作的工蚁。

    莹莹高兴地说:“安康,咱们到了,前面就是铁厂!”

    安康小跑几步站到了山坡顶端向下看,果然看到了繁忙的铁厂。

    “这场面让我想起德意志的鲁尔,有个日耳曼人说将来鲁尔必然是德意志的心脏,那里是先从小作坊起家,从挖煤到炼铁,慢慢聚集了人口。对我来说,这里也必然是关外的心脏。”

    莹莹就说:“人家用心脏来形容,你就该换个词儿。这种事情做好自己就行!要做适合自己该做的事,总比邯郸学步来得强。而且我也看不上他们。罢了,说这个没意思,说的多了咱们又要争论。咱们一路行来为的就是见你祖母,你祖母就在前面,一起去吧。”

    此时海棠就在铁厂,她和二十五阿哥看着一炉橘红色的铁水奔腾而出。流入一道槽内,随后两边的铁匠们抡起大锤,在火花四溅当中铁轨的形状已经渐渐形成。随后这一些胚被人推着用滚轴送到机床上面,机床开始精细加工塑形,经过几道工序之后,标准铁轨就从生产线上下来,这个时候的铁轨温度还很高,从海棠面前经过的时候海棠还能感受到高温带来的炙热。

    关外铁路修建用的就是这样的铁轨,尽管这样的场面很大,看上去红红火火,十分兴旺。然而这效率对于海棠来说太慢了。

    她从厂房里出来,出来之后瞬间感觉到外边的气温太舒服了。

    海棠跟这里的管事讲:“再去征招熟练的工人,如果没有,你们就负责把他们培训成熟练工人,再建造一座高炉,关外需要更多的铁轨。”

    管事应了一声,为难的说:“王爷,建造高炉并不难,培养工人也不难,现在难的是铁矿石比较少,开采起来很费劲,想要加把劲儿除非是多派人下矿或者是从关内调派矿石。”

    海棠叹了口气:“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不能老把眼睛看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咱们的矿石用完了该怎么办?是,有一些矿特别大,给你们的感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世世代代用下去总有用完的那一天,所以还是要从域外想办法。你先建造高炉,培养工人,回头进出口商行会送铁矿石来的。”

    “是。”

    “除了铁轨之外,你们闲下来攒一点儿钢锭,这些是朝廷储备用的,一点都不能偷工减料,到时候哪怕你们死了,被发现偷工减料,你们的子孙也会被追究。”

    “是,这样的事儿奴才们听过,听说如今朝廷储煤储粮,想来储存钢铁也是早晚的事儿,今天您既然吩咐了,奴才们就不敢怠慢。回头就多征召一些人过来,到年底除了保证这一条铁路用的铁轨之外,奴才们尽量多攒点儿钢锭。”

    海棠点头。

    这时候有侍卫跑来报喜:“主子大喜,公主和郡主来了!”

    海棠果然觉得喜从天降:“怪不得今天一早从树林里过的时候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原来有这样的好事。”她跟铁厂的这些管事们说:“今天就先这样,你们有事明天再来询问,今天下午本王不再办公了”。

    海棠和二十五阿哥急匆匆地来到大门口。就看到安康蹲在门口,嘴里叼了一片树叶,正百无聊赖地到处乱看。而莹莹这个时候骑在马上,先看到了海棠,伸出胳膊来对着海棠摇了摇又赶快下马:“额娘,二十五舅舅,这里这里。”

    安康已经窜了出来,跑到海棠面前高兴地搂着海棠,在她的后背上使劲拍了两下:“祖母,我可想你了!”

    海棠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年老心软,人特别容易被感动,忍不住上前搂着孙女儿感动得眼眶发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安康刚才还挺高兴的,听见海棠这么说突然之间情绪崩溃,抱着海棠大哭了起来。相比于安康情绪大起大落,莹莹则显得情绪稳定,先是跟小舅舅请安,随后站在一边看着海棠和安康拥抱,在安康大哭的时候过去在安康的背上拍了拍,又对着海棠和安康抱了抱。

    莹莹说:“安康你也别哭了,额娘你也别难受,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二十五阿哥立即说:“对对对,咱们先回营地。姐姐,我姐夫还没看过这两个孩子呢,咱们先回去,也让姐夫跟着高兴高兴。”

    海棠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点头说:“对,安康别哭了,咱们去见你玛法”。说完腾出一只手来搂着莹莹,莹莹对着海棠微笑了起来。看到莹莹微笑,海棠的心情比刚才平静多了,一手拉着闺女,一手拉着孙女,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回营地。

    安康大哭之后又恢复到了没心没肺的状态,高兴得蹦蹦跳跳又叽叽喳喳。看到了扎拉丰阿之后这姑娘就跟个猴子似的又蹦又跳,甚至还一把扛起了她玛法,扛在肩膀上转了一圈,海棠就担心这丫头扛着他祖父突然之间学着某些宗教的主神跳上一曲灭世之舞。

    好在最后转了一圈,把人放下了。

    扎拉丰阿努力板着脸呵斥:“你一个姑娘家家可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传出去人家笑话你,哪有扛着玛法转圈圈的!”

    安康就说:“因为高兴,玛法你高兴吗?”

    扎拉丰阿那压不住的嘴角就能证明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扎拉丰阿表达高兴的办法就那几种,最直接的就是喂孩子们吃饭。

    他和女儿孙女说了一会儿话,就说:“你们陪着格格聊天吧,我出去给你们张罗一桌子你们爱吃的菜,咱们今天吃一顿团圆饭!”说完高高兴兴出去张罗了。

    只要有安康在必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安康没有像海棠想的那样抱怨去欧罗巴的这一段旅程太辛苦,反而是很感慨地说起了从热河来京城的这一段路程。

    安康说:“我小时候听说您年轻那会儿每年冬天从青海赶回来,一个月骑马走了几千里赶回来,小的时候非常佩服,等到自己知道这几千里路有多么遥远的时候就想过您为什么非要在那么冷的时候非要千里迢迢赶回来。我如今从热河来到这里,路程也有几千里,可是没有那个时候寒冷,我的心是着急的,想要早点见到你和玛法,想来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因为有想见的人要见面,因为有至亲的人在等着。”

    海棠忍不住笑起来,和莹莹说:“这丫头说得这么煽情,让我这会儿眼皮子酸起来想要掉两滴泪。”

    莹莹微笑起来,莹莹很少热烈地表达过自己的情绪,海棠知道这女儿对自己的思念并不比别人少,长叹一口气,搂着她们肩膀拍了拍:“唉,可惜相聚的少,分离却多,咱们彼此多保重吧。”

    外面莹莹他们的随从带来了最新消息。无论是官员还是侍卫,对于那种宏大的战略都不感兴趣,那些大臣们吵吵嚷嚷的南洋经略他们都没有说,给大家带来的一个重大消息就是:郁郡王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让扎拉丰阿和二十五阿哥也关注了起来。

    二十五阿哥觉得自己身为长辈是该出席的,扎拉丰阿觉得这样的大事海棠是必须要参加的。

    于是大家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寻找一份合适的新婚贺礼。而扎拉风阿免不了心里又酸溜溜的:连百岁大阿哥都要成亲了,莹莹什么时候才愿意成家呀?

    第813章 用办法

    尽管有秘密立储的规定,弘晖对百岁的疼爱却是丝毫不加掩饰,他公开对内务府和礼部要求用当初康熙朝太子迎娶太子妃的礼仪来办百岁的婚礼。

    内务府无所谓,他们听皇上的,皇上怎么要求他们怎么做,无非是过程繁琐了些,但是内务府有钱,只要钱调拨得出来,什么事儿都能办成了。

    礼部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郡王迎娶福晋用了太子的大礼仪,这是僭越。

    礼部尚书也有话说:“如此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向祖宗交代?怎么向子孙交代?怎么向观礼的使节交代?怎么向百姓们交代?”

    弘晖就说:“朕做一个阿玛,想给儿子操办一场热闹的婚礼就不行吗?”交代什么?朕才不用给人交代。

    礼部尚书怼回来:“您可不是一位普通的阿玛,您的儿子也不是一个普通人,您父子两个一动一静皆为天下表率,这件事要真这么办了将来的皇帝效仿怎么办?将来的储君脸面又置于何地?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弘晖在别的事情上从没有吃过亏,此时更不愿意吃亏。

    然而百岁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和弘晖一心,在弘晖提出要为他用太子礼仪的时候百岁就很明确地反对过。

    百岁反对的理由就是:不合适!

    哪怕是皇帝也要遵循游戏规则,一旦打破规则后患无穷。如果百岁用了太子的礼仪,那么秘密立储就会威信扫地。雍正留下的这项政治遗产再也没有人会放在眼里。雍正想避免的夺嫡会再次上演。

    所以百岁从一开始就劝弘晖别这么做。

    反对弘晖的不仅仅是百岁,还有弘阳和弘杲他们。他们都说没必要,哪怕疼孩子也不是说非要在他的人生大事上如此出格。

    甚至费莫氏也劝,两口子晚上吹灯之后为了这事儿还争论了几句。弘晖生气,抢了费莫氏的枕头不给她睡。费莫氏又气又笑,硬是挤到弘晖枕头上。

    弘晖生气地说:“你要再这样朕就冷落你!朕就去稀罕那些小姑娘,才不搭理你呢。”

    “您的意思是咱俩只要是一个鼻孔里出,您就不冷落我了,不去稀罕小姑娘了。”

    “就是这个道理。”

    费莫氏搂着他说:“你要是这么说,人家小姑娘肯定难受。反正我不难受,可是这件事是儿子娶媳妇儿,他高兴才行。我嘴里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没想着将来怎么样,我是瞧着百岁那边不开心。”

    弘晖没说话,他折腾这么大还是为了儿子,要是儿子真觉得不高兴,那自己不是白折腾了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敲响了爷的退堂鼓。”

    费莫氏整个人覆在他身上,肌肤紧贴,费莫氏却说:“这孩子自从回来之后跟我没有说心里话,我倒是问了,他却没说。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爷俩好,你回头问问。孩子大了,想得多了,咱们觉得好的他可能觉得不好了。”

    “爷忙,不过再忙也要管他呀!行吧,明天聊聊。”

    弘晖也不是没队友,群臣宗亲都反对,但是有一个人支持,这人就是鄂尔泰。

    鄂尔泰旗帜鲜明地支持这件事,因为百岁的未婚妻就是他孙女。为了这件事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人翻脸了。

    满官第一人和汉官第一人闹掰了!

    这一下大家也不管百岁该不该用太子的礼仪娶媳妇,根据出身迅速站两队,大家开始撕扯了起来。

    所以弘晖一觉醒来发现这朝廷的风向变了。

    昨天九成的官员还反对僭越,今天有一半赞成了。本来弘晖还在犹豫要不要借坡下驴跟儿子好好聊一聊,把这件事儿就这么翻过去不提了,看到这场面第一反应是:这一群人不会演给朕看的吧?

    稍微询问就发现原来又是满汉之争。

    弘晖想不到居然是自己亲手把这件事给挑起来了。这个时候颇有一种搬石头砸脚的感觉,他也不管外边的事儿,把百岁叫来父子两个进行一场深入交流。

    百岁对这种朝廷纷争没当回事,还是那句话,他从小就看到这种场面,再血雨腥风的争夺在他看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他苦恼的是弘晖在他婚事上的坚持。

    百岁也长大了,出门前还在患得患失,觉得额娘更爱弟弟,自己的位置可能要危险了。出门后他就觉得无所谓了,是自己矫情了。世界这么大,比自己不幸的人那么多,而自己也并没有不幸,还是有很多人爱他的。

    他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他拥有的本来就很多。他还是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他的人生已经超过很多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当父子两个划着小船在湖上说话的时候,百岁用一种冷静成熟的口气和弘晖讨论自己婚事和朝廷里又一轮纷争的时候,弘晖头一次有了“孩子长大了”的念头。

    弘晖躺在小船里,把脚搭在船舷上,问正在划水的百岁:“这事儿你说怎么办?”

    百岁说:“不搭理他们也不行,不搭理他们,他们自己能闹出很多幺蛾子来,但是偏帮一方又不行,不如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吧”。

    弘晖除了发现儿子长大了之外,又发现自己父子的性格有点不对拍。弘晖的性格雷厉风行,有事必须给办了,不办自己心里面不好受,唯一拖着的两件事就是海棠的陵墓修缮和满汉之间的官员对立。

    给姑妈修坟这件事儿急不得,但是满汉对立这件事他想办了,而且他觉得这一次是一个好机会。

    “各打五十大板?”弘晖说:“这次你把事情糊弄完了,下一次怎么办?总有你糊弄不下去的时候。”

    百岁和弘晖的性格不一样,这取决于两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

    弘晖有一个爱较真的阿玛,他受到雍正影响很深,还有一个觉得不把事情办了就睡不着的姑妈。但是百岁的成长环境里面并没有太多个性鲜明的人,哪怕弘晖有如此个性却因为经常出门,对他的影响不大,导致他的性子不紧不慢。

    百岁面对阿玛的质问,说道:“阿玛,朝廷里面的争斗少不了,他们争斗的时候多数出于利益。就像这一次,似乎是关于满汉之争,究其根本是新旧之争。不过是用了满汉之争的幌子罢了,谁把这件事挑起来的处理了谁也就够了。儿子的意思,鄂尔泰和张廷玉这个时候处置了不妥当,找几个蹦跶的欢的处理了就行。明确告诉他们,日后再有挑拨两族关系的杀无赦。”

    “放任不管……”弘晖犹豫,觉得百岁提的这个办法并不好,他总觉得自己该出面把这件事解决了。

    百岁指明:“想管也没办法管,有些事情越是摆在明面上,反而越容易发生。不管才是好的解决办法。”

    弘晖眉头紧皱。

    百岁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弘晖叹口气,整个人放松地躺在船里:“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件事张廷玉提了好几年了,朕一直放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从根上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百岁就说:“你如果没有好办法,就先放着吧。至于现在朝廷上面挂着的这阵妖风非常好解决,儿子和鄂尔泰聊一聊,您和张廷玉聊一聊,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你我父子同心,这件事儿就这么办吧。”

    张廷玉那边倒是好说话,听说弘晖放弃了给百岁用太子仪仗立即表示自己和鄂尔泰是没什么矛盾,回头就能和好。

    但是鄂尔泰那边就不同意,他对百岁的反应很不满,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一个劲儿地埋怨百岁不该和弘晖对着干。

    至于和张廷玉的争执,乃至于各拉一队人对骂,他的解释是:“这中间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不过是咱们觉得他们闲事管得太多,天家事天子说了算。”

    是不是像他说得这样,只有他心里知道。

    百岁就说:“老大人,您已经位极人臣了,才发迹十几年怎么就有了这么霸道的做派,早些年您初入中枢,也是谦逊有礼的人物。”

    百岁这话说得重,鄂尔泰一时愕然!因为他想起了明珠和索尔图的下场。当初这两位谁不是权倾一方的霸道人物,何曾对人客气过。

    百岁说完就走了,大夏天鄂尔泰出了一身冷汗,随后就不再提这件事,开始谦逊低调了起来。

    这件事看着就翻过去了,张廷玉和鄂尔泰再见面互相打招呼,表现得亲密无间,倒霉的是下面的人,很多官员被一撸到底。这让张廷玉和鄂尔泰的脸色难看了好几天。

    脸色更难看的是永琨,他听弘旺的意思先按兵不动,观察一下各阵势,等到势力大概明确了再下场,但是两个人商量的挺好的,那就是隔岸观火,火中取栗。结果这事情刚开始就结束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永琨在心里对所谓的朝廷重臣唾弃了一阵子,觉得这些人没一点坚持!

    最后就感慨自己倒霉,怎么想展示一下手段都没机会!

    然而这件事的顺利解决并没有让弘晖心里面好受。诚然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像百岁说的那样是利益之争,但是满汉之争的这个慢性病朝廷一直都有。

    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没办法去解决满汉之。每当这种时候,他都盼着海棠回来给他解惑。

    第814章 君与臣

    被弘晖惦记的海棠如今还在关外,她和莹莹安康相聚了十多天,十多天之后她们姑侄两个就要离开。

    在分别的时候,这一对姑侄的表现很不相同。

    莹莹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阅历多了,所以在分别的时候表现得很不舍。而安康却没有太多不舍的情绪,有的是对她将要任职的期待和向往。

    就像海棠前一阵子说的那样,人生本来就是聚少离多,孩子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生活,作为家长或者长辈就要平静地看着他们越飞越远。

    所以海棠很平静地送走了她们。

    扎拉丰阿舍不得她们,连连叹息,海棠就劝他:“这有什么可叹气的呢?有出息的孩子都会走得远。而且她们都是去赴任的,算是步步高升,这本来就是大喜事,该高兴的。”

    扎拉丰阿又叹口气,他这个人对荣华富贵并没有那么渴望,更喜欢全家团圆,事实上是全家人难以年年团圆,事实就是如此,只能接受了孩子们离开的事实。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关外已经有了一些兴旺的气象,因为考虑到这里有非常好的前景,所以很多京城旗人纷纷提前通过各种关系在这里买房置产,希求分得一杯羹。又因为这里是他们眼里的苦寒之地,所以他们不会亲自来这里,而是找了一些代理人或者是派出家中的可靠奴仆来打理产业。而朝廷也在放松进入关外的管制,不少失去土地的百姓或者是想要拼搏一番的人都成群结队地进入关外。

    因此海棠明显感觉到这里的人口多了起来。有了人口之后一切好办,各种各样的初级工业厂房拔地而起,昔日海棠和弘晖规划的蓝图已经能够看见雏形了。

    在一片好消息里面有一个好消息尤其突出,从京城到盛京的这段铁路已经修好,所以海棠可以乘坐火车回京城。这条铁路又导致了人口和货物流动速度加快,因此吸纳了大量的资金涌入关外。

    关外这个时候就像沙漠,而大量资金就如清泉,这股清泉流到哪里哪里就是绿洲。这里面以弘阳操纵的几处钱庄为首,大量晋商钱庄为辅,使得关外各地在初秋的天气里显得热火朝天。在外人的传说里,只要去关外就会发财。

    当九月关外天气变冷的时候,海棠回到盛京,站在火车站看到新车站修得富丽堂皇,再想到这段铁路竣工的时间比原计划要早了几个月忍不住高兴。因为在一个社会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阶段,无论是什么样的工程,总会提前完成,能从一段铁路上窥见一个社会的活力。

    盛京将军陪同海棠参观车站,顺便给海棠送行。因为海棠要在九月份去木兰参与行围,这是弘晖再三再四要求的。

    为了送海棠一行人,火车站中的一个候车厅特意清空戒严,盛京将军陪同海棠参观这个候车厅。

    “您看这里真是富丽堂皇,关键是还这么宽敞。”

    最近几年各地车站都很有特色,盛京这里也同样如此,作为曾经的都城,这里的车站比京城的车站还要高大宽阔,装饰得更有满族特色。海棠在整个候车大厅里抬头向上看,忍不住夸赞了一下:“这真是轩昂壮丽,果然大手笔,花了这么多钱也确实是造得很美观。”

    盛京将军表现得意气风发:“这是咱们龙兴之地,而且这里的车站也是皇上特批的,要不然哪处车站敢超过京城,也只有咱们盛京这里不一般,才有如此气象。”

    不仅是车站,这里的城区也做了规划,有一笔钱是用来建造城墙的,整个盛京城向外扩展了好几倍,宗室钱庄是投资盛京城的主要钱庄,紧靠着盛京小皇宫的内城将会搬迁走所有的住户,给予他们两倍面积的补偿。腾出来的土地,京城各个王府都会在盛京内城复制一座缩小的王府,因为规模不能超过小皇宫。

    这种大兴土木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砖瓦价格和人工费用飙升,这也就是很多人想方设法来到关外做工的原因,一张能进入关外的通行证现在被炒到了很高的价位。

    除了各个王府要在盛京大兴土木之外,户部还拨出一笔款项用来兴建学府。大量的学校将会在关外拔地而起,八旗子弟日后若是想更进一步出人头地必须回关外读三到五年的书才行。

    总之弘晖为了让旗人回关外想尽了各种办法进行了各种利诱。就目前而言,效果还很不错,京城八旗大户人家去买房置地,而一些相对贫苦的人家已经有不少人准备搬迁回去了。

    带着这些初步成果海棠上了一辆新火车,车子启动之后二十五阿哥问道:“姐姐不太喜欢盛京的车站吗?我看您的表情很嫌弃。”

    海棠忍不住说:“唉,好好的车站被他们装饰得花里胡哨,看着闹眼睛。”

    二十五阿哥哈哈大笑:“十一哥要是知道您这么评价肯定很伤心。”

    海棠笑着说:“这就是你错了,你十一哥的品位很不错的。我告诉你,咱们兄弟姐妹里面品位最高的是四哥,其次就是你十一哥。所以这一次操刀设计的人必定是九哥,九哥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又显富贵的装饰。”

    “可是弟弟听说是十一哥啊!”

    扎拉丰阿插话:“你十一哥不是这眼光,他喜欢繁复艳丽到极致的颜色花纹,看着挺震撼的,没那么闹眼睛。你姐姐还收藏了他设计的东西,在她书房的架子上摆着,回头你去看。”

    海棠就说:“咱们兄弟姐妹也只有四哥和你十一哥设计的东西有收藏价值,别人设计的也就那样。”

    雍正和十一两人的赛道不一样,雍正就喜欢那种雅致的东西,他设计的东西更多是极简风,极简极美!给他代工的一般是造办处大匠这种顶级高手。十一喜欢的是繁华富丽的色彩和图案,尤其擅长那种极致色彩碰撞。给他代工的都是民间高人,因为很多图案用料讲究且昂贵,周期特别长,他如果某一年送海棠一套生日贺礼,那么要提前三到五年动工。相同的是两人设计出来的东西都是收藏级的,海棠喜欢极简,也喜欢重工,所以书房里面只摆这两位的设计。

    随着雍正驾崩,雍正的作品已经成了绝唱,十一的设计犹如井喷,所以现在十一的作品已经挤占了雍正作品的位置,在海棠的房里显得越来越多。

    海棠和二十五阿哥聊着这些作品出了盛京,一路穿过山海关,火车进入热河。

    弘阳来接车,热河的车站也很宽阔,出站之后,车站前面的广场占地巨大,车队在这片广场上像是蚂蚁一样,丝毫不显眼。

    扎拉丰阿忍不住说:“这个地方大,这地方比京城火车站大了很多,比盛京那边看着也要宽广一些。”

    弘阳说:“盛京的车站是建得高了些,这里的车站是占的地面大了一些。这设计也是有用意的,您看这里没有门槛,大门非常宽阔,将来若是有婚丧嫁娶,这些车站的大门能够迎送梓宫或者是花轿。同样这片大广场也能排得下各种仪仗。”

    二十五阿哥就说:“往后场面是越来越大了。”

    弘阳笑着点头:“二十五舅舅,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阿玛额娘舅舅,上车吧,皇上在行宫里等着咱们呢。”

    车子到了行宫,百岁在大门口迎接,侍卫打开车门之后百岁上前扶着海棠:“姑祖母,给您请安了,今天猛地一看您比我们当年走的时候还显年轻。”

    二十五阿哥忍不住说:“这孩子小嘴可真甜。”

    百岁看到二十五阿哥哑然失笑,因为百岁的年纪比这个叔祖还要大,笑着打招呼:“给叔玛法请安,您老人家近来可好?您老人家最近写的折子我看到了,皇阿玛夸您呢,说您这半年来进步神速。”

    二十五阿哥少年心性,听见这么说立即眉飞色舞地问:“真的吗?你可别是哄我开心。”

    “您要是不信只管去打听,您写的折子被他公开表扬,还让人在大殿上读了。”

    二十五阿哥美得冒泡,觉得大侄儿慧眼识珠。

    百岁又和扎拉丰阿打招呼,随后一群人便通过摆渡车去烟雨楼。

    海棠打趣百岁:“百岁呀,过不了多久就要做新郎官了,心里高兴吗?”

    百岁羞涩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这种表现让海棠觉得很意外,因为他印象当中提起这样的话题男孩很少羞涩的。大部分人都会随口邀请大家参加婚礼,极少数胆子大放得开的要求必须多给礼金。

    不过这件事并非今天要办的事情,海棠也就是随口一问。

    从摆渡车下来,弘晖一步跨出小跑几步,速度极快从屋子里出来,扶着海棠下车。

    海棠就感觉低下头再一抬头弘晖已经出来了。

    海棠连忙说:“我能下车,皇上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我已经老朽得不能动了。”

    弘晖很担心:“朕实在是心疼您,听说您最近几天食欲不振,在关外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饭只吃半碗?”

    海棠忍不住解释:“那碗太大了,半碗已经不少了。”

    “一顿饭吃了十二个饺子您怎么解释?才十二个,侄儿吃饱了还能再吃十二个。所以侄儿催着您回来也是让太医给您调理一下,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饱的。”

    海棠是真不饿,但是看到小辈们都面露关心,忍不住说:“行了,调理一下吧。调理之前咱们先把关外的事情说一下,进去说吧。”

    扎拉丰阿觉得自己进去不合适,就说:“皇上,奴才去尚书房那边接孩子放学,待会儿再来请安。”

    弘晖点头,立即由侍卫安排他乘车往皇子皇孙们读书的书房去。

    弘晖扶着海棠进书房,进门的时候还在说:“姑妈,关外的事情侄儿每天都盯着呢,您不着急说这个,咱们先说说他们从欧罗巴回来的事情,顺便再说一说南洋的事情”。

    在书房门口站着迎接的群臣中就有张廷玉,张廷玉听见弘晖这么说忍不住眼皮一跳。

    他心想皇上前几个月不是说要关注关外吗?怎么又说起南洋来了?

    臣不可以欺君,但是君却在欺臣。

    张廷玉又萌生出辞官的念头!

    第815章 处晚年

    张廷玉是没胆子找弘晖质问,只能低着头跟着一起进了书房。随后大家坐下,海棠问了弘晖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们的边界在哪里?”

    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海棠解释说:“这个边界不单单是边界,也是我们施加影响的边界。”

    这个问题听不明白的人听着觉得像是在说废话一样,但是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明白了。

    海棠所问的边界是两方面:实实在在的物理边界和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响力边界。

    前者是国境线,后者是所有来朝贡的藩属国。

    海棠看他们都能听得明白,直接说:“只要能明白边界在哪里,克制住了贪欲,就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弘晖点头:“姑妈向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您说得好呀,只要能克制住贪欲,做事就知道该放还是该收。”

    土地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多到一定规模,带来的并非辉煌而是崩溃。这就是凡事不能做的太过,如果一味追求国土辽阔,潜藏的风险就特别多,治理成本就变得特别高,所以克制贪欲非常重要。

    所以短短几句话后弘晖连连点头,在场的这些大臣们也是频频点头。

    每个人听到耳朵里产生的想法也不一样。弘晖心里面想的是一个皇帝对国家的掌握极限在哪里边界就在哪里。

    这一些大臣们都是人精,更是明白对国家的治理和所得到的收益能不能成为正比?一旦成为负比,治理难度加大,那么整个朝廷就会被拖进泥潭里,摇摇欲坠,想翻身几乎很难。

    所以尽管大家商量的是南洋问题,然而关于南洋的问题一个都没说,但是该怎么做已经在这次简短的会议上达成了共识。

    这种共识不只是用来处理南洋问题,也可以用来处理其他外事。

    弘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姑妈解决不了的难题,她老人家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让人豁然开朗。

    要是以往光南洋问题这些大臣们杂七杂八能扯上半个月,如今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这要节省多少时间?节省多少精力?

    弘晖对着海棠就是一阵彩虹屁,海棠听了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皇上别再夸了,再夸我就不好再出来见人了。既然这件事说完了,咱们说说关外的事情吧,关外的事情真千头万绪,唉,人多了之后冲突也多了,关键是山里面的土匪也多了了。在前年,三位将军已经带人剿过一遍匪了,如今这些兴风作浪的土匪里面有的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有的则是最近一些人想赚到无本的勾当。”

    这样的人太常见了,越是在某个地方欣欣向荣的时候,越是各行各业都在野蛮生长,这种行业里面也包括土匪路霸。

    有些人还要一点脸,无非是从过路的人身上勒索些好处。有些人那就是手够黑心也够黑,直接杀人越货。

    前者勒索钱财这种事儿海棠以前就见识过,无非是当地有钱有势的家族人多势大手持棍棒沿路设卡,非要让交一笔过路费,理由是过的车太多,压坏了他们门前路或者是碾坏了他们的庄稼。但是像是关外这么彪悍到直接杀人越货的海棠还真是第一次见,仔细论起来无非是关外的山多林子密,他们就算是直接动手杀人了,能逃到山里面去躲着,三五年之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出来了。

    这也是海棠不得不赶快回来的原因,她要调集大军重新剿匪。想要调动大军,必须有手谕。海棠可以直接派人回来取,但是亲自回来说一遍会更好,毕竟军权这种东西有些时候还是很敏感的。

    再加上关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这种零零碎碎的事情说了一下午,直到外边天快黑了,百岁出去令那些等着检查作业的尚书房学生们散了之后又让人安排宴席。

    宴席很快安排好了,百岁进来请大家暂停讨论一块儿去饮宴。

    席间弘晖很高兴地说:“姑妈今年九月回来了,可以安心在家端坐,让我们兄弟也给您做回寿。”

    海棠并不盼着过生日,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好清静,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回头我在家里面摆一桌,咱们亲近人一块吃顿饭就够了。”

    弘晖听了其实并不乐意让海棠这么冷冷清清的过生日,他以前也不想大操大办,觉得挺麻烦的,可是自从雍正去世之后他倒是生了一种遗憾,因为雍正并没有活到六十,自然也没有六十大寿时候的大宴席。这让康熙的千叟宴就显得很盛大辉煌,含金量极高。现在再看海棠,一顿饭吃的还没有费莫氏养的那只猫多,这就让弘晖产生了一种恐惧,他觉得如果不给姑妈大办宴席的话,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然而弘晖的一腔热情被海棠拒绝了,海棠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所以无论弘晖怎么说,海棠都是微笑拒绝。

    吃完之后大家散了,弘阳陪着海棠回去,弘阳接着弘晖的话劝海棠:“咱们又不收人家的礼,您不必担心有人说三道四。再有不只是大哥、儿子和妹妹想给您风光大办,咱们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想着大家热闹一场,一来是告慰额娘这些年的辛苦,二来也是盼着额娘健康长寿。对了,儿子还亲自给您张罗了寿幛。”

    海棠听了之后忍不住说:“人家七八十岁的人过寿值得庆贺,我这才五十多岁,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再说了你大哥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我看你并没有这么执着,不过是被他要求才这会儿来劝我。别说了,我并不想做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大哥是大哥,儿子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海棠忍不住说:“他一天派一拨人去请我,说什么要我参加今年的秋围,我还以为到底是多么十万火急的事呢,说到底就是为了把我骗回来过一回大寿是不是?”

    弘阳表情很不自然,海棠忍不住冷哼一声,就知道自己说中这件事了。“你们兄弟几个天天捣鬼!这事还是算了吧,别说了。”

    车到了园子里,百寿过来打开门,扶着海棠下车。

    “祖母您回来了,玛法回来好一会儿了,在后院等着您呢。”

    海棠忍不住说:“好孩子,你这是长高长壮了,看着身段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了。”

    百寿忍不住笑起来,“都这么说。”

    海棠扶着他的手往后院去,旁边跟着弘阳。海棠就忍不住跟弘阳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快,我看见他就觉得陌生,我印象里他还是以前小时候的模样,就感觉一阵风吹过来他一下子长大了的。”

    弘阳说:“是啊,感觉昨天还在蹒跚学步,今天就是个大小伙子了。”

    海棠忍不住接了一句:“小孩子长大了,我也老了。时间过得就这么快,感觉一眨眼十几年二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弘阳心里还盘算着过寿的事情,就说:“所以像大寿这样的事儿,还是要庆贺的,毕竟……”

    “毕竟过一年少一年,是不是?”

    “额娘,您知道儿子并没有这意思,儿子是诚心诚意盼着您健康。”

    海棠没有再搭理他,已经进屋子里去了。弘阳忍不住苦笑一声也跟着进了屋子。

    扎拉丰阿看海棠回来的时候脸上仍有愠色,忍不住问:“格格这是怎么了?难道谈得不顺利?”

    扎拉丰阿就是这样想的,朝廷里面天天吵吵嚷嚷,在他看来跟外边的菜市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群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讨价还价,而一群人则站在摊位处讨价还价。

    海棠摇了摇头坐下来:“并没有,今天讨论得还算顺利。”说完跟扑上来的永琦说:“你都是大孩子了,咱们站好了说话。”

    永琦开始扭着撒娇,闹着让海棠抱抱,海棠只能搂着他抱了抱。

    扎拉丰阿就说:“咱们以后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让抱抱了。”嘴上这么说,还是把小孙子拉来在身边坐下。

    海棠他们吃过饭了,扎拉丰阿为了等海棠还没吃,此时就坐下吃饭。

    厨房那边送了一碗面过来,海棠就动手剥了一瓣蒜递给了扎拉丰阿。

    旁边坐着弘阳,就和扎拉丰阿说给海棠过寿的事。

    扎拉丰阿赞成给海棠过大寿,却不是今年,而是盼着给海棠过六十大寿。

    实际上扎拉丰阿比海棠年纪大,今年已经六十万了。海棠就说:“弘阳,你要是有空不妨给你阿玛庆贺一下,我还没到时候呢。”

    弘阳听了笑着说:“您放心,儿子有准备,夏天时候妹妹回来我们兄妹两个说过这件事,妹妹还说让儿子出力她出钱。为了这件事,我们还争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商量是各出一半钱。俗是俗了点儿,但是我们想孝敬阿玛的心是一样的。”

    扎拉丰阿乐的整个人都飞扬起来,嘴上却说:“哎呀,不必如此,只要咱们家的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阿玛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海棠就说:“既然这样,今年就给你阿玛过寿吧,过几年再说我的事儿。你回头也劝劝你大哥,别总是折腾那些不着调的,今年我可没少听说关于他的事儿,百岁成亲这件事儿他差一点儿把一池子的水给搅浑了。算了,也不指望你了,回头我去说。”

    海棠说完对扎拉丰阿讲:“你十月过寿,回头我们从围场回来,咱们回京城里给你庆祝。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该享受一回了。”

    “奴才有什么辛苦的,往年家里面都是庆过的。”

    海棠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弘阳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弘晖心心念念给姑妈祝寿的事儿没办成,好在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弘晖心想:这次没成功,到了姑妈六十的时候这事必是要办的。

    随后行宫中的女眷提前回京,这样的行程安排和往年一样,因此扎拉丰阿也先行回京城。

    回到京城,王府里面已经为他贺寿的事儿准备上了。

    他回到王府,里里外外重新刷了一遍漆,各处打扫得很干净,家里面的账房和幕僚们也全部写好了请柬,为了显得郑重,这些请柬全部是手写的。

    扎拉丰阿从里面拣出了几位好友的请柬亲自给人家送去。

    他的狐朋狗友现在活着的也没几位了,伊都立是其中一个。

    伊都立拿着请柬忍不住问:“人家过六十大寿其实是在五十九岁时候办的,你怎么在六十这一年办啊?”

    扎拉丰阿说:“这不是连着好几年都是国丧吗?今年过寿是出了太皇太后的孝期,去年过寿那就是大不敬”。

    伊都立听了之后立即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是我昏了头了,如今不在官场人也糊涂了。正是这个道理,守孝二十七个月,算算时间,你过寿的时候正好避开了孝期。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也一起乐一乐,你们家请什么戏班子?要排几日的筵席?”

    扎拉丰阿说:“三天宴席,请的是京城里有名的三个戏班,我也不太懂,我们王府主管倒是说了一遍,我没记住,回头你来看看吧。”

    伊都立嚷嚷:“才三天,有点短。寿宴安排你难道不知道吗?三天叫请,两天是叫,一天是提来。三天不说失礼却有点儿凑合……不如再多加几天。”

    扎拉丰阿摇头:“还是算了,本来是预定的八天,实在是太吵闹了,我们格格最近一段时间喜欢清静,还是三天吧。”

    “你瞧你这人!我都没法说你,谁喜欢清静啊,大家都喜欢热热闹闹的。你们家格格说这话的时候肯定心情不好,正好趁着这回家里面办宴席唱戏,这么多亲朋好友都在,一块儿陪着说说话排解郁闷,家里面冷冷清清只会越来越冷清,还是热闹一点好。”

    扎拉丰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回去跟王府总管说按照八日来排宴席。

    此时海棠在木兰围场,按照往年规矩,大家刚见面都是先联络感情。以前都是赛马喝酒,现在又增加了一项赛车。海棠就跟着一起去看这些王公们赛车,敏锐地察觉到今年骑马的人变少了。

    大家在看台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场上的几辆汽车,海棠和老六阿哥坐在一起,老六阿哥看着新奇,嘴里给其中一辆车叫好,看到高兴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妹妹,把望远镜让给海棠:“妹妹你看,喀尔喀部的车子刚才跑得快,现在轮子陷到泥坑里面了,看样子出来也要落后一圈。”

    海棠对这样的比赛不感兴趣,就把望远镜往老哥哥身边推了推:“您瞧吧,我能看得清。”

    “我忘了妹妹你眼神好,你们射箭的眼神比人家看得都远。你这点比哥哥强多了,哥哥现在都已经开始老花眼了。”

    老六阿哥说着拿望远镜又看了起来,在周围叫好声中,海棠轻轻地问:“六哥,你说他们的马是不是少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太多,老六阿哥没听清。手里捧着望远镜转头问:“妹妹你说什么?”

    海棠侧过脸去,在老哥哥耳边说:“他们的马是不是比以前少多了?”

    老六阿哥点了点头:“是啊,他们现在养的羊多了,草原上的草都是有数的,羊多了马自然就少了。而且现在有了车,坐车虽然颠簸,但是骑马也颠簸呀!”

    老六阿哥也是身在中枢多年,心里面知道妹妹的盘算,通过羊毛生意减少马匹的存在,从而减少骑兵。削弱对方骑兵这一条不仅仅是海棠在坚持,弘晖也在坚持。弘晖甚至已经开始主动削弱自家骑兵,这除了麻痹蒙古亲戚外,实际上弘晖已经开始扭转八旗绿营的组成部分了。

    弘晖是有计划的改革,而蒙古草原上则是为钱减少马匹,他们之中不是没有有识之士,然而火炮实在是威力太大,在火炮面前就算是保持了一支强大的骑兵也很难突破屏障进入中原。打草谷的年代一去不复返,哪怕天将白灾,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待着朝廷来赈灾。

    所以现在的蒙古王公在海棠和弘晖这一对姑侄面前个个眉清目秀。

    没一会儿比赛决出了胜负,得胜的车辆环绕着场地一圈,周围的叫好声犹如雷动。这时候弘晖也来了,四面八方都是万岁的呼喊声,在热烈的气氛中弘晖坐上得胜的汽车环绕全场,还奖励了车主一辆皇家专用的车辆。

    快乐的时光总会过去,等到比赛结束大家纷纷从简易看台上下来,这个看台也是三层阶梯,他们就在第二层上坐着,老六阿哥先跳下来,顿时觉得小腿震得酸麻,心里面想着不服老是不行了,赶紧跟海棠说:“妹妹你慢点儿,哥哥扶着你,这架子陡,你小心点儿。”

    这些年来老六阿哥也发福了不少,刚来那天看到连绵不断的草地,当时就想坐地上感受一下草地的松软。结果一屁股坐下去,他自己站不起来了,他爬了好几下,那样子不仅笨拙,还显得特别无助。

    就这身体状态的老哥哥海棠不敢让他扶着。

    “没事,我能下来,您往旁边站。”

    “哥哥扶着你。”

    “有旁人呢,您往旁边站一站”。

    看台上坐的都是人,他们老兄妹两个一个非要扶着,一个非不让扶,大家都站着等海棠下去呢,没一个人敢开口催。周围围了一圈人,都无声地伸出手去准备扶着海棠。

    这个时候距离最近的一个青年侍卫赶快说:“王爷,奴才来扶您。”

    老六阿哥看了一眼,觉得这小伙子挺壮实的,就说:“行啊,你扶着。”

    这侍卫把马蹄袖翻下来伸出手腕举着,海棠扶着他的手腕跳下来。

    老六阿哥赶紧问:“腿麻不麻?”

    海棠摇头,拉着老哥哥往前走了几步给后面的人腾出位置来,就叫那个侍卫:“你过来一下。”

    这侍卫立即低着头来到海棠跟前:“奴才云泰叩见两位王爷。”

    老六阿哥说:“你小子刚才机灵,爷都记下了,回头赏你”。

    这侍卫立即谢赏,老六阿哥以为事完了,拉了一把妹妹:“妹妹走吧。”

    海棠说:“不急。”

    她对着这个侍卫看了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长得不算好看,只能说是周正而已。个子倒是挺高,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子。

    “你叫云泰?哪里的人?在哪里当差?”

    这侍卫立即说:“奴才祖籍喀尔喀部,只是祖上随着世祖爷入关已在京城定居。奴才现在理藩院翻译科当差,因为蒙古房这里缺人手,被拉来顶一阵子。”

    海棠说:“还真是巧了。”

    老六阿哥看了一眼海棠,又看了看这小侍卫。

    海棠说:“最近几天有不少蒙古王公来本王跟前请安,本王身边缺个翻译,待会儿本王打发个人去理藩院那边说一声,借你过来,在木兰的日子你先在本王身边当差,如何?”

    “奴才听您吩咐。”

    海棠笑了笑拉着老六阿哥的胳膊走了。

    走远了之后老六阿哥问:“这是什么意思呀?那小侍卫你认识?”

    海棠说:“原本不认识,他跟着莹莹出了一趟远门,结果我们家安康对他有些好感,我回家之后儿媳妇抹着眼泪,求着我想办法把这件事儿给搅黄了。我心想这种事儿堵不如疏,这时候拆散他们,安康或许觉得人家小伙子真的是个良配,后来却生生错开了,所以先放到身边看看。如果这小伙子在我挑剔的眼光里表现得好,能说明他有那两三分本事。如果表现得不好,回头跟孩子说明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老六阿哥回头想看一眼那小侍卫,结果人早不见了。

    “这种事你看不行,不全面。不如把这件事托给桂枝。”

    海棠笑着说:“刚回到热河的时候我和桂芝见了一面,就说过这件事,她答应替我打听。”

    老六阿哥点头:“我一直觉得桂枝这本事用在给人家说没相亲这方面挺有用的。”

    老六阿哥不是不知道桂枝的作用,但是老六阿哥觉得桂枝掺和得太深了,如果小妹妹到处打听东家的女郎西家的小伙子,给人家凑成一对,能说这是爱好,而且让人凑成一对组成家庭,这样带来的幸福感和成就感就很高。如果成为一个密探,打听的全是一些黑暗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久而久之人就变得偏执了,这已经成了差事,没有丝毫快乐可言。

    老六阿哥皱着眉头:“额娘去世的时候我在,他跟我说四哥不在了,我就是长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就是太拼了,十四如今也乖了,一直看着稳稳当当的桂枝反而是我最操心的。这种事我也和她聊过,也劝过她,唉!”

    说完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兄妹两人聊天的结果不太好。桂枝如今已经成了儿孙的奴隶,总想在晚年给儿孙们多捞点好处。

    想到这里老六阿哥就忍不住说:“给孩子们挑选丈夫的时候,除了考虑人品能力这些,也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喜欢钻营,毕竟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两口子,久而久之,一个庸俗的人,把一个高雅的人也带得庸俗了。”

    所以在老六阿哥看来小妹妹变成这样罪魁祸首还是她的丈夫!

    第816章 看不开

    想起桂枝,海棠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倒不是大家不愿意拉扯桂枝的孩子,当初雍正对这两个外甥也挺好的,带在身边跟子侄一样,奈何都是平凡人,他们享受一辈子富贵,他们的儿子未必能如现在一样。

    所以阶级滑落是环绕在桂枝一家头上的阴影,让桂枝全家都很焦虑。

    老六阿哥就说:“这也有破局的办法,让两个外甥去广州港,上船作战去,只要杀敌立功,爵位不就有了!妹妹不舍得,就把自己当驴,整天地给孩子拉套。”

    说到这里,他小声跟海棠说:“你把这哥俩塞到关外军港,也不必上船,在关外几年,趁着你我活着的时候跟皇上求情,给他们弄个小爵位,毕竟没功劳也有苦劳。”

    海棠摇头:“爵不能轻许,皇上不会给的。六哥,你身为圣祖爱子,世宗的亲弟,你什么时候才把世袭罔替弄到手?你这没功劳有苦劳的人没少被人非议,何况他们。”

    海棠的话说得直白,老六阿哥不说话了。

    舍不得一条命是得不到爵位的。

    最后老六阿哥叹息一声。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这时候永瓒跑来,高兴地说:“姑祖母,叔玛法,我阿玛请你们去呢。”

    兄妹两个这才急匆匆地去了帐殿。

    弘晖的帐殿里面在烤肉,太监把布帘子撩起来那股子霸道的香味直接扑面而来。

    原本该放弘晖书桌的地方摆了烤肉架,一只羊正在炭火上被烤得吱吱冒油。

    百岁摇着架子上的烤羊,力求让烤羊的每个部位都能被烤熟,弘晖则是撸起袖子撒调料,旁边还有一群小孩子馋得流口水,捧着碗碟再等。

    看到他们老兄妹两个进来,弘晖热情地招呼:“六叔姑妈请进,你们来得正好,这只羊马上就要烤好了。”

    海棠和老六阿哥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扫兴,在火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领侍卫内大臣兆惠进来,把小刀双手捧着交给了弘晖,弘晖就开始切割羊肉给大家分。

    自然是辈分最大的人先拿到肉,这帐篷里面也就老六阿哥和海棠的辈分高,海棠看到弘晖给老六阿哥切了好大一块肉忍不住说:“皇上我吃得少,有二三两就足够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劝海棠多吃点儿,弘晖把最嫩的部位用小刀切了拳头大的一块儿放进了盘子里,让人端点儿紫苏叶子进来,用紫苏包着肉吃下去,这样解腻。

    弘晖把这盘子肉放到了海棠跟前:“您每天尽量多吃一点,您就是太瘦了。”

    老六阿哥也说:“是呀,看你身上就没有几两肉,这是吃得少的缘故。每天吃饱了之后再多吃两口,这样慢慢地就能胖起来了。”

    海棠没想到自己也有为增肥而烦恼的一天,听了老哥哥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弘晖一边切肉给小孩子们分,一边说:“今天能高兴且高兴,往后几天可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如今咱们趁着吃肉,再核对一下后面几天的流程,叔叔和姑妈以为呢?”

    老六阿哥点了点头:“正该这样”。

    海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或许是弘晖某些事做得让她印象深刻,此时又萌发出大侄儿又干出了出一份力办两件事儿的感觉。

    这分明是又放松又紧迫,放松是全家聚餐,烤肉吃得唇齿留香。感觉到紧迫是因为都放松到这份上了,还要商量着后面几天演习的事儿!

    这人要是放到几百年后,活脱脱的一个职场无良老板!

    行围开始后,以围场为战场,七日演习。前四天都还好,有些冷,但是体感是非常凉爽的。海棠在夜风里出没的时候觉得这几天的风相当的温柔,能令人心旷神怡。

    可是到了第五天的下午,突然之间开始下雨,雨下得也不大,却淅淅沥沥连着好几天都没停。因为这场雨参与演习的很多人都病倒了,身体强壮的咳嗽发烧,身体弱一点的已经彻底躺倒。

    躺倒的人里面就有海棠和老六阿哥,因此他们两个被紧急送回京城。

    回到京城后海棠喝了几天药感觉好多了,却听说老六阿哥一直没有好转,所以忍不住亲自去后面王府里面看望老哥哥。

    老六福晋陪着海棠进门,忍不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那个人,他自老体弱,平时看着心宽体胖,面色红润,都是一些假象,凡是有点风吹草动,他一旦躺下好几个月缓不过来。太医让他静养,只是他那个人又惦记着朝堂里面的事情,只怕是静不下来,待会儿你劝劝他”。

    事实却是这几天老六阿哥萌生出了退休的念头。

    海棠进门的时候,老六阿哥正在思考这个想法能不能被皇帝采纳。

    他前几年就觉得处理事情已经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当时做皇帝的还是四哥,他就没有把话说出来。如今年纪越来越大,侄儿也已经开始掌舵,是时候该急流勇退了。

    此时听到了外边姑嫂说话的声音,老六阿哥赶紧让侍女把她扶了起来。

    海棠进门就看到老哥哥坐着,忍不住说:“怎么不多躺一会儿?是躺着不舒服吗?”

    老六阿哥摇了摇头:“坐啊,妹妹来了,我坐哥哥的躺着不合适。”

    老六福晋就扶着海棠坐下,海棠笑着说:“扎拉丰阿也想来,我想着六哥现在不方便见他,也就没和他一起来。”

    老六阿哥说:“咱们刚回京的时候他过来瞧过哥哥,这时候不必再来了。”说完之后叹口气:“这几天来看我的人特别多,哥哥光是换衣服脱衣服就觉得特别麻烦。特别是咱们家的人多,光是这些侄儿们全部来一趟都要花一天时间和他们说话喝茶,更别说外甥外甥女侄女这些人,都是至亲,不见不合适。”

    老六阿哥说完之后跟老六福晋讲:“前几天的新茶叶在哪儿放?拿来给妹妹尝一尝。”

    老六福晋说:“妹妹一定要尝一尝这茶叶,你哥哥特别宝贝自己都不舍得喝。”

    海棠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嫂子都已经出门吩咐人准备茶水去了。好茶叶自然要用好水,老六福晋又开始张罗用好水煮。

    趁着屋子里面也没有别人,老六阿哥就把自己的打算跟妹妹讲了:“……你也是知道的,哥哥一向淡泊名利,对这种钩心斗角的事情本来就不那么热衷。如今年纪大了更向往田园耕种,所以我仔细思考之下觉得我该辞官。”

    海棠觉得老哥哥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她也支持。但还是忍不住问:“您这个位置很要紧,您退下来之后推荐谁顶上的?或者说您手里的差是差分成多少份,分给多少个人呢?”

    老六阿哥就没有想那么多,“这种事儿不该哥哥我操心,是皇上想的事儿。”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劝海棠:“你就是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我并非不可替代的,等到你我退下来的时候,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接替咱们的位置。”说到这里,他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咱们要是退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得晚上睡不着,恨不得跑门口去放两挂鞭炮。毕竟咱们这些老东西占着位置那么久了,他们也盼着咱们这两个老萝卜赶快滚出萝卜坑。”

    海棠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老哥哥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要是觉得这是认真思虑过的,回头我帮着您在皇上面前敲敲边鼓。”

    弘晖从京城回来之后还特意找太医询问了叔叔和姑妈的病情,又特意派出官员代表他上门探病。但是当得知他亲爱的六叔要辞官之后弘晖整个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觉得只要他亲爱的六叔没有到气若游丝,下一刻就要去侍奉祖宗的程度,就不该说这样的话。倒不是他诚心压榨叔叔和姑妈,而是他觉得活到老干到老是这些人的特权,而不是一种负担。就像皇帝这个职业一般情况下是终身的一样,不到死都要在岗位上干下去。

    然而老六阿哥确实身体不好,并且去意坚定,弘晖几次挽留之后也就同意了。

    老六阿哥觉得自己的辞职过程还算顺利,于是就跟海棠说:“你回头觉得精力不济也退下来吧,咱们兄妹一块钓钓鱼看看花,享受晚年岂不更快乐”?

    海棠从来没有安享晚年的想法,她觉得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办,所以要抓紧一分一秒绝不能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因此海棠表示他是不会辞官的。

    看到妹妹这个态度,老六阿哥忍不住叹息一声。

    老六阿哥能辞下来最快乐的莫过于扎拉丰阿,他能溜达到老六阿哥家里面串门了。俩老头已经开始规划起日后的养老生活,基本上是看戏,钓鱼,画画这些。

    很快十月就到了,扎拉丰阿的寿宴也如期举行。

    以往海棠过生日是不会发请柬的,小辈们都会自己来,兄弟们或许能收到请柬,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弘扬去上门请。而下属压根也收不到请柬,门人或者是下属都是主动去参加寿宴。有的时候还参加不了,因为只招待亲戚。

    这就导致海棠的宴会注定是多数人参与不了的。今年却恰恰相反,王府高调地举办寿宴,而且是一连办了好几天,散出去的请柬也是满京城都是,因此不少人都捧着重金想求购一张请柬,或者是向一群人共用一张请柬蹭一次宴席。

    京城一条胡同里,云泰把请柬放到了桌子上,他额娘愁眉苦脸地说:“唉,一开始看到你有一张请柬,我还挺高兴的,可是再一想,觉得咱们家能碰上这样的也并不是好事。”

    就如安康会告诉家里面人她对一个人有好感一样,这个叫做云泰的人也会告诉寡母他心慕王府的郡主。

    云泰家的门第在那些顶尖权贵眼里确实不高,可是在京城不算低,已经是很多人高攀不上的人家了。家里富贵了几代人,当家主母也是有些见识的,所以才会愁眉苦脸。

    云泰的额娘说:“汉人都说齐大非偶,郡主那样的身份能配得上草原上的王公,咱们这样的家世,哪敢想这样一只凤凰。唉!”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对这件事不看好。

    云泰沉默地坐着,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

    他额娘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你老子不在了,咱们家该你当家。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侍奉得起这样一位郡主吗?儿啊,听额娘的,这件事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年轻的时候你好我好,年纪大了咱们这样的家世让郡主在他的姐妹跟前拿不出手,只怕时间久了,你们又生出嫌隙来。”

    云泰说:“儿子以前就跟您说过,郡主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说了很多,但是额娘也不敢全信。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人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年,万一你们日子过得不好怎么办?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是盼着你好好过日子的。”就怕王府的少女娇生惯养不会过日子。从高门嫁低门有很多不习惯,有些人甚至终身都习惯不了。

    云泰他额娘心里想着王府那的地方十分富贵,人家的孩子自然是大手大脚惯了,小门小户花钱都要节省着,光是日常开支都会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看法自然会产生冲突,将来只怕在别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朱门对朱门,蓬门对蓬门,门当户对很重要呀!

    在额娘碎碎念地唠叨声中,云泰还是决定要去王府赴宴。

    不争取一下怎么能行呢?如果争取了不能成事,那么此生也没什么遗憾。连争取都不敢争取,这又算什么男子汉呢?

    云泰站起来说:“儿子先出去一趟,准备一些寿礼,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都打定主意了,他额娘哪怕心里面不乐意,也只能看他出门,最后站起来去佛堂里面跪下祈求佛祖保佑儿子平安康泰。

    作为一个有生活经验的妇人,同时又是朝廷的外命妇之一,她觉得这件事情压根都成不了,因为王府会反对。成亲从来都是两个家族的事情,而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而他的儿子云泰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功劳,贵人们是看不上眼,王府肯定是嫌弃的,所以这桩婚事最后注定了要告吹。

    想到这里,她反而轻松了一些。

    等到了寿宴开始的第一天,海棠就有了一些后悔。

    她觉得这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因为今天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海棠光是今天作者被人拜见都觉得头痛无比,加上小孩子又特别多,吵吵闹闹,让他差点儿当场暴跳如雷。

    这里面有很多都是亲戚家的孩子,光是海棠这边的亲戚院子里面都坐不下。毕竟康熙的孙子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这些人又生子又生孙,几百个小孩蹦蹦跳跳嚷嚷。哪怕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觉得是一群神兽们在蹦跶。可海棠还偏偏装出来很热情很慈祥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掉了。

    这次来赴宴的另外一个群体也比较引人关注,就是扎拉丰阿本家的人。董鄂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扎拉丰阿所在的这一支算是旁系里面混得比较出彩的一家,这家同样是人丁兴旺,因为是扎拉丰阿过寿,董鄂妃家更是整个家族前来相贺,所以海棠除了要假笑着应付小孩子们之外还要假笑着和董鄂家的人聊天。

    更有一些想和海棠见面说话的人找了各种机会来堂上拜见,这就导致海棠一整天在不断地和人说笑,说到最后就觉得笑脸已经成了一个面具粘在脸上揭不下来。

    这一天的海棠简直是把自己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整个过程夸张到海棠说话说到气虚的地步。甚至在下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张嘴都已经很艰难了,声音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七天。

    等晚上宾客散尽,海棠整个人跟散架了一样躺在床上,整个人表现得生无可恋。

    这个时候扎拉丰阿端着一碗粥过来,小声跟海棠说:“格格吃点东西吧。”

    海棠的嘴压根没动,只是抬起手来摆了摆。

    “您多少喝点儿。”

    海棠这次连个眼神都没给,烦躁地摇了摇手之后扎拉丰阿就把粥碗放到了一边。

    “今天辛苦格格了,为了奴才的事儿您今儿忙了一日了。”

    海棠叹了一口气,嘶哑着嗓子说:“这也就是你,但凡换个人,就算是换了咱们儿子,我都不会这么有耐心。”

    扎拉丰阿笑起来:“所以奴才才有福气啊!您对奴才已经很好了,看到您今日这样奴才心里面不好受。要不然咱们去莹莹的小园子里面住一阵子?至于满府的宾朋,这个好办,让咱们儿子去应付。过生日过一日就足够了。”

    海棠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留在王府吧,每年你的生日过得都不像样子,要是今年咱们两个走了,岂不是给你留下了遗憾?”

    扎拉丰阿笑着说:“热热闹闹只是让大众高兴,奴才最高兴的事情是您今年在家。往年无论是您还是奴才,很难凑在一起给彼此庆生,今年多亏了祖宗保佑咱们夫妻,才算是太太平平安安生生地前后脚过生日。”

    海棠就微笑了起来。

    两人免不了一起回忆往昔,虽然夫妻号称认识得很早,但是相处得却不算多。

    早些年的时候,海棠虽然在尚书房学习,然而他和老六阿哥的进度是不一样的。自然她这个小不点儿,没法跟着大哥哥们一起玩儿。

    若论在尚书房期间的交情,只能用点头之交来形容。无论是海棠还是老六阿哥都找过彼此,他们的伴读也都跟着主子混个脸,想要和对方的伴读深入交流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别说一个伴读和一个皇女看对眼了,这种事连话本都不写!

    真正确立夫妻关系的仍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早些年的时候大家聚少离多,到了前些年,海棠更是忙忙碌碌,所以这次能有这场面,扎拉丰阿很感动。

    毕竟两人都上年纪了,虽然扎拉丰阿为人天真烂漫,满脑子都是和海棠团聚,一起双宿双飞的想法,可毕竟是做人祖父母的人了,说了一会儿早些年相遇的话题之后就转到了儿孙身上。

    两人先从两个孩子身上开始说,提起这两个孩子,不管是海棠还是扎拉丰阿,都有话说,免不了感慨一句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真的不容易。

    时间已经很晚了,俩人回忆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日常相处时候琐碎的片段。

    海棠本来嗓子都不舒服,又特别累,频频打哈欠。扎拉丰阿一开始只顾着自己回忆,想到一些快乐的事情眉飞色舞,等看到海棠这个模样,赶快说:“格格您睡一会儿吧,明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海棠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无论怎么说,今天很高兴,跟你说起往昔来我都不想睡觉。”

    扎拉丰阿说:“虽然回忆往昔,非常甜蜜,可是咱们的日子里面也有遗憾。就是莹莹她不愿意成亲这件事,让奴才觉得此乃是人生一大憾事!”

    海棠打了个哈欠,没有说话,毕竟有些事情早就说过了,想得开的人自然想得开,想不开的人会一直想不开。

    扎拉丰阿从莹莹身上就想到了安康身上。

    “莹莹那边奴才真的没什么指望了,这么多人都没法扭转她的想法,课件在丫头有的时候也是很偏执的。安康那边咱们可要抓紧呀!今天那个叫云泰的小伙子来了,人太多,奴才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您对他有印象吗?”

    海棠点了点头。

    扎拉丰阿迫切地问:“您觉得这小伙子怎么样?能成为咱们的孙女婿吗?能是安康将来的良伴吗”?

    海棠忍不住皱眉:“这种事你能让我怎么说?咱们千挑万选,或许人家就看不上。缘分这种东西捉摸不透,还不好说。”

    随后夫妻两人就齐齐叹了一口气。

    扎拉丰阿忍不住:“咱们就这一个孙女,为她研精竭虑。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唉!这真是成亲有成亲的好,不成亲也有不成亲的好。”

    海棠忍不住挑眉:“难得你有这样的感悟,所以莹莹的事情你走出来了没有?”

    刚刚感慨过的扎拉丰阿忍不住闭上了嘴,对于女儿不愿意成亲这件事,扎拉风阿仍然看不开。

    第817章 续神坑

    海棠因为太困,关于安康和那个叫云台的青年和扎拉丰阿没说几句。

    但是同在王府的弘阳和月娥两口子为这件事儿正在争执。

    弘阳觉得那小伙子虽然没有特别出挑,但也不算差。让闺女在男方冷静半年也行,如果半年后闺女对那小伙子还有好感,不妨认真考虑一下这桩婚事。

    月娥是旗帜鲜明地反对:“他那人要相貌没相貌,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华没才华,什么都没有,怎么和咱们女儿相配?”

    说到这里月娥就开始指责弘阳:“我看爷就是没有对闺女上心,谁家的好阿妈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咱们家的孩子明明能找到比这人好上千万倍的丈夫,爷你不去给他找,偏要偷懒想要糊里糊涂地把这件事给凑和成了,嘴上说疼咱们安康,实际上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她将来的日子。”

    弘阳就觉得她这是无理取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不是因为咱们闺女喜欢他,爷知道他是谁呀!外边的人是好,或许更有才华,更有家世,人品更好,但是和你闺女看对眼的就是那个没家世没才华人品还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的人。咱们做父母的就是给闺女把好关,只要确定闺女没有嫁给一个坏人就够了,人无完人。如果将来俩人过不下去,一拍两散也好。”

    月娥听了之后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一样,忍不住站起来:“您知道自个在说什么吧?”

    “知道!不就是和离吗?日子能过就过,不过就散。”弘阳开始脱衣服:“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家世不好,也有家世不好的好处。人家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白了就是想占便宜,攀上一个好亲家,同时也避免自家被亲家拿捏。你是福气大,到咱们家里面来额娘没说过你一句重话,放在别人家里,光是给你立规矩就够你喝一壶的。爷说这话你信不信?”

    弘阳把自己的衣服扔到了屏风上,转头就把月娥衣服上的压襟摘下来。这是一串儿如龙眼大的南洋金珠,并非最近几年才有的,而是早在海棠小时候,孝惠章皇后挂在衣服上的压襟,这一串压襟最后被当作遗物留给了海棠,海棠大部分时候穿的都是男装,所以这串罕见的金珠就落到了月娥手里。

    弘阳把这团金珠在手里抛了几下,扔给了月娥,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什么话又都说了。

    月娥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门第高的人家规矩大,势力盘根错节,也就是表面光鲜。要是换在别的王府,这一串金珠除非是婆婆去世了才会落到儿媳的手里。想要当家作主,想要出人头地,靠的就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月娥能在王府里面当家做主是因为婆婆不管王府里面的事情,但是像这样的好事,月娥能遇到安康能遇到吗?

    这时候弘阳都已经躺下去了,月娥坐到床边:“您的意思是说安康将来过去了不受婆婆拿捏?”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月娥叹气:“这真的是找遍了理由,唯一一条能让我犹豫的。”

    弘阳不打算对这件事再聊下去了,就说:“你也不用发愁,这件事且有得磨呢。”

    “爷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好事多磨呗。睡觉吧,明天一天又忙得脚不沾地儿,这几天累了些,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月娥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吹灭了蜡烛。但是屏风另一边的桌子上还放着烛台,屋子里倒也不显得黑暗。

    月娥这时候突然说:“对了,今天听几位婶子说平王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

    “对啊,好几个婶子都说可惜了平王的人品和才学,不过算起来,这位王爷算是他们家高寿的一位了。”

    平王家一直阴盛阳衰究,其原因是当家的爷们儿去世得太早。很多平王都是幼年或是少年开始当家做主,所以算起来现任平王是真的高寿。

    弘阳说:“虽然人家家里面要遭此意外,得到此等飞来横祸应该同情,可是人有亲疏远近,爷还是盼着在咱们家给阿妈办大寿的时候这位王爷能挺下去。”

    不能自家这边过大寿那边死人了,自家这边的寿宴还办不办了?难道要让亲戚们上午去哭灵,下午来吃寿宴?

    所以弘阳诚心诚意地希望平王能够挺过这几天。

    然而天不遂人愿,六天后平王去世。世子福彭去园子里报丧,克勤郡王系又换了新家主。

    哪怕弘阳心里面再不乐意,也只能下令把家里面庆贺大寿的宴席停了,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平郡王府。

    弘阳的表妹英儿已经转职成了郡王福晋,出来主持王府的大事。

    桂枝夫妻两个也专门去了一趟亲家家里,桂枝还安慰太福晋曹氏。

    这位包衣出身的郡王福晋哭得死去活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加上已故平王从没有看不起曹氏的出身,反而夫妻两个夫唱妇随,日子过得美满。所以曹氏就更放不下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丈夫去世让她产生了很多感想,就拉着桂枝边哭边说:“我这辈子日子苦,先是我兄弟没了,一嫡一庶,两个兄弟接连走了,留下老父母无人孝敬,我急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却无能为力。后来有了我的过继的兄弟,还有了我侄儿,我想这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结果父母相继去世,等我终于从父母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我们家爷又撒手人寰。我这一辈子就是送他们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心肝被摧的全是伤。”

    桂枝只能劝他想开些,毕竟生死有命,没有永远活着的人,大家早晚都要和亲人告别的。

    桂枝就说:“你也该想开点儿,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你儿子和你侄儿还需要你拉扯。总要为活着的人想想啊!”

    曹氏擦着眼泪点点头:“公主说得是呀!说句实话,要不是因为我那几个儿子和我侄儿,我就真的打算随我们王爷一起去了。”

    “可别这么说。”

    这时候外面就有人进来通报:“福晋,舅老爷家来人了。”

    桂枝看到曹家女眷来了就告辞,离开后就到英儿的园子里坐坐。

    海棠和扎拉丰阿也来了平王府,海棠是不用跟着哭灵,只要露一面就行。

    她进门的时候,新任平王福彭带着兄弟来迎接,这里面也有代善系的另外两位铁帽子王,海棠被他们簇拥着先去灵堂上了一炷香,随后就陪着去喝茶了。

    海棠硬是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看见了曹雪芹。

    海棠和宗亲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忍不住捧着杯子问了一句:“那边站的是谁?看着眼熟,似乎是皇上身边的一个随从?”

    曹雪芹立即过来请安,海棠就说:“听说小曹大人文笔不错。”

    因为他叔叔也在做官,为了区别他们叔侄,他叔叔被称为老曹,曹雪芹被称为小曹。

    曹雪芹赶快解释:“奴才愚钝,在通辽里面毫不显眼,并没有文笔出众一说。”

    弘晖身边有一群负责整理奏章和给他打下手的官吏,这是一个并没有定员的新型机构,里面可谓是卧虎藏龙。曹雪芹在里面一点儿都不显眼儿他身上的标签儿是“幸进”,通俗地来说,并不是正规渠道选拔上来的,是靠着走后门进来的。所以业务能力不强,各方面都不冒尖儿,每日辛苦,所以每年的评语也就是勤奋二字。

    曹雪芹做官做得潦草,但是小说写得极好,并且是一个产量很高的作者。海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家里面有一个人爱好读小说,阅读量极大,可谓是阅尽市面上所有小说,这个人就是月娥,他的收益每个月都要拿出来一部分去买这些精神食粮,并且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房用来放这些小说。

    海棠本来对这些并不关注,但是安康这丫头调皮,经常去偷出来一两本,读完没意思,又给放了回去。

    安康知道他额娘在家里面能横着走,唯独不敢招惹海棠,所以偷小说在海棠的院子里读读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然而安康这人似乎和小说绝缘,偷他额娘的珍藏是因为好奇,看完之后觉得也就这样,还不如史书上的小故事来得有意思,更主要的是史书作者大部分文笔都很好,但是外边的小说作者水平就有些参差不齐,甚至有些为了卖小说还特意加进去了一些令人不忍直视的内容,这就更招安康嫌弃。虽然安康对于他额娘喜欢读小说有些不理解,但是百寿也是一只书虫。

    百寿一开始还想找他额娘借书,被他额娘训斥了一顿,也就学个姐姐偷几本出来读。

    百寿口味挑剔,不像他额娘一样什么书都看,百寿只看了一些精品。这些精品里面有数道额娘珍藏的石头记最好看。

    海棠当时听到这个书名的时候顿时喜上眉梢,甚至当时激动得就要搓手,心里面还想着难道她能够读完万年深坑红楼梦?

    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海棠特意把石头记拿来读了读,读完之后,海棠选择的心彻底死了!

    因为曹雪芹他不写爱情故事了,不再为闺阁立传,反而迷上了玄幻神魔这一类的题材。这石头记里面居然没有了林黛玉薛宝钗,反而是渺渺真人茫茫大地与一群听过没听过的神仙在斗法。

    要不是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地这两个名字,海棠甚至怀疑这和石头记没一毛钱的关系。

    所以说不失望是假的,不仅失望,海棠还好,几天没缓过气儿来。

    唉,就这么眼睁睁地和木石前缘金玉良缘给错过了。

    现在在平王府中,海棠看到曹雪芹之后,瞬间想起一个可能。

    “他写不出来没事儿,我可以定制呀”!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海棠瞬间兴奋了起来,如果对方收钱,自己有的是钱,如果对方觉得麻烦不想写也没关系,海棠自己手中的这点小权利能够让对方心平气和地和自己交流,并且按照自己的设想把整部小说写完。

    海棠头一次觉得有权利真好,这也是头一回用权力为自己谋私。

    在葬礼上提这种写爱情小说的要求或许有点不合适,海棠就微笑着跟曹雪芹说:“你也太谦虚了,你的本事本王是知道的,回头你不忙了往本王的园子里来一趟,本王有事情吩咐你。”

    曹雪芹不敢怠慢,平王葬礼结束后,就立即来拜见海棠。海棠就到了前院接见他,为此还特意开了前院大殿上的门,郑重地把他请了进去。

    光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就把曹雪芹给吓了一跳。心跳加速,整个人的后背都是冷汗。觉得对方如此尊重八成是想让自己做一些赴汤蹈火的事儿!

    海棠说:“坐吧!你最近在写小说?写得挺不错呀,现在真是很多人伸长脖子等着你接着往下写呢。”

    和以往整本小说出售不一样,曹雪芹的小说是连载的,或许这是最早的连载小说,而且还常常断更。究其原因是曹雪芹太忙,压根没时间写小说,总是写一点儿卖一点儿。按道理来说像这样常常放读者的鸽子的人早晚该被打死,可实在是因为他写得太好了,在打死他和等待更新两者之间读者选择了原谅他。

    曹雪芹只能赶快站起来请罪,再三保证,他没有因为写小说耽搁了御书房吩咐下来的差事。

    “坐坐坐,别这么拘束,本王又不管着上书房的事儿,所以你差事办得如何,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就是想和你讨论一点学问上的事情,就比如谈一下你写小说的事情。”

    曹雪芹不是不知道有哪一些上头的读者非要见一见作者,没想到海棠居然是那种上头的读者!

    这让他有一种自豪的感觉,虽然他在差事上表现得平庸,但是他在另外一个领域表现得绝对亮眼。

    所以这个时候的曹雪芹表现得相当矜持,嘴上谦虚着,嘴角却压不下去。

    海棠接着说:“虽然你这本石头记挺好的,但你想不想写别的,比如说为闺阁立传?”

    曹雪芹皱眉?

    不是他排斥这一类选题,而是觉得这没什么可写的,难道要把古代的贤妃们给歌颂一遍?这是他目前以为的为闺阁立传。与其为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的贤妃们歌功颂德,还不如。接着在上书房里面观看各路中枢大臣们斗法。

    渺渺茫茫有辽阔无际的意思,也有模糊看不清楚的意思。他把其中一些明显的地方给抹去,然后留下一些不明显的用来指代着利贞朝的君臣。这里面渺渺真人茫茫大地(势)读起来就特别有意思。这就是曹雪芹为什么宁愿每日忍受枯燥乏味且繁重的差事也不愿意辞官的原因。要是辞了官他去哪里就近收集素材。又去哪里观摩这些顶尖臣子玩弄的顶尖权谋。

    所以当海棠那边起了个头,曹雪芹的眉毛皱了起来。

    曹雪芹想写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不是写三个人的纠缠。

    所以当海棠开了一个头之后,曹雪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海棠说得口干舌燥,一把把杯子里的水喝尽了,就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不明白的赶紧讲。对了,为了便于你理解人物本王还特意让人做了个画册,据说当初为了写水浒传的时候,其作者还专门令人绘制了一百零八将的图画悬挂在屋子里面日夜琢磨,你也要多学学人家呀!”

    曹雪芹的嘴角动了动,最后拒绝:“奴才才疏学浅,真的写不了这种风花雪月的样子,要不然奴才给您推荐一个此中高手?”海棠立即摇头:“你想错了,你就算是给我推荐也是一些写西施杨贵妃这样的人物,这些人如何写本王能够猜得出来,无非是贤妃的那一套词儿,都是一些陈腐的调子,难道闺中就没有英雄了吗?本王是让你给那些普通女子著书立传,并非朝堂上面有名有姓的娘娘们。”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曹雪芹低头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奴才心里有点想法,只是您这是讲了一个故事,也没有什么结尾,不好立即给您写出来,这部小说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海棠点了点头:“等是可以等,你要让本王等多长时间,本王如今已经将近六十了,二十年后说不定人都已经痴傻了。你那个时候就算是把小说送来也没用了,咱们不如约定个时间,五年之内怎么样?”

    五年时间听着很长,但是曹雪芹听了忍不住皱眉,这五年时间里面有一大部分时间是他用来办差的,毕竟御书房的属臣们可从来不是吃白饭的。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归他自由支配,可是他更想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现在正在写的这部小说里。

    这个无法拒绝的甲方提供的故事更偏向于闺中独处小儿女故事,没有宏大的选题没有渺渺茫茫的背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所以曹雪芹试图讨价还价:“奴才要一个字一个字写,还要批阅删改……要不然十年时间,以十年为约定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海棠叹了口气:“本王迫切的心情你没有感受到吗?本王就担心十年之后你的书写完了,但是本王都已经被葬了。本王告诉了你一个半截故事,就是想让你把她们的结局给补上。”

    海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雪芹只能答应。五年时间确实紧迫了些,但是时间挤一挤,应该能写完一本书,先把草稿拿来给王爷看看,等到真正定稿之后再送去印刷。

    到最后曹雪芹支支吾吾答应了海棠,海棠也不让人家白忙,送上大笔润笔费。

    等到曹雪芹走了之后,海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心里还是盼着能见到这篇小说的结局,只不过环境改变了之后不知道这小说又要变得如何面目全非?

    知道海棠这次行动的只有百寿,毕竟海棠非常忙,人物设定集这些全部是让百寿代劳的,百兽看着曹雪芹走了之后,来到大殿上,坐到了海棠身边。

    他忍不住问:“祖母,孙儿看着这个人有点不靠谱,要不然咱们多找几个人?反正外面有大堆人想接您布置下去的差事呢。”

    虽然这个办法很好,但是。海棠更想听听原作者是怎么安排的大结局,到底是如何一场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海棠笑着说:“你不懂。”但是也没有给孙子解释。

    百寿对海棠也有一种迷之自信。他不觉得祖母要看小说是玩物丧志或者是排遣日子,像是消遣闲暇时光这样的事情只有他额娘会做,他祖母是永远在忙碌的。他觉得祖母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有其深意。

    于是就小声悄悄打听:“祖母您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泄露了什么天机?”

    “嗯?”海棠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会想到这里?”这小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感觉这小孩子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百寿笃定地说:“孙儿觉得刚才那姓曹的泄露了天机,他写的小说里面有些人有些事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海棠点头:“这没什么,毕竟天下文章一大抄,有相似的地方也说得过去。此人又没有出过远门,只能从身边人身上找故事了。就算是他小说里面有些人和某位大人做的事,行事风格等等都有贴切的地方,只能说一句巧合罢了。”

    百寿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想包庇人家,忍不住说道:“他的这点小手段,早晚会被人家发现,若是人家追究起来够他喝一壶的了。你如果是真的爱惜他的才华,不如好好地警醒他一次。”

    海棠甚至在想,或许这个版本的石头记能够在文学史上有着光辉的地位,毕竟高层的斗法实在是难以见到,曹雪芹这次写的石头记算是一手瓜,要是真读史书那还不知道是转了多少手的瓜呢。

    海棠就说:“这是个人的缘法,随他去吧。”如果写得太隐晦了,后人读不懂怎么办?

    第818章 倒计时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今年过年安康不回来了。她亲自写信,表示要在大营里面过年,与袍泽同庆。

    这事儿把月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在弘阳跟前说:“爷,听听咱们闺女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军之将帅呢!”

    弘阳虽然也很失望,但是对女儿还是理解的。

    他就笑着说:“一军之将帅这么说出来确实感动人,可就因为你闺女不是将帅,她管辖的不过是一只战舰上的人,哪里有进京的资格?”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安康毕竟身份特殊一些,在月娥看来,过年回家也是能做到的。

    但是这话她没说出来,心里面就默默地想,从婆婆到小姑子再到女儿,这三代人真的是冷心冷情。

    月娥原本还想着女儿和那个叫云泰的看对眼儿了,会出现那种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局面,可没想到自己闺女却从不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连过年都不回来,不拜见父母不祭祀祖宗,自然也不会把一个男人放在心里。

    她忍不住一边庆幸又一边发愁,纵然安康是她的亲女儿,而她又有教养之责,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管不了安康,所以免不了在家里面唉声叹气。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太过密集,导致月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考安康的事情,因为最近几天百岁要大婚了。

    百岁大婚对于皇室和整个朝廷而言都是一件大事。

    对于皇室而言,百岁娶媳妇就等于娶宗妇,而西林觉罗氏也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挑选的。对于朝廷而言,大婚之后的百岁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拢势力参与朝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此大家早早做了应对。

    作为皇室近亲,海棠他们一家在百岁大婚的整个过程里面参与度很高。

    首先就是扎拉丰阿,作为一个经历过康熙朝废太子大婚的人,扎拉丰阿跟随着给废太子主持婚礼的福全看了整个过程,对其中的很多环节以及注意事项做了几大本笔记。扎拉丰阿又在后来其他几位皇子的婚礼上发光发热,甚至弘晖他们这一代人成亲的时候扎拉丰阿都参与过,这就导致很多事情扎拉丰阿要出面解释和纠正。

    扎拉丰阿每天一早出门和礼部官员们沟通,和内务府撕逼,和宗人府交流,忙得不亦乐乎。

    扎拉丰阿都已经这么忙了,仍然不是主持婚礼的那个人。

    主持婚礼的人是十二阿哥!

    这位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皇室里面的透明人,然而作为一个某种意义上的周扒皮,弘晖对这些叔叔们的本事早就了然于胸。

    十二阿哥是苏麻喇姑养大的,苏麻喇姑参与过清廷最初的礼仪制定,所以在婚丧嫁娶方面,十二阿哥想来办的头头是道。弘晖在别的事情上从来不倚仗十二阿哥,甚至很多事情都不让他插手,然而每当有皇家的婚丧嫁娶,出来挑大梁的就是十二阿哥。十二阿哥真的是红白事的专业户,已经送走过很多人了。

    扎拉丰阿每天都很忙,而百寿则是婚礼上的伴郎,在婚前各种流程里面也是他带人参与。

    接下来就是月娥,月娥在宗室里属于福气比较大的有福人,她儿女双全,与丈夫的关系很好,公婆父母又都在堂,重点是身份又很高,所以迎亲和送彩礼的时候她就要带队,是外命妇之首。

    家里面其余人就是在婚礼的时候露个面,属于吃席的闲人。所以月娥才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唠叨安康的事情。

    婚礼的前一天弘晖就早早地让人收拾起了折子,打算今天给自己放半天假,于是就邀请海棠一块儿去孩子的新房里看看。

    经过前期一番讨论之后,新房就在畅春园的前湖,包括西花园在内。前湖的建筑已经被翻新或者重修,看上去各处亮堂堂的。而这里原本的住户二十五阿哥已经搬到了自己的园子里,把西花园给百岁腾了出来。

    海棠这是第一次来翻新过的畅春园,发现这里的变化不大。弘晖并没有把这里的布局改变,也没有增减什么建筑,所以各处看来似曾相识,特别崭新。

    现在前湖周围特别热闹,来往穿梭的宫女太监成群结队,和昔日康熙在时的热闹场景相比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弘晖和海棠走在前湖的湖畔,弘晖指着前湖周围的建筑说:“这边儿的所有地方都给百岁用,西花园那边让他安置家眷,后湖那边仍然住圣祖的遗妃。”

    他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清溪书屋:“这个地方就给百岁当书房了,以前的无逸斋给百岁做见客的地方。九经三事殿暂时封闭,汗玛法以前的寝宫给百岁做起居的房子。”

    海棠点了点头,伸手把头上的柳条拂开:“挺好的,这房子就是要住,人不住就没人气,没人气就坏得特别快。自从圣祖离开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这房子就不得不翻修了。想当年那些房子住了几十年都没事,可见人气很重要呀!”

    “您说的是,所以这些房子才要一直用,不可放置不用。到现在朕还在想孤山行宫那边就该让一些宗亲们路过的时候去住几天,或者是宗亲们有差事出门的时候住在那里,要不然过不多久那边的房子就要维修。除了孤山行宫,还有别的行宫呢,像是水围行宫也是十几年没去了。前一阵子朕让人去查,内务府就上了折子,要申请银子去修补,到现在朕还没批呢,就是先这么放着吧,有钱也不能花在这上面。”

    抠门的弘晖头一次埋怨康熙房子修得太多,行宫撒的到处都是。

    海棠溜达一圈就当是放松了,和弘晖一路走到了西花园,正巧碰到了那拉氏。

    那拉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显得喜气洋洋,看上去红光满面。

    海棠笑着说:“恭贺嫂子了,家里今年娶新妇,明年就能添丁进口。”

    那拉氏笑着说:“承妹妹的吉言,嫂子也是这样想的,等到明年他们小夫妻养了孩子,这又是一代人。”可惜了,那怪脾气的主子爷没看见,要不然也会高兴的。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了,那拉氏也不想再提雍正,提起来就伤心,所以还是选择高兴一些,就拉着海棠去看新房。

    弘晖作为公爹就不去儿子的房里,在西花园门口转了几圈,对着这边的花花草草看了看。

    弘晖本就在西花园长大,所以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特别熟悉。特别是西花园的大门,他小时候早上牵着狗出来遛,每次走到这里二哈都能挣脱绳子撒欢而去。

    而二哈又是有名的撒手没,这里距离康熙的无逸斋又特别近,每天早上弘晖就担心二哈这狗子闯到无逸斋里面被乱棍打死被乱刀砍死,反正二哈闯无逸斋的后果弘晖是考虑过的,为了免除二哈的狗生发现意外,弘晖做过很多努力,最后的结果也挺好的,因为二哈旺盛的精力大部分用在祸害庄稼上了。

    这狗子每天早上先跑到御田里面解决嘘嘘嗯嗯这些事儿,然后在湖边的花花草草里打滚撒欢顺便等着弘晖,只要弘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哈就跟发癫一样的翻身起来又开始狂奔。

    所以现在弘晖看到这一草一木,往昔的记忆就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弘晖从西花园门口往北去,一路观看这些花草所在的位置,回忆着往昔二哈大早上就开始闯祸时的无奈。

    他带着宫女太监沿着湖边的花草丛中走了一遍,最后不得不叹息。因为岁月匆匆,二哈早已经成了过去,而他近些年来也很少想起二哈了。

    时间过得真快,他曾经是康熙的孙子,而不久的将来他就要有孙子。

    这天晚上凡是参加婚礼的人都没有睡踏实,海棠家因为有三个人要参与婚礼,所以全家都醒得特别早,而且大家都早早地起来了。

    起床的时候满天星辰,大家洗漱完毕之后先稍微吃点东西喝了点茶水,然后分批乘坐汽车到达了圆明园。

    海棠是跟着几位老兄弟们边说话边等,而其他地方就显得匆匆忙忙。

    皇子成亲和太子成亲最大的不同就是皇子要亲迎,而太子只需要等着太子妃进宫。

    所以大早上百岁就被人拉起来,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遍,作为祖母的那拉氏和额娘的费莫氏都亲自过去坐镇看着。

    那拉氏倒还好,费莫氏就显得特别紧张。所以她就忍不住和婆婆说话,想要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感觉。

    费莫氏转头跟婆婆小声说:“这真是祖宗保佑,听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无风无雪暖洋洋的,真是好天气啊!”

    那拉氏说得更露骨一些:“是啊,这是一个好兆头,不仅是他们小两口将来的日子和和美美,咱们家的日子将来也是晴空万里。”

    费莫氏心里面也是这样想的,笑着说:“所以这事儿要多谢祖宗和菩萨。”

    那拉氏点了点头,免不了回忆,忆起年轻时候听说过的事情。

    当初废太子成亲的时间晚,只不过在成亲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那就是太子妃家里面接连爆发丧事,很多人都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在接到指婚的圣旨之后,瓜尔佳氏的顶梁柱,也就是家主,太子妃的阿玛却病逝了,加上后来废太子夫妻的日子并不和睦,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百岁大婚之前那拉氏对西林觉罗家的事情很关注,好在西林觉罗家的人都平平安安,这让那拉氏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迎亲的福晋们已经陆陆续续到了,费莫氏赶紧出去,而老六福晋和十四福晋则是到了百岁这里。

    老六福晋和那拉氏问安之后坐下来笑着说:“嫂子,我来看看孩子这边收拾好了没有。”

    十四福晋笑起来:“你费心了,不过你费心是应该的。今儿该是六嫂子最高兴的日子,新娘是娘家的侄孙女,新郎又是婆家的侄孙,哎呀呀,这是喜上加喜。”

    老六福晋说:“这确实是喜上加喜,然而在咱们几个里面最高兴的还是嫂子,嫂子,孙子大婚了,这会儿心里有何感想?”

    那拉氏确实很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收拾利索的百岁去拜见弘晖。

    百岁对着弘晖跪下磕头随后直起身子问:“阿玛,儿子就要去接新妇了,您有什么嘱咐的?”

    这一刻弘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之前他是打过草稿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打算在这个时候教育儿子如何夫妻相处?如何教养子孙?然而此时却一句话都想不起来,把手放在儿子的光脑门上摩挲两下之后,他脑子里只想起来早年雍正对他说过的话,如今又转告儿子:“当初阿玛问你玛法有什么嘱咐的,他就嘱咐了勤俭持家四个字,如今朕也这么嘱咐你,去吧。”

    百岁再次叩首,站起来之后带着人出去了。

    弘晖心里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而他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明白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

    而旁边大殿里面海棠和老兄弟们也在说这件事儿。

    弘晖算是他这一代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以前还有一个弘皙,但是弘皙已经去世了,所以弘字辈就数弘晖年纪大,他的儿子娶妻后,永字辈的小男孩们才会陆陆续续长大开始娶妻生子。

    因此大家都感慨过不了多久就又有一代人出现。

    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而这一群前浪们也确实死的死残的残,活着的也活得不太好,个个留下了一身病。

    等到听说迎亲的队伍出发了之后,大家就散了去吃点东西,再到处活动一下筋骨。

    而因为太胖,如今已经开始行动不便的老九阿哥就坐着没动,海棠陪着在一边说话。

    老九阿哥先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跟海棠说:“妹妹,你说咱们汗阿玛和这些老娘娘们是不是已经在下面被湿泥销骨?”

    肯定啊!埋下去那么久了,早就化的皮肉不存只余下骸骨了。

    但是海棠必须提醒老哥哥:“这话可不能说!别说在这种地方,就是在任何地方这话都不能说!”

    有些人在人间做权贵,死了之后还想去阴间做权贵,有些人对生死已经有了偏执的看法,所以这些话要是传到这些人的耳朵里,到时候必然掀起一番风浪。海棠看着这位老哥哥,就担心他因为这番话晚年还要拖着肥胖的身躯接受宗人府审问。

    老九阿哥就说:“这话也就是哥哥和你说一说,哥哥又不傻。”

    海棠觉得这老哥哥不聪明,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口的。虽然海棠知道人死之后和所有的动物死了之后没什么两样,身体被细菌分解,然而这个世界上不愿意相信的人还有很多。

    很快外边通知可以先去宴会场合等待新人归来,大家就一起漫步往吃宴席的地方去。

    既然百岁用不了太子仪仗,也没办法按照太子大婚的规格娶妻,那么也没必要在太和殿上摆宴席宴请大臣和各方使节了。

    所以弘晖决定在圆明园宴客,这无疑是削弱了宫里面的政治地位,加重了圆明园的重要程度。

    弘晖的心思和当年康熙的心思是一样的,既然没办法在太和殿办事,就在离宫最隆重的场所办事。海棠当年在九经三事殿被封王,弘晖就在正大光明殿为儿子大婚宴客。

    诸王里面除了新任平王福彭因为热孝在身不便前来之外,此时都已经聚齐了,大家的座位都已经排好了,坐下就能上菜。

    然而这会儿新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大家坐下后基本上都是在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外边就说队伍已经回来了。

    海棠已经过了闹着去看新娘子的年龄,如今海棠的心态特别稳,很多事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哪怕小时候对于看新妇有很大的兴致,此时却已经兴致缺缺。

    老六阿哥就问:“新媳妇儿进家门了,妹妹你不去瞧瞧?”

    海棠摇了摇头,新媳妇儿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看不看都行,反正日后总会认识的。

    老九阿哥突然说:“胖丫头,你是不是最近精力不太好看?你这样子怎么要跟冬眠了一样。”

    十阿哥就说:“她大概是累着了,而且上次在围场那边遭遇的那场风寒似乎还没好利索。”

    老六阿哥不信:“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经辞下来养老了,都已经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怎么可能一场风寒到现在都没好。”而且太医明明说妹妹的风寒已经好了,怎么可能没好?!

    老十阿哥问:“太医说的话也并非是对的,你难道没发现吗?妹妹确实比以前精力要差了些。”

    海棠不在意,摆了摆手就解释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是有的。

    这个时候外边鞭炮声轰隆隆地传来,不知道有多少鞭炮在同时被点燃,大家都觉得整座大殿在晃动。

    大家接下来要说的话在鞭炮声中消失殆尽。紧接着就是宴席开始,没过一会儿百岁和一群小兄弟们出来敬酒,而此时大家的目光已经被今天的新郎给吸引了目光,所以免不了在百岁来敬酒的时候嘻嘻哈哈说笑一番。

    这场婚礼参加完,时间进入了腊月,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段时间开始了,海棠真的像老九阿哥说的那样有了点儿猫冬的模样。

    常常说人定胜天,海棠在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到了晚年发现早年的自己相信这句话真的很可笑。

    因为她连自己都有点儿胜不了。

    海棠开始嗜睡,哪怕平时在家里面感觉睡得精神饱满,到了衙门里面却挡不住瞌睡虫来袭,好几次在别人向她汇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对于海棠这类人来说,有这样的遭遇真的是晴天霹雳!

    这代表着她已经步入了老糊涂的行列,成了早年见到过的糊涂王爷。现在说话的时候打瞌睡,说不定过几年就要眼花耳背,在别人眼里成了一个死握着权力不肯撒手的老朽。

    这个过程让海棠胆战心惊。

    为了这件事,海棠的心情变得不那么明媚了。扎拉丰阿就劝她别想那么多,他的理由是:“冬天火道里的火烧得那么足,各处暖烘烘的,被热气这么一烘,人就瞌睡。”

    海棠的心里接受了这个说法。

    扎拉丰阿接着说:“而且一年四季哪有不打瞌睡的时候?人家常说春困秋乏冬打盹儿,瞌睡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所以您不必想那么多,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海棠觉得他这话说得对!

    纵然是扎拉丰阿用了这个理由把海棠的心情重新调整成万里无云的状态,然而海棠还是发现自己渐渐精力不济,难以集中精神。

    等到她面对着镜子里花白头发的模样,海棠就忍不住说:“这真的是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有的时候外人看不出来,自己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海棠是真切感受到今年比去年的身体更差劲。

    这让海棠生出一种安排后续的冲动。这个时候真的该倾尽全力去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了,因为不培养不行了。

    所以她就派人跟二十五阿哥说:“你这段时间放纵了不少,到处玩耍,这不是长久之计,从明天开始跟我当差吧。”

    二十五阿哥爽快地答应了。

    二十五阿哥回到海棠身边接到的第一件差事就是陪着弘晖和海棠到东郊去检阅八旗。

    这可是一件大事,二十五阿哥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在下车的时候,跑到车门口把门打开,高兴地跟海棠说:“姐姐下车吧,咱们到了,前面皇上已经下车了。”

    海棠有一瞬间的停顿,显得呆呆的,随后就恢复了,伸出手去让小兄弟扶着下了车。而这一瞬间的停顿让二十五阿哥察觉出来了,他心里面冒出来一个念头:姐姐老了!

    和那些后湖住着的老娘娘们一样,在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里把身体衰老展现了出来。

    二十五阿哥心里面忍不住叹息一声,他在仅有的这十几年时间里,在不断地送走亲人。

    似乎老姐姐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这让他甚是痛苦,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第819章 观嗜睡

    二十五阿哥发现海棠有片刻的停顿后就开始观察,等检阅结束后,他发现海棠真的反应迟钝了。

    平常不注意是发现不了,可仔细观察之下想忽略很难。尽管有时候感觉这种迟钝很微小,可是有这样的表现已经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了。

    他回到京城之后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他想和弘晖谈一谈,但是又回给人一种特意提醒皇帝的印象,让不熟悉的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急着上位去告发姐姐呢。

    所以他决定先不说这件事儿,人不是一天衰老的,姐姐今天有了衰老的苗头,不可能在三五年之内糊涂得不成样子。三五年内弘晖是会知道的他亲爱的姑妈这些小变化的。

    然而这件事又不能不提,到时候弘晖问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他没发回答。

    他思来想去就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家属,也就是告诉弘阳和扎拉丰阿。

    弘阳那边很忙,已经到了年底,正是钱庄盘账的时候,弘阳忙得飞起,连前一段时间百岁的婚事都有些顾不上,最近一段日子压根没回家,在外面吃住。二十五阿哥就说想和他聊都没机会。

    二十五阿哥趁着送海棠回家的机会和扎拉丰阿聊了聊。

    两人在扎拉丰阿的画室内说这件事,二十五阿哥把自己观察到的状况给讲了一遍,就说:“……姐夫,要不然找太医来,就和姐姐说请个平安脉,回头看看喝点汤药有没有好转。”

    扎拉丰阿眉头紧锁,叹口气,把他手里的毛笔扔到一边。他说:“圣祖爷和孝恭仁皇后都是长寿之人,格格会没事的。”

    二十五阿哥听他这样的口气顿时觉得这话蕴含了太多的意思,与其说这是姐夫劝自己,不如说姐夫在劝他自己。

    二十五阿哥明白,姐夫早就发现了,可能也想过别的办法,只是没招而已。

    二十五阿哥也不挑破,看扎拉丰阿愁眉苦脸地坐回了椅子上,就问:“我姐姐最近饮食如何?”

    扎拉丰阿说:“还好,比以前吃得多了些。”

    “那就好,我觉得姐姐是缺觉,她今年可没少赶路,回头您劝她多休息,说不定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她人也就恢复了。”

    二十五阿哥完全是在安慰扎拉丰阿,然而这个时候的扎拉丰阿对于任何说法都相信。点头说:“您说得对,大概是因为如今是冬天,格格那边又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没有以往那么敏捷。”

    说完之后就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还是二十五爷聪慧,言之有理。今儿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二十五阿哥就是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里吃都行,就笑着回应:“行啊,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吃,在这里和姐姐姐夫一起吃还更热闹些。”

    等晚饭结束之后扎拉丰阿和海棠让家里面的管事把二十五阿哥亲自送回去。

    海棠还在二十五阿哥上车的时候说:“路上让他们开车慢一点,到家之后打发人来报个信儿,也好让我放心。原本是想让你外甥送你回去,他又不在家,只能让你一个人离开了。”

    二十五阿哥笑着说:“姐姐,我都已经出来住了,早已经不是小孩子,您放心吧,到家之后弟弟打发奴才来给您报平安。”海棠点了点头,把车门关上,让车队从前院出去了。

    扎拉丰阿说:“格格,您就是太小心了,二十五爷身边跟了一群人呢。”

    海棠听了之后忍不住叹口气:“是我太啰唆了。”

    扎拉丰阿立即说:“您可别这么想,您一点儿都不啰唆,这完全是为弟弟操心,毕竟这弟弟比儿子年纪都小,多关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海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和扎拉丰阿开玩笑:“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高明。”

    “奴才也就在您跟前如此,换个人奴才都不这样。”说着就扶着海棠回去了。

    海棠就觉得自己有些困,想要早点睡觉。换衣服的时候隔着屏风和扎拉丰阿说:“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晚上睡得早,早上醒得也早,早早醒来怎么都睡不着。但是白天又特别困……”

    “那是没休息好,让奴才说您不如喝些安神的汤药,也好一觉睡到天亮”。

    海棠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自己大概真的需要调理一下了。

    “回头这两天不忙了让太医来一趟,这两天就开始喝药,等过年的时候也该调理好了。最好大年初一那几天别喝药,就怕喝药没有什么好兆头。”

    海棠说完之后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腰腹,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最近胖了点儿,腰上已经有肉了。”

    扎拉丰阿在屏风那边笑了一下:“这不挺好的吗?您往常就是太瘦了。而且关外那边冷得早,您身上没肉也没什么火力。如今身上有点肉,到时候火力就起来了,就不用担心受冻。”

    海棠觉得脂肪确实可以帮助过冬,也就释然了。

    二十五阿哥能发现的事情,天天和海棠在一起的弘晖自然也能发现。

    弘晖已经找太医院的院判问过了,太医院的院判说得很清楚,药石只能治病,不能治命。生命逐渐走向衰败这是扭转不了的规律,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万物也是如此,没有恒久不变的事物,也就是说勇王衰老非药石能医。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弘晖还是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他心情不好就出来遛弯儿,遇到了百岁,父子两个就一起在圆明园里面溜达。

    弘晖就说:“朕算了算,圣祖爷快七十了才驾崩,孝恭仁皇后的寿数更长,根据父母双方的寿数来看,你姑祖母的寿数也该在七十左右。”

    百岁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把话吞到了肚子里,默默地听着。

    弘晖接着说:“朕刚有这种想法,就想起你玛法来,他老人家算不得高寿”。雍正的寿命完全比不上父母,所以弘晖的想法是错的,长寿的父母也有短寿的儿女。

    百岁把这口气呼了出来,他刚才就想这么说呢。这时候不用他讲,他就轻声细语地跟弘晖讲:“您一开始想着从父母双方身上寻找寿数是对的,然而事情也有特殊之处。玛法和姑祖母年轻的时候都是太拼了。

    儿子听说玛法当年在关外测量土地,寒冬腊月伸出手都能冻掉五指,玛法还带着人在外边奔波,就冲着这件事说不定年轻的时候就损了元气。更别说还有别的事情呢。

    姑祖母那边也是,早先没有铁路的时候,她年纪轻轻一个月之内骑马奔驰几千里,还不是一次两次,好几年年年皆是如此,这件事做下来必然也是损了元气。”

    弘晖觉得儿子这话说得对。

    百岁接着说:“他们以前都说六玛法身子弱,可是您看看,身子弱的如今养尊处优看着倒还硬朗,反而是以前硬朗的人现在看着不行了。”

    弘晖叹口气!

    “操心的人不长久呀!”弘晖就生出了让海棠休息一阵子的想法。他跟身边的百岁说:“你姑祖母这个样子朕不放心让她出关,这样吧,你和百寿你们两个跟着你们二十五叔祖出关去。关外的件事儿萧规曹随,按照你姑祖母当初的计划去办,你在里面挑大梁,也让朕看看你的本事。敢不敢去做?”

    百岁豪气地说:“有何不敢!”

    弘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弘晖虽然心里面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在次日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弘晖想和海棠商量。

    但是弘晖怕海棠误会,就兜圈子跟她讲,可是海棠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弘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他的声音像是漂浮在天际,自己的眼皮犹如千斤重,不出意外海棠又睡着了。

    弘晖没说话,让太监拿了一件披风来,想给海棠盖上,刚盖上海棠就醒了。

    海棠自己都很不好意思:“让皇上笑话了,昨天睡得早,但是半夜就醒了,醒来之后就再没睡着,所以今天有些困乏。”

    “无碍,反正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快过年了下面的人也有眼色,不会拿大事来烦咱们。”

    海棠刚从睡眠中惊醒,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赶快点头附和:“您说得对。”

    说这话的时候感觉眼皮子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想睁开就特别费劲。于是忍不住说:“咱们接下来要讲点什么……”一句话没说完,眼皮又闭上了,脑袋往一边偏斜,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弘晖忍不住皱眉,骂那一群太医们都是吃白饭的,就这种嗜睡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原因,只能等海棠醒来派人送她回去。

    弘阳忙完之后已经过了腊月初八,他先去找弘晖汇报,弘晖如今对挣了多少钱已经不在意了。草草地听完就跟弘阳说:“你额娘最近嗜睡,太医那边也说不出原因来,你这几日不是忙完了吗?你先在家里面陪陪她,劝她晚睡晚起,看看效果怎么样”。

    弘阳忍不住眉心狂跳,“嗜睡?我额娘?”他低声问:“她和我阿玛关系不错,该不会是有了吧?”

    弘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呀?这和你阿玛有什么关系?”

    “看您这话说得,没有阿玛我们家怎么添丁进口。”

    “你们家添丁进口?怎么扯上你阿玛……”弘晖瞬间明白了过来,左右看了看,没什么趁手的工具,于是举起拳头对着弘扬一顿乱捶:“你这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今天挨着一顿打一点不亏!姑妈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不知事的人,你想什么呢!”

    第820章 一家人

    弘晖摁着弘阳噼里啪啦捶了十几下,弘阳不敢还手,只能连连求饶:“大哥,别打了,再打就破相了!”

    弘晖冷哼一声:“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进宝钞了?你想什么呢?姑妈都多大了,谁家五十多岁还生孩子!”就是有孩子,弘晖也要动员全家去劝海棠别生下来,因为姑妈这身体这状态极有可能会一换一。

    弘阳也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多,就说:“您先别生气,弟弟回去问问,这事保证三天给您查清楚了。”

    “是让你回去劝着点,让姑妈晚睡早起,她说她半夜睡不着,以前都是早睡早起,现在换个法子,看看睡眠能不能好。”

    “是,放心吧。”

    弘晖对弘阳不放心,觉得这兄弟的脑子过分活跃也不是一件好事!

    弘阳回到家看到一群太监正用厚厚的草毡子盖园子里的花草预防冻伤,他阿玛背着手在一边指挥。弘阳就走过去打招呼:“阿玛,儿子给您请安,今儿没出门?”

    扎拉丰阿看到儿子回来欢喜地问:“忙完了?累不累?要不先去洗个澡再出来吃点东西?”

    “不用,”他觉得自己最近几天用脑过度,只想睡觉,沐浴这种事儿能不做就不做。他有个毛病,就是不太讲究个人卫生,平日里能三天洗一次澡就绝不两天洗一次。他就问:“就您一个人在家,我额娘呢?”

    扎拉丰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跟弘阳说:“走,咱们爷俩说说话。”随后跟总管花草的太监说:“都小心点,别踩着了,这片花是郡主最喜欢的,可要看护好了。”

    太监躬身应是,保证说:“您放心,奴才们都是做熟了的,知道该怎么铺毡子。”

    扎拉丰阿就领着弘阳去了一座亭子里坐下,弘阳在扎拉丰阿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打个哈欠,他这一段日子真的用脑过度急需休息。

    扎拉丰阿没看到,就忧心忡忡地说:“坐吧,你额娘这段时间嗜睡,手抖,反应迟钝,健忘。太医那边说这是老了,可是你额娘明明很年轻,还不到六十岁呢,怎么就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多岁开始步入老年,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弘阳问:“太医说老了?哪个太医?”

    “就是院判啊!”

    弘阳心里咯噔一下,院判亲自说的,这件事和有孕就没任何关系了。作为一个医术上佳的老太医,不会摸不准脉的。

    他皱眉发愁这件事该怎么办?

    如何才能延迟衰老呢?

    弘阳也没办法,他只能劝:“您别难受,衰老不是一天发生的,只能是一年年变坏,您要是这么愁眉不展,说不定额娘也难受,不如全家当不知道,私下里也放松一些,一边陪着她一边找大夫。对了,刚才皇上说明年让额娘在京城坐镇,关外那边的事儿让别人去办。”

    扎拉丰阿也顾不得考虑是不是有人要摘桃子,他心里松口气:“不出门也挺好的,你额娘就没那么操劳。”毕竟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还是京城更舒服一些。

    父子两个对着叹气了半天,都没什么好办法,弘阳就借口去换衣服叫了海棠院子里的几个老嬷嬷进来。

    弘阳就悄悄地问:“我额娘这些年还有经吗?”

    几个老嬷嬷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十多年前圣祖爷驾崩,那时候漫天飞雪滴水成冰,主子去哭孝,就跪在乾清宫外的雪地里,受过冻,打那之后就绝经了。后来吃过药,太医开的方子是长久吃的,但是主子吃了半个月就不吃了。”

    弘阳眉头一皱,心想这都是十几年了,点点头让她们走了,就派人去把太医院的院判和一个擅长妇科病的太医请来。

    弘阳问他们:“我额娘四十岁上下绝经,这事儿和现在她身体差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的,气血不足自然会影响到其他方面。而早早的绝经自然会早早地步入衰老,这两位太医经过一番讨论后给海棠换了药方,但是都暗示这是治标不治本,衰老是没法治愈的。

    弘阳就请他们对海棠再次诊脉,这次务必做到各方面都诊治到了。

    随后弘阳对海棠身边的人下令,如果白天海棠再有瞌睡的时候就立即叫醒她,让她白天忙起来,晚上的时间用来睡觉。

    海棠对弘阳的要求也赞成,这一两个月来没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叫醒她,她都是自己醒的。她也想尝试一下白天不睡觉看看晚上是否还会半夜醒来。同时她也增加了一些运动量,除了打拳外,还决定每天早上尽力在园子里转一圈,之所以说尽力,是因为这园子太大了,她想溜达一圈真的很费力气。

    同时弘阳和海棠聊了聊,他劝海棠急流勇退,把机会让给更年轻的人。

    海棠听明白了,就问:“你们兄弟打算派谁去?”

    弘阳说:“也不是外人,二十五舅舅带队,主事的是宫里的大阿哥,辅助的是咱们家百寿。”怕海棠不高兴赶紧加了一句:“他们就是替您跑腿的,回头您坐镇京城遥控指挥就行了。这也是给小辈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海棠听了笑了一下:“既然都这么定了,就这么办吧。”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人显得很不高兴。

    弘阳就看着扎拉丰阿,希望阿玛帮自己劝劝。

    晚上海棠打算晚点睡,就坐着看书。她嗜睡的毛病又犯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睡着了,然后被扎拉丰阿推醒。海棠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座钟,自己睡了不到五分钟。被叫醒和自己醒来都没有那种想睡又睡不着的火气,就感觉睡着的时候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一样,醒来还是精神很好。

    海棠接着低头看书,但是她看不进去。

    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成了权力的奴隶,因为她刚才听说百岁他们要替自己去关外真的很愤怒。这种情绪是以前没有过的。

    她在想:我该不会变成一个死抓着权力不放手的怪物吧?

    她尝试劝自己,跟自己说小辈去关外是一件好事,然后不理智的一面就会酸溜溜地说:“他们毛都没长齐呢,很多事情都办不好,这不见得是好事!”

    她想了半晚上都没让自己对这件事看开,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闷闷不乐。

    然后她躺下去就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扎拉丰阿被她弄得也睡不着,就说:“格格,这是好事儿啊!”

    海棠问:“好在哪儿啊?”

    “您看,百寿也参与进去了,在这件事上您托他们一把,往后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毕竟孩子还小,需要您带着他们办事。”

    海棠听了反驳不了,但是心里并不高兴。

    扎拉丰阿用胳膊撑着头,侧躺着问她:“格格不高兴啊?格格还想去关外?关外太远,群山连绵,您万一有事不能及时救助,也不能及时把您送回京城。毕竟年纪大了,您在京城我们大家都放心。再说了,您在京城的差事也不轻松啊,您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去关外反而浪费时间。”

    海棠听了倒是有些心动,扎拉丰阿说得也占理。

    她还是心里不舒服,就说:“我可能老了,老了之后就有种危机感,唉。”总担心有人将自己取而代之,可是又怕没人把自己取而代之!

    她在矛盾的心情里睡着了,大概睡了三个时辰,早早地醒来起床到外面走走。她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早上去读书的几个孙子刚出门,这时候的京城很冷,大早上出门就觉得有刀子在剐人的脸,呼吸之间口鼻处热气升腾。海棠就自己挑着灯笼,让人不必跟着自己,她要单独走一走。

    这黑灯瞎火谁敢让她一个人走,几个侍女扯了很多理由,海棠最终允许她们远远地跟着。

    海棠提着灯笼散步的时候还在想人这一辈子是孤独的,就如此时此刻。

    然后她又在想,自己光风霁月了一辈子,难道要在晚年面目可憎吗?

    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慢慢地放手啊!

    年轻时候的洒脱去哪儿了?这个世界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己就是一个过客,难道还想不朽?盼着永恒?不可能的。

    她溜达了半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按摩,在天亮的时候终于气顺了,或者说终于把自己规训成了一个贤者,磨去了棱角开始追求中庸之道。

    海棠溜达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扎拉丰阿刚起来正在洗脸,看着海棠进来,赶紧把毛巾扔到盆里,扶着海棠进门:“格格,累不累?”

    海棠坐下后说:“还行,身上微微出汗,心跳也不快。要不是有心疾我还想跑起来呢。”

    扎拉丰阿就说:“散步就很好,有句话说欲速则不达,还有个词儿是过犹不及。对了,早饭在哪儿吃?”

    海棠说:“在前面暖厅里面吃吧,放卧室这边到处都是味。”

    两人出去吃饭,老夫老妻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海棠问扎拉丰阿:“今儿还不出门?”

    扎拉丰阿摇头,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海棠面前的碟子里,笑着说:“奴才估摸着今明后三天莹莹要回京,就先去车站那边等着,好把咱们姑娘接回来。”

    海棠笑着点头:“也行,穿厚点出门,别冻着了。”

    “您放心吧,昨日就打发人去茶楼订了雅间,他们也带着衣服,不会冻着的。”

    吃完饭海棠去圆明园,扎拉丰阿出门去车站。

    车站附近一年比一年繁华,各种商铺如雨后春笋,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力夫成群结队地坐在商铺前面的台阶上等着生意,更有外地的商人从出站口那边出来好奇地看着车站外的街市。这里自然少不了各种小偷惯匪,自然也有走江湖的卖艺人,此时无论富贵贫穷,大家都聚在了这里,显得繁华兴盛。

    王府的车队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停下,太监打开车门扶着扎拉丰阿下车。

    扎拉丰阿看到这人挤人的街市,就说:“让咱们家的车回去吧,停这里要堵路。”

    几个随从跟着他进了茶楼,茶楼的一楼大堂挤满了人,小二大声吆喝着茶壶滚烫,怕烫着人了。而桌子上地板上放着大包小包,南腔北调汇集在一起,让人如听几百只鸭子在叫。

    掌柜的亲自在前引着扎拉丰阿上楼,到了二楼才觉得清静一点。

    掌柜的殷勤说:“公爷,特意给您留了一间清静房子,昨日晚上小的们各处清洗了一遍,又拿香熏了一会,保证干净没异味。这里,您这边请。”

    这时候一间包厢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了云泰,对着扎拉丰阿打千请安。

    扎拉丰阿挑眉问:“真是巧了,你怎么在这?”

    云泰回答:“奴才是来等亲戚的,奴才祖籍在喀尔喀部,年底了,喀尔喀部的一些亲眷们来京城会账,奴才每年都来接他们。”

    “哦,那也真是巧了。”扎拉丰阿说完就要走,云泰赶紧说:“公爷书画双绝,奴才得到一幅画,苦于不知道真伪,想向您请教,请公爷不吝赐教。”

    扎拉丰阿笑着说:“一等男亲自开口哪有不应的道理,跟来吧。”

    云泰立即跟上,随着扎拉丰阿进了一间宽敞的包厢。

    掌柜的看着他们分宾主坐了,笑着说:“公爷和这位爷请坐,小的这就送茶上来。”

    扎拉丰阿身边的人带着茶具和茶叶,就有太监跟着掌柜的出门,在门外吩咐他送热水上来。掌柜的知道人家王府的主子看不上这车站茶楼的茶叶,笑着连声应是,亲自去提热水去了。

    里面云泰就展开了一幅画:“公爷,您请看,这是奴才最近得到的《宫妆侍女图》,都说这是冷枚的手笔,也有人说不是,奴才不懂,特此请您掌眼,都说如意馆的大师们在仕女图上对您推崇备至……”

    扎拉丰阿低头看画,打断云泰:“小子,你这点招数爷早年用过,闭上嘴吧。”

    扎拉丰阿心想这小子压根不知道圣祖爷多难侍奉,他想挑刺,眨眼睛都是罪过,更别说呼吸了。想巴结老丈人难着呢,巴结岳家的人就不轻松了。

    扎拉丰阿没把人给赶出去,云泰想和王府的人接触,扎拉丰阿何尝不想和云泰多接触呢?

    扎拉丰阿看了一会说:“你弄到手的是赝品,不过这赝品仿得好,有几分冷枚的神韵。”

    云泰赶紧再奉承扎拉丰阿,顺便搔到扎拉丰阿的痒处,见缝插针地请教画仕女图的心得。

    扎拉丰阿给海棠画了无数画像,自然对画仕女图有经验,而且早年扎拉丰阿喜欢风景画,特别喜欢画大山大河。中年之后才在人物一道上声名鹊起,尤其是写实仕女图,更偏向于西洋画法,倒不是人家看他地位高捧着他,他已经真的自成一家了。

    左右闲来无事,扎拉丰阿就考问云泰八股文章和琴棋书画。

    云泰祖上是靠着战功起家的,但是和很多勋贵人家一样,他家转文了。云泰是八旗新学的学子,对物理化学外语都很精通,对琴棋书画也很在行,但是对八股文章就不熟悉了。

    看他的表现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上进子弟。表现出来就是家境殷实,父亲不在世他自己努力扛起家业,是很多人眼里的好孩子。

    然而扎拉丰阿作为公府出身的大少爷,又在尚书房陪着皇子读了十几年书,对吃喝玩乐和琴棋书画读书辩经都有深入研究。因此拉着云泰说些琴棋书画诗酒花,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只能说大家相处得比较愉快,至于有没有什么进展,那是完全没有的。

    云泰倒是想下午再战,然而没机会了,因为莹莹回来了。扎拉丰阿高兴地带着女儿回家,至于云泰这人是谁扎拉丰阿都忘了。

    路上莹莹笑着问:“您怎么知道我今儿回来?”

    扎拉丰阿就说:“你阿玛又不是神仙,更不会掐算,就用个笨法子守株待兔,到底是祖宗保佑,看不得阿玛辛苦,第一天就遇上你了。”

    莹莹哈哈笑起来:“这也是咱们父女心有灵犀。”她随后就在车里跟扎拉丰阿说起这次带回来的礼物。因为莹莹没赶上百岁夫妻两个成婚的大事,所以这次给他们也准备了一份厚礼。

    她在车里叭叭叭说了半天,才想起安康来。

    “上个月我看了一下水军探亲的名单,没有安康,就趁着有大船南下派人去问了,这孩子满脑子都想着建功立业,今年不回来了。”

    扎拉丰阿说:“这事儿我们知道了,你嫂子气坏了。”

    “我额娘和我哥哥怎么想的?”

    “你额娘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大哥也是这意思。”

    “您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

    “您想她吗?”

    扎拉丰阿叹口气:“看你这话问得,怎么不想她呀?把她从一点点养到现在那么高不容易,而且……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要出去看看。”

    莹莹觉得这口气四分酸溜溜,还有二分抱怨四分不舍。

    莹莹正要说话,就听见扎拉丰阿说:“安康的事儿如今放在咱们家不是大事,咱们家有一件大事阿玛要告诉你。”

    莹莹笑起来,看着扎拉丰阿严肃的表情,笑着问:“让我猜猜这是什么大事,是不是您大孙子要成亲了?”因为百寿的年纪快到了,这时候也该操心找亲家了,找到了合适的人家过两三年就能开始商议成亲的流程了。

    扎拉丰阿摇头:“你说的这件事儿和我说的这件事比起来差得远,算不得大事。”

    这下让莹莹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儿?”

    扎拉丰阿就敲了敲车子中间的壁板,前面的太监立即拧动机关,一层厚厚的遮光毯子被放下来。虽然声音大了前面的人还能听见,但是有一层毯子隔绝声音,也算是聊胜于无。

    莹莹听扎拉丰阿压低声音说:“你额娘这几个月来有些不好,常常嗜睡,太医说这是衰老了。”

    “什么?”莹莹惊呆了。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额娘身体出现毛病后对于整个家庭和朝廷都有什么影响。

    在家庭方面,海棠不能再给家人遮风挡雨,好在弘阳和莹莹都长大了。兄妹两个虽然不及额娘权势炙热,但也不容小觑。想要保住门楣还是很简单的,所以家里面压力不太大。唯一令人伤心的就是感情上遭遇了重挫,就比如此刻,莹莹很难相信额娘老了,哪怕这话是从阿玛嘴里说出来的她也有几分不信。

    莹莹的印象里额娘还是那个年轻气盛走路带风的额娘。

    对于朝廷来说,宗室诸王失去了一个领头羊,日后将缺少一个强有力的人替宗室发声。对于大臣们来说,树倒猢狲散,一个大人物离开朝廷,就是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候,势必会让朝廷的局势开始动荡。

    而对于皇帝父子来说失去一个拥有战略眼光的人就如夜里走路没有灯,有可能会对日后的政令在执行过程种让朝廷被撞得头破血流。

    莹莹心里想了很多,急切地跟扎拉丰阿说:“我额娘在家吗?如果没在家我去一趟园子里。”

    扎拉丰阿就说:“少安毋躁,你额娘还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你要是急急慌慌地去了,回头这件事闹大了,你额娘心里面肯定会当回事。就怕她心里对自己的身体犯嘀咕,咱们家有药材能找来好大夫,这些都有效果,就怕你额娘想不开。”

    说得也是啊!

    车子穿过水泥路进入了西郊,弘阳最近几天在家里休息,听说莹莹回来了,在前院等着他们。

    车子停下后他先打开车门扶着扎拉丰阿下车,随后兄妹两个打招呼。父子三人一起去了后面。

    莹莹迫不及待地问:“哥,你知道额娘那边……”

    “知道,这几天哥哥不出门就在家里面盯着这件事儿。正巧阿玛回来了,阿玛,儿子有事儿问您,昨日晚上额娘什么时候睡的?今日早上又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问的时候他从怀里拿出一卷本子来,又弄了一支细细的毛笔在记录。

    莹莹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记录着最近几日额娘打盹的时间和时间长短。

    莹莹就知道他要观察统计额娘近期数据,忍不住问:“你记这个有用吗?”

    弘阳说:“太医都没别的办法了,有用没用先做了再说。或许我真的能找到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