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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瓜的季节

    有姚太太一张旋风嘴, 流言如?春雨般接二连三在几条胡同?下了几次,与杜家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家就都知道锦大爷顾念旧情,给何?家兄弟顶了花账。

    看?热闹的人都游鱼般在杜姚两家穿梭。

    鱼刺鸡骨瓜子皮忙得人扫不赢。

    对何?家, 这是丢脸事?, 何?太太不肯开门, 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她不关还?好, 这一关能熄火的事?都熄不了了。

    好事?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顿时就站杜家这边来?了。

    杜太太有急慧, 说登门都是客人, 任他死猫烂耗子来?了都要病殃殃地起身接待。

    看?客看?她白着?张粉脸, 嘴都瘦尖了,都问:“怎么弄成这样?猴猴的。”

    杜太太捂着?头含糊着?说:“一边是老姑奶奶的骨血,一边是亲儿,唉, 不提了, 不提了,你们也?忘了吧。——锦儿, 进?来?给太太奶奶看?茶, 再围几个碟来?!”

    杜容锦往日自视清高, 这会儿转了性,提着?茶壶就要进?门,唬得大媳妇小姑娘喜着?张脸,尖叫着?往里躲,也?没敢看?他的脚,慌忙道:“锦大爷孝顺, 收了茶回?去罢,使不得!使不得!”

    无论老少男女?, 有仪容不俗的异性添茶,都是值得人开心的好事?。

    两家一对比。

    这下大家就更站在杜家这边了,都说杜大爷看?着?不像喝花酒的人,这件事?一定是何?家兄弟全错!

    杜太太掏出帕子按在眼角,也?不搭话,总之,她祖姓钮祜禄今为郎氏者,为亲戚之义、母子之情,黯然神伤,一日半碗饭都吃不了。

    情到深处,微露斑秃之处,唬得诸位太太都急忙劝她:“额发高是福,太太这福大得叫人托不住!一点儿花账而已?,何?至于此了!”

    好事?的杂货小贩推着?车连三赶四地过?来?凑热闹,听到这个都唏嘘一阵深宅大院骨肉不亲。

    几场茶吃下来?,杜容锦的名声由杜容和直接报复,由楚韵牵线报复,最后由杜太太开会报复,总算挽回?了一大半,即使名声不能如?往昔般灿烂,也?能抹得开脸出门了。

    能出门这事?便如?神一般点化了杜容锦,人还?在家中帮衬着?父母兄弟做些杂事?,却不再整日念经拜佛。

    阖家头发保住,都喜了。

    楚韵其实不大看?得惯这个哥哥,有手有脚的,二三十岁了,还?游手好闲的,要是杜家有钱也?就算了,可杜家还?在靠杜容和在外违法乱纪搂钱。

    退一万步说,人家愿意养着?也?行,但经此一遭,她算是看?出来?了,锦大爷此人是个麻烦。

    闲得麻烦,关键是会连带着?给她惹上麻烦。

    杜容和对这水仙花一般的男人更看?不惯:“过?几日我就给他找个差事?,这回?挨了打,他也?没脸嫌差事?差了。”

    杜家风雨骤停,何?家的日子却难过?起来?。

    这日中午,何?大姑娘在灶上烧开水,何?二姑娘在外用镊子慢慢拔烫不下来?的猪毛。

    何?太太捂着?头在屋里吩咐:“显耀爱吃烂鸡翅和焦溜丸子,丸子还?是自家捶的好,仔细着?些,别落了毛在肉里。你哥嘴挑,吃出一根来?,家里多少钱都让你们白白浪费了。”

    实际哪里就让何?家姐妹浪费了呢,何?显耀一日饭钱要吃去三四钱,他养家给的伙食费也?就多些。

    何?太太口里说着?要节俭,收了饭钱全补贴底下两个儿子,何?家吃饭都用两个落选女?儿的绣花钱。

    就是浪费,也?没花家里一个子儿。

    两人默默听着?,做完了饭端上来?喊一声娘。

    何?太太先拉着?何?显耀坐下,笑眯眯地把肉放他跟前道:“我的儿快吃!”

    何?显耀哪里吃得下饭,他素来?在杜容和面前充大哥,看?不上杜家人四处曲意逢迎,巴结这个巴结那?个,拿着?杜容锦的事?笑了杜容和五六次。

    路过?的乌鸦都让他告知了,结果查出来?是自己亲兄弟做下的,气得他一连两日都没好意思出门。

    何?太太知道事?情不好,但她是个讲究人,拉下脸去跟杜家人道歉实在做不出来?,但到了这地步,不道歉他们讨不了好了。

    她看?了眼天色转头跟还?站着?的何?大姑娘、何?二姑娘说:“老爷常说我是填房,要在姐姐牌位前行礼,他走了这么些年,清明节我也?没忘了姐姐一口斋饭。

    你们呢,是姐姐的女?儿,德儿仁儿虽是我生的,但也?是姐姐的儿子!我是个外人。按理?说,杜家的亲,你们两姊妹比我更近。等吃了饭,你们就去杜家替亲弟弟道个歉。”

    两个姑娘不好意思过?去,拒绝的话还?没开口,何?太太夹了个丸子在何?显耀碗里。

    又说:“老爷常说你们姐儿往日跟着亲娘一同读书习字,学得一手好学问。两个弟弟都叫你们三兄妹衬得癞蛤蟆似的,耀儿自己有出息,你们两姊妹在我手上实是耽误了。

    这几日我恍惚听着?杜家在找女?先生,你们这次去,一并?试试,到时屋里屋外瞧着?,也?不说我是后娘了”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都听傻了,都扭头去看?亲哥。

    两家人虽不曾开打,但自从亲爹取了这沈阳来?的媳妇,她们姊妹二三年也?去不上一回?杜家,多少情分都淡了。

    这会儿上门哪有脸去!再说也?没有让大闺女出门道歉的理?!

    何?显耀头也?不抬,吃着?继母捡的丸子,道:“去吧,挣的钱也?是你们的嫁妆。”

    两个姑娘没法子,红着?眼在灶上吃了两碗稀饭,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何?太太眼一觑两人穿的补丁衣裳,戳着?肉沫豆腐道:“你妹妹前几日刚做了两身夏衫,你们姊妹身量差不多,怎不拾了她的去?一身布裙出门,又让人说嘴。”

    何?显耀没吱声,倒是何?三姑娘一听两个姐姐要穿她的新衣裳,骨嘟着?嘴,饭也?不吃了回?屋干嚎。

    何?显仁何?显德被杜容和逼债逼到穷得当裤子,又怕情意绵绵的书信闹出来?,一再被他抢劫,嘴里早淡出鸟来?。

    这时看?妹妹不吃,何?二喜得抬头叫一声娘,眨眼把妹妹的米肉倒了一多半在大哥碗里,剩下一小半两人分得溜光,吃得满嘴生香。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闻着?肉味儿去小妹门口求了一会儿,好话说尽才?*? 换了好衣裳出来?。

    何?二姑娘一路上都在哭,何?大姑娘搂着?妹妹安慰:“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咱们就有家了。”

    何?二姑娘一听更伤心了,道:“姐,我们都十七八了,还?能嫁人吗?”

    何?大姑娘笑:“先度过?这个坎儿吧,嫁不嫁的又饿不死咱。”说着?,背上半口袋老米,拉着?妹妹,顶着?中午的太阳往杜家走。

    两姐妹许久不曾来?,已?是忘了杜家在哪,一路走一路问,直晒得得脸上流油才找到地方。

    这时杜家人还?在吃饭。

    天气渐渐大了,京里讲究时令,杜太太提前买了许多绿豆分下来?。

    楚韵因叫荣姐儿从半黑化病娇妹妹拐到牛半疯上,又救锦大爷名声于水火,杜太太和闵氏都对她改观不少。

    这改观谈不上多大,只是酸话较往日少了许多,一些额外的东西,两势利眼也?愿意分给楚韵做做面子情。

    妯娌婆媳,其实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只是嫁给一家子男人,不得不做一辈子近邻的陌生人而已?。这样的关系,能做个大面儿,也?就成了。

    杜太太的大面儿体现在这份绿豆上,今年粮食贵些,绿豆也?涨价,她狠手买了四五十斤回?来?在家里,三房得了六斤都叫何?妈收着?。

    因杜容和有些苦夏,她特意早起磨了些绿豆粉,做了细嗦凉粉败火,为了吃着?爽口,这粉一直吊在井里。

    京里人多,井水吃着?有苦味,杜家人要用水都是花几个铜钱问小贩买,井水只用来?洗衣吊菜。

    井水苦,吊东西就得精细,否则让水沁进?去就坏了味儿吃不得了。

    何?妈力气小,铜扣子老是扣不好,往年夏天三房要吃这个都是打外头买,或者问大房二房要。

    楚韵的手又稳又结实,有她在,只要轻轻一按铜扣子,东西就严丝合缝的,一点儿水沁不进?去。

    何?妈乐得做了一大碗,等到中午拿出来?,摆到青瓦大鱼缸旁让他们吃。

    楚韵一打开铜扣,一股凉气就冒出来?,透明的凉粉水晶似的在瓷碗里微微晃动,两人都看?得食指大动。

    杜容和用芝麻拌,楚韵吃不惯这个,这会儿辣椒按时间虽然已?经传进?来?了,到还?没有普遍食用,起码她在乡下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

    思念一回?辣椒,楚韵用茱萸和姜泥酱代替,另外配了一小碟蒜泥一小碟陈醋拌。

    四个人吃得心里舒爽,杜容和看?了眼天色道:“今年热得快,往日还?要再过?半旬才搭棚,这几日我就去请人回?来?,下午你问问娘和嫂子们要不要一起。”

    楚韵点头应了道:“你没空就把要用的人要买的东西记下来?,改明儿我跟二嫂一起去买回?来?。”

    搭棚的是男人,男人挑东西总不如?女?人好,往年杜容和没空时就将就了,今年家里有人做个长打算,他打一个长揖笑道:“那?就劳烦楚姑娘了。”

    用完饭,楚韵帮着?何?妈收拾碗筷。

    黄太太用竹竿敲两下墙,在那?边喊:“何?妈,不得了了,你们家外头来?了门穷亲戚,两姑娘打饭点儿起就在外站着?不肯走。”

    楚韵拿着?碗问:“谁啊?”

    她还?以为是秦好女?的,过?去这么久,葵瓜子该熟了,这会儿她要登门也?不稀奇。

    黄太太小声道:“还?能是谁?你们家天生的冤家,命中的对头,何?家人啊!”

    何?妈一听,碗都来?不及洗,拖着?楚韵就往门外看?。

    隔着?老远,楚韵就看?见隔壁丫头开了一条缝在朝这边望,不知回?去要如?何?跟姚太太说了。

    楚韵:“……”

    夏天是瓜的季节,秦好女?你怎么还?不来?啊!

    第032章 好死啊!

    两姑娘这头吞着口水, 叫喜鹊瞅着,一叠声揪屋子?里?去了。

    黄太太想看?戏看?不成,急得上火, 陀螺似的绕着墙转了好几圈, 不停地用竹竿子?戳, 让何妈知道她在哪个位置, 方便?告诉她出啥事了。

    何妈哪敢说哦!

    要是来的人何家兄弟, 杜家说不得要大开流水宴, 来的是何家两个姑娘, 她搞不好都要吃闭门羹了!

    楚韵作为?杜家媳妇, 倒是有幸去了第一现场。

    杜太太在屋子?里?又把卧兔儿带上了,靠在软枕上对着闵氏捧来的饭说:“火大得让人吃不下,只要这么大就好了。”说着比了个鹌鹑大的圈儿。

    楚韵:我的娘,阖家谁不知你吃了三碗面, 灶上可都还熬着山楂水呢!

    何二姑娘红着眼:“太太, 弟弟做错了事,我们特?意来赔不是, 知道您老爱吃老米, 我和?姐带了一些, 您消消气?。”

    杜太太素来知道何家人什?么德行,那老菊花不是个好蹄子?,能白掏老米出来,指不定憋啥坏呢。

    没事人似的,道:“免老!米我收下了,道歉的话也不必说了, 只要以后包情儿,别说是你几个大爷做的就是啦。兄弟还能长一个蜡烛, 谁要用装谁身?上怎地?你们回去吧。”

    何大姑娘叫这浑话说红了脸,但想着来都来了终究没走,支支吾吾半天。

    她说:“娘说家里?姐妹在找女先?生识字,想着在外头要花许多钱,咱们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废这么些钱不值当,不如让我和?妹妹过来教着姑娘们认几个字,也便?宜些。”

    这话一说,杜太太差点笑出声,哼一声,道:“你家那个后娘,我还有不知道她性子?的?任凭你们两姊妹赚多少?钱回去,都是填了她的腰包。

    你们姊妹要是来走亲戚,我还能留你们吃顿饭,是来找活计,我直说了,这事儿不适合你俩做,这话不要再提,我也不好耽误你们出去找活儿做。”一端茶要送客了。

    两姊妹被说得要不得,四只眼睛都红彤彤的。

    其?实,杜家人做事好面儿,很少?会把话真说绝。

    就是刁钻古怪这老抠儿记楚韵的账,也是想着要细水长流,没想着一次就把人吃干抹净。

    等两人被叉走,杜家在此局算是大获全胜。

    要名声有名声要道歉有道歉。

    楚韵私下还同二嫂打听。

    魏佳氏挑眉低声道:“这两姑娘小时在咱家吃了不知多少?饭,褂子?袄儿的一年也要做三四身?,自她哥发?迹后竟是一次也不来了,太太说这两姑娘是白眼狼,记恨她们比何大爷尤胜几分。”

    总之,一句话,杜家不待见她们。

    楚韵想了下,觉着这多半可能也怪不了何家姑娘,道:“这两人穿的衣服都短一截,喝茶时两只手都是老茧,指不定是出不来呢?”

    魏佳氏知道内情,道:“不是这话,你没见着,这两闺女当日不信老爷太太,一门心思跟亲哥一起讨好后娘。

    帕子?衣裳给那老咬虫做了不知凡几,愣是块碎布头都没朝咱家递过。

    等亲爹蹬腿儿,后娘现了原形,这才往咱家来了两次。这心岂是个诚的?

    老爷太太心软,还说着终归是姑奶奶骨血,结果不知怎么两人又不来走动?了。总之,咱家今儿能让她们进来一回,已算好心了。”

    原来是真心错付,难怪杜太太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楚韵听了满耳朵八卦,又问:“三爷说过几日要搭天棚,让我问问嫂子?和?娘搭不搭。”

    魏家氏说要,及至问了杜太太,她也说:“家里?动?土,得挑个黄道吉日,一并做吧。”

    倒是素来爱排场的闵氏,头一回摇头,拒绝道:“家里?没钱,怎么搭天棚?”

    杜容锦在屋里?教孩子?念书,一听这话,哑声道:“蚊虫鼠蚁这么多,不搭天棚夏日怎么活?”

    闵氏从前爱给他花钱,想着为?这张脸嫖他几回又怎地,但始终为?丈夫不肯说花名册的来处伤了情分,这时任他潘安转世,也不干了,道:“爷拿钱来,自然能过。”

    楚韵一看?不是事,赶紧带着魏佳氏溜了。

    下午华姨娘过来教几个姑娘针线,她还把这事儿说了一回。

    华姨娘听得津津有味,礼尚往来也告诉楚韵一个消息,道:“我们家太太午饭都没吃,跟着何家姑娘一路去了落花胡同,在何家隔壁贴着墙听了一个多时辰,啧啧,晒得油汪汪地回来,说两姑娘呜呜咽咽地哭了半下午,不知是让打了还是怎么。造孽哦!”

    何妈不信,道:“挨打不至于,旗人没有打丫头的,闹出来事儿可大可小。估计是让后娘和?亲哥拿话臊了。人话砸下来不比棍棒松快。”

    几人同情何家姑娘,但何妈,一个非自由?身?的老妈子?。华姨娘,一个见天等着太太老爷归西的俏丽美妇。楚韵,一个误困杜家的老农。三人还等着神兵天降,也没什?么余力照顾别人,无非看?见人给个饼子?,也就算对得起自己良心啦。

    过了几日,胡同里?总算慢慢安静下来,黄太太不敲竹竿了,婆子?丫头亦寻了别的新鲜事,不再说杜何两家的花边新闻,何家姐妹也没再登门过。

    楚韵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便?在家安心养牡丹和?兰花。

    养花是个细致活,怎么添土浇水都有讲究,关键是植物不像做饭啥的,动?手没一会儿就能看到东西。

    华姨娘也是个急性子?,来了两回见不开花,嘴上就开始起泡,第三回干脆嚼着黄连说要教她们做绒花牡丹。

    她会的当然不是宫里?那种精巧华贵的绒花,只是较寻常姑娘的手艺更好些,别人卖十文她能卖个十五文罢了。

    华姨娘在姚家时也想做,奈何姚太太连买布的钱都不给她。

    这下便?宜了杜家,杜太太乐得嘴都合不拢,还特?意提醒家里?姑娘都得好好学。

    无他,只因绒花不如金银珠宝光彩夺目,也不如翡翠玉石温润,可胜在花色好又便?宜。

    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也用得起,在市井间很受欢迎。

    杜家让闺女学这个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想着以后订亲给婆家人送针线,摆出来还不得让人夸死啊?

    天下最好的绒花在南京。

    京绒花比南绒花差好远一截,华姨娘是南京人,她这普通的绒花,好就好在是南样子?。

    楚韵看?这比自己卖五文一个荷包好赚多了,也时不时去正?院给几个学花的姐儿端茶倒水的,蹭一下课。

    华姨娘当然是任她偷师,还怕她偷得不够呢!

    倒是荣姐儿,好几次偷懒都瞅着楚韵在用余光盯着她们。一待正?眼瞅她,楚韵又好端端的。

    荣姐儿把这事儿与?杜韵杜薇姐妹一说,几人细细看?了两回,天灵盖险吓得飞起来,哆哆嗦嗦地拉着人进来说:“小舅母进来一起做。”

    这事儿叫杜太太和?大嫂知道,又嘀咕一回:“乡下丫头进城,爱俏了。”

    但也没拦着她进去学。

    楚韵也就厚着脸皮登堂入室了,她头回学做花儿朵儿的,兴致高昂,回屋学满语时还跟杜容和?说:“待做出第一朵,就送给小荷老师。”

    杜容和?雪白一个人,穿着睡袍侧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没言语,又看?她兴头足,也不好打击人,半天拈只千丝糕,委屈道:“小荷等着大爷给花戴了。”

    为?了挣钱,以及顺便?给小荷买花戴,楚韵不得不努力了。

    这绒花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先?把桑蚕丝进行染色、软化、黄铜丝、勾条、打尖、传花等,这些都得自己来,让人帮忙可不成。

    别看?男人装得威武阳刚,其?实男人也有爱美心。再说都是小荷了,杜容和?也渐渐想开了。

    楚韵:你别想开啊!

    总之,杜容和?瞅着姑娘家的花儿朵儿好看?,还带着二哥过去帮了几次忙,怎么说她们的学费也有他给的一分钱不是?

    结果做出来的绒花叫八哥儿以为?是毛毛虫,带着小花过去啄好几次,一鸟一鸡在家吃了几天倒毛药。

    两人再过去,就叫几个姑娘骂得抱头鼠窜了。

    楚韵针线活上不笨,她学着华姨娘教的样子?做了半支牡丹。

    魏佳氏看?了都说好。

    至于为?何不是华姨娘来说?

    她为?了能在杜家待下来,踏踏实实挣这一份手艺钱,得空就往杜太太屋里?跑。

    话里?话外把人捧得飘飘然,见着手说是芊芊玉手,见着嘴说是樱桃小口,再大着胆子?抱怨两句杜太太是狐狸精啥的,杜太太都舍不得放她回去了。

    楚韵最初还有些担心,她同华姨娘有些交情,但也怕引狼入室啊。

    尤其?华姨娘生得花骨朵一般,瞅着饮风喝露的,如果她穿的是宅斗文怎么办!

    不过华姨娘真不是那等喜欢勾搭人恩将仇报的姑娘。她手脚勤快,对什?么冷言冷语都不往心里?去,天大的事眨眼又能笑得出来。

    教绣花不说,还顺带着教几个姑娘诗词歌赋,见着杜家男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家人看?她行为?规矩,慢慢也放下心了。

    楚韵为?之前的担心还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将自己存下来得那子?小罐瓜子?分了一把出来。

    华姨娘好久都没吃瓜子?了,姚老爷老家是山东的,自打山东地龙翻身?后,他就说要素服与?老家同苦,让家里?顿顿吃白菜豆腐,瓜子?儿都不让买。

    两口子?又不是啥道学,只是抽个由?头省钱不让下头人吃罢了。

    几人磕了两把瓜子?,都赞一回这味儿好,就是放久了有点潮了。魏佳氏还问:“这是哪儿来的瓜子?,从前倒是不曾见过。”

    楚韵:“我娘家兄弟从傅家人手里?买来的。”

    喜鹊时常跑过来跟何妈说闲话,一听这个,忽然放了个雷,道:“奶奶,这忠义瓜子?儿下咱们肚子?前,也算给老主子?送终了。”磕一口,笑:“傅家人都吃牢饭去了。”

    楚韵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啊?”

    喜鹊:“今早的事,我买菜遇着,亲自跑过去看?了,我的娘,傅家人鹌鹑似的一连串全被抓起来了,听说过几日还要抓人呢。”

    楚韵听着,亦磕口葵瓜子?儿,在心底为?傅家点了根蜡,冷笑。

    好死啊!

    秦家。

    秦老带着草帽,在田里?转了一圈,看?着大朵大朵的黄花,一摸硬硬的芯子?,回头道:“好女,把东西摘下来,过两日和?你爹一起进城罢。”

    第033章 善良的城里人

    秦好女还在沃肥, 闻言擦擦手道?:“今晚我就去?看黄历。”

    秦老捂着鼻子嘀咕:“走前好好洗个热水澡罢。”

    楚韵教的那肥不知是怎么弄的,臭得人头晕目眩,只有狗欢天喜地地往秦家地里跑,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三?伏天死那一直没埋。

    秦好女闻着香啊!

    她特意选了个有些凉风的早上, 背着楚韵黑白相间的葵瓜子, 租了辆青驴车和?亲爹一起出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路上秦好女还问:“爹, 城里人都啥样啊?”

    秦爹也没去?过城里, 他为?不丢面儿假装自?己很懂, 道?:“想必都是极规矩极无聊, 一点热闹不凑的。吃个豆腐都得用八个盒子层层叠叠地装。”

    秦好女哦了一声, 道?:“爹,我真向?往这种无聊的生活。”

    杜家还在八卦傅家人的事儿。

    其实傅家人真没什么好说的,京里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成?日在家胡吃海塞, 楚韵打听过几回, 只想说就是猪也没这么能造的。

    何妈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也不能做了老妈子, 她质朴地盼着傅家人死绝, 念念有词道?:“真死了, 我一人给烧两个元宝!”

    喜鹊吞吞口水笑:“老蹄子,人还贪你两个元宝烧怎地?”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都笑得东倒西歪,都有人开始认捐到时要烧几个了。

    楚韵一口气认了二十个。

    这可不是她财大气粗啊,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傅家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人家老家在江南, 又做了几十年?的官,肯定已经深入打入官僚集团了。

    而康熙是个很在乎名声的皇帝, 他做事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牵动许多人的事,怎么可能把人赶尽杀绝,换成?他儿子那还差不多。

    楚韵的“不可能”说得斩钉截铁。

    杜容和?都不大信,他始终还是觉得,这些人弄了这么多钱,害了那么多人。

    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

    结果还真叫楚韵说中了,傅家人从小?到老被关了几天,小?吏小?官据说都要掉不少脑袋,可傅家幼子女眷第四天就让放出来了

    搞不好最?后只是贬官,连流放的机会都很小?。贬官的意思就是还要再用你,不消四五年?,说不得傅家人就能再起复将功补过了。

    楚韵听说后鼻子险没气歪,为?此很不服气。

    陕西蝗灾时,就是因为?傅家这样的老爷,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不过好笑的是那些人许多最?后都被饿死了。

    轮到傅家,这么便?宜他们?真是没天理啊!

    杜容和?是个青年?人,也有血性,早起当差前还在家悄悄同楚韵讨论过有没有办法治这些人。

    楚韵想了半天还真想起来一个,道?:“要是她们?一家人悄悄地想往外跑就好了。三?十个人以上一起出动往外跑,清律就得问斩了。”

    杜容和?笑道?:“傅家人自?己做官,还能不知道?这个?”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大人物对跟傅家来往的官员盯得很紧,尤其是他,干脆就是人大人物的耳目,别说跑出去?忽悠人,就是瞒点儿什么被翻出来也没啥好果子吃。

    两人八卦一回,知道?这事儿难成?,也就完了。

    何妈看楚韵有些伤心,想起她老家的事儿,也怪难受的,想了半天拉着人去?杜太太耳房对着神像念了半天经,说要把这些人都超度了。

    任楚韵身如?健牛,一下午也跪得奄奄一息。

    她不信神佛,却真盼着傅家这些发人命财的人都化作尘埃,所以生平第一次。念得格外虔诚。

    何妈当然是不肯念经的,把人带过去?她就找左邻右舍的婆子打牌去?了。

    楚韵念了一下午,出来时腰酸背痛,嘴里还哼着通天大道?。

    正哼得起劲,一个穿素比甲的老妈子溜到她跟前叫了声:“三?奶奶。”

    楚韵被唬得一跳,捂着胸口问:“巧妈妈,怎么是你?”

    巧妈妈叫巧红,是之前山东的事刚传出来,人价贱了,闵氏买回来的。

    杜太太骨嘟着嘴说大儿媳不孝顺云云,巧红就叫闵氏叉给她了。

    巧红刚满四十岁,手巧会梳头,常给杜太太母女盘头。

    清初旗女的盘头很别致,有点明女遗风,衬得人十分?精致,为?此巧红很得杜太太喜爱。

    喜鹊为这个不高兴好几次,来找何妈说了几回,楚韵也知道?这事了。

    巧红时常去?三?房给杜容和?梳头,对楚韵也是熟的,她提一个梅花食盒儿,里头捡了几样亲自?做的小?菜,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事让我跑跑腿。”

    楚韵以为这妈妈儿是个爱说闲话?的,立马就同意了。

    杜家院子就这么大,把这些老妈子关在里头,一天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前阵子杜太太说杜大爷失心疯,找了萨满进来跳灾,杜太太把全家都关了几天,说是萨满说人老往外走要把福跑掉。

    杜家又不是那等深宅大院,重重院门重重景,人一辈子不出去?都能过得有滋有味的。

    好多人险些被关疯,连根鸡毛都能打起来。

    楚韵亲眼看着何妈路过正院时,张妈妈和?刘妈妈玉体横陈地躺在葡萄架下,手挽手睡得鼾声如?雷。

    何妈没热闹就想折腾出热闹凑,路过把人张妈妈的小?被子全盖到刘妈妈身上去?了。

    下午两个妈妈儿在葡萄架子下打得你死我活,她在那里当理中客叉着腰劝架,活生生哄得两个婆子一人饶了她一个大肉烧饼,说谢谢何妈主持公道?。

    简直没天理了!

    楚韵从那天起就知道?,人不能在家里待太久,所以,有人求到她这里想偷懒,能放的她都会放出去?。

    魏佳氏和?闵氏都差不多,几乎每天都会让这些人轮流出去?放会儿风。

    这么下来杜家清静不少,杜太太也没反对。

    楚韵吩咐:“那你替我捡两个蔡妈妈蒸烧卖,她要是说收你六文钱,你不要信,迈腿儿说不要了,她能五文两个买给你。”

    巧红听得怔怔的,觉得这个三?奶奶不像个奶奶,一文钱的事都要计较,她以前的主家,打赏人都是挑小?银豆子。

    不过银豆子金豆子不如?自?己一家子,巧红叹一回,仍千恩万谢地走了。

    何妈不知从哪里跳尸一样出来,瞅着巧红的背影说:“她也可怜呢。山东遭灾后一家子被分?开卖了,她有个女儿叫素银,有个儿子叫金匠,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为?啥说巧红可怜,主要就是因为?就算是奴隶制(楚韵心里)的清朝,人家也不许把一家子分?开卖。

    但主家真做了这事,做奴婢的也就只有像何妈这样骂一句丧尽天良罢了。

    楚韵瞪着眼看着何妈,表情佩服极了,丫头婆子对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里都讳莫如?深。

    万一家里人被坏人抓住威胁她们?怎么办?

    她没想到何妈竟然连这个都能打听出来!

    何妈是不小?心偷听巧红说梦话?知道?的,她也怕人说她长舌妇,怕主家怀疑她不做事,急眼道?:“鸡屎大个地方,有什么不能说的!”一抹油,溜了。

    巧红走出去?后在蔡妈妈处买了六个炸糖糕儿,挎着小?包袱紧张地往傅家所在的胡同走。

    她到了地方却没有去?敲傅家门,而是停在一处卖炸果子的小?铺门口,捡了一碗凉茶。

    不多会儿,一个小?丫头打傅家隔壁的朱举人宅跑出来,对着巧红叫了声:“娘,你怎么来这么早?”

    巧红把凉茶推过去?,道?:“素银,我可知道?怎么让傅家人不得好死啦。你不是说傅家女眷只是被关在宅子里么?你想个法子,悄悄的跟老不死的说,家里的姑娘都要让卖去?勾栏里做官妓,让她们?趁着天黑往外逃,记得要满三?十个人啊。”

    素银是个沉稳人,道?:“那老太太能信吗?”

    巧红:“我以前在傅家,不就是服侍老太太的?她是什么德行,娘还能不知道??大字不识一个!一骗一个准儿!”

    素银一口干完茶:“那我都听娘的。”

    巧红还不大信任女儿,问一句:“你会数数吗?”

    这话?差点把素银气死,跺脚道?:“娘,我是账房的女儿,账房女儿还有不会打算盘的?”

    巧红笑两声,岔开话?嘱咐:“嘴要严知道?不,要是咱说漏嘴,让老爷们?觉着傅家人是被冤枉的,咱乡里人不都白死了?”

    素银恨傅家恨得出血,银牙暗咬道?:“放心吧娘,要是让我说漏一个字,我下辈子还给傅家人做奴婢。”

    母女两人吃着茶又骂一回山东官方散了。

    回去?时天色不早,巧红怕吃挂落,走得匆忙,路上便?不小?心撞着个赶着辆驴车的小?姑娘。

    她连连道?歉,见这姑娘跟素银差不多大,就是穿得差了些,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还笑盈盈地给人赔了个糖糕。

    秦好女等人走了,才咬着甜滋滋的炸糕回头跟秦爹嘀咕:“城里墙高马壮,人也好善良啊。”

    要是在野牛沟,隔壁蛮妞儿撞着她,还得骂她骨头硬,让人撞着不舒服呢。

    秦爹砸着嘴,道?:“可不是么,早跟你说了,人好的地儿就没热闹看,你可不许跟在乡下似的到处乱窜扒粪啊,城里的粪都是有定数的,你偷到老爷家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乡巴佬秦好女瞅着遍地流锦的京城,可惜道?:“原来城里人没有热闹看啊……”

    那她真的太太太遗憾了。

    第034章 雅致胡同瓜子儿亮相

    秦好女来了京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叫路两边的人马粪一熏,也没好意?思直接往杜家?去。

    她冒充的是三奶奶的娘家?人, 要是让人误会是叫花子上京要饭来了, 倒遭瘟了。

    父女两人咬牙先从杜容和当?日预留的车马费里拿出十文钱, 在菜市附近寻了个一般的客栈租了间屋子。

    这屋子主要是用来放瓜子, 若是秦家?父女两个人, 柴房也没啥不能睡的。

    心疼一回银子, 次日午早食便没舍得买好吃的, 光坐在路边闻着肉味儿, 嚼茶沫子稀里哗啦下了一碗清稀饭,打定注意?要赖到小二哥来赶才走。

    这时楚韵正和魏佳氏以及何妈陈老丫两个老妈子往城南卖百货的胡同走。

    杜容和已?经同棚匠商量好,隔日就来搭天棚。等天棚搭起来,三伏天就要来了, 京里略富足些的人家?都要备上浓夏要用的凉席、窗纱。

    内城的东西贵, 杜家?人要供儿女念书?,这时又?不许设私塾, 要念书?要么依附有族学的世家?大族, 要么自己?请私教回来, 花费的银子都能重新养一个孩子了。

    所以杜家?人买东西,除了闵氏,大多都是来城南捡实用又?好看的使。

    上两回楚韵出门都是跟着杜容和。

    小荷老师不是个好人,嘴里说着爱洁,其实带着楚姑娘出门那都是提前?踩过点的,专挑着鸟语花香的春光烂漫处走。

    楚韵都以为清末视频里那些肮脏、穷困的大泥路不存在了。

    这回跟魏佳氏出来, 那车夫不是个好的,也不说自己?不赚回头客, 捡了几条小巷子一路乱窜。

    楚韵掀开车帘瞅着路上干硬的大便,以及墙角的不明水渍,谢天谢地,她终于安心了,看来自己?没穿错。

    这里确实是大清。

    其实黄米胡同这类旗人居住的地方,巷子还是挺干净的,铺的都是青石板路,每日一早都有人拉着车来收屎尿。

    但人家?收的都是桶装,散装的一概不理。

    外头比较穷困的巷子,那就不好看了,让楚韵说,环境还是要比欧洲那种?空中飞粪好得多,起码掉在人头上的都是鸟屎。

    乡下地广人稀,粪便金贵,脏在人身上,不是路上,所以楚韵真?是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脏的地方。

    给田里蓄肥她不怕,但如果在生活中处处是人粪,那滋味儿也不太好受。

    妯娌两人下了车,病殃殃地买了六张又?轻又?薄的大凉席,凉席花去四钱银子,又?买了两卷银红色的薄绢,花去六钱多。

    这种?绢算一般窗纱里的中等,大多数小有余粮之家?用的都是这个。

    楚韵来都来了,还问了下黛玉的软烟罗,雨过天青色很?适合小荷老师,反正修他的院子花他的银子也不心疼。

    那小二哥还真?知道这个,道:“一两银子巴掌大。”

    下金蛋的怎地,一两银子巴掌大,他是林妹妹吗,就配用这个了?楚韵转身就走。

    倒是魏佳氏想着难得出门一趟,特意?把她拉到自己?做姑娘时常去的馆子里开了个包厢坐着喝茶。

    自从嫁了人后,她便甚少出来了。

    上茶的店小二已?不认得魏佳氏了,还夸自己?道:“奶奶别怕有人惊扰,这巷子深,平时少有人来。就来也是小姑奶奶们,雅致着呢。”

    魏佳氏笑:“你是闻小狗,你不记得我了?幼时是闻老爹给我们姊妹看茶,他哪里去了?”

    “姑奶奶久不来了,我记性没老爹好。”小二哥认了会儿没认出来,笑:“老爹已?经老了,如今都是我和媳妇儿为姑奶奶们效力?。”

    魏佳氏听?了,有些伤怀,抓了五六个铜板让他下去。

    等茶看上来,楚韵瞅着窗外突然多了五六辆青布小驴车。

    她一眼就认出里头有当?日卖花给她的大胖丫头。

    这是怎么回事?傅家?人真?跑了啊?

    楚韵轻轻放下帘子,拉着魏佳氏好奇地只在缝隙处露出一双眼。

    巷子里傅老太太头上围个蓝布头巾,抱鸡母似的,喋喋不休地跟一众猢狲说:“你们的姐妹,都吃过牢饭,不是清洁人了,不能带上。这回咱们偷偷地回江南老家?,寻几个旧相识,慢慢再积攒些家?业,到时再上京就是了。”

    有那不服管的小孩子,缩在娘怀里说:“老太太也进去待过了,想是也不洁了。”

    傅老太太一噎,半天找着话道:“我的儿,你祖母老了,是洁的。”

    昨儿晚上,傅家?后院狗洞旁多了个小纸条,上头写的也不是字,是画的两个白花花只穿官靴的姑娘。

    傅家?这会儿没一个识字的人在,举家?分析半天,还是爱看小人画的傅老太太瞅出来这上头是一句话,——家?里姑娘要被充官妓了!

    傅老太太自诩名门之后,唬得连夜打包了金银细软,贿赂守门的,让他通通情,说自己?想回老家?扬州去,央他们找几个犯了事的顶一顶自己?的名儿。

    替康熙办这差的是太子,那守门的是太子的包子奴才,收了两大箱金银回去给主子说了。

    次日一早就让他们悄悄地走。

    傅老太太没了银子,想着到时让丫头婆子一路卖艺赚钱带她回老家?,竟是连孙女儿也不带了。

    三十多个人分了五六辆青毛小驴,专捡小道走,果真?没人拦。

    傅老太太擦擦汗,看路边有个茶馆,吩咐丫头,道:“秋雨,我渴了,去给我买碗茶来。”

    秋雨刚伸出一只脚,茶馆二楼就有人跳下来把她叉住,在街边剔着牙花子,笑问:“老?*? 太太想去哪?”

    楚韵一愣,跟何妈道:“刚还说这是雅致地儿,这就闹出事了。”

    何妈又?激动又?害怕,哪顾得上搭理她。

    整个人哆嗦着靠在窗户边,一个劲儿掐人中,眼睛还不忘往外看。

    叉人的也是听?上峰吩咐来的,他还以为多大回事,带着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衙役把三十多个人一揪出来,整个人都哑巴了。

    丫头、姨娘、梳头婆之类的下人就占二十多个!主子加起来就三个!一个傅老太太一个大儿媳一个四五岁还没断奶的小孙子!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抓了。

    后头摆摊的、卖衣服的,好事的,看有事儿了,生意?不做了,路也不赶了,都期待地跪在路边上,嘴里说:“可算见着青天大老爷啦,听?说这老爷为人和善爱民如子,咱一起给他立长?生碑!”

    下头人都跟着附和:“立长?生碑!”

    高帽子捧得领头的兵眼睁睁的,打不得骂不得,一跺脚审人去了。

    老太太叉着腰,唾沫横飞:“我家?祖上出过几门进士,县父母跑过去都得打个长?揖,你们这样的无名小卒,也配拿我?”

    楚韵伸着脖子看,只觉得这老太太失心疯了。

    街道胡同两边的老百姓,嘴里还说着活菩萨,那个眼睛,早跟何妈似的,飞傅老太太身上去了。

    除非必要情况,贵夫人都是不骂街的。

    这里有个骂街的贵夫人,说明是桩稀罕事,既是稀罕事,岂有不看之理?

    楚韵看大家?都这样,她也可耻地安心了。

    一时三十几个人都被拿了。

    领头的兵问了几句,发现这三十多个人没一个识字的,差点叫吓死。

    最后还是想着,终究是无知妇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问了两句,让人抓了两把马粪堵了傅老太太的嘴,就要把人放回去。

    楚韵想,这领头兵心太好。不过,他能放过,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不可能放过傅家?人的。

    清律明文规定汉人不能聚集三十人,现在傅家?人一起流窜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三十,虽然里边许多都是女眷,但这道铁律对满人来说,存在的价值远远比山东百姓重要。

    果然很?快外头又?来了一伙兵,直接越过先前?这对人马,把这三十多个人又?送去吃牢饭了。

    街上人声静了一会儿,等穿官靴的人走了,顿时泄洪一样奔腾开,茶馆里一窝蜂地涌进来一堆人。

    这里头就有在隔壁胡同吃早饭的秦家?父女。

    秦好女看得大喘气,一只手抓了个馒头,一只手抓着她爹胳膊,一个劲问:“爹,你不是说城里没热闹吗?这热闹可比咱乡下争春水打架厉害多了。”

    百十号人,太壮观了!

    楚韵赶紧让何妈把两父女拉到楼上包间一起坐着。

    秦好女没想着在这遇见楚韵,进来看着人说了句吉祥话,道:“奶奶我和爹正打算寻你去呢,可见咱们有缘,这大老远的都能遇着。”

    魏佳氏吃着新冲的鲜茶,小声问楚韵:“这谁啊?”

    楚韵笑:“我远房亲戚,先前?在傅家?得了葵花,就是托人带回去让他们给我种?的。”

    魏佳氏听?说是妯娌娘家?人,也客气许多,扭头叫小二治一席菜来,说要请客。

    小二哥,压根忙不过来,外头人太多了,上了道蒸鸭人便芳踪难觅。

    楚韵看着外头人多,也不敢走,便在包厢里等散场。

    秦爹不敢跟女眷一起坐,客气地夹了一只老鸭腿,门神?似的靠在包间门上一点一点嗦味。

    楼下还在说傅家?人的事儿。

    傅家?女眷大家?不认识,但傅家?丫头婆子许多人都认识。

    卖鲜鱼面的大爷抱着自家?大胖孙女,喋喋不休,道:“一旬前?还上我那买了三五碗鲜鱼面,大姑娘小媳妇都只吃点浇头,面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做奴才都这样,家?里不知何等豪富。”

    有知事的插嘴:“那傅家?老爷在山东的家?私不下几十万贯。仆从浩荡,一家?老小吃牢饭那都跟吃包席似的,十来间屋子都住不下。分了好几个衙门才拿完。”

    里头还有穷书?生怜香惜玉地说:“这回傅家?女眷多半要被流放去黑龙江,至于他家?男人……”做出个抹脖子的样。

    这样的下场就十分好了,楚韵听?得很?痛快。

    茶馆里说得口沫横飞,卖零嘴儿的大大地发一个傅难财,都赚得腰包丰厚。

    楚韵瞅着机会,掉头问秦爹:“瓜子儿在吗?咱们也去卖吧?”

    秦爹把背上的背篼脱下来,道:“奶奶,路上颠簸怕东西坏了,这回只带了两口袋,都按你说的炒熟过。”

    瓜子儿拿出来,秦爹一抹嘴,跟在卖南瓜子西瓜子白瓜子的老汉后边叫卖。

    大堂里人说得满头大汗,死猫烂耗子拿给他,都能攥手上说一下午。

    当?下许多人接了瓜子儿,任凭你说多少,人就愣愣地给多少。

    秦爹是老实人,看人南瓜子卖五文,他也卖五文。后来供不应求,人家?南瓜子卖七文了,他还是叫五文。

    何妈看不下去了,接过瓜子,跟着卖南瓜子的大爷后头一起喊价。

    人卖瓜子儿的大爷在几条街都是熟的,看客见她跟在后头,还以为是大爷的熟人,纷纷慷慨解囊,打趣大爷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有相熟的妇人一起卖瓜子。

    把人大爷说得,老脸通红,差点没掉下泪来,对何妈道:“我清清白白一个老寡夫。”呜,一跺脚跑了。

    何妈过来还不服气呢,道:“卖不过我就拿清白说事,不是个正经人。”

    楚韵:有人辫子长?在头上,有人辫子长?在心里,她家?何妈,那真?是葫芦成精两面秃,里外都没长?辫子。

    第035章 小荷簪花

    大家吃茶聊天, 瓜子迅速卖了三十斤,秦爹将三百六十文铜钱抱过来,楚韵数出四十二文给秦家父女, 小声道:“这是你们的分红。”

    秦家算了回利钱, 没看上这生意?, 只是卖杜容和个?好, 葵花地?大多也是秦好女在照顾, 谁让她学了人家的肥呢?

    秦爹没好意?思要, 笑:“给姑奶奶种点儿东西, 值个?什么, 姑奶奶也教了好女不是?就算她给的学费啦。”

    秦好女也没打算要,道:“过几?日庄稼熟了,我还给你送米蔬过来。”

    楚韵看连父女坚持不要,只得算了, 心里却?记挂这事。

    种地?可?不是出个?方子就能种成的, 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

    几?人说一回话,外头议论声也小了。

    茶馆里上下?都有人在打听这个?葵瓜子。

    卖鲜鱼面的大爷奇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 吃起来又香又脆, 瓜子儿皮轻轻一磕就开?了, 还越吃越香,吃时不觉,吃完了舌头都是那个?味儿,跟麻酱似的。”

    京里人爱麻酱,没麻酱不算过夏天。可?麻酱又不是人人都吃得起!

    这一说没吃上的也馋了,都在找卖瓜子的何妈和秦爹。

    何妈看秦好女旁边还有几?个?大口袋, 拔腿又要去卖。楚韵赚多了钱,打赏人也大方, 到时她拿在手?里就不是一个?饼子两个?铜板的事了。

    楚韵却?没让何妈去,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新零嘴儿出来一下?就把人喂饱了怎么了得?生意?本就难做,非得吊一吊他们,让他们到处打听给葵瓜子儿扬扬名,到时咱们再?站出来卖,还不得卖疯了。”

    魏佳氏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她更担心别的,小声道:“傅家丢了这么大个?丑,她们老家人又没死?绝,咱们在这儿大张旗鼓的卖瓜子,日后闹出来怕是要惹麻烦,这会?儿收拾了回去,等风头过了,再?卖个?痛快不迟。”

    何妈看两个?奶奶都这么说,只得意?犹未尽地?算了,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个?卖瓜能手?呢。

    若给她几?间铺子,未必不能腰缠万贯哩。

    及至人散了,剩下?的两百多斤瓜子仍叫楚韵藏在手?里。秦家父女惦记田里还有活计,不肯久留,道:“过两日庄稼熟了,再?给奶奶送农货,我们再?上来又能见着。”

    楚韵不好挽留,亲自在店里挑了只肥老鸭叫他们提回去。

    何妈舍不得那只肥鸭子,一路上都看着铜钱想三奶奶这回得发个?大财。

    这话不然。

    楚韵当时种了一千株葵花。

    秦好女说,这一千株葵花长到成年的有七百株。亩地?三百五十斤。

    现代?葵花亩产也是在三百斤到四百斤之间。

    秦家人种的三百斤葵花籽,就是这个?时代?顶尖的生产力水平,日后再?种,亩产也只会?往下?浮动不会?往上浮动。

    去掉坏损的瓜子、留下?的良种、以及卖掉的三十斤。楚韵手?里就剩二百七十斤,半斤五文,卖光也就是二两七钱。

    这钱头一年秦家为还肥方不收她的钱,日后跟秦家人三七分,作为他们的劳力费。

    更别提今年这亩地?还是小荷老师免费让她用的了。

    瓜子是贱食,卖到五文钱几?乎不可?能再?涨了。

    像何妈和卖瓜老汉那样看形势提价,只能赚个?热闹。热闹散了,用来消遣的平民零嘴比米都贵了,老百姓谁会?去买呢?

    楚韵越算越觉着,这还真是小本生意?,要是做好了也只是胜在稳定而已。

    回去后,她就跟杜容和说了卖瓜子的事,道:“卖瓜子还真成不了巨富。”

    杜容和听她算完账,嫌她人工贵,道:“我的田不就是你的田,我还真指望田里出息过活不成?再?说家里有个?不要钱的狗腿子,你怎么不去讨了来?”

    何妈李叔在外“品鉴”新瓜子儿好不好吃,听到这,哟了一声,都笑了。

    楚韵一心钻在钱眼里,这等打趣简直是毛毛雨了,还算着那免费的人工呢,道:“让大爷给我卖瓜子,我怕他走一路吃一路。东西没卖出去那还好了,外头街坊打上门让咱们去门口扫瓜子皮,是你去还是我去?”

    杜容和一想,还真是大哥干得出来的事,冷哼一声道:“我叫李叔跟着他,凡他吃了一粒,就当着他的面儿撕他一幅画。”

    楚韵奇了:“他都还有画呢?不是早叫大嫂卖完了吗?”

    杜容和清咳一声:“密哥儿前几?日带着小花溜达,啄出好大一个?老鼠洞,大哥悄不声儿的当衣服卖鞋把许多画偷偷赎了回来,叠得四四方方地?藏在里头,都叫我拿了。”

    “等闹出事,大爷又要叫了。”楚韵啧啧,念一句阿弥陀佛,笑:“这可?是你求我的。”

    杜容和:“求你有用么?早前你说给我做支牡丹,这都几?日了还不曾见着。”

    楚韵笑翻:“先时说给你你还不要,这时人一时手?慢了,你又要催,等我做好了你要不戴怎么说?”

    杜容和低眉浅笑,娇羞道:“小荷自然什么都依大人的。”

    楚韵正色:“小荷老师,你可?越老越不正经了。”

    何妈一听这事儿没啥赚头,也歇了心思,还在外头跟杜容和说起傅家人的事,道:“你没瞅着,那小老爷夜叉似的跳下去把人叉住了!”

    杜容和是半个?包打听,出宫前就知道傅家人被拿了,宫里也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想傅家的钱,喜得上蹿下?跳地?去寻个?抄家的肥差。

    他当时只顾烹茶着看官场丑态,这时听到几?人路过案发地?,也惊了,道:“你们要出门,下?回该先跟我说,二嫂是个?不识路的,早前刚嫁进门,这一亩三分地?都能迷路好几?次,她寻的跳尸哪会?拉人。”

    幸好这回没出事,杜容和道:“京里盯着傅家的太多了,你们遇见傅家人的事瞒不住人,这几?日不要出门,躲个?清闲,等事儿平息下?来再?出去吧。”

    楚韵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杜家率先出了个?猹。

    杜太太念着阿弥陀佛,在饭桌上问:“他们家究竟怎么被拿的?”

    杜容和笑:“傅家女眷不识字不明理,闹得不知道三十汉人一起出行有反清嫌疑。”

    “不识字害得全家驾鹤西去,这可?真是窝囊死?的。”杜太太转着佛珠,不知怎么,忽然说:“你媳妇跪了一下?午求菩萨擒拿傅家人,次日这一家子就都没了,该不会?是叫她跪死?的吧?”

    杜容和听着这话不顺耳,反问她:“娘,要是她真有这本事,咱家第一个?死?的你说是谁?”

    杜太太没吱声,佛珠转得更快了。

    此猹一出,万猹竖耳。

    没多久黄米胡同都知道那天杜家女眷路过了老虎落马之宝地?。

    牛家人一直没管过荣姐儿,这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杜家来。

    杜家哪里敢放人进门吃世家大族的瓜。

    为此杜太太还吸收了一下?何家跌倒的经验,没敢大喇喇地?将人关在门外,而是直接在胡同里敲锣打鼓地?请了棚匠进门。

    楚韵也一脸歉意?无奈地?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我们家要修天棚啦,家里许多外男,唉,又得关着门过日子了。”

    姚太太一听是搭天棚,也磕着瓜子儿跟姐姐妹妹们叹气:“搭天棚是正经事,院子里外男多,咱们妇道人家不好去。去年搭天棚,翁家那个?老寡妇不就跟人跑了么?她一个?新媳妇,那和大爷又是个?忙的,常常晚上才归家,也不知能不能行事。她家公婆盯她盯得紧,杜家修天棚多半连房门都不让出。”

    众人想起这桩艳谈,也不提要去杜家打听傅家被叉的故事了,还叹了一回楚韵可?怜。

    有人道:“一个?妇人都十五六岁了,水葱般的年纪,却?整日在家没有蜂来采蜜,不知何等可?怜,等到十八岁,身子骨都不鲜嫩了,和大爷还能再?爱她?”

    有人听着不像话,十五六岁行房太多,生孩子也容易出事,这会?儿房事少,搞不好还是好事啊。

    尝了两颗瓜子,岔开?话去问姚太太:“这瓜子儿瘦瘦长长的,倒生得好看,味道也好,打哪儿来的?”

    姚太太看有人问到自己?的新物件上头,心下?暗爽,脸上却?淡淡的,道:“左不过是怎么女儿们孝顺,使了几?十两银子打宫里送来的。就这一点子,我嫌贵不想吃,只是若不吃,恐怕她们知道了急眼呢。”

    华姨娘听得差点笑出声。

    这瓜子儿是姚太太带着家里几?个?姨娘,踩着屎尿窜了几?条苍蝇胡同,跑到“落马宝地?”亲自东问西问,舔着脸问人家洗衣服的妇人讨的。

    人家就剩这一把,还让她抢了。

    华姨娘当时在旁边付钱就认出来,这是楚韵当时给她们分的那种新奇瓜子,人家以后还要卖的。

    这下?牛替楚韵吹这么高,她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来是极贵极稀罕,贵妃娘娘也不能天天吃的。”诸位太太奶奶一听是宫里来的,都目光灼灼地?盯着瓜子,脸上写满了羡慕。

    她们家里也有做宫女的女儿,道:“还是姚太太会?教女,哪里像我家那个?,每月都得差人问家里要钱进去讨好嬷嬷。贴钱当差的狗肉,也不指望她拿钱养家啦。”

    “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姚太太更高兴了,银牙轻启,姿态优雅地?磕着瓜子儿,笑:“左不过一点瓜子,下?回再?有,我必叫了你们来,咱老姐妹也开?个?赏瓜大会?玩玩。”

    大家见有便宜可?占,纷纷点头说:“好啊好啊,到时姚太太做个?东道主?,可?得好好把这新瓜子给我们吃个?够!”

    华姨娘给她埋坑,道:“那太太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了。”

    姚太太谦虚:“万两金买佳人一笑,为姊妹们散尽家财又怎地??”

    一时间,众人都盼起这新瓜子儿来。

    杜家,楚韵抱着五文钱半斤的瓜子儿在屋里看外头搭天棚。

    棚匠都是外头的男人,只有何妈这些老妈子能在院子里到处转,她们说话不讲究。

    在下?头打牌,时不时瞅着房梁上的人,说人家胳膊看着有力,腿也肥肥的,又问他们有没有婚配,把几?个?健壮斯文的棚匠天天说得面红耳赤地?走。

    一想到竹蒿、苇席都是棚房提供的,等到立秋转凉后,还得再?来拆一趟棚,棚匠都有些哆嗦,时不时跟妈妈们求饶。

    喜鹊也不是个?好的,在屋里听到都能扯着嗓子说:“你给我们买几?个?烧饼,我们姐儿们就替你治治老蹄子些。”

    棚匠瞅着就知道这几?个?年轻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起早贪黑地?赶工想快点从黄米胡同溜走。

    最后五天要做的工,他们三天就赶出来了。

    好在搭出来的棚子非常漂亮。

    朦胧的天棚一点不遮光,把葡萄架、石榴树、青瓦大鱼缸和人都笼罩在里边。

    人住在里头就像住在琥珀里似的。

    楚韵在现代?时,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畅想以后要修一个?水晶做的房子,里边的床是玫瑰花瓣,天棚搭起来就是这个?感觉!

    诚然古代?有种种不好,但眼下?的天棚确实满足了一点楚韵孩童时代?的一个?幻想。

    怀着一点圆梦的高兴,等棚子彻底搭好的那天,她的牡丹花也做好了。

    白色滚边,黄色做蕊。正白旗的常服仍有很多都是白色,楚韵几?个?月瞧下?来,觉着白色很衬小荷老师,所?以极大方地?把花送给他了。

    小荷老师本来想凄风苦雨地?看着花,矜持一下?。结果拿到手?还真是挺高兴的,尤其一想大哥因为懒散、好面儿、乱花钱、不老实、连媳妇都叉掉了。他就更高兴了。

    最后这朵花被楚韵戴在小荷老师耳边,——这里有头发。

    平心而论牡丹是很适合小荷老师的花。但再?适合的东西遇上半拉青脑袋也要打些折扣。

    楚韵觉着,杜容和要是穿个?唐宋的汉服会?更衬他,可?惜不能让他穿来看看了。

    这年头说话行事都得小心,许多剃头匠都是吃皇粮的,瞅着谁头发没剃好能充大爷直接拉人过去剃。

    杜容和揽镜自照,也跟楚韵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这支极漂亮、又不能簪的白边黄蕊的绒花牡丹,就被他放到了书房笔架上。

    他每天在外点头哈腰,回来看着这一朵朝气蓬勃的绒花,多少心酸事也能消散北风中呀。

    楚韵呢,为了躲傅家的风头,憋在家里实在没事干,就跑去库房把嫁妆箱子打开?,将自己?的老木妆奁放在桌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往里放,足足数了两刻钟。

    卖了三十斤瓜子,挣了三百六十文,加上卖油桃僧衣僧布挣的钱,一共是九贯半。

    杜容和拿惯了银子,也不要她说,听着声儿就道:“一共得有九贯半钱吧?”

    楚韵私房叫人戳破,心头一跳,捂着盒子跑出去,想重新寻个?宝地?藏银。

    杜容和心里发笑,脑子里却?老想着楚韵那只老红木妆奁。

    原来她藏钱用的是那个?妆奁?

    那她梳妆的那个?盒子呢?杜容和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到上头摆了几?支素银簪子,并不见他放进去的银子,心里有些奇怪。

    光他放进去的都得有二十两了,那钱串子手?里怎么会?只剩九贯钱?

    他也没看见楚韵添置了大宗物件啊。

    楚韵抱着妆奁出来,又在院子里撞着巧红。

    上次巧红从她手?里回来得迟,后来求到她手?里,楚韵就没敢再?放她出去。

    巧红也有五六天没出门了,杜家修天棚连只狗都不放,今儿天棚修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豆腐脑,凑到闵氏跟前可?怜兮兮地?说:“奶奶,有没有要跑腿的差事让我做?”

    闵氏脾气不好,巧红这回找到她,可?见在周围主?子身边都问遍了。

    必然是其他人都不放她出去,她才壮着胆子问登门。

    闵氏不耐烦管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开?口就要骂人,只是看她已归了婆婆管,自己?不好骂了,拧着帕子,没表情?道:“替我买碗凉饮罢。”

    巧红千恩万谢的,又出门了。

    第036章 家贼

    楚韵和闲着也是闲着, 干脆让何妈诓了守门的婆子去打牌,亲自跟着巧红出去了一趟。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个巧红不对劲, 让人心里跳跳的。

    或许是跟黄米胡同这群叽叽喳喳的太太交道打多了, 耳濡目眼之下楚韵也会了不少“太太技”。

    一路上?巧红都没发现自己背后有个人。

    这些?婆子妈妈, 手上?活儿少, 整日?想着出去找耍子, 几条胡同的太太奶奶都心知肚明。

    只有她们以?为?自己很?隐蔽。

    楚韵就瞅着, 巧红蹦着、跳着、笑着跑到姚太太家门口敲了两下门。

    姚太太家的丫头娟子一探头, 喜道:“巧妈妈, 您来啦!”

    接着两人靠在门口说了不下两刻钟的话,期间巧红还给人算了一次命,家乡何处家里何人生辰八字样样对得上?,说人家红鸾星动了, 哄得人给了她二?百个钱买了道桃花符。

    等走到黄太太家, 她又跟在洗衣裳的黄太太借了把小银刀,说要回杜家给几个姐儿刮前额的头发。

    黄太太一擦手就把小银刀递给她了。

    楚韵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饶舌婆子一天过得可真够精彩的, 黄米胡同才多长啊, 出门三刻钟还在家门口打转, 难怪她出去一下午都转不回来。

    要不是巧红出门和傅家被抓的时机太凑巧,她都要回去了。

    巧红完全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她巴不得傅家倒霉,一路都跟人闲话,把傅家骂来骂去,还说主家闲话。

    道:“对对, 是我家奶奶们路过遇见了。回来吓得虾米似的,路都不会走了, 成日?打哆嗦,可怜得,晚上?还做噩梦,一日?要吃三四?钱的汤药下去。……唉,她们哪里好意思说。……对的呀,不像太太你,铁骨铮铮的一条好娘,鬼上?门都不怕的。”

    这么说了一路,等走到蔡婆子家,巧红手上?东西多得都拎不动了。

    楚韵看到里头还有一小节火腿,这可不便宜。

    巧红口干舌燥地?坐下来道:“蔡美女,给老婆子看碗猪油萝卜面?罢。”

    蔡婆子可都五六十了,喜得起手用熟猪油炒萝卜,又往里加了点虾米慢慢煨,临起还给她撒了把葱花,饶她一碗浓茶。

    楚韵远远地?瞅着琥珀色的面?汤,就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她吃猪油萝卜面?时,蔡婆子给的可不是这个分量。

    她都没想到,这巧红在外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看来人巧的不只是手还有嘴呢。

    巧红舌灿莲花,捧着面?吸溜着喝汤,最后只把炒萝卜和虾米挑着吃了,剩下的面?将将动了两筷子。

    楚韵看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没来错了,那卖鲜鱼面?的大爷说过。

    傅家上?下从姑奶奶到守门大爷吃面?都只吃浇头。

    如今杜家这个外来的山东妈妈儿也是这样。

    那她的前主家究竟是谁?

    楚韵的心砰砰跳起来。

    当时她跟杜容和两个人在家说是要如何治傅家时是清晨,那个点儿正是巧红给杜家人梳头的时辰。

    杜家养不起那么多梳头娘子,梳头都是让身边的老妈子来做,老妈子大多身兼数职,这上?头也就是能过得去而已。

    杜太太得来的这个巧手娘子,就让她指挥得团团转,除了给她梳就是给三个儿子梳。

    那个点儿,巧红过来听见了也不稀奇。

    如今那些?皇帝的眼线网还没有彻底建立起来,但若有人顺藤摸瓜查到杜家头上?。

    杜家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作为?媳妇的她自然也跑不了。

    楚韵没敢再往外走,她一个人也就能在黄米胡同乱窜而已。

    况且之前瞅着傅家人被抓,已经让她们大大出了回风头,这时再有事把她和傅家人联系上?,惹得傅家余支以?为?是她故意捣鬼,就不妙了。

    趁着巧红和蔡婆子算命的功夫,楚韵扭头回了杜家。

    何妈揽着两个妈妈儿等得快上?火,她都怕楚韵也跟老寡妇似的瞎了眼,看上?修天棚的汉子跑了。

    这时见着人回来,赢的钱都不要了,扯着人往屋里走。

    楚韵让她说了一路都没吱声,她都不知何妈怎么想的。

    那棚匠哪有小荷老师好看?

    她躲进屋子里,找着杜容和道:“小荷老师,还写呢,你们家都要没了。”

    杜容和正执笔在写最近打听来的鲜闻,诧异道:“怎么没了?”见她满头的汗,顺手把冰碗推过去。

    楚韵坐下吃着冰碗,道:“太太爱占便宜,这下好了,让她占个泼天便宜……”

    接着把巧红或许是山东傅老爷宅卖出来,辗转落到闵氏手上?,原本要叉闵氏娘家,结果让杜太太截胡,最后在杜家流窜吃瓜偷听到他们谈话,把傅家报复得永世不得翻身的事儿一说。

    杜容和最近满京乱窜,日?子过得跟姚太太无二?,这时亦无师自通地?脑补出一场逼民为?仆,祸害乡里,以?下犯上?,虽九死?其犹未悔,仍要讨要公?道的冤情血孽。

    楚韵都叫他畅想的场面?吓一跳。

    杜容和笔杆子差点掉地?上?,叹一声,道:“我娘可真是……唉,她可真是……不怕,我去瞧瞧这老妈子在作什?么死?,真是她害的。家里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出事。”

    说着就要乔装出去。

    他是半个皇帝的耳目,想去哪里乱晃偷懒都可以说是奉旨出行,出去跟踪巧红,亦是一颗红心向?清帝。

    楚韵看他转到屏风后换了身灰布直缀,带了个帽子假装成落魄秀才。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小和大爷。

    又落魄又有文化,一看就是为?了五斗米能做知心大哥的好人。

    楚韵笑:“你可真有本事,看这酸溜溜的,老账房似的。”

    杜容和一沾胡子,打个长揖,摇摇扇子,酸溜溜地?走了。

    外边巧红跟蔡婆子说完闲话,又问人过路的卖花婆子赊了一篮子鲜花记在杜太太名下。

    一抹嘴,挎着小包袱往朱举人宅去了。

    这一回她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想装成叫花子偷偷混进朱举人宅做隐奴。

    素银打听过,朱举人家里许多老家依附过来的隐奴,没身份没籍贯,有犯了事的也有别?家逃奴。

    举人老爷,怕个卵|子。

    她这样的过去,有素银做保,又有手艺在,在里边吃亏又能吃几个日?子?

    到了曾记面?店铺。

    巧红点了碗芝麻菜、腐干丝、红糖馒头,跟已经等了五六日?的素银说话。

    素银:“娘,你差点吓死?我,这么些?日?子不来,我还以?为?你偷主家东西被捅出来,遭了瘟了。”

    一时周围几个吃饭的,都呛了。

    杜容和听得一怔,默默坐在隔壁叫了碗鲜鱼面?。

    巧红看不是事,眨眼换用满语夹杂汉语和山东话跟女儿说得眉飞色舞。

    买鲜鱼面?的大爷听了一耳朵没听懂,也不敢听了,还拉着杜容和劝:“酸才,这两人是鬼上?身了。你瞅着少说也得八十多中举了,再听鬼话,下辈子中举也难。”

    杜容和诺诺点头,低下吃面?。

    语言是他老本行,哪有什?么不会听的话,不过他假装听不懂,把话听了个十成十。

    这个巧红还真是傅老爷在山东那边买的仆人,跟着傅老爷回京述职时伺候过一阵傅老太太。

    山东出了事后,钦差要过去看。傅老爷一家怕让人知道自己家奴才太多,不得不抽出一些?不相干的人脱手。这里头被分开发买的就有巧红一家。巧红生了三儿一女,哭了三个儿子一会儿,提到丈夫只有死?鬼两字。

    喜得从包袱里拿出许多字画,道:“大仇得报,我的儿,有了这些?,咱娘儿两个再寻个夫婿也不是难事。”

    素银看了眼,道:“怎没银子了,先前你给的那二?十两,我都去通路子了。”

    巧红:“我伺候的那个太太是个铁公?鸡,甚少打赏下人东西,那银子都是别?地?摸来的,这月的想是还要几日?才放进去,要不是为?着你,我都不想这么快走。”

    杜容和听着下人说亲娘铁公?鸡,当真哭笑不得,她都从自己这搂多少钱出去了,怎么还怎么缺钱花?

    思索片刻,那头素银已要带着巧红进朱举人宅了。

    杜容和站起身跟到胡同里,这时也不装了,叫住人道:“巧妈妈,真巧,你也在这玩呢?”

    巧红认得主家的声音,吓得包袱都掉了下来,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里头不仅有银刀绣花,还有人蔡婆子一个描了兰花的瓷碗。

    总体来说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即使这样,杜容和也不能让人把东西带走。

    这老妈子骗去一条胡同,让她跑了杜家简直没脸做人了。

    素银看亲娘白了张脸话都说不出来,拉着亲娘就要往宅子里躲,杜容和也是旗丁,伸手就把母女两个捆了。

    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搜她们的身。

    婆子看他衣着落魄,真怕是个考疯了的疯子,当下两股战战,一声不吭地?从两母女身上?搜出来不少东西。

    这回有杜家的东西了,里头就包括楚韵那里巴掌大的账本。

    这是巧红几天前去三房摸钱时摸的,只是可惜三奶奶转了藏银地?,叫她摸一个空。

    她嫌走空不吉利,就把那个箱子里落下的本子顺出来了。

    杜容和拿过来一看,简直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假胡子险些?气掉。

    第037章 事发

    杜家。

    自从杜家开始搭天?棚, 前后五六天?时间整条胡同都?被天?棚罩起来了。

    没有天?棚的人家,窗户糊上了新裁的冷布,刷了红漆的门上挂上竹帘, 铺上凉席, 屋檐下再挂个?*? 大苇帘子, 亦算阴凉。

    只有杜家大房的主卧连窗户都?没有糊, 整个屋子裸露在一片艳阳下。

    杜容锦走到鸡窝前, 弯腰把搭了凉棚的鸡窝挪开, 底下就露出一个洞, 他伸手?进去, 想把东西拿出来品鉴一番。

    楚韵在书?房里等杜容和。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巧红有没有抓到,也不知道杜家会?不会?出事,能瞒得过那麻子脸吗?

    正想得入神, 就听?到院子里一声惨叫。

    渗得她打了个哆嗦, 何?妈也探头探脑地说:“怎的,谁嗓子被鬼掐住了不成?”

    等了不到一刻钟, 大房伺候杜薇姐妹的丫头白?鹭擦着汗过来说:“三?奶奶, 家里遭了贼了, 我们大爷当裤子赎回?来得画都?不见了,我们奶奶打发我来跟三?奶奶说收拾下屋子,看有东西丢了没有。”

    楚韵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怀疑小荷老师拿的。他可真?是?,把自家也当御花园了怎的,想拿就拿的。

    当下一声不吭, 心虚得只顾低着头做绒花。

    何?妈乍闻此言,唬得跳起来去瞅存款。

    她藏钱如耗, 家里只丢了包碎用来泡脚的碎茶叶,还在那叉着腰骂偷她茶叶的人要被茶叶呛死。

    楚韵一直等到喜鹊说杜太太亲自看守的老米连布袋子都?丢了,才放了心。又不是?属耗子的,没事儿拿米做什么。

    她翻遍了自己?的嫁妆箱,发现只丢了杜太太交过来的账本,又忍不住怀疑是?杜太太贼喊捉贼,想拿回?账本故意折腾的。

    但看杜太太梨花带雨的样?子,又不大像。

    杜家院子翻天?覆地地找了一回?,人人多多少少都?丢了些东西,大多都?在二两银子内。

    对杜家下人,还真?说不上是?笔巨款。

    大家议论?一阵,都?跃跃欲试地想要揪出家贼。

    “可怜死了。赤条条进家里做了两个月,辛辛苦苦攒的钱,又被偷了。”张妈妈回?屋查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在门口跟货郎叹气。

    她和巧红是?一个屋的,巧红的东西她看过了,就剩了个铺盖卷。张妈妈以为同屋的东西是?让贼偷得裤衩子都?没剩,心里激动,自己?丢了东西也不心疼了,说得脸泛红晕。

    这时,娟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巧妈妈在吗?”

    张妈妈嘴里嚼着一只卤鸡腿,两只手?都?油汪汪的,觑着她问:“你找她干什么?”

    娟子一下就哭开了,唬得张妈妈鸡腿都?掉在地上,让狗叼了一口。

    张妈妈打走狗,把鸡皮去了,在汗巾子上擦了一遍,又用手?撕着吃,笑:“跟妈妈说,那老货怎么你了?”

    娟子眼睛盯着鸡腿,哭哭啼啼地说:“我今年都?二十?了,还没找着婆家,急得四处求神拜佛,那个打巧妈妈手?里得来的桃花符里被我放在佛前供了一下午。头都?磕破了,结果是?假的,二百个钱呢!”

    还是?跟她同屋的姐妹想偷她的桃花符,眼睁睁瞅着那个符包儿里边慢慢渗出了黄水,又慢慢飘出臭味,唬得要不得,跌跌撞撞地把娟子叫回?来,哆嗦道:“天?煞孤星投胎的小蹄子,你的桃花烂得流脓,以后剃了头做姑子,这些花肠子都?改了罢。”

    娟子不依,跑过去把符包拆开,一看里头裹的哪里是?符,是?杜家三?花猫吃剩的带肉鱼骨头,天?气热,都?让捂出蛆了。

    她把符包在帕子里晒了出来。

    周围一片惊呼,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娟子咬牙切齿:“太太奶奶,我的钱不过汗毛粗,被哄了又值什么,只是?担心太太奶奶们的好东西被哄走,就是?大事了。”说着,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杜家上下都?有些回?不过神,黄米胡同别说有人丢东西,就是?狗咬狗的事儿也不常见。喜鹊顾不上回?屋看,先掏了三?百个钱给娟子堵住她的嘴。

    娟子收了声,揣好好钱接着哭,这回?干打雷不下雨:“我的姻缘。怎么这么难呀——”

    倒是?张妈妈,听?到同屋就是?那个卷了钱跑掉的贼,跌在地上,真?哭了。

    她恨那些东西不是?让她抱走了,泪如雨下道:“这贼狗肉,偷了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啊!”

    楚韵听?到这头的动静,跑过来看她这样?,怪不忍的,道:“张妈妈,你丢了多少啊?”

    张妈妈:“一吊钱!”

    众人哗然。

    这个张妈妈是?给杜太太杜老爷做饭的厨子,管着灶上一摊事,她一个人在油水丰厚之处待了十?几二十?年,就存了一吊钱。

    这……

    楚韵都?不知道她只丢了一吊钱是?福是?祸。

    喜鹊亦惊了,张嘴半天才想起来劝她:“妈妈,咱们往好里想,一吊钱你少发两场牌,就省下来了。”

    “省得下来我还会?只有一吊钱?”张妈妈抹着眼泪骂巧红。

    那个卖姑娘小首饰小玩具的货郎,听?得紧张地搓了几回?手?,他看张妈妈哭闹都?看得不想走了,最后叫喜鹊关了大门撵了出去。

    有人叫住货郎:“给我来一方洒金十?字纱帕。”

    货郎:“你也听?说杜家被一个叫巧红的老妈子偷了?”

    “哦?你说说看,我看咱两知道的同不同。”

    货郎:“那一家子损失不下几百两,家里下人撒泼打滚的都?不想活了,要不是?我劝着,耗子药都?吃下去了。”

    一下子,四面八方地人接二连三?二往杜家来。

    黄太太浆洗完衣裳,正踮着脚尖摘槐花,打算晚上做道槐叶冷淘吃。

    风闻杜家失窃,手?往鲜红汗巾上一擦,马不停蹄地过来,自家丢了小银刀都?没想起来,

    进门就看着暗自垂泪的杜太太安慰:“好嫂子,银子丢就丢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时屋子里已经有其他几位太太在。

    都?在询问杜太太:“究竟丢了多少?看你哭得这脸儿!”

    杜太太不好意思说自己?丢了两口袋老米,支支吾吾地不肯出声。

    大家看她这样?,忍不住又把银子往上翻了一番。

    千八百两银子,和大爷和泰大爷,卖身也未必能在六七年内赚回?来。唉。

    有人认识这个巧红:“这老蹄子在主子跟前素来话少,行事也唯唯诺诺的,像同张妈妈和何?妈妈一样?去赌牌、偷懒,都?很少。一味地抱着钱罐子过活,只是?胃口大些。没想到她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有人狐疑地看着杜家人问:“你们就半点没发觉?”接着又好奇起巧红的下落。

    楚韵巴不得巧红跟杜家没有一毛钱关系,要是?真?让人知道是?巧红下套害的傅家人,那还得了。

    摇摇头:“人早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她是?山东那边来的,不知道底细,找着亲戚故旧藏个几年,谁翻得出来?当初还是?我大嫂看人价便宜想寻了几个回?来想给娘家人送去,才寻到这个巧红……”

    眼看着要说到闵氏给娘家准备的婆子如何?落到婆婆手?上时,杜太太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楚韵缩着脖子不肯说了。

    她便不说,诸人亦能自我补全。

    谁家没有趁着东风买过便宜的奴仆?

    婆媳间不就争来争去的那点事么,必定是?杜家庙小买不起那么多奴才,做婆婆的眼红儿媳有钱。

    没想到杜太太还是?个刻薄儿媳的人……

    “也是?这话,如今这世道奴大欺主的事屡屡发生。杜家这是?乱发好心,买了几个快饿死的奴才回?来,给人吃了两口饱饭就把人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位太太清清喉咙。

    众人都?有感而?发,说那个老妈子是?坏水种子,背主忘义,跑出去也不得好死。

    言语间把杜家塑造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就是?那个婆子闯下塌天?大祸,也扯不到杜家身上。

    接着又笑眯眯地把楚韵叫过去,一人从手?上撸下一个银镯子,掉头问起杜太太和大儿媳的事。

    杜太太顿时急眼了,这乡下丫头整日虎头虎脑的,一点眼色不会?看,眼皮子也浅,万一叫手?镯迷了眼,抖出记账的事,她就算名声扫地了。

    楚韵畏畏缩缩地看婆婆一眼,没敢接。诸位太太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人直接把镯子塞到她袖子里,嗔怪:“傻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

    至于巧红真?跑还是?假跑,她们也无心过问了。

    放在谁家这样?的奴才都?是?要打死的份儿,大家觉得巧红八成是?没了。

    好端端的谁愿意去戳破别人慈眉善目的脸面呢?

    众人在心里将巧红判了个死刑,都?开始为她唱往生经。

    好不容易送走这群八哥儿,杜太太在家大喘气,跟喜鹊说:“老三?媳妇嘴还怪严的。”

    楚韵回?屋也大喘气跟何?妈说:“上上下下谁丢的都?不多,这做贼又不是?做慈善,不知谁倒这么大个霉,做一等一的苦主。不过应当不是?我的。”

    楚韵抱着钱匣,一因没丢钱,二因甩脱半个锅出去,喜得又吃了个丸子。

    杜容和在巷子里看了半天?册子。

    这些太太闲着没事干,四处搜刮花闻度日,这杜太太听?了还嫌不够,还要记下来细细品味。这账单前半本就是?她的花闻收集册,完全说得上黄米胡同版风流孽债,认真?研究收拾起来已足够一个世情文人著作等身,甚至有几页纸都?翻秃噜皮了。

    到三?分之二处她又把这本子充做账本,想是?跟花闻一样?要常看常新的。

    总之,上边分门别类地记了他近几个月的花用。

    在家吃的饭,买菜花的银,娶亲用的布,事无巨细。每一笔账后边都?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给了某钱做家用,特此花去陈年旧账三?分二厘银。

    按厚度年份看,杜容和估计这本子不知道她得有个几十?本,不然不能送了一本给楚韵都?忘了要回?去。

    亲娘是?啥德行,杜容和心里还是?有七分清楚的,见到这账册他其实没多恼怒,起码人会?记账说明还没傻。

    他生气的是?,他娘不仅记他的账,还背后记了楚韵的账,收了人银鼠皮的钱,还在他的名下又收了一次。

    这可真?是?,一盘菜两头吃,铁公鸡中的铁鸡王。

    再说那钱串子,不知怎么竟不声不息地在心里憋这么大桩事,他给的家用钱又叫巧红摸走做了丈夫本。她是?怎么过的呢?

    她为什么不说呢?难道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向着娘吗?

    杜容和向朱举人买下素银,暂时先把巧红母子安排上去往乡下的车,心情复杂地转身回?了杜家。

    楚韵吃完饭还在学满语,看见杜容和兴致不高地回?来,还用满语问了一句:“你好吗?”

    杜容和愁绪满腹,不知怎么,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我吃了。”

    气饱也算饱啊。

    第038章 奇人奇事

    气饱青年今年十九岁。

    他出身在黄米胡同一个普通的包衣旗人之家, 亲爹从前?只是个大?头旗丁,在打仗时曾想过认祖归宗,效仿先堂祖宗做逃跑之师。

    未果。

    他在跑的路上跌了一跤, 一只膝盖刚好为某上前?线刷军功、却?硬要领兵奇袭的贵子挡了致命一箭。

    回来后?便以赤胆忠心?招摇市井。

    如此奋不顾身的忠心?便是杜家发家之始。

    到了青年身上自然也子承父业, 补上笔帖式之后?, 他钻研各方语言企图为龙子凤孙解忧, 顺便在皇宫这个大?花园捡走一些不值钱的旧物回去养家。

    他母亲自称钮祜禄子孙, 这支满族古老的姓氏, 主要居于松花江、牡丹江、长白?山等地, 但他母亲, 宣称是多?马沟的钮祜禄。

    多?马沟何在?唉,他翻遍文献也没?找着多?马沟在哪呢!或许同刘备似的,自称中山王之后?也未可知。

    青年曾同其母共赴盛宴,亲觑其母对京中钮祜禄笑称同家。

    被问祖籍何在, 其母答曰多?马沟。

    京人笑:“山核桃差着一槅儿。”

    她便携着青年落荒而?逃。

    青年大?喘气回来后?, 便决心?不再过上这种为名利四处奔波的庸俗生活。

    他在家栽花种草,十死一伤。

    他将?俸禄全数交于母亲, 自己?只靠违反乱纪搂钱度日, ——毕竟钱财是生活之本, 没?有钱,不俗也要俗了。结果和二哥一起养出了大?哥这朵水仙花。

    但要让他细细同妻子交代自己?的花用进出、每月让妻子领走固定的月银,让她在多?事之秋为养家银提前?用尽发愁如何向他开口。

    青年认为,这就是庸俗。

    他想,与其按月纳粮,不如自己?隔三差五悄悄地放在她每日晨起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以为这是两个人的默契, 所以一直不曾揭破。

    谁知,这样竟让小人得利, 摸走了他二十两银子险些用他老婆本寻摸出一个新丈夫来。

    这是他鲁莽了。

    鲁莽青年杜容和沉默地坐在了竹椅上,看?着眼前?的新婚妻子。

    楚韵挽一个小髻,鬓边戴了两朵红蓝相间?的绒花,穿一身白?纱衫儿,挑线裙子。

    她的眼睛总是明亮的,好像什么事都不值得上心?,也不值得恼怒,只有在栽花种草挣钱听闲话时,才会变得格外灵动。

    现在这双眼睛就很灵动!

    杜容和十分没?有风度地抢过她手?里的凉茶,咕嘟咕嘟喝得一干二净。

    楚韵人都有些吓傻了,她一下子就冒出许多?想问的话:“巧红被你抓住了吗?还是她撺掇傅家女眷外逃被判叛国罪的事儿被那麻子脸知道了?”

    她有点恨自己?学?的怎么不是化学?,一来直接轰掉大?清多?好!

    杜容和夹走她一块酥饼吃得毫无形象,吃完了才抬头说:“那些不重要。”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先搞定媳妇和亲娘。

    楚韵都有些出汗了。

    我的娘,小荷老师你没?事儿吧,你是疯了吗?稍有不慎这可就全家入土了还不着急呢。

    面对楚韵无声的震撼,杜容和笑了两声,起身抱了两个青布大?包袱出来,砸得桌子哐哐乱响。

    又抢了楚韵刚倒好的压惊冷饮子咕嘟咕嘟喝了,在她由震惊变为惊恐的眼神里,清咳一声,八卦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二姐的事?”

    楚韵真想跑出去找个萨满回来给?他跳跳了,摇头道:“可以以后?说,——”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杜容和已?经把包袱打开了。

    里边装的都是雪白?的银子,一锭一锭直白?到人心?上去,变成白?月光变成朱砂痣。

    清朝的银子可以私人铸造,形状千奇百怪,按形状有长鏪、方鏪之类的分类。

    但若是按着重量来说,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大?锭,也就是元宝,都是五十两的宝船型,两端往往卷起高翘呈船形,也叫马蹄银。

    第?二类中锭,都是十两一锭的锤形小元宝。

    第?三类便是小锞、锞子,看?着像馒头、梅花之类各种各样的小巧之物,一到五两间?都可以叫裸子。

    用裸子打赏人那都是豪富之家的做派。

    杜家用的最多?的是第?四类,一两以下的碎银子,也可以叫滴珠、福珠。

    里边花样最多?的银子是小元宝,许多?人家送礼都会特意打成花朵、如意、葫芦这些吉祥富贵的样式。

    楚韵如今面对的,是十两一锭最朴素的小元宝。

    洁白饱满,冷光四射。

    杜容和看?着钱串子为钱所惑,不再开口,这时才正经道:“陪我说一盏茶功夫,我就给?你一锭银子好不好?

    楚韵为这元宝容色所震,一句你疯了卡在口中,竟让他一直说下去了。

    杜容和拿起一枚元宝,先吸引住楚韵的目光,长叹一声道:“我这个二姐叫杜文,她自幼便聪慧,三岁成诵,五岁作诗,几条胡同都有名声。

    有人有才无貌,有人有貌无才。而?我的二姐,自小才貌双全,给?多马沟钮祜禄今为郎氏者添了许多?脸面。”

    楚韵果然被多马沟吸引过去,开始问起杜文的事,她主动给?疯疯荷倒了杯浓茶,道:“然后?呢?”

    杜容和见她把目光从银子转到自己?身上,为自己?打败了五两银默喊了声万岁。

    接过茶润了润口,道:“这么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十三岁元宵出门看?灯会时,竟然活生生丢了。不管是为什么丢的,要是别的人家这时便该宣称女儿死了,保住下边女儿的清名。”

    但杜家人素来假正经惯了,这回是真正经了一回,任亲戚朋友怎么劝都没?发丧,还告了官大?张旗鼓地找闺女。

    这事累得大?姐原本的夫家都黄了,甚至不得不往下挑了个商户嫁过去。

    杜大?姐跟妹妹一直不睦,这时却?破天荒地没?反对家里找妹妹。

    楚韵道:“难怪太太成天盼着月姐儿能飞上枝头。”

    她要是飞不上,回来多?半也找不到什么好夫家。楚韵私下偷偷打听过杜文。除了何妈这样算半个养娘的老妈子。其他人都以为杜文早就死了。

    杜文丢了这事,按年岁算,都得是十三年前?的陈年旧事。

    可婚嫁时祖宗回溯大?法下至三代,上不封顶,什么事都能给?你翻出来。

    杜容和:“小选选宫女,怎么可能让月姐儿飞上枝头,无非娘在胡想罢了。这事月姐不知道,她出生时二姐早就走了。”他慢慢回忆起这个姐姐,结果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少女时期的模样,我那会儿年岁小,没?过两年就忘了。”

    杜容和记得是后?来梳着妇人头,额前?留了一小撮发的贵妇二姐。

    当时杜文失踪已?经五年,突然乔装打扮带着三十万贯回来。

    她没?敢登门,而?是在门口谎称多?马沟的表姑娘进的杜家。

    杜容和:“当时开门的是何妈。何妈认出是二姐,抱着我一声不吭地看?完了戏,不然我也跟家里其他人一样蒙在鼓里。”

    何妈刚在外头劝张妈妈,叫她改了赌瘾,这时嘴都说脱皮了,正在院子里捣薄荷草,打算拿来敷嘴,冷不丁打个喷嚏,又开始骂巧红偷了她的茶叶。

    楚韵看?了她一眼,想,何妈确实是个能人。

    吃瓜战绩已?经到了知道主家隐私没?有被灭口的地步。

    她把目光悄悄转回来。

    疯疯荷还在喋喋不休,道:“家姐回来,我们才知道她不是被拐是自己?跑了的。”

    楚韵一下子深入故事中,道:“自己?跑的?她自己?怎么跑?路引这么严。”

    “她带男人一起跑啊!”杜容和觉得这事爹娘要负些责任:“爹娘一直想给?二姐找个金龟婿,十三四岁,小选都过了还不曾给?她找人家。二姐看?着不是事,自己?拿了个硬主张,跟着杜家常去做衣裳的绸缎庄少东家跑去了南京,开铺开得遍地开花。”

    那少东家哄骗人闺女能是什么好货?两人神仙眷侣做了不到三年,就张罗着要纳妾。

    杜文又给?自己?拿了个主意,各种给?他抬人,连皮肉姐儿都给?他娶了三五个进门,再时不时给?他做点儿羊汤补补。

    不消一年,少东家便被她喂得肥头大?耳地一命呜呼了。

    杜文把儿子过继给?旁支,自己?带了三十万贯悄悄溜了回来。

    杜容和都不知道这二姐怎么从南京回来的,带这么多?钱还没?叫人截杀。

    楚韵也说:“你二姐是个奇女子。”太有反叛精神了,都不像古代人。

    杜容和一哂:“可惜没?有奇男子配她。”

    总之。杜太太杜老爷觅回爱女,走路都恨不得把她揣着,甚至对外放话要给?表小姐找个好人家再嫁出去。

    杜文在南京过得是何等豪富生活,来了几个今科有望家里穷酸的秀才,都叫她让人塞了满嘴马粪撵了出去。

    杜家鸡飞狗跳的,都不知道怎么办。

    杜文再一次给?自己?拿了主意,她又带着三十万贯跑了。

    楚韵想站起来给?杜文鼓掌。

    杜容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家姐这回跌个大?跟头。嫁的那个童生是乡里闻名的孝子。爹娘病重在床起不来身,他就把爹娘拖到床边,两只腿架在自己?肩膀上,屁股对着马桶屎尿。

    她是在回京路上跟这童生认识的。”

    童生家贫,跑去南京贩珠回来,支着铺子边读书边照顾爹娘。”

    知道家姐是逃妇,童生还跟她说:‘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受得了。’”

    楚韵诧异道:“这是买油郎独占花魁里的话,你二姐不是才女么?能叫这话骗了?”

    杜容和笑:“家姐之才,不在诗词歌赋,而?在八股。经济仕途的书看?了不少。但问她杜甫是谁,未必能知。这些都是杂书,看?多?了也只能说有闲情?而?已?。”

    杜文没?看?过卖油郎独占花魁,不知道童生这话是抄的冯梦龙。

    她沦陷了,发呆了,嫁给?了孝义两全的才子,钱捏在手?里供他念书习字。

    不到三年,那童生便平步青云,四十八中举,五十二做了进士老爷。

    楚韵差点喷了,忍不住问:“这童生当年跟二姐认识时芳龄几何?”

    杜容和就知道她会关注到奇怪的地方,低声道:“刚过四十六大?寿。”

    这人受过这么多?苦,在古代已?经算归西之年。

    “他生得奇俊?”

    “如我爹一般。”

    杜家人就小姑子杜月长得像爹。

    楚韵拿起块酥饼,不道德地吃了几口,才说:“你二姐可真是,看?上他什么了?又没?貌又年纪大?,还能让她花钱。退一万步说,四十六岁,真是文曲星转世也不能嫁啊,老人味儿不重吗?”

    杜容和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叹:“可能她在美中长大?。便以丑为美了吧。”

    楚韵让他一逗,差点笑出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杜容和对这个姐姐的感情?也很淡,不然不至于如此不留余地地调侃自己?的亲姐。

    她问:“那后?来呢?”

    杜容和道:“家姐归宁后?,阖家都雀跃如过江之鲫。她自寻前?程,找了个以后?要科考的童生做丈夫,为了不让她与人私奔的事传出去惹人非议,找着她以后?,家里就对外说她死了。”

    楚韵心?中唏嘘。

    杜家为找这个女儿搭进去两个女儿的前?程,到找回来之后?为了不让她被流言逼杀,竟然不能认她。

    杜容和也很感慨,要是杜家能认下二姐,不会让二姐被抓走浸猪笼,后?边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总之,杜家从此同这个女儿明面上小十年都不曾来往。

    杜容和道:“那老瓜瓤子一样的杀才,初时对二姐如父如母,官路亨通后?,就扣了她钱财。

    他又是官又熟知二姐为人,二姐想搞得他蹬腿儿就不大?容易,几次斗下来反让人差点送乡下去。

    她一生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送到乡下能活几日?”

    杜容和对二姐感情?淡,加上这是她自己?惹出来的事,他对二姐的未来其实没?有多?愿意过问。

    可架不住他娘对这个女儿很愧疚。

    他娘总认为是自己?当初耽误了二姐的婚事,让她春心?萌动时没?有能光明正大?思念的未婚夫,于是把身上的钱都贴了过去,希望老瓜瓤子在夫家给?她一份安宁生活。

    楚韵不赞同道:“太太给?了这中山狼钱财,让他们知道杜家心?里有这个女儿,原本让你二姐再跑一回的事都做不了了。”

    尤其这个老丝瓜穷了一辈子,当官多?半还是花杜文的钱疏通来的,为官后?难道就不继续疏通这些管道了?杜文的钱叫他劫用干净,杜太太又给?他送钱。

    真是吃了包子来了羊,食山食海的都让人不知道从哪头吃了。

    “他要用钱,自己?贪也能挣,但贪官就贪在蚊子腿都不放过,从此这老瓜瓤子就把二姐看?起来了。”

    杜容和对比一下这个许多?年只送钱过去,不见人过来的姐姐,小声道:“你别看?娘对大?哥好,大?哥可是被二哥当儿子养的,我出的钱也就这几年多?了些。我娘搂的钱都叫人送给?二姐了,对大?哥,娘就出了张嘴,给?大?哥驱邪她都舍不得花自己?存的。”

    “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杜太太爱儿女还是不爱儿女了。楚韵冷不丁吃这么个大?瓜,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杜容和慢慢言归正传,道:“我娘这本册上记了我百多?两的账,想是等着自己?的贴尽了,便有理有据地问我一口气要走再送给?二姐,买她一个平安。我估计她也记了大?哥二哥的账单,说不准连杜月的账都有。”

    杜家瞅着风平浪静的,还真是一步一个地雷,楚韵瞠目结舌,半天才把吃惊压下去,道:“你娘这法子太蠢。她真拿出账单,在家的几个孩子也得跟她离心?。”

    “不止离心?这么简单,拿到账的人会不会跟她闹?她记了我的如果没?记二哥的,事发后?会不会兄弟离心??”

    这显然是奔着破家去的,十年如一日地记了自己?给?子女花了多?少钱,期待有一天能全数讨回的,得是多?冷漠的母亲?

    杜容和头疼道:“她是个十世的蠢材,记账这精细事,不是她的做派。她有这个脑子想起来记账,也不至于用的册子都抄流言剩下的。”

    可见记账这事对他娘而?言也很痛苦,必须要记一篇然后?瞅一眼别人的丑事打鸡血才能记得下去。

    唉,又蠢又容易上当。

    就是不知道这样十年如一日给?她下套盼着杜家家破人亡的是谁了。

    楚韵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到这里才慢慢反应过来,小荷老师这是知道了他娘记账的事。

    他出去抓一趟顺走她账册的巧红,回来就说起账册的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看?的是从巧红那里得来的账册。

    楚韵哑巴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给?杜容和一个说法。

    当时她一是拿不准杜容和的态度,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戳穿他娘的真面目而?对自己?恼羞成怒瞒下了此事。

    二是没?有想过留在杜家跟他做长久夫妻,自己?的聘礼是早叫楚东陵花完了的,杜太太对她有恼意也算正常。

    花点银子当在杜家租房暂住,把小荷老师仅仅看?作室友,过起来也自在。

    但这些话她如今有些说不出来了。

    杜容和很想问她究竟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但逼人说话,始终不是他的为人。

    而?且对于这些往事,他也不在意了,更重的是现在和以后?的事。

    楚韵低着头看?桌子不说话,两人说这么一咕嘟话。

    她面前?叠上来的银元宝已?经铺满了桌子,这种紧张的时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闲心?把钱数了一遍的。

    足足一千两银子,银光闪闪的一片。

    银花如此美色,怎不叫人垂怜?

    楚韵看?了一眼杜容和手?心?都有些发烫。

    杜容和把银子尽数推给?楚韵,鼓足勇气表明心?迹,道:“以前?我觉得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过于庸俗,所以耻于同你说起钱财之事。”

    这念头如今想起来,他都觉得傻,没?成过婚的愣头青似的。

    杜容和念了一回,想起回来见着她面不改色,丝毫不提丢了二十两银子的事,便知道,自己?给?的钱,楚韵连看?都看?着就叫巧红摸走了。

    这样的糟心?的事,不必让她知道。

    杜容和诚恳道:“我如今觉着,夫妻之间?谈钱并不算俗事,假如真的庸俗,我也愿意做俗人。娘收了你的钱,这些银子,你就花个痛快好了。”

    面对这锐利得如同银光的眼神。

    楚韵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小荷老师不仅疯了,而?且失了智疯得癫狂。

    一千两银子,足够刘姥姥和板儿宽宽裕裕过五十年,这都是他违法乱纪搂过来的?

    心?乱如麻情?况下,楚韵竟然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用满语把这话再说一遍。”

    杜容和:“啊?”

    第039章 涂账

    微妙的气氛让楚韵打断就再也拾不起来, 不过小元宝让她给收起来了。

    楚韵在藏东西上很有一手,以前乡下同族的叔伯来搜刮米粮,往往都是?无功而返, 有时还看不下去倒贴她两个白薯。

    有的事, 无需言传只需意会?。

    千金散尽的杜容和一身?轻松。他想, 银子果真是?俗物, 你看, 没了银子自己反而浑身?通泰, 想必就是?俗物尽去的道理了。

    小荷老师两袖清风, 笑?容满面地处理蠢老娘去也。

    杜太太还不知道自家?老底叫儿子抖完了。她穿身?半旧蓝色葛纱袍, 头上只插了几朵玉簪花,正跟孙婆子说话。

    孙婆子是?从小伺候她的老人,后来跟着她出嫁做了陪房。

    杜太太奶娘去世后,屋里没个主?事的, 当?时喜鹊还小, 孙婆子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想在杜家?作威作福, 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使。

    寻常对杜薇杜韶两姐妹都敢下脸子。

    杜太太骂了她两回?, 看她不改, 喜鹊又长大?了,便打发她干些包打听之类的杂事,算是?荣养她娘交代下来的旧人。

    但有个什么事,杜太太还是?习惯跟娘家?那边的老人说。

    两人嘀嘀咕咕说的也是?二姐的事。

    杜太太掉着眼泪道:“这月二姐那边又来了平安信,还给我寄了一缕头发。”

    这是?平安信吗?分明在用她心头肉威胁,叫她赶紧送钱过去。

    “那老不死?的怎么就让他成了四品道台, 可?怜我的二姐,有家?归不得。”杜太太?*? 把乌油油用红绳束了的头发拿出来道:“你闻!你也抱过二姐, 你闻!是?不是?二姐的味道?”

    孙婆子支支吾吾地不肯闻,这是?她花钱问卖梳子的货郎买的别的姐儿的头发,让她给捎在那边送来的信里想哄杜太太多揣几个钱,到时她能浑水摸鱼弄两个走。

    不知道谁的头发,她总觉得有股头油味,嫌脏。

    杜太太自己不闻,她怕闻到闺女的味道太伤心,即使如?此,她也认定这个是?二姐的。

    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她怎么认不出来?

    孙婆子左躲右躲,差点被捂在鼻子上。

    这时,在院子里摘葡萄的喜鹊跑过来说:”太太,——三爷来了!”

    孙婆子大?松一口气,赶紧溜到屏风后,离了那头发八丈远。

    杜太太擦干净脸,把头发又收好才说:“进来吧。”

    杜容和进来先看了一眼贴着墙根的孙婆子,这两人蠢在一块儿,一看就知道没干啥好事。

    不过,他来这一趟是?想先把破家?账册骗走,先叫她娘吃个教训,日后再慢慢揪出怂恿老娘的人。

    想起老娘干的蠢事,杜容和干脆连安都懒得请,直接在竹帘边怔怔地看着亲娘,未语泪先流了。

    杜容和打小便不怎么流泪,杜太太惊了,碟子打翻好几个,梅子桃儿的滚了一地。

    她扯着儿子问:“和宝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媳妇跟你拌嘴了?唉,看你哭得这脸儿,娘先前就憋了句话没跟你们几兄弟说,媳妇们那可?都不如?娘啊。”

    杜容和想说,那你给我们娶媳妇干什么。

    行动?上却直接跪在地上沉痛道:“娘,儿子可?能要被革职了。”

    杜太太一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倒,闻言一怔,笑?着转头看孙婆子:“和宝说什么?”

    孙婆子哪里敢说,还是?架子上吃米的八哥儿喝了口水,接的话:“三爷说要被革职了。”

    杜太太冷不防又听了一遍,脑子里慢慢反应过来,差点晕死?过去。

    在她眼里,和宝是?杜家?的希望,黄米胡同的表率,八旗子弟杰出的俊杰。

    尽管和宝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笔帖式,不要紧,他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灿烂,必然?艳如?三春之景。

    而她,钮祜禄芝香,也会?随着和宝的晋升芝麻开花节节高,稳坐黄米胡同第一太太椅之位,方不负芝香之意。

    现?在,这瑞丽气象随着和宝一句话,轻轻地碎了。

    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杜太太强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去,抖着声问:“此话怎讲?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连假都很少休,外头都说老主?子看中你!”

    杜容和略跪了下,看没人叫他起来,自己起身?捡了个软垫坐着,小白花似的叹了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

    孙婆子瞅着要得见“和宝”丑态,老脸唬得一抖,连三爷都来不及喊便落荒而逃。

    在门口还不忘拉个人下水:“喜鹊!太太晕了,赶紧拿药油进去给太太揉揉胸口,孙妈妈老了!跟太太青春美人肉贴肉,没得腌臜了她。”

    喜鹊知道这老货没安好心,狠狠呸她一口,心惊肉跳地开柜拿了清凉油,掀开帘子进去,挖了块膏按在杜太太太阳穴上。

    杜容和无视掉叫人牙酸的和宝,正一字一句与搜肠刮肚想破除这个噩耗的亲娘对质。

    杜太太:“你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空陪媳妇。”

    杜容和:“我干的时候比旁人长是?我不得用,有能耐的良才,一个时辰能做人八辈子的事。”

    杜太太心里像吃了个油腻腻的粽子,堵得慌:“你做笔帖式,几条胡同都有名声。”

    杜容和:“差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不仅要做实?事还要人情练达。”

    杜太太来往太太群,人情都有讲究,心里赞同儿子的话,禁不住问:“你有什么要练达的呢?是?何?家?的小子又说你了?我马上叫人去呸他!”

    何?家?如?今名声臭大?街,她要骂人都不必亲自动?手,在外乱编个何?二何?三强夺人妻的故事,立刻就有正义之师援手。

    杜容和摇摇头:“他不算什么,但同僚里有比我年长的、更得用的。这些人常叫我去给他们太太夫人办事,我不想做这个,人家?给我使绊子,已有些做不下去了。”

    杜太太找着了舌头,她没想到儿子在宫里过得竟然?如?此如?履薄冰,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儿子太清高,在家?对略吃些闲饭的大?哥就如?视猪狗,外头尸位素餐的老饕想必是?数都数不过来。

    和宝一看就是?干干净净,一点脏钱不肯用的好孩子,要不是?有老主?子看顾,她估计这孩子恨不得自己倒贴当?差哩!

    杜太太柔声劝:“他们要你为太太跑腿,你就勤快些,你给她们做事,她们也好吹吹耳边风叫大?爷小爷为你做事。对了,她们叫你做什么?”

    杜容和似乎叫娘的宽慰说动?了心,他无助艰难,如?困兽般开口:“因我语言上有天分,她们都叫我帮忙用她们家?乡语重写一些奇闻趣事。”

    杜太太听完和宝泪语,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没想到儿子的人情练达在奇闻趣事上,头都不晕了,还企图在上梁给和宝找到立足点,道:“那你就写,别拉不下脸,你爹为了不打仗,还四处给大?爷们说笑?话呢!”

    杜容和面露难色。

    杜太太苦口婆心:“你难道要跟你大?哥似的?他如?今过得还不如?鸡!”

    小花都有凉棚,他没有。

    杜容和差点笑?出声,看来她娘也知道大?哥这样不成啊。

    他赶紧道:“可?是?来不及了,最得用的胡爷让我给她媳妇写出十本书来,我四处都寻遍了也不够,想是?以后要完了。”

    杜太太对家?里人是?直钩都上的:“我儿糊涂,你没有你娘有!什么十本书,你早些找你娘,咱家?都躺银子上过了。”

    她那宝册记了刚好十年,满京奇闻就没多少落下的!

    要是?家?里能靠这个升官,她能叫佟半朝改成杜半朝。

    刚要去取,一时想起这些册子上还零零碎碎记了和宝的账,又犹豫下来。

    她原想记锦儿的,锦儿不中用,吃弟弟和媳妇去了。后来想记泰儿的,泰儿又养哥哥去了,一分银子三面花。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这账就只记了和宝的。

    若要把宝册给和宝,里边账怎么办?她记得细却零碎,一张纸往往正面是?故事,背面就是?账。

    这东西分不开。

    如?今又还不是?跟和宝讨债的时机!

    他刚娶了媳妇,身?上哪有钱?

    杜太太自己的嫁妆还能坚持二三年,她是?想过两年等儿子站稳脚跟,再理直气壮地同他要。

    弟弟不用赡养姐姐。但儿子不得不还生母之恩,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得通。

    这银子,只要老三发达,他就没借口不给。

    眼下老三还在发的路上,这个时候让他知道自己上进挣的银子,以后要给身?败名裂的二姐用,他会?怎么办?

    会?不会?不肯上进了?

    和儿聪慧,让他看见账单就能知道怎么回?事。

    要哄他上进,就只有先把账涂了。

    可?涂了又不好再记!儿子如?今又不花家?里钱了,她哪里记得往前十年的琐碎事?

    杜太太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该不该去了。

    杜容和真不理解她的想法,当?娘的问亲儿子要钱,他还能不给吗?

    用得着这以孝压人的手段?

    他眼珠一转,极孝顺地安慰:“娘别哄儿子,你一个深居内宅的太太能知道什么事?无非想哄哄儿子多安心撞几天钟罢了,其实?,儿子被革职也不是?什么坏事,娘想想看,我差事没了是?小,您老日后有儿子陪伴是?大?。以后我跟大?哥似的总在家?陪你,多好。”

    锦儿,再出个锦儿,二姐就投胎去了。

    再说大?儿子有媳妇有弟弟,小儿子媳妇又没嫁妆,他闲着一家?子可?不都得靠爹娘养着了吗?

    到时连二姐眼下的救命钱都保不住。

    杜太太想通了,咬牙道:“过两日你来拿!娘还能哄你?这两日先拿钱请胡爷多吃几顿饭。”

    “我都听娘的。”杜容和点点头,听到请莫须有的胡爷吃饭,又忍不住关心起母亲衣食住行,道:“他一个外人请不请的无所谓。倒是?娘要紧,这月我的俸禄娘用完了吗?不够我去外头再当?条裤子。”

    杜太太听到小儿子这会?儿就要当?裤子,简直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掉头就冲不知什么时候溜到门外气都不敢喘的喜鹊道:“快!快!把我的册子全抱过来!”

    喜鹊领命而去。

    杜容和事不干己似的,在屋里如?同大?哥般向往地盯着墙上的挂画。

    杜太太看得心里直发寒,真怕迟一会?儿家?里又多一朵水仙花,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干脆两步出门追着喜鹊道:“我跟你一起去,咱娘儿两个一起抱快些!”

    她今晚就要把账全涂了!

    杜容和看人走了,方转身?回?了院子,跟楚韵说:“这下不知她手要肿几天了。”

    第040章 猪蹄汤和黄鼠狼

    杜太太一个人做贼似的在屋里涂了好几天, 熬得两只眼乌黑一片,整只手?也肿得跟猪蹄似的,自此还落下个看着笔墨都哆嗦的毛病。

    还让厨房做了猪蹄黄豆汤打算以形补形。

    杜容和立马就学着何二何三兄弟的样子溜过?去, 抄手?拿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完了一抹嘴, 道:“娘, 天热了怎在吃肉?这两日我在家待着, 没事儿看看经祈祈福, 真有些?想开了。不如?你也随我吃茶泡饭玉兰片, 一块儿养养身, 这些?个俗物,别再碰了。”

    瞅着书又嬉皮笑脸地说:“娘要?不再给?儿子记些??如?今是同?僚的太太,说不好往后?还能给?宫里的太太用呢?”

    杜太太看他闲了两天做派大改,都跟何家那两丧门星似的, 又有点儿担心自己头发叫小儿子念掉了。

    跳起来道:“什么俗不俗的, 不是咱家家风,又不是要?出家去了。打今儿起, 我就让你媳妇盯着你吃肉, 再说这本子, 老娘一辈子就记这一回,天王老子来了也休说此事!”

    杜容和看她赌咒发誓的,估计这话说的是真的,心里差点笑断肠子,面上却遗憾地抱着书回了。

    到屋一数,足足有三十本, 摞在一起比何妈都高。

    何妈跟杜月差不多高,一米五出头的样子。

    不过?她坚持认为自己年轻时更高, 如?今矮了是干活干缩水了。

    楚韵这会儿已?经能看懂一些?满文?,她瞅着上头连真假千金和替身文?学都有,一看就是杜太太自个儿瞎扯的,啧啧:“你娘何尝不算著作等身。”

    杜容和也觉着老娘是个可造之材,抿着茶笑:“她要?把这个劲儿专心拿来写故事,咱家多个郎汉卿也说不定。”

    著作等身的郎汉卿给?了儿子账册,中午还贴钱补了儿子一个郎美人羊肚羹,叫喜鹊盯着他吃完。

    喜鹊:“这是太太亲自拣的羊肉,亲自切的丝,用煮羊肉的原汤煨了,又加了胡椒和醋。这菜二奶奶做的也不如?太太呢。”

    杜容和把羊肚接过?来吃了两口,又脆又香,跟楚韵小声说:“自从二姐嫁给?那老丝瓜,这还是娘头一回给?我东西。”

    杜太太的爱就是这样,永远只顾得上最弱的,谁最弱她就最爱谁。

    那边杜太太做了菜,女儿的救命钱也没忘。

    这事她是连丈夫都瞒的。

    怕他想着二姐是出嫁女,不该用家里的钱。

    杜老爷哪能没感觉,他这几年瞅着妻子嫁妆扁下去,只是不好多问而?已?。

    女人的嫁妆说破天也得归女人管,他一个做丈夫的,问多了难免叫人说他惦记媳妇私房。

    所以,杜老爷对杜太太的态度都是。

    随你花去。

    尤其他长得不咋样,腿上又有点儿瘸。若非两人瘸一块儿了,他还娶不上这么好看的媳妇啊。

    对美人,人的底线可以无限拉低。

    杜太太顺顺利利地开了嫁妆箱子,取了十贯钱,先供在佛前念了一下午毒咒,咒谁用谁死后?,才叫喜鹊捧给?孙婆子。

    孙婆子叫她用头发恶心一回,一连几日都沾不了油沫子,正躲家里打算吃素烧鹅。

    食材都是她东家讨个山药,西家讨个腐皮讨来的。

    原本孙婆子还想叫张妈妈免费做给?她吃。

    张妈妈才丢了一贯钱,伸手?就说:“给?我三个钱。”

    孙婆子不肯给?,差点跟张妈妈打起来,两人扯得头花掉了一地。

    最后?还是孙婆子老当益壮,抢了张妈妈昧的秋油、酒、糖、瓜、姜回来,自己搭了个锅做的素烧鹅。

    还没下筷子呢,喜鹊进门就扬着手?帕说:“孙妈妈好孝顺,门上寻了半日不见你,以为你死了呢!原来躲这儿偷偷做了菜要?给?太太吃!”

    她不喜欢孙婆子,觉得她太刁,又爱在太太跟前骗吃骗喝。经常跟她对着干。

    孙婆子不好说不是孝敬,眼睁睁看着喜鹊把她打架弄来的菜端走了,在院子里跺脚骂了喜鹊不下一刻钟。

    何妈刚听?张妈妈哭诉完,用树叶子剪了个小人让张妈妈狠狠打,还教?人怎么打树叶子烂得比较快。

    教?完了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三十多岁黄鼠狼似的男人,正是孙婆子的侄儿孙良。

    孙良轻轻扫了一眼何妈,眼里满满都是鄙夷、轻视,那鼻孔朝天得。

    叫何妈直跺脚,跑回去就跟楚韵和杜容和告状。

    何妈:“那小黄鼠狼还敢看不起人,他自己还不是奴才种子出身?祖宗八代都在乡下给?郎家守田,还不会走路父母兄弟就都得天花死了。

    难保不是叫他克死的!那老孙婆子瞅着他穷得可怜,问太太讨了个恩典,把人带到了杜家做儿子养。我也没少给?他饭吃!改了良籍也三十多才中了个酸秀才,还没成老爷就不认再生父母了!”

    天地良心,何妈和李叔也没儿没女的,生怕自己以后不得主家喜欢饿死了,两人过?得都节俭。

    楚韵敢打包票,何妈顶多给过孙良一双袜子。

    当然了,孙良又不是她熟人,所以楚韵也跟着何妈一起骂。

    何妈还不肯罢休,骂这个孙良:“幼时长得白净,哄得乡下先生教?了两个字。又哄孙婆子掏了月钱叫他继续念书,说是以后?混个账房先生给?做月姐陪房,也是极好的前程。打小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知怎么就叫杜太太给?脱了籍送去科举了。”

    楚韵听?到这就知道何妈连双袜子也没送过?人,没送两口吐沫都是那小子走运。

    不过?她也觉着孙良人品有问题。

    那孙婆子逢人就说:“我这侄儿以后?要?赎了我出去做老孺人,以后?把我当亲娘养。”

    可这孙良就不是记恩的人。

    人一年就上一回杜家,要?来都走正门说是杜家亲戚,只字不提孙婆子。

    有人问起孙婆子,他也说:“是个老熟人。”

    这样的人就是做了大官,等待孙婆子的多半也不是封号而?是三尺白绫。

    其实杜家人都知道这孙良不怎么样,就杜太太和孙婆子还蒙在鼓里。

    楚韵都觉着这主仆两是不是单独住一个井里了。

    何妈越说越气,跳起来往院子里扫了一箩筐树叶,借了黄太太一条裹脚布拴在鞋垫子上抡,把叶子打得八宝粥似的。

    楚韵都没敢多看,掉头跟杜容和说:“这个孙良多半就是给?你姐送钱的人吧?”

    杜容和点头:“我娘只信郎家带来的老人,我看去上海给?那老丝瓜送钱的,多半就是这个酸秀才,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给?他脱籍。”

    楚韵:“那你打算怎么办?”

    杜容和:“这黄鼠狼拿了钱肯定得买鸡吃,我去看看他去哪儿吃鸡。”

    说完领着李叔摩拳擦掌地出门捉人去了。

    那边孙良穿灰色直缀,戴了瓜皮帽,梳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在吃茶。

    他嫌孙婆子住在下人院,屋子又浅又脏,进门也不去她屋里,而?是在前院的会客厅跟她说话。

    摇了半天扇子也不见有人接待他,还是孙婆子在房里拿了两盏青梅茶叫他喝,又偷了几个张妈妈那老货的小鱼干儿叫他吃。

    孙良想喝的是茉莉香片,想吃的是杜家老米,青梅茶小鱼干的不是他的身份,略沾嘴就放下了:“下次遇着杜家太太,孙妈妈真得好好说说,一个秀才公登门,家里连个捧水的丫头都没。”

    孙婆子觉着他人来疯,道:“我的儿,你是秀才公,可咱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狗肉出身,以后?你做了官还得来杜家给?太太磕头,哪好用杜家丫头。”

    再说杜家也没几个丫头,丫头都是伺候姑娘的。伺候爷们儿的都是她这样的婆子。

    叫姑娘的丫头或是太太奶妈的遗孤喜鹊来,杜家人难不成是疯了?

    孙良叫她说得一口气没上来,骨嘟着嘴问:“妈妈闲话休说,今年有多少钱给?道台老爷?”

    孙婆子把十吊钱偷偷昧了一百个下来。

    她没敢多偷,偷多了怕把二姐偷死了,以后?就没这横财了。

    她昧得多的是孙良的车马费,杜太太给?了五百钱,她就给?孙良留了五十个铜板:“做好差回来,自有你的赏。”

    孙良有些?嫌少,一想都五六年了,这杜太太内囊可能已?尽,念句阿弥陀佛跟孙婆子说:“妈妈叫太太以后?再多拿些?,二姑奶奶在道台家,受了大苦,叫人打得皮开肉绽,我捧着银子去,人道台老爷才脸儿和善些?。”

    孙婆子说一声做孽,不过?什么二姑奶奶的她没多关?心,她更关?心的是:“侄儿,你啥时候接我出去?”

    孙良心里冷笑,这老婆子做了一辈子奴才,奴性深入骨髓,逢着穿绸的就叫奶奶,逢着戴玉的就叫太太。

    接出去?做梦!嘴里却说:“娘,儿子还在外睡大通铺,等我中了举,有人孝敬了宅子,娶了媳妇,再叫你出来享清福!”

    孙婆子哪听?他这话,眨眼道:“这年头,举可不是这么好中的!等你高寿中举,老娘投胎都投成贵人了还要?你养!”

    一句高寿中举孙良气得脸色铁青,出了杜家门都一声不吭。

    待脱了衣裳看到钱才高兴些?。

    这九吊多钱他先取了一吊存着做老婆本,还有八吊九钱就慢悠悠地揣在怀里。

    又往外寻了几个读书人结伴,他已?经想好了,先走陆路到南京,再走水路去上海,过?南京时还能去缅怀下前朝,路上如?果能抽空去一趟扬州,那就更好了。

    扬一益二,谁不想去呢?尤其是扬州的美人,啧啧啧……

    孙良搂着钱正在家里迎风作诗,就叫李叔拿个三尺的大钉耙给?叉在墙上了。

    孙良回头一看,瞅着是杜容和,吓了一跳,又想作揖又想请安,只恨自己没生八只手?,能一回比别人多行三次礼,高声道:“三爷,你也来作诗——的吧?”

    杜容和都懒得跟他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去上海见着我二姐了?”

    孙良见他知道这事儿,吓得差点尿裤子,也不敢不说实话了:“你问我我问哪个去!这五六年我亲自送钱给?老道台,人嫌我身份低哪能让去进去瞅你二姐?二里外吃个黄豆,走过?去人家都说闻着我身上屁臭。”

    李叔都觉着他这秀才是买的,谁家读书人这么说话吧,又往里叉了下。

    这下孙良脖子就破皮了,他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杜容和:“你没见着我二姐,老丝瓜没东西给?你?”

    孙良气若游丝:“你姐只叫我捎信回来,我凑在太太旁边瞅过?一次,就四个字——平安勿念!”

    杜容和听?得发呆,二姐十三岁多跟着少东家跑了,十八岁装作表姑娘回了杜家,没待几个月又跟老丝瓜跑了。

    这十年间,到底还有没有这个人,有的话过?得怎么样,他娘是一个包票不敢打,就前脚打后?脚地给?那老丝瓜送钱啊。

    虽然杜容和对二姐的感情不深,但花了不下五六十贯钱,他还是希望人还活着。

    孙良说完了话,怕自己叫李叔叉死了,还在嘟囔自己是秀才公。

    秀才公遍地都是,李叔根本不怕他,直接把孙良往驴车上一塞,又送乡下去看起来了。

    杜容和处理完孙良,又叫了黄太太的小孙子平儿,掏出三吊钱给?他:“你替我去一趟上海,想法子去道台府里,看看里头有没有一个叫杜文?的女人。”

    平儿替他跑腿跑惯了,还是头回跑那么远,这一去少说要?一个半月,不过?钱多啊,去一趟回来就能给?家里买个丫头洗衣做饭。

    他也不去想这个杜文?究竟是谁,跟杜家有没有关?系,接过?钱笑一声,连夜就往上海走。

    杜容和送转人回来,才挪出空跟楚韵说巧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