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先不孝了
黄米胡同?每天都有人在说巧红, 尽管她顺走的?街坊物件,都叫杜容和寻回来还了。
但是!
流言没有打住,就?像何家兄弟打嫖了两条胡同?已经发展到了, 全京城的?花街柳巷他?们都无孔不入的?地步。甚至有几天还传出?了马上风的?死讯。
何妈得了消息, 还装模作样地买了两斤白蜡烛过?去?看是不是真的?。
巧红, 从?一个?看似普通的?骗子变成了蛰伏杜家的?江洋大盗。
楚韵也不是很意外。
胡同?里众所纷纭, 楚韵也跟杜容和说了好几次, 但始终不见他?接话。
这时听到巧红, 她不得不说, 自己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就?行。”
杜容和难掩诧异:“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她们灭口?”
这多?骇人听闻!
楚韵:“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 太太记的?故事里,一页能死好几个?人。”
这册子杜容和拿了没用?,都交给楚韵和何妈打发时间了。
何妈不识字,一天到晚缠着楚韵念给她听。
杜容和怕她误会, 解释道:“我才不愿意脏手。这对母女设套要让傅家男人人头落地, 是因为人家真的?有血海深仇。夫妻之情先略过?不表,母子之情确实断了。
巧红老家十室九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盗窃罪归盗窃罪, 她想傅家人死,天经地义。外头许多?百姓都在庆祝傅家人倒霉,我不想跟老百姓对着干。”
他?打过?猎但没杀过?人。
像话本子里的?主子,失心疯似的?成天杀这个?砍那个?,怎么可能!人口不要钱啊?
再说良心也过?不去?。
楚韵又叫小荷老师上了一课,她以为八旗男人都是从?出?生脑子里就?有辫子了。
“你放过?她们, 上边查起来怎么办?”她比较担心这个?。
杜容和笑:“上边也想糊涂着。这事是他?的?心肝肉收了人傅老太的?裹脚钱,不然犯官家眷怎么可能从?戒备森严的?宅子里跑出?来?”
说到这, 他?还把康熙的?朱批拿过?来给她看好让她安心。
楚韵嘴里喊一句大胆:“你现在的?罪都够全家死几次了。你是真不怕?”手上却麻利地接过?了朱批。
她还没见过?新鲜的?麻子墨宝。
杜容和凑过?去?跟她一起看,笑:“我怕,所以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楚韵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她仔细瞅着麻子墨宝,字龙飞凤舞,没有珍宝馆里的?好看,而且都是满文。
果然啥汉化?在康熙中?期还是笑谈。
楚韵先瞅杜容和写的?。
他?把这事已经改头换面地跟康熙说过?了。
不过?说的?不是巧红偷听了他?们说话跑去?把傅家弄死了。
杜容和还没这么傻,什么都说。
他?又不是跪在佛像前的?信徒,还没那么贱得慌。
他?是先不孝了,——让杜太太顶了个?锅。
说她抢了大嫂给娘家准备的?婆子,结果这婆子是个?偷儿,还偷了东西送给被分开?卖的?女儿。
家里出?了偷儿是丑事,他?不好意思叫人知?道。又看着这对母女不忍心,就?在乡下给她们寻了间屋子又给找了个?丈夫买了一亩地叫慢慢种。
杜容和:“这事真的?,巧红母女这下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我们的?秘密了。”
虽然损失了一些钱,但能换一个?干净的?人生,他?觉得很值。
楚韵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她们对不起杜家,但对得起山东父老,骗人罪不至死啊。
她心情颇好地问:“花了多?少钱?”
杜容和头皮一紧,轻声吐气,道:“二十两。”
楚韵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两!我得卖多?少斤瓜子多?少朵绒花才能赚回来!”
杜容和赶紧说:“这是朱举人给素银的?陪嫁,另外还给了两匹绸衣裳,一对银耳环。乡下的?田和她娘的?丈夫都是用?朱举人给的?钱置办的?。”
朱举人是以为他?看上素银了,想跟他?交个?朋友。这话就?不必让楚韵知?道。
楚韵听见不是花出?去?二十两,喜道:“那就?好,要是叫我听见谁丢出?去?二十两,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这个?“谁”干笑两声,怕她问出?二十两养家银的?事,低头拿起朱批问:“你看得懂吗?”
楚韵挑眉:“七七八八吧。”
满文比汉字好学得多?,接受过?现代语言系统教育的?人,想要学一门外语并不是难事。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材实物的?,她还边看边翻译给杜容和听。
康麻子评语是:奴才尚有亲情在,人家一家子骨肉,做得好。又云:你娘太刁钻,不如我家老人和善。以后有空带你去?江南看看我家老人,回来叫你娘也知?道知?道。
最后一句话是:谨慎处理婆媳关系,以后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就不要告诉我了。
这口风看起来是不知道巧红干的事的?,甚至还隐隐为骨肉之情心痛。
楚韵眼?珠子粘在“尚有骨肉亲情”上,把密折还给他?,忽然问:“他?是不是真的?很爱老二啊?就?像你娘爱二姐?”
来都来了,八卦一下怎么了!
杜容和看她胆子真大起来反而担心了,他?小杜可不是奔着死去?的?,叮嘱一句:“我告诉你,你烂在肚子里。”
楚韵:“所以是真的??”
杜容和:“其实,我也不知?道。”
楚韵:……
杜容和笑:“别看我成天在宫里,但这些天潢贵胄的?事,离我远着呢。宫里人太多?了,好几千人,外头还有满朝文武,我就?是想凑都凑不过?去?。”
楚韵:“不对啊,不是说宫里宫女太监合起来只有三百人吗?”
她经常听其他?旗人女眷拿这个?跟明?代二三千的?宫女太监比,说自家老祖宗心善节约。
杜容和笑:“要是只有二三百人,年年小选做什么?宫里是太监少,但内务府进去?的?奴才和宫女多?,只是过?了内务府,就?不算在太监宫女之中?了。”
他?反正没觉得宫里人没比前朝少,说不好还比前朝多?。
至于皇家父子的?事。
杜容和就?知?道两件事。
他?神秘道:“我刚当差时听小太监说里头那个?‘二姐’在台阶上踹了行四的?兄弟一脚,人从?台阶上滚下来,还是小太监抬着回去?的?。”
楚韵呼吸一顿:“你看见了?”
杜容和凉凉地说:“看见的?人坟头草都三米了。差点看见的?是何显耀,他?成天上蹿下跳想往上爬,那天有事路过?里头一回,冷不丁瞅着里头在处理太监。
唬得回家病了半个?多?月,上吐下泻的?。”
楚韵吞吞口水:“那你呢?你去?凑热闹了?”
“没凑成,事太要命了,知?道的?都不敢说。”杜容和也不是圣人,这种关系到储君的?八卦,他?很上心,也有自己的?判断,道: “我估计皇帝态度跟娘听见二姐把第?一任丈夫药死了差不多?。”
当时他?这只小虾米和濑尿虾关着门夹着尾巴当了几天差,谁知?道这事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连当事人都没事儿人似的?又称兄道弟起来。
可里头这个?二姐踹了兄弟,听说都没去?看过?人。就?这样另一个?太太也不吱声。
杜容和觉着被踹的?四阿哥可比他?惨多?了。
有时跟娘有什么矛盾,他?想想这个?也能很快缓过?来。
楚韵也在想二姐药死了丈夫,杜太太是什么态度。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杜太太在家一直骂少东家,说他?八辈子没吃过?羊汤,一年人就?喝死了跟她闺女有啥关系。
“这个?也是偏心到姥姥家去?了。”楚韵叹完还有些失望:“说半天你是猜的?,这哪能作数?”
杜容和清咳一声,道:“还有一件,虽说不是我亲历却如同?我亲历。”
因为,亲历者是他?二哥。
杜容和说到这个?还有点不太自在:“二哥是正统旗丁,要陪着皇帝打猎。前几年皇帝外出?打猎,他?家‘二姐’没跟着,他?猎了头梅花鹿,用?盐巴腌了嫩腿肉,叫给‘二姐’一日内送过?去?。那地方有些远,他?怕累坏人马落个?不仁的?名声。送肉时中?途就?让换马,二哥不知?怎么混到这个?差,在里头跑了一截。”
楚韵没听杜太太说过?,道:“你又是胡扯的?吧。二爷要是给跑过?腿,太太还不得在家门口立个?牌子啊?”
杜容和别扭就?别扭在这:“二哥赚了一匹布二两银,拿回来还没捂热乎,就?*? ?叫大哥拿走了,这话怎么说,说出?去?大哥脸往哪放。”
楚韵对杜二爷这哥控没话说了:“难怪你说二爷把大爷当儿子养。”
同?时也对杜太太对二姐,杜二爷对杜大爷,以及康熙对太子的?感情有了深切的?体会。
纸上读来终觉浅。
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做对比,一下就?觉出?味儿了。
杜太太的?嫁妆、杜二爷的?赏赐、康熙的?鲜肉送心头肉可都留不到第?二天。
她都有点可怜杜容和和他?剩下来的?几个?兄弟姐妹了。
不过?,杜容和不是个?缺爱的?人,杜太太更爱二姐,但并不是就?不爱他?了。
他?对二姐没有爱也没有恨,因此反而能置身事外、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还颇为感慨道:“平民之爱子,天子之爱子,女人之爱子,男人之爱子,大抵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觉得皇帝其实也没有多?了不起,在这方面他?就?跟娘差不太多?。
楚韵觉得还是不一样:“女人对儿女的?爱,很少会改变。”
至于天子,她想到历史上另一个?皇家“二姐”的?结局。
那个?“杜太太”是放弃了“二姐”的?。
楚韵怀着无尽的?唏嘘,带着满脑子情深-反目的?宫斗戏码,又品了两遍朱批,才意犹未尽地还给小荷老师。
又过?了两日。
楚韵在桌子上整理绒花。粉的?黄的?、芍药的?、桃花的?,足足两打。都是修天棚躲风头时她和何妈一起存的?。
每一朵都比她送小荷的?白牡丹更精致!
这可不是她为了卖钱故意的?,熟能生巧而已啊。
她正寻思拿出?去?买了。
对门娟子又来了,这回还似模似样地发了个?请帖,说三日后姚太太要在家开?个?赏瓜大会。
第042章 选品卖点
楚韵想着那群八哥儿?开会, 脑瓜子?就痛。
何妈倒是想跟着去,到时候不知道多热闹,会不会打起来??打起来?的话?, 她还可?以帮着劝架。
自己去不成, 等?人回来?听个新鲜也?行, 她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姚太太再不好, 也?是胡同里的老人, 人家请了你, 你不去, 不像话?!”
楚韵想逗她, 故意道:“我听说她们?在?里头开故事会,心里烦着呢。”
何妈更急得不得了,还煎了两个嫩鸡蛋跑去正院送给华姨娘,嘀嘀咕咕道:“女?夫子?, 你可?得替我劝劝她——”
“您老可?成精了!”华姨娘也?有话?要?跟楚韵说, 一下叫女?先生捧得乐开花,也?来?不及等?到下午, 蛋一下肚就往三房跑。
她摇着莲花圆扇, 梳个旗揪儿?问:“你知道那老蹄子?为啥开这个瓜会么?”
楚韵拿着帖子?就在?想,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左不过又是这群太太无聊了,想凑一一起整个大活儿?出来?。
“这回还真不是。”华姨娘摇头,小?声说:“是你那个瓜子?儿?,早前叫她得了一瓯儿?,都跟人吹上天了, 说是啥宫里闺女?孝敬的,唬得人都以为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 太后娘娘也?不常吃的金瓜子?儿?。都撺掇她再弄点儿?回来?尝个味儿?。这会就是她为这瓜子?儿?开的。”
她想起来?当时跟着老蹄子?钻了几条胡同都恶心得慌。
楚韵没想到这事跟自己还有关系:“外?头想是没了,就是有,这么久早就潮了,那还能吃?”寻常吃瓜看?戏的百姓,也?不会专门去研究存放法。
华姨娘言之凿凿:“想是她上哪做叫花子?弄了两把回来?。我瞅着不是新货,摸着都有些软。那老蹄子?说这瓜子?叫软盔甲,越软越尊贵。”
楚韵对姚太太胡扯的本事叹为观止,要?在?现代怎么也?是个销冠,在?古代真是委屈她了,当下一乐,瞅一眼?自己的瓜子?,道:“那我岂不是要?用硬盔甲去配她?”
华姨娘:“就是不知你亮出硬盔甲,她的软盔甲敢不敢应了。”
楚韵一听亮相这话?,道:“早前我是唬何妈的。你一说我真不敢去了。这姚太太生就一张铁嘴,心眼?子?都是嘴做的,两瓜相打,肯定我赢,到时她还不恨死我了。”
“有我在?姚家,还能叫你让那老货坑了不成,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桩事。”华姨娘连忙说:“昨儿?我伺候这两口子?睡了,听见老爷跟太太说,这赏瓜宴有丈夫在?内务府里得脸的太太来?。”
具体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华姨娘与她分析:“想是老蹄子?成天吹牛闹出来?的,人真以为姚家有啥好东西了,特?意让女?眷跑过来?瞧,若是当真好,就供给宫里贵人吃用。
她除了十三岁上小?选,这辈子?也?没办过这种等?级的宴会,有了这桩事,背地?里把帖子?卖得飞起,一帖不下百两银子?,整日都红光满面?的。你不去可?是把银子?扔水里了。”
“我说怎么下了帖子?,以前她跟姐妹说话?,涝天大太阳下连伞都顾不得打就往外?窜,突然下帖子?讲究起来?我还吓一跳。”
楚韵总算知道这帖子?的来?处了,艳羡一回姚铁嘴赚了笔横财,还有些怀疑她闺名叫巧嘴。
“啥巧嘴,你瞧着吧这老蹄子?这张嘴迟早惹祸,赚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买棺材的。”华姨娘呸一口,又问:“那你去不去?”
楚韵当然要?去,这是给内务府做买卖!
给老百姓不好卖高价,卖给内务府高价就理所当然了。
而且两样生意都能做,互不耽误
鸡蛋宫里宫外?还两样价呢,点头道:“到时有钱赚,我分你二分利,酬你特?意跑这一趟。”
“那我就等?着你发财了。”华姨娘想给自己存赎身钱,听到这二分利,更上心了,走前还不忘提醒:“她老姐妹儿?也?拿了许多新鲜的食物,想要?叫这位太太过目。你可?得想想到时怎么说。”
有她这话?,可?把楚韵为难了一会儿?。
她真不知道不知道内务府怎么选品。
等?杜容和回来?,还特?意问了两句。
杜容和听她说完,脸上止不住的诧异:“这些太太消息比探子?灵通到不知哪里去!”
他在?外?头腿都跑细了,茶钱水钱不知道付了多少,老少爷们?儿?嘴里也?听不了几句实话?。
杜容和唉声叹气一回,告诉她:“贵人吃东西,不仅要?吃味道,还要?吃故事。”
楚韵就懂了——要给瓜子儿编个出身。
也就是俗称的,吃的就是文化。
楚韵虽两辈子普通小市民出身,对这话?亦能赞同,甚至也?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像老北京炸酱面?这样以“历史悠久”为卖点的食物,除了老也?没啥别的竞争力
至于像西湖醋鱼这样以美食环境为卖点的,她总不能取个黄米胡同瓜子?儿?吧。
当然,这些有时间价值、名人效应、地?域特?色的广告词,在?爱新觉罗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他们?自觉自己就是名人,皇城就是天下最好的所在?,至于时间久,他们?不爱听这个。大清建国?才多少年呐。
弄清楚要?求后,她就琢磨怎么写介绍词了。
怕摸不准时代的脉,次日一早,楚韵还跟何妈一起往正阳门外?溜。
内城的商业街虽然很繁华,但比起连接内城和外?城的正阳门,又有许多不如了。
正阳门外?不仅有东四和西四牌楼全部的商号,还有不允许在?内城开设的下九流场所,比如花街柳巷。
三房有什?么事素来?不瞒何妈李叔两口子?。
知道原本只能略赚几个钱的瓜子?儿?有可?能大赚一笔,何妈天不亮就起来?给楚韵梳头。
怕叫被熟人记住脸,她特?意给楚韵梳了个丫头的大辫子?,用红绒绳绑住,甚至还带了一盒子?草木灰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等?着没人的时候提着菜篮子?往外?走。
黄米胡同外?就有许多推车的车夫。
这种车都是独轮的单人车,大轮子?在?车底中间,人站在?后边推着车往前走,车厢像立起来?的棺材,瘦长窄小?,冬天四面?都围棉布,夏天用的则是竹帘这类透气的材料。
拉车的都是穿着用棉布和麻布衣料的汉人,有人身上破了洞,连补丁都懒得打。
这种懒车夫,何妈是不要?的。
她挑了两辆干净的车,对车夫也?知根知底的,方带着楚韵往上一坐,道:“去正阳门!”
车夫把辫子?盘在?头上,一擦汗,脚下生风地?往正阳门去了。
何妈对这些胡同亦是熟的,她都不知道溜出来?多少次了。
她一个老妈子?,还讲贞操不成!
到了地?方就熟门熟路地?带着楚韵往卖食物的地?方钻,正阳门外?人熙熙攘攘的。一路上她都死死拉住楚韵,怕叫人拐跑了。
楚韵伸着头去看?两边的招牌。
平民小?吃都是张婆婆香饮,王老汉儿?烤鸭之类,言简意赅。
一看?就贵得不得了的物件,取名都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比如龙珠蟠桃汤,就是挖成圆球的桃再兑点儿?甜水。
还有仙麟蒸腿,其实就是鸡翅鸭腿。
楚韵打听了几个贵物背后的故事,人家最朴素的也?说到了西王母。
这样逛了一圈,她心里就有底了。
晚上吃了饭,就开始奋笔疾书。
大概编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下凡,原本以为民不聊生,结果却被生活多姿多彩的凡人,送了一碟大清土地?里长的葵花子?,感叹今朝多欢乐后,返回天庭的故事。
无功而返,是很重要?的。
有人马屁拍到蹄子?上,写菩萨下凡一路降妖伏魔,这就属于唱唱反调,阖家往土里走了。
故事跌宕起伏,有发展有高潮。
杜容和还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看?得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点评:“算是入门儿?了吧。”
写完东西,楚韵就在?家准备赴宴的衣裳。
旗女?过了小?满之后,会按照天气和节令准备实地?纱、亮地?纱、芝地?纱,这三种纱来?进行更换。如今正值六月,姚太太要?求大姑娘小?媳妇都穿葛纱配花盆底。
古人从秦时就用葛做夏衣,几千年下来?,老百姓也?能穿得上。
像她这样在?乡下长大的老百姓,自然也?有。
她没有的是花盆底。
平时寻常的旗人妇女?其实也?不是日日穿这个,大家还是更习惯略有鞋坡跟的缎面?鞋,走路轻便,也?不容易崴脚。
再说,大家家境就那样,要?丫头扶着走路,少说也?得是个五进上的大宅院夫人吧。
平底鞋她们?是不穿的,只有下人老妈子?才穿这个。
总之,等?谁家门口一流水儿?花盆底,踩得青石板砖哒哒作响。
不用想,一定是这家人女?眷是格外?重视这次宴会,容不得丝毫玷污。
这新鞋做来?不及,最后是还是问魏佳氏要?了双她没穿过的,两人熟了,互相给个帕子?坠儿?鞋什?么的,都不用计较。
魏佳氏看?她折腾得起劲,还纳闷儿?了,她这妯娌不是爱打扮的人。
楚韵就把自己被被姚太太邀请的事告诉她。
魏佳氏惊了一回:“这太太素来?不跟咱们?来?往,别是中邪了。”
楚韵笑:“上回我去她们?家,给姚太太说何家兄弟的事,她就看?我顺眼?。我估摸着她是想把我变成她的瓜藤,指望以后还让我开花结果。”
再说姚家这回开赏瓜会,有贵人登门,必须开正门,这不请胡同里的人说不过去。
楚韵觉着自己是捡个漏。
魏佳氏还不放心:“姚家人邪性,明日我叫人去外?头给你求道清风观的符,你把这个带着去。”
楚韵想说,姚太太你这啥名声啊,看?给我二嫂唬得。
结果跟魏佳氏想一块儿?去的人还不少。
第二天晚上楚韵领子?里、荷包里就都揣了道符。
何妈还流窜去教堂看?回洋人,领回来?一个十字架。
本来?她是不肯要?的,觉着这东西要?是对鬼有用,洋人早叫克死了。
后来?人家给了她一篮子?红皮鸡蛋。
一个鸡蛋两文钱呢,足足十五个。
何妈嘀咕一句:“克死我好了!”
十字架就让她给楚韵栓腰上了。
到了选品那天。
楚韵吃了早饭就穿戴整齐,抱着给姚太太挑的两盆养得繁茂的凤仙花出门了。
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以花代礼,在?哪都是很雅致的事,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会失了风度。
不过这花并非楚韵亲自抚育,而是她花了十文,从街边小?贩手里得来?,养了两天的洗澡蟹。
可?能不道德,但划算极了。
第043章 姚太太瓜会(修)
楚韵带着?自己的瓜子, 梳了旗揪儿?,揪儿?两边各插了一对小小的银蝴蝶,踩着?花盆底, 再一次来到了姚家。
姚家很热闹, 十几二十个女人聚在中间的大桌前七嘴八舌地夸人、寒暄、互赠表里、摸头发请安叫姐姐妹妹。
她一进去, 就被两个穿大红旗袍的小媳妇拉到一边去了, 小媳妇低声说:“那?些聒噪得像麻雀的, 都不是旗人, 还有好?几个商人妇。”
另外一个小媳妇接话:“不止是商人妇, 连闲人媳妇也?有, 这些人家里不做什么事,终日游手好?闲,满身臭气。”她看看楚韵说:“你是咱们旗人的姑娘,别过去跟这些浑人混在一起, 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就行。”
什么是闲人?大家没地, 京里老少爷们儿?要修脚裁衣听戏,脏水要往城外倒走填埋, 这些不在士农工商内的走卒贩夫三?姑六婆就是闲人。
大清的闲人是十之五六, 天下六成的人都靠做匠人讨生活。
但胡同里的贵族是不承认这些不种?地、不为大清产出只为自己果腹的贱业。官府也?经?常打击这些小民?, 不许他们从业。
小民?朝不保夕,自然要上下钻营给自己寻个靠山。
大家都知道楚韵是乡下来的媳妇,知道她从前跟这些人走得近,但既然嫁了过来,身份再低贱,也?不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妇人能比的。
楚韵就被强制拉着?在桌上吃瓜吃果, 这些人都是“长辈”,与杜家沾亲带故, 她拒绝不了,但眼睛早溜到那?群“下流妇人”身上去了。
这些商人妇在家都有不下五六进的大宅,人均二三?十个婢女伺候,横草不拿竖草不沾,来了姚家都素着?一张脸,穿双平底布鞋,浑身灰扑扑的,跟姚家大丫头差不多。
她们自视身份低贱,不好?叨扰贵人,就一窝蜂围着?姚太太去了,恨不得亲手给她端骨碟儿?。
姚太太比她们略好?一些,脸上略施了些薄粉,头发上都有银丝了,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刮了,坑坑洼洼的一碰水就疼。
她是主人家,还敢坐着?配大人物吃两盏茶。
至于?众星捧月的大人物,楚韵听见有人叫她海太太。
海太太是个瓜子脸美人,别着?一枝大如意头的扁方儿?,拴着?八颗大珍珠的大腰节坠角儿?的小挑,整个人含蓄如刚开的百合,别有一番清幽之美,坐在一群麻雀中,更显她风姿绰约
她正微笑着?听人说话。
说话的女人衣着?朴素,关节也?因为活干得生得粗粗大大。她丈夫在一处穷乡做县令,做了了五六年?都没什么成果,女儿?大了没嫁妆,找不到夫家,自己不得不当了嫁妆上京找点门路,想着?若是乡下富足了,她丈夫能得个上评。
到时候即使家里没什么钱,也?能给女儿?找个看中家风的好?女婿。
穷山恶水的,只有些桃子能吃。她就跟女儿?商量带着?桃子来试一试,如果桃子成了贡品,以后周围县都会向乡里买桃,穷县能多些营生,自然能好?起来。
县令夫人在乡下过久了,吃了许多年?乡村野果,她觉得这个桃子的滋味不比外边的差,就细细剥了衣,请海太太吃吃看。
海太太笑眯眯地吃了桃子,嘴里说这个桃子汁水多,味道甜,但说来说去都不说能不能替这个桃子美言几句。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京里的交际是什么样的,没说行就是不行。
这么吃了半天,海太太被马屁灌得尿急,又?兼之吃了许多凉物,匆匆带着?丫头婆子奔赴姚家香室。
扮乖耍宝的姑娘媳妇,叫了半天海太太、海妈妈、海祖宗,早说得口干舌燥,趁着?这功夫一下静了下来,刚刚那?样的丑态也?不见了,都满头大汗地喝水。
那?个亲手给人剥了桃子的官夫人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虽然她许多年?没有来过京里,但并没有听说夫人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忍不住问:“这海太太究竟是谁?”
姚太太对官妇还是有两分颜面,喝了口茶慢慢地说给她听。她说:“飞扬武的旁支,大家都叫她海霍娜。”
满人都说名不说姓,海霍娜也?不介绍自己的姓。但大家听姚太太这么说,就都开始叫她海氏了。楚韵听见就想起一个故事,说溥仪记录过清朝拥护旧制的保皇派在他面前叫拿破仑拿氏,说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这种?荒唐的场面楚韵想起来就止不住笑,只怕县令夫人觉着?自己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一直憋着?。
姚太太是旗人,但包衣大多都是汉人出身,大家生活习性上还保留了许多汉人的习性?,她也?说:“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海氏也?不奇怪。可你总该飞扬武老大臣吧?老大臣有军功,早早被封了多罗靖定贝勒,从康熙二十年?五月就任内务府大臣在里头颐养天年?,一直到现在还不曾变。”
这海霍娜跟老大臣有啥关系?有人猜测:“想是老大臣家的女眷。”
姚太太叫这没见识的话逗得发笑。
正经?的勋贵来黄米胡同见你,难不成大清要亡了?
她慢慢说:海氏主家是觉罗,她是老大臣重孙辈家的五奶奶的管家妇。”
县令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想了会儿道:“既是贝勒爷,想应是黄带子,她主家是觉罗,那?她就是红带子,这不对啊。”
县令太太脸都白?了:“她主家犯过事!”
这话叫她点破,许多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楚韵知道红带子和黄带子。
大清以奉努尔哈赤的的父亲显祖塔克世为大宗,塔克世这一支的子孙后代都叫宗室,也?叫黄带子。
塔克世叔伯兄弟的后代,则称呼觉罗,他们就是红带子。
黄带子犯错可以贬成红带子,隐晦点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家里以前是黄带子,现在是觉罗。
宗室挨罚的时候少,这个飞扬武家的徒子徒孙,联想下他们的家族营生,楚韵觉得这家人应该是贪太多了。
她猜得出来,其?他人也?猜得出来,
尤其?那?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县令夫人,脸色难看得恨不得把姚太太掐死,大家都是花了银子过来的。
一个犯了错的觉罗仆妇有什么资格能接待她们?
姚太太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老大臣都七老八十了,路都走不太动?,俗话说死知府不如活老鼠,等他蹬腿儿?,树倒猢狲散的,想走他这条路,都得先死一回。
看着?周围人脸色不好?,立刻顺溜地说:“你管她犯不犯事,有用不就成了?再说真?是家风肃正,外头两袖清风的贵人,人家会搭理你?这家是真?有关系,虽拿银子,也?做实事。要是他不贪,今天还没你们这桩好?事!”
贪官对奸商确实是好?事。一席话哄得,几个妇人的死人脸转成了塞貂蝉。
唯独那?个县令夫人,告辞都没说一句,就带着?丫头跑了。
楚韵虽然没跑,心里也?把姚太太骂了七八遍。
一个拐去不知道多少弯儿?,打着?内务府旗号,一听就是来招摇赚骗的人,你也?敢往家里带,还收下这么多银子!
她还贴了十文钱呢!
院子里不是没有不明白?的女眷,只是钱都花了,来都来了,心里不得不眼巴巴地在等这个海霍娜确实有些手段,不然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们也?不敢问姚家人把钱要回来。
姚太太说了这么一圈话也?累得慌,看海氏还在拉肚子,就假借更衣跑回偏厅躺着?,叫了两个妾跪着?捶腿。
楚韵来过姚家几次,知道她躲在哪不见客,也?借口如厕撇下几个贵妇人,直接就闯客室去了。
她力气大,外头的丫头婆子拦不住。
姚太太侧躺着?在吃葡萄,叫这乡下人吓得头发差点竖起来,拍着?胸口问:“乖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韵把瓜子掏出来,贴心地说:“太太,这是自己前几日出门在乡下人手里拿的,今日过来看外头都在说新鲜吃食,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姚太太不想看,挥手就要打发她走。
蹲在地下的两个妾笑:“这不是太太的金瓜子吗?”
姚太太起尸般直起身,往楚韵手里看。
楚韵过来时带了十斤,个个饱满生香。
怎么这个乡下人手上有这么多?姚太太踢开两个妾的手脚,赶紧问:“那?乡下人卖多少钱一斤啊?
楚韵比出两只手。
“十两?”姚太太松了口气,她早把牛吹出去了,不怕外头还有这东西,就怕价格贱。
楚韵摇头:“十文。”
姚太太有点想中风,她起身又?把楚韵拉到身边坐下了,还搂着?她温柔地问:“好?孩子,哪个乡下?你跟太太说,太太给你买花戴。”
她们这样的人家,在八旗中门户不能说高,但在城外,也?不是寻常人能惹的。
要是几个平头百姓在种?,难道还能让他们放肆到姚家头上?
姚太太主意转得飞快。她真?没想到楚韵身上去,旗女不用讨生活,她是嫁过来的,但妻随夫贵。种?田织布经?商,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谁家女人会自甘下贱?
楚韵哪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了这句话,姚巧嘴在她心里就变成了食人花,缠着?她的手也?变成了会收紧的藤蔓。
要是她没进杜家门,她就是那?个可能会家破人亡的平头百姓。
楚韵浑身不自在,还搜肠刮肚地想究竟要怎么祸水东移,想了半天,摸着?腰间何妈给她绑的十字架,来了主意。
楚韵眼馋地盯着?姚太太头上的金葫芦簪,道:“太太,卖瓜子的老汉儿?说是洋人传教送的,如今许多乡下都在种?,过不了一二年?,估计能满城挑着?担子卖了。”
其?实她穿来后瞅见一回洋人去乡下传教,哄着?人不敬祖宗,又?把庙子里菩萨的头砍下来放到灶里烧。
她早就想往这些人身上洒灰了。楚韵不喜欢大清,更讨厌这些洋人,巴不得这些没事找事的旗人贵妇给洋人穿小鞋。
姚太太放开楚韵,偷摸把金簪藏起来,拍着?她的手,和蔼地笑:“好?孩子,你帮了太太大忙,这瓜子儿?我?让你赚一回,咱们想个法子真?把它弄成贡瓜,到时候,假的也?是真?的了。”
让楚韵赚钱这话说得不诚心,她是牛已经?吹出去,这时不肯在乌泱泱一片嘴巴子里丢脸。
怕自己不给金簪叫这乡下人在外乱说,姚太太忍痛掏了一吊钱拍在楚韵手里,说要把这十斤瓜子都买过来。
两个妾在一边看着?,都暗自咋舌,这老妖婆是真?的发了。
外头海太太虚弱地从茅房出来,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实在享用不来满院子都装不下的热情了。
这时姚太太请她去偏厅,立马应了下来。
屋里左右摆了几个大碟的瓜子,楚韵站在一边,问:“太太看上什么没有?”
海太太以为她是姚家丫头,坐在榻上笑:“一些臭鱼烂虾,不值钱不中用。”低头瞅着?瓜子,拈了一粒在手上:“这是什么?像是瓜子儿?,又?没看过这样的,黑黑白?白?,像四川的熊罴。”
姚太太:“就是瓜子儿?,你磕着?,咱娘儿?两个说说话。”
两人翘着?腿儿?,用百花酒和瓜子儿?搭嘴,说起那?个拂袖而?去的县令夫人。
这倒便宜了楚韵听故事,很快她就知道这个县令夫人姓广,老家在成绥县,自己是个改嫁的寡妇,第二任丈夫就是这个县令,一辈子都在穷乡僻壤做官。
海太太:“她男人叫什么?”
“我?哪记得住!一个破锣,也?不值得我?们这样的人家记!”姚太太一撇嘴:“那?些地方,干破天也?难挣几个钱。能做出什么政绩?
广太太沾了穷山的水,没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因为没嫁妆二十多了一个都嫁不出去,在家留成老姑子。
她家那?个小女儿?,吃不得旁人酸她娘没儿?子,竟然学了男人样,拜了老师读书,又?拿着?锄头下地,这是前几年?的话了。
今年?听说她又?经?商做买卖,挣了些银子,还充做她父亲的幕僚。我?听知情人说,成绥县如今是她爹当假官,她在背后做真?老爷。
连陪母亲上京相看的工夫都没,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他们家京里的亲戚,隔三?差五都教导女儿?不许学她。”
楚韵听呆了,姚太太该不会是故意说反话吧?
这话说得,完全不见广姑娘低劣,还给人平添美名啊。
也?禁不住问:“那?姑娘叫什么?”
姚太太磕巴都没打一个,咬牙切齿:“陈仙穗!”
海太太哦哟一声:“她爹姓陈?姓陈的县令,果然名不见经?传,都叫这姑娘害了。”
海霍娜轻轻松一口气。
她压根就不是来给啥内务府选品的。过几日就是主家老太太寿辰,她家主子爷不想自己出钱,就让她顶着?老祖宗的旗号上外给老太太搜刮寿礼。
要是这个县令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她还得琢磨下把东西还回去,这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广家家风不正,此生也?难往上爬。
海霍娜想着?事,不知不觉又?磕了一碟瓜子,再要抓,盘子里都空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姚太太家的东西太寒酸,她瞅不上,但这个瓜子,还合她心意,吃完了一二斤,看外头的女眷都望眼欲穿,才拍拍手问:“这东西倒是好?,怎么来的?”
楚韵接过话把昨天编的葵花仙人一说,海霍娜觉着?这孩子上道,接连给了她几个赞许的眼神。
等她回去,把瓜子儿?孝敬给主子爷少奶奶,也?这么说,搞不好?还能得匹缎子。
海霍娜笑:“你家里还有多少,都给我?罢。”
姚太太就看楚韵故意抬价:“还有多少,恐怕不能匀了吧?”
楚韵:“一共还有两百来斤。”
“全给我?包起来,这瓜子儿?的主人,算有福了。”
楚韵伸手道:“太太,还没给钱呢?”
海霍娜脸拉下来,她就没打算给钱,还想着?叫人主动?孝敬。
她这样已算良善了,真?是内务府的人来,不仅要白?吃白?拿,回去还要跟皇帝哭穷,撒泼让走户部的账。
姚太太刚想说话,肚子也?痛起来,院子里的瓜儿?果儿?的她也?吃了不少,丢下一句“等我?”就跑了。
屋子里就剩楚韵和海霍娜。
楚韵不仅不会白?给她,还想坑她呢,小声道:“太太,这是贡品,我?们太太不小心弄了几十斤过来,外边许多旗人太太都是为这个来的。
她们早早就订了瓜子,一斤都卖上好?几贯钱了。这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今儿?过来是给我?们家太太撑场面,不是走门路的。
她说的不是假话,是真?匀不出来给你,要是你真?想要,价格给高点儿?,我?能做主悄悄给你七十斤,但你拿了立刻就要走,不然叫我?太太知道,你就拿不走了。”
接着?,做贼似的从兜里掏了一把放在海霍娜手上。
海霍娜乍听是贡品,唬了一跳,一个劲儿?看手上的瓜子,还怕楚韵是骗人的。
楚韵理直气壮:“太太不信使个丫头去院子里问问穿旗袍的女眷,大家都认得。”
她相信那?群太太的实力,还摆出个怀疑的样子问:“太太是内务府的人,怎么会不认识?”
海霍娜压根就不是!她怕给人看出老低,虚张声势:“天下贡品千千万,一个瓜子儿?我?非得认识?”掉头就真?让自己的丫头拿了葵瓜子出去问院子里的旗人太太。
这些人都是姚太太的朋友,天天聚在一起吃鸡磕瓜,上嘴皮打下嘴皮,一车的话只能挑一句信。
许多人都听姚太太吹过这个牛,但这里头只有一个旗女亲眼看过,吃着?水灵灵的寒瓜说:“哎呀,是姚太太的金瓜子!”
剩下的一堆没见过的,哪肯落了下风,一个赶一个都说是金瓜子。
丫头学了话回来说给海霍娜听。
海霍娜恨不得放声大笑,她家主子早就落魄了,什么贡品更是几百年?没见过,上主家去人家还不怎么接待呢。
她要是弄几十斤贡品回去,不得把一院子的浪蹄子风头都压住啊?
为前程计,破一点小财也?不算什么,后边还有更花团锦簇的园子供她居住,更饱满晶莹的果实待她采摘。
楚韵为难地开口:“太太,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了,我?怕被赶出去。要不等姚太太回来,你再跟她说说?”
海霍娜一听就知道要赶紧拿了东西走,哪个旗人五服内数不出一个高官?
姚太太把瓜子许?*? 了外头那?群旗女,要是反悔不给她们,让自己把瓜子抱走,不是打人家的脸吗?这是要人家结仇,姚太太能干就有鬼了。
唉,只怕拿了瓜子后,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就没有多少日子活头了。
就当是给个棺材本吧,她狠狠心,叫丫头捧了四个十两的梅花锭拍在桌上问:“为觉罗做事没有亏待人的,这钱你收着?,——瓜子在哪?”
楚韵指着?院子里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箱子,道:“太太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唉,废了不少心思呢,她就要回来了,要不,海太太再——”
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海霍娜的几个狗腿子已经?连抬带抢的把瓜子儿?塞进马车了,啥七十斤,连箱子都没给楚韵剩下。
看得一院子女眷都呆了。
都跟在后边喊:“海太太!你去哪!姚太太来了!”
海霍娜:“让马跑快点!”
姚太太捂着?肚子出来,一看海霍娜一根毛都不剩,一群女人都叽叽喳喳地站在门上,她跑过去找到楚韵问:“海太太去哪里了!”
楚韵呜呜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委屈道:“她不想给钱,两个丫头连拖带抢,抱了我?二百斤瓜子走了。”
姚太太是吹牛的时候跟海霍娜认识的,她真?以为她是选贡品的,这会儿?也?是真?以为葵瓜子成了贡品,听得想笑。
谢天谢地,她的面子总算保住了,就算以后外头真?卖五文一斤,她也?不怕!
宫里卖十两一斤就行!
只是怕楚韵恨她引狼入室,还不忘捂着?嘴佯装惊讶:“内务府的人都是这臭毛病,没想到她也?学了去!以后太太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跟她来往了!你放心,都是街坊,太太不能叫你吃亏。”
姚太太风一般钻回卧室,开了妆奁匣,翻箱倒柜地寻了只苍蝇大的桂花金耳钉放在楚韵手上,安抚道:“就当太太买了吧!”
楚韵:“姚太太,你之前说一吊钱十斤。我?丢了二百七十斤瓜子!这个不够啊!”
姚太太把人推出去,关了门:“再见!”
楚韵不仅丢了瓜子,还痛失成为姚太太瓜藤的机会。只能黯然神伤地带着?四十两银子,一对金耳钉回去了。
第044章 小韵的本心
楚韵带着许多银子, 弓着腰从姚家跑回来。
何?妈还?盼着瓜子儿能?被选成贡品,在家支着脖子看半天,见人回来这做派, 还?唬一跳:“跌了怎的, 腰弯成这样?”
楚韵笑:“叫银子砣弯的。”
何?妈一听就觉着事不大成, 瓜子儿也就吃个?新鲜, 能?比得上外头捧来的龙肝凤髓么?
她叹口?气, 把自己跑出去?卖的绒花牡丹钱拿出来, 拢共三百六十文。她梳绒剪绒的也分了八十文在手里, 剩下二百八用草绳穿了拿给楚韵, 安慰道:“不成就不成,十文钱混个?肚儿饱也不亏。”
有时,说实话?就是这样,反而没人信了。
不过, 楚韵就是存的让她不信的心, 想低调些挣钱。
只是猛发了笔横财,她再看和何?妈一起, 攒来攒去?, 手都揉破皮才赚的二百八,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赚钱就如同做绒花。对于享有各种特权的旗人,赚钱不过上下牙碰一碰的事。
接过何?妈给的钱,楚韵回屋反而没了大赚一笔的高兴。
甚至还?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能?有什么不对呢?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加上杜容和的那一千两,从前存的九贯七, 合这四十两,估计都能?在京城买个?不小的宅子了。
为?什么不高兴呢?
做有钱人, 多好?啊。
楚韵想不明白?,却默默收起了大宗的银子,仍把九贯七和卖绒花得来的二百八十文钱装在老?红木梳妆匣里。
这时,魏佳氏的奶娘杨老?丫站在门口?请她去?二房吃下午茶,说是那边葡萄结多了,特意摘下来跟家里人一起吃。
楚韵听着要吃茶,怕把衣裳弄脏,道:“我?换了衣裳就去?。”
杨老?丫笑:“奶奶这个?鞋是新的,小银蝴蝶也是新的,葛纱旗袍也好?看着。做家常衣裳也不赖,就穿这个?来多好?,让我?们奶奶也瞅瞅你如今这模样。”
她的鞋是魏佳氏给的,穿过去?让人看看也是好?事,楚韵一笑,道:“成,我?就穿这个?过去?玩。”
她在乡下时,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好?鞋子,来了杜家以?后?,杜容和嘴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悄悄往她衣裳箱、鞋箱、首饰箱塞了不少东西。
许多贵重?的物品,楚韵都没动,全捡了放在他以?前装银鼠皮的大箱子里。
但像银蝴蝶,小花簪,偶尔还?是会带一带,这些东西戴不坏,跟贵妇间的交际也需要行头,她要是不戴,杜家也怕她丢人。
不过始终不是今日这样,旗袍马褂花盆底整齐的一套。
过去?时,魏佳氏和闵氏都带着孩子在摘葡萄。肥嘟嘟的葡萄满院飘香,小花八哥儿都吃得满嘴汁水。
魏佳氏看着孩子,瞅着她慢悠悠地迈着花盆底直笑。
楚韵低头看着蝙蝠纹的花盆底,问:“二嫂,是不是很可笑?”
魏佳氏笑:“挺好?看的,就是跟你刚进门是不大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个?模样都是好?看的。”
最近楚韵忙着捣鼓一连串的事,已经许久没怎么同杜家人说话?,魏佳氏还?能?隔三差五见她一回。
闵氏可有一阵子没瞅着她人影了,站葡萄架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韵一回,道:“老?三会养媳妇,三弟妹如今全不似乡下人那寒酸样,人白?了也长肉了,跟在胡同里长大的姑娘似的。”
杜太太很满意,道:“你刚进门,我?就说咱家风水养人。看,这才几?个?月,人都鲜亮了。”
楚韵听得却咯噔一声。
胡同里长大的女儿,那还?是她吗?
她叫这话?重?重?一击,整张脸都白?了,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葡萄也没吃多少,早早洗漱完躺回床上。
杜容和看她这么早就睡,还?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早早洗漱完,穿了里衣坐在拔步床边,问她下午在姚家的事,其实,他对这些事没有多关心。
楚韵能?不能?挣钱,他都养得起。
杜容和只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睡,否则夜里走了觉,反而伤身。
楚韵看着凑这么近的俊脸,把帕子蒙在眼睛上,把姚家的事兴致缺缺地说了一遍。
杜容和听得大跌眼镜,还?想再多问几?句,这时楚韵却不去?接话?了,反而问:“三爷,你看我?如今像旗人姑娘吗?”
杜容和看着她玉白?的下巴,和梳成中分的前额,笑:“比你刚来时,有些像了。”
楚韵刚进门时,人人看见她都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京里人。与其说是乡下人做派,不如说是汉人士绅女儿的举止。
士绅有好?有坏。他说的是好的部分,有骨气,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有些笨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个?是杜容和从汉人士绅的举止上猜的,毕竟他又没跟旁的女儿家相处过。
楚韵哑着嗓音问:“那如今呢?”
杜容和想了下,道:“你已经能和许多太太奶奶说得上话了,这是好?事,以?后?在胡同里会过得更轻松。”
楚韵听得像掉进一个冰窟窿。
杜容和看她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楚韵摇摇头,闭上眼又想起往事。
当时她还?在陕西乡下,往下掉的,也不是满天的铜钱,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虫。
只是一天而已,乡下就绝收了,楚韵认识的老?人小孩子都走了不少。
人要活,要么去?大户人家做隐户,要么当流寇截杀带着干粮往外跑的人。
那时楚韵和老?太太没有多少粮,只顾得上自己,后?来看乡里实在不成样子,就把屋里存的唯一一篮子野果,拿到里正家去?了。
这个?在寻常时,乡里漫山遍野都是,卖来卖去?都只卖一文钱。
蝗灾后?,这些野果的根都没了,许多人的根也没了。
里正看着果子直哭,挑了两大缸水,把野果放进去?捣碎,叫了全乡的人,穿着麻衣短打,一起唱着土歌打气,最后?一人分了碗带着土腥味的果子水。
就是因为?这篮果子,里正后?来才四处托人送她上京。
那个?时候,想吃饱想挣钱,多难啊。
楚韵很少去?想这段往事,老?太太说,大家都要往前看。
不知怎么,这回拿了这么多钱,偏偏又想起这些苦日子。
楚韵忽然起身,道:“小荷老?师,你说得对,我?确实变了。”
杜容和接着从她眼睛上掉下来的玉水青帕子,笑:“变得更漂亮了。”
“我?本来底子就好?,不是你照顾,也能?漂亮。”楚韵不让他占这个?功。
她有些严肃地说:“我?是变坏了。自来了你家,你常给我?买吃的穿的,对我?又好?,我?自己原来有另一个?账本,每日还?记了这些多少钱,想着挣了钱还?你。
但是后?来,肉吃多了,好?衣裳也穿惯了,老?太太给我?的陪嫁,我?许久不开了,你为?我?花的钱,我?有半个?多月都没再记。我?知道你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就想着做妻子的用用丈夫的不算事,反正是你愿意的,不是我?强迫的。
有时,我?也觉着似乎下半辈子可以?不用再过以?前辛苦的日子。
我?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吃到你买的肉,也没有穿你给的衣裳。”
杜容和一听她自己还?有个?账本,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被娘记账不说话?。原来是存了两清的心。
两清的心,把话?在嘴里含了一遍,他泛着青茬的脑门都跟着眼神一起暗下去?,艰难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吗?”
可自己娶媳妇是认真的啊。
“不是这样的。”楚韵摇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很好?,但是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想成为?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好?,这是人之本性。但我?不想用不义之财来满足自己。”
这样下去?,她和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她被京里的富贵有些迷了眼。老?太太和几?百年后?那个?文明的社会,不是这样教她的。
想到这里,楚韵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留力气,左脸颊立刻高高肿起。
杜容和笑容僵在脸上,神色一变,起身就往柜子里拿药。
楚韵并不等他,自己也跳下床,去?厢房把钱全抱了过来。
这里有很多钱,足够她在京城买一座宅院。
但里边有许多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把二百七十斤瓜子,用五文半斤的价换算,从箱子里再取出两千七百枚铜钱。
剩下的梅花锭和小元宝,乃至那对金丁香,和诸位太太撸给她的银手镯,都倒在锦被上。
屋子里顿时银光闪闪的一片。
杜容和听到楚韵不是不想跟自己做夫妻,心里早由阴转晴了,把人脸转过来,慢慢涂着清凉药,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把这些不义之财怎么办”
楚韵脸颊上又痛又凉,但她的神智却无?比清醒。
她说:“我?和老?太太在老?家时,里长一直很照顾我?们,不然孤儿寡母的也难活到今日。
他老?人家,五十多了,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肉。我?们乡里,就是乡绅家,常年吃的也是青菜豆腐,只有过年才炸丸子。
我?从姚太太处得来的不义之财,都是白?来的。我?想在京里买些肉叫他们吃,寻些好?良种叫他们种,再寻摸些葵花,让他们农忙时能?吃着玩。”
楚家在的乡还?叫丰年乡,但是大家又何?曾过过丰年呢?
杜容和让她吓一跳,道:“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还?没富呢。”
楚韵:“小荷老?师,你生下来就在皇城,没去?过乡下,你不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圈地让大家都成了半个?流民,我?们那,天高皇帝远还?好?些。即使如此,也年年吃不饱饭的。
我?还?做不到千金散尽,把自己的血汗钱也拿去?发善心,但是这些不义之财,本来就是民脂民膏,我?想把它们还?回去?,这样良心也过得去?。”
杜容和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有见识的话?。其实这些话?他也知道,如今的旗人,哪个?有心气的不去?学汉人的书?讲汉人留下的道理?
学归学,要当差时,先?生就会说:“这些都是教导顺民百姓的话?,让他们懂礼义廉耻,这样国家才会长治久安,但你们要是真学这一套,就是傻子,为?官做宰,给老?百姓一个?态度就足够堵住他们的嘴。”
杜容和不是没见过两袖清风的真君子,但这远远不如楚韵今天这番话?给他的震动大。
她没有同那些真君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但她却能?做到跟他们一样的事。
杜容和有些心疼,道:“可是等你把这些钱送走,身上又要穷下来。我?如今也很少去?拿这些钱,咱俩可就苦了。你难道不喜欢我?做大官,挣许多银子花吗?你不想做有钱的大官太太吗?”
这可是他娘毕生的心愿。
楚韵想明白?后?,心里也高兴了,笑:“你好?呆,做孺人太太四处交际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冬日赏菊,夏日观荷,一起吃点儿好?吃的,玩点儿好?玩的,世?上多少好?山好?水看不够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做什么?
再说你往上走得越高,家里宅子越深,我?就越出不去?了呀。
我?是个?受不得困的人,若是长居深宅大院,三五年也许就一病死了,叫你做官贪钱有什么意思呢?”
杜容和叫她这一笑,心里郁气也去?了,只是道:“可若是没大钱。咱们在胡同里,多半难过。我?是男子,在外有正差,没人会看不起我?,你在家怎么办?她们要说你衣着简朴,我?又不能?立刻回来护着你。”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
楚韵笑:“你又笨了,别人看不起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没钱吗?还?不是因为?我?是乡下来的汉人?便是我?有钱。在她们眼里也就是个?乍富的乡巴佬。再说,我?赚钱不是为?挣谁一口?气,而是自己日子过得高兴,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杜容和是很聪明的人,但楚韵觉得,他有时太在乎脸面。
寻思半天,楚韵与他商量:“我?的不义之财,已经决定要这么花了,那你的呢?这个?钱,你给我?我?也不会花。”
杜容和把钱给她也没想过要拿回来,只是他给家里给惯了钱,还?是头回遇见不想花的人。
但他从很早就注意到楚韵对这笔钱的不喜欢,这时也说:“这个?钱我?早没再主动去?赚,这都是卖银鼠皮时留下来的。以?后?咱们想个?法子,做个?长久营生,细水长流也不错。”
楚韵看他愿意不挣这个?钱,人都精神了,还?不忘提醒他两句肺腑之言。
杜容和就做个?洗耳恭听状,道:“请小楚老?师说。”
楚韵一笑,道:“我?知道你有心气,不肯做奴才,憋了口?气想做人。”
杜容和隐秘的心思叫小楚老?师说中,当真吃了个?大惊,笑:“不成想,小楚老?师竟有洞察人心之力。”
楚韵觉得这没什么看不出来的:“我?又不瞎。你写的书信,自称都是臣,也从来不叫老?主子,而称他为?君。
既然如此,你为?何?也不做些臣该做的事呢?你从内库搂的钱,不也是他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吗?
不如就像你如今这样,离想让你做奴才的人远远的,四方山水里做个?奔走的喽啰,多打听些有益民生的消息。”
杜容和对往上站多高也没啥兴趣,他只是想跟家里人好?好?过日子而已,别叫沈阳老?家挤兑得家破人亡就行。
再说他有俸禄有田地,即便不去?贪宫里的钱,最多日子不能?大富大贵,平安度日也没什么问题。
他道:“那这笔钱,我?也随你一样,慢慢找个?正经用途,以?后?咱们再赚不义之财,就当劫富济贫了。”
楚韵:“对,劫富济贫,以?后?我?就叫你杜大侠。”
杜容和拱手长作一揖:“见过楚巨侠,小侠这厢有礼了。”
两人叫这话?一酸,都躺在银子上笑了。
第045章 良种京西稻
自这日?起, 楚韵就很少转着圈儿去外边跟诸位太太说闲话。
只是隐约知道那日?海太太提前?丢下?人跑了之后,姚太太竟然黑不提白不提的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花钱进去的女眷跟她就闹得不太愉快。
海太太是个管家的仆妇, 打狗也得看主人, 没人敢去她家找麻烦。
姚家就不同了, 姚老爷只是个在皇家园林给马喂饭、修蹄子的弼马温。这工种在包衣旗人里?算不上好, 一半都?是给不得用又不得不养着的老弱病残干。
大姑娘小?媳妇闲着没事都?在说这事, 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连素来隐形人般的杜老爷都?满家转悠着说:“以后咱家人都?得少跟姚家来往, 我冷眼瞧着, 对门儿是个破家之相, 到时墙倒了别砸着咱家。”
也不止杜家这么说,总之,许多人遇着姚家都?绕道走?,整得杜家门口也门可罗雀。
黄米胡同为此?很是安静了一阵子。
楚韵想着那个小?陈姑娘, 觉着姚家之后恐怕讨不了什么好。
这话想想就算, 她脱了旗袍马褂后,便在家专心盘算怎么花钱。
没几日?, 楚韵就同四处观察民?生的小?荷老师说:“我已经想好了, 这三十?七两四, 留三两做猪肉钱,送回去让里?正买头猪杀了分肉吃。剩下?的就全换成粮种。”
粮种很贵,一斗一百四十?文,剩下?的钱只够买二百六十?七斗。
好在运送和路费问题用不着操心,到时找个商队,给他们挂上正白旗的旗子, 山匪流氓都?不敢来,还会有许多小?商人跟着走?, 花钱买个庇护。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即使是一个在八旗中身份低微的旗人,依然能?靠着八旗威力,享受到社会方方面面的好处。
她操心种子,杜容和也过?得不大安生,他不怕花钱,就怕钱白花。
他担忧道:“你们乡难不成没懒汉?种子不能?白送,好粮种叫他们拿了也是下?在锅里?。得想个法子让乡民?付出一些代?价,确保懒汉拿不到东西。”
楚韵也想过?,她比杜容和更?知道那些人的德行,道:“我打算只给有地的乡民?分种,所有领了种子的人,头三年都?让他们在丰收时交两成粮食,卖了钱给咱们寄过?来,往后咱们就不要了。至于乡里?的佃农,我想着暂时不发放,他们承担不起新粮种的风险。”
杜容和思索片刻,觉得粮种是可以发。
他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给这个不给那个,反而遭人恨。要给就得一视同仁,连佃农一起给。只是不必白给,要让他们求着里?正,主动以普通稻种市价四成购入。”
这样有田的农民?和没田的农民?都?付出了粮食和金钱来换粮种,就不会彼此?怨恨。
他说:“帮人,还是要被帮的主动来求。”
楚韵一听,觉着他跟何大爷也没白斗。立马长长短短地夸他好几天,说他聪明机智。哄得杜容和花了钱还笑个不停,问:“真的吗?”
楚韵虔诚地说:“当然是真的,如果小?荷老师能?想法子领着我去粮店转悠,看看有没有好种子。那就更?好了!”
虽是大风刮来的钱,可也不是天天都?刮的啊。
杜容和在躺椅上摇着扇子想。自己在楚姑娘处,有时就如同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青年,哪里?经得起同吃同睡的大姑娘苦苦哀求呢,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了。
只是应下?后,默默在心里?想,也不知道,小?韵什么时候能?允许他牵牵手。
两人说干就干,可是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楚韵就大失所望。
许多粮店的粮种,价格远超过?陕西,竟是十?四文都?打不住,但质量又不如陕西乡下?的好。要买好的,那就要花更?多的钱。
其实秦家人的粮种不错,但最好的人家要留着自己用啊。
是以,东西还没买到,人竟是在家长吁短叹个没完了。
杜容和出去几天,看楚韵掰着手指头算钱,心里?也开始打鼓,还跑去问了下?何妈,家里?银子是什么花的,到底够不够花。
何妈在做羊汤,她很诧异他竟然会关心这个,不过?还是放了刀,细细告诉他:“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咱们家只有四个人,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小?!”
这里?边数杜容和花得最多、最奢侈、最铺张浪费。
何妈把自己要贪的钱分摊在里?头,掰着手指头鱼般油滑地跟两人算。
何妈:“早饭咱家就要吃羊肉包子,一个月就要二两银子。午饭晚饭加点心,更?不得了,算下?来约莫要六两。再说你在外请客吃饭亲戚来往,生病买药,坐车养马,我和你李叔的米粮,一个月怎么也要花去二十?两。这些还不算你自己玩乐和养媳妇买裙买花戴的钱。”
说完一看时间,灶上热的油已经开始冒烟,往里?一倒片好的猪肉。油烟轰一下爆开,她推着两个人匆匆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就关门做饭去了。
至于到底够不够花,那是没一句准话的,倒是言语间隐晦地说了一通自己多辛苦,希望涨工钱云云。
楚韵和杜容和闻着鲜肉油脂融化的香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楚韵是不管这些事的,她不喜欢管家,而且三房就这么几个人,也不值得去管。
所以她也是头回听到这个,吞着馋口水道:“没想到这院子就四个人,还能?花这么多。”
以前?是她想差了,刘姥姥一年的钱,就够三房紧紧巴巴地花一个月。
杜容和俸禄是低,可他有地啊!
作?为花了大头的杜容和对这些钱没什么实感,因为他也刚当差一二年,往前?十?几年庄子上的出息,都?是李叔在帮着管。
他要多少两个老的都?能?掏出来,当差以后能?到处捞了,那简直更?不把地里?的出息放在眼里?。
楚韵:“我们去找李叔,看看这些年你的田出息如何。”
李叔在屋里?吃油炸鬼,撕得碎碎的泡在豆浆里?,旁边还摆了一碟子炸灌肠和蒜汁。
听着两个小?的愣头愣脑的打听这个,一抹嘴,迈腿直接把账单抱出来,道:“我的三爷,你自个儿瞅吧。”
楚韵先接过?来,一看小?荷老师只有三十?亩地,顿时觉得旗人光环都?掉了。
人家可都?是家里?动辄一顷地的。
杜容和笑:“杜家一共就两百亩地,还是我爹膝盖换的。他老人家手上留了一百亩供他和娘用,我们哥三个都?是一人三十?亩,剩下?的十?亩是月姐儿的嫁妆田,这个也在爹手里?,每年给她存下?来。等到月姐儿出嫁才会把存的钱给她。”
至于土地本身,普通旗人一般不会送给女儿,而是每年给她分红,这样可以维持女儿与娘家的关系。
杜大姐当年出嫁,也是杜老爷另外买的地陪嫁,祖上分的上等田还留在手上。
楚韵听他一说很快算了笔账:“你三十?亩地除开分给佃户的,一年就挣四百二十?两,家里?在胡同里?维持温饱,也得要二百四十?两,要是要过?得更?好,那四百两是一点剩不下?的。”
不仅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从来没考虑过?银钱问题的小?荷老师,感觉到被脑门前?的青茬都?有自动下?落的趋势。
他终究是八旗子弟,离群索居,寡淡无味的日?子是过?不了的——杜容和不仅了解自家老娘,对自己也很了解。
为了维持生活水平,小?荷老师一下?就对小?楚姑娘的事业上心了,以前?他都?是一点不关心的。
他张张嘴笑问:“那你想种什么没?不挣‘来得快’,咱家的地就得仔细收拾。”
楚韵还真有。
她把账册还给李叔,回屋才说:“皇庄不是种了不少产量很高的农作?物?吗?上回咱们去秦家,那路两边的水田,稻子长得老高,如今过?去个把月,粮食早熟了。”
按理京城不会有这么早熟的水稻。
楚韵当时看着就心里?一片火热想捣鼓过?来,只是彼时杜容和还在捞偏门,她真怕自己说出来他就连夜带着镰刀去割。
但自从上次的谈话之后,楚韵已经不担心了,笑道:“那庄子里?种的是不是京西稻啊?是的话咱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儿过?来,这稻一年两熟,亩产能?达九百斤,够供一个成年人吃四年的,我想着要买就买最好,这个就很好。”
京西稻很有名,它是粳稻,圆润晶莹,蒸熟后香甜细嫩,最适合煮粥,米粒还不散碎。
更?重要的是,它是康熙二十?年由康熙本人亲自在田间地头发现的。
据说当时有一株格外高大、又饱满的稻穗被他留意到,从此?就把这株稻穗留下?来做种。
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种稻子一直能?在秦岭淮河以北长得很好,这是很了不得的壮举。
康熙本人很得意,所以民?间到处都?是颂词。
杜容和看楚韵知道也不奇怪。
他说:“京西贡米不凡,但尚不够八旗挥霍,这个在粮店买不到,咱们要种也难。”要是以前?,他就贿赂人每天在田里?“捡两把没人要的坏稻”回来了。
说到这,杜容和还是实事求是地说:“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过?要在民?间推广,只是推广的效果不算好。”
关键的是除了技术问题外,下?边也有很多人反对。
比如满人贵族就不愿意把能?喂饱肚子的米分给老百姓,他们更?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着自己用。怕让汉人学走?了,吃得膘肥体壮把江山打回来。
要想买良种,找真正掌握良种的满人是没办法的。
楚韵听得叹气,但是,她转眼又想起一个人来,一拍手道:“找曹家人啊。”
她记得,这个时候,曹家正奉旨在江南试种京西稻。
杜曹两家祖上都?是汉人,此?时亦同为包衣,曹寅又很亲汉人儒林,如果能?偷偷找曹家人拿一点就好了。
第046章 神仙日子(捉虫)
说到这个杜容和就哑巴了。
曹家?是也是正白?旗的?人, 按理说要?么同杜家?一起住在?黄米胡同附近,要?么住在?皇城没专供包衣居住的?那块地方。
但人与人不同,人家?亲娘是皇帝奶娘, 夫凭妻贵, 早在?皇帝得?天?花不得?不出藏在?曹家?时, 曹家?阖家?就搬走了, 压根不是杜家?这样的?虾米能去攀关系的?。
尤其, 曹家?下边跟杜容和同辈的?子孙, 许多都更同沈阳的?杜四爷更亲近。他真不好说自己能去弄点儿贡稻过来。
楚韵也有急智, 曹家?在?京里肯定有田, 八旗分土地习性都差不多,习惯聚旗而居,曹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们家?的?地在?哪?人在?江南种水稻,莫非京里就不种了?”
人家?简在?帝心, 完全不可能啊。所以只需要?找到曹家?人在?京中的?试验田, 跟种稻的?佃农买点儿粮食就好了。
良种都是要?挑选的?,剩下来的?稻米, 好的?贵族才会?拿去吃, 不太好的?就会?分给佃农。但这些经过二十多年代?代?筛选的?稻种, 即使不是地里最好的?那一批,也比寻常的?稻种好太多。
杜容和听?了后,暂时也想没去曹家?的?地。
他说:“我先去看看其他种了京西稻的?旗人之家?,他们的?佃农愿不愿意把粮种卖出来。实在?不行咱们再去曹家?。”
曹家?实在?是,太闪亮了,闪亮到他都不太想轻易去碰触。
楚韵知道他在?京里过得?不容易, 在?文化?圈碰了不少冷钉子,听?他这么说也没反驳, 还想着?,干脆让他去碰一碰好了。
什么人可以求,什么人求不了。这样的?事,她比他更清楚。
这时草木茂盛,路两边有许多会?割破人肌肤的?杂草,水里还会?有吸血虫。
临走前?,楚韵给他用小包装了一些淡盐水和防蚊虫的?药。
杜容和背着?小包,心里暖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给你带。”
楚韵转眼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很?有少女情怀地笑:“碰到你衣角的?东西带给我好了。”
这个要?求很?古怪。
杜容和有点害怕,碰见?他衣角的?不就是他的?马吗?撇过马不谈,碰到的?是人的?手,猫的?尾巴,狗的?脚丫子,这可怎么办?
杜容和觉得?楚韵是在?存心为难自己,他慢慢想着?,领着?自己的?红枣马走出胡同,一扬马鞭归心似箭地奔向了郊外。
京城郊外有些湖泊水田,里边停了许多肥硕的?野鸭,羽毛都很?油亮。杜容和就在?路上停下来,用弹弓打了几只,看能不让鸭子?*? 吃痛扑棱着?飞到自己衣服上。
鸭子当然不会?朝他飞。
杜容和没办法,就跑过去把还有一口气的?鸭子捡回来,用尾巴碰碰衣角,趁着?没死把尾羽拔下来,生拔的?羽毛会?因恐惧张开而变得?更美丽。
他把这些美丽的?尾羽放在?箭筒里,打算拿回去给楚韵做毽子玩,还打了遍腹稿,要?是问起来就说是鸭子主动的?。
光屁股鸭子生得?不肥,杜容和没要?,直接往地上一丢。
路两边的?草荡里,就有许多黑黢黢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跑出来,畏手畏脚地想捡。
幼时杜容和对这些脏兮兮的?乡下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他甚至会?产生一些可怕的?念头——要?是没有这些像虫子一样很?脏的?人多好。
他们会?乱屙屎,把漂亮挺阔的?大城弄得?脏兮兮的?。
到他慢慢长大,成了沈四爷眼里的?“虫子”后,杜容和的?感?觉才逐渐改变。
他看着?这些人,耳边就响起楚韵说:“你想做人,为什么不做些对民生有益的?事呢?”
在?楚韵的?眼里,这些脏兮兮的?人是民,对他们好,才是臣,才是“人”而不是“奴才”。
杜容和人生头一回,从马上下来,把鸭子捡起来递过去,问这几个小孩:“你们要?拿回去吗?”
这些小孩子都被窄袖口的?太爷们吓怕了,这时一个护住一个,又不敢不回话。
还是最大的?那个姑娘站出来,小心翼翼地说:“回太爷的?话,我们想拿,可以吗?”
杜容和一看这五六个小孩儿,怕他们分不完,还又打了几只野鸭,问他们,在?大太阳底下在?草里钻着?做什么。
那个姑娘就说:“我姥姥病了没钱看,我爹说要?砸锅卖铁给姥姥治病,但那样我和妹妹就不能留在?家?里,我听?村里的?大夫说,吃肉能让姥姥好一些,就和弟弟妹妹一起过来打鸭子。”
鸭子灵巧,他们打了几天连根毛都没打着?。
大家很羡慕杜容和,他不仅有鸭,还有鸭毛。
杜容和把鸭子分下去,心里酸酸的?,这个小女孩在他眼里变成了七八岁的楚韵。
小楚姑娘幼时想必过的就是这种战战兢兢,食不果腹的?日子,以至于她有了很?多钱后,还会为自己的一点点贪恋愤怒。
小孩子接了鸭子,都欢天?喜地的?,几个人又钻进草堆。
这个时候一朵淡黄色的?野花落在?了杜容和的?衣角上,他忍不住呀了一声,轻轻地捡起了这朵花。
一群孩子看他喜欢这个,赶紧手忙脚乱地摘了很?多野花,一起分工又快又好地编了一个漂亮、洁白?的?花环,杜容和的?那朵淡黄色的?小花被一个手巧的?小姑娘编在?正中间。
他们顶着?满身包,把花递过来说:“哥哥,我以为骑马的?都是坏蛋呢。”
杜容和接过花放在?马儿身上,蹲下来把蚊虫药递给最大的?那个孩子,笑:“以后还是要?把骑马的?当成坏蛋。”
大家?点点头,就问这个坏蛋是来干什么的?,听?他说是来买种子,几个小孩儿眼睛一亮,说:“我们家?种的?就是贡稻啊,我带你回去问问我爹。”
几个小孩子抬着?五六只野鸭,手里戴着?花,大喇喇地把一个梳着?长马尾,穿着?白?衣裳的?旗人带到了乡里。
乡人跟猛虎进村似的?,瞅着?他是窄袖口,大老远就跑得?远远的?。
那个小姑娘把哆嗦的?父母叫过来,跟他们说鸭子是杜容和送的?,有话想问他们。
姑娘爹才忍着?怕叫他躲躲太阳,至于姑娘的?大哥,已经哭着?跑去叫里正了。
杜容和趁机问他们卖不卖京西稻。
姑娘爹一听?这个,脸色更不好了,摆手道:“不敢卖,地上落粒生米,被主家?瞅着?,马鞭子都得?落下来,太爷是旗人怎么不自家?问旗人去要??”
杜容和要?是自己种,要?也就要?了。但楚韵想以后北地都能种,那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要?粮食,这是在?劫贵族的?命啊。
瞅着?这些种着?亩产九百斤粮还面黄肌瘦的?佃户,他叹了口气。
拿了鸭子的?小豆丁,还挺负责,瞅着?这家?不给,又领着?人去那家?,结果要?了一圈,一根稻毛都没要?到。
杜容和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楚韵看他的?脸色,笑:“过几日你带上我,我跟你一起去问曹家?佃户要?。”
也只好这么办了。
楚韵问完话,就跑去花房了。
她的?兰花和牡丹都开了几盆,她想着?到时跟良种混和在?一起再种种看,看能不能把普通的?良种变得?跟皇庄的?一样饱满多穗。
杜容和在?屋子里转半天?,始终等不到人来问她讨东西,只好自己捧着?花和鸭毛过去说:“你让我带的?,我不敢忘。”
楚韵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接过东西问:“这是碰到你衣角的??”
花她能理解,鸭子是怎么办到的?,人家?也没那么高能碰到他衣角吧?
杜容和清咳两声,含糊过去道:“我给你做个毽子,这花也做成干的?挂在?床头。”
这样每日他不在?家?,韵韵睡觉玩乐都能想起他,以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回乡下要?两清的?话。
李叔说了,绑住一个女人的?心,就是要?对她好。
干花和毽子吗?楚韵看着?东西笑:“好。”
杜容和毕竟是有妹妹的?人,很?会?做毽子。
他取了红绿绳和几枚又圆又重的?铜钱,把它们穿在?一起绑住,拿着?线一圈一圈地绕。
做出来的?毽子又大又好看,楚韵在?院子里带着?几个小孩儿踢了两回,把人都馋坏了。
杜月瞅着?就说:“准是三?哥做的?。”
她都没眼看了,啥人啊,刚跟他说要?娶乡下媳妇时,三?哥那死人脸她都还记着?呢,这才多久,连哄孩子的?毽子都眼巴巴的?做了。
闵氏瞅一眼在?院里带孩子,时不时盯她一眼的?杜容锦,上下嘴皮一翻,道:“男人就是贱的?,专爱不理他的?。我瞅着?三?弟妹对三?弟也没多热乎,他还倒贴上了。”
魏佳氏吃着?枣糕偷笑:“大嫂说得?对,自从你不理大哥,大哥对你也好不少,上回娘让你去小桌吃饭,他都跳起来发疯了。”
闵氏有些心酸:“所以说他们贱,自嫁到他们家?,我给他端茶倒水,生儿育女,你大哥还是第一回为我说话。”
魏佳氏一听?,回头跟楚韵道:“大嫂过得?也不容易,为张脸儿日子过得?黄连似的?,她图人家?俊,人家?图她的?钱,过几年大哥老了,她还能有钱吗?”
楚韵不关心别的?,就好奇一件事:“二嫂,你难道不喜欢二哥的?脸?”
魏佳氏比丈夫大三?岁,杜容泰本来不怎么喜欢她,她回娘家?把妯娌都请教遍了,才哄得?人回心转意,咋可能不喜欢。
杜容泰嘴上说对这媳妇一般,夜里可没少叫水。
两房墙又薄,杜容泰生得?人高马大的?,有时楚韵都能听?到动静,和小荷老师相顾无言。
魏佳氏要?是不喜欢,这不得?老遭罪了,她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叫想法子叫三?爷劝劝他哥。”
魏佳氏脸一红,呸了一声,道:“喜欢个鬼!”
但让劝的?话,那是一点没点头的?。
看来这对夫妻感?情也很?好啊!
杜容和听?她说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头还真想了下,不能让二哥把自己比下去。
于是特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说是出去找曹家?人,这不是假话,当然还得?培养下感?情了!
他撺掇着?楚韵在?家?换了轻便的?衣裳,跑过去跟杜太太杜老爷道:“爹,娘,我们出去会?友。”
太太社交是很?重要?的?,杜太太哪会?反驳,还寻几包绿豆糕几个大钱给两人,嘱咐:“嗯,拿去放车上,天?热就在?路边买几碗冰吃,别省钱。”
楚韵收着?钱,看着?杜容和想,小荷老师你把你娘咋啦,看这性子转得?,都给我掏钱了。
杜容和发笑,谢了爹娘带着?媳妇走人。
两人一道,楚韵不用装成丫头,还让他在?嫁妆箱子里翻了件好看的?短夏衣,露出点儿脖子手。
杜容和连何妈李叔都不带,自领着?人就要?跑。
他打算自己租辆驴车充做车夫,何妈李叔啥的?,一干闲杂人等,看着?就碍眼。
碍眼的?两人还没说话。
听?了孙婆子说小话的?杜太太尖叫:“两人一起出去!天?呐,闹得?咱家?跟淫|窟似的?!哪家?闺女媳妇出门不带几个丫头婆子,把脸儿遮起来?他两没事儿吧!”别是穷疯了。
杜老爷听?了都有些坐不住,鞋都没穿好,就跑过来扯着?儿子说:“你们是新婚夫妻,也要?恩爱有度,哪有做丈夫的?见?天?带着?媳妇出去的??你媳妇也是,怎么连个帽子都不带?”
大夏天?的?带纱帽,杜容和笑:“爹爱戴,明?日我多孝敬你和娘两个。”
杜老爷一噎,让儿子娶个乡下妇,心里多有理亏,看他扬长而去,也只敢在?家?干瞪眼。
这个都要?怪楚韵的?话太动人,四方山水里赏花吃糕。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杜容和是个行动派,他想做的?事就要?立刻做,谁也阻拦不得?。
带着?一身素衣的?楚韵,在?胡同里、街上说笑走路。
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指指点点,好些姑娘媳妇都尖叫着?用袖子遮脸不敢看他们。
杜容和笑:“你怕不怕?”
楚韵摇头,她在?乡下以女身主家?时,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了。再说,她也不能辜负杜容和这份顶着?礼教压力来成全她的?心意。
她问:“不会?出事吗?”
杜容和解释:“杜家?没有宗族,只要?我这个做丈夫的?同意,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话是外人说的?,管不了他们怎么过。
皇帝哪会?管人家?两口子的?事,他就算要?管,前?头也有许多心肝宝贝似的?臣子排队等着?,轮个几年也为必轮得?上他。
那就不是没有压力。
楚韵动容了,她主动伸出了手握住了小荷老师宽大温暖的?手。
街上没人敢看他们。
这手一伸即回,却如美酒,在?杜容和心里留下悠长的?余韵。
他一怔,还想回握过去,这回楚韵就不让了。
杜容和颇有些心酸地想,想得?到楚姑娘的?芳心,要?是没有战胜万邪的?心,恐怕到死也换不了她一个眼神。
两人肆无忌惮地走在?路上,一直等租到车跳上去,左右的?惊呼才逐渐销声匿迹。
曹家?的?田很?远,要?走约莫一半个多时辰,两人边玩边去,倒也不累。
六七月农忙,田里四处都是人,上一回杜容和一个人出来,哪有兴致关心左右。
这时驴走得?慢了,还有卖东西的?许多小贩笑着?围上来:“少爷、奶奶,买点儿吃的?吧,又干净又解暑,也不贵三?文钱一大碗呢。”
楚韵一看,卖的?是冰豆花,里边放了鸡蛋花、酱油、豆腐皮,是咸口的?,好吃又能补充盐分。
农忙时,许多穷苦人家?都舍得?花钱买一碗。
杜容和热得?背都湿透,也用自己带的?碗装了两碗,让小贩多放点冰。
他挑了冰多的?给楚韵,两人停了驴车,找了颗老榆树躲着?吃冰。
榆树两边有些乡民,男人盘着?大辫子,妇女在?脑后扎了许多小辫子,然后拢成一团挽在?头上,这样裸露的?发缝被风一吹就会?很?凉快。
他们歇了会?儿就干活去了。
这时男女都是分工干活,还要?讲究下男女有别,男人做累了就换媳妇下去,这么轮着?来。
轮到女人干活的?时候,有的?男人就手舞足蹈打着?节拍唱歌鼓励妻女。
杜容和很?少往田里跑,他看得?很?惊讶,道:“京外民风比京里更粗犷。”
在?他眼里,这些穷苦的?百姓只是一些简单的?字眼——苦呀、痛呀、每日垂泪到天?明?,就等着?他们旗人来解救了。
像这样和歌的?场景,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楚韵笑:“不要?以为百姓生活在?泥潭里,就是麻木不仁的?人,小民也很?会?苦中作乐,他们不通音律,但大家?有喉咙有听?觉,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她在?乡下也学会?不少土歌。
杜容和把眼珠子转回来,笑:“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听?听?。”看着?田里的?夫妇,他也很?羡慕。
这是黄米胡同不能有的?场景,让人看见?又得?说——多|淫|荡。
楚韵一年多没唱,也有些技痒,她道:“你去给我换个枣木梆子,我就唱。”
杜容和哪有不应的?,跑得?比马都快,拿着?梆子回来时,楚韵手上的?豆腐脑都没吃完。
她放下碗,轻轻击打梆子,发出“恍恍”声。
楚韵是陕西人,陕西人唱的?自然是秦腔,这时秦腔已经大流行,许多戏班子都会?挑着?东西四处往乡下搭台子唱戏。
她挑的?是遍地都是的?常见?唱段,一开口,高亢的?嗓音就飘了很?远。
许多人都停下来在?听?她唱的?是什么。
杜容和不喜欢秦腔,觉得?土气,他喜欢昆曲,幽婉雅致,这时一入耳,和眼前?的?景像合在?一起,却似吃了个惊雷。
老声少声,男声女声,在?浓夏的?田地间一起击节合歌。
古朴有力的?嗓音似乎能穿透云霄。
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景象,也知道了为什么秦腔风头会?如此强势。
因为,这是民声。
第047章 接人待物的尺度
楚韵在乡间不如?在杜家拘束, 一路上与许多人都谈得来,两人寻到曹家庄子时,太?阳都没那么晒了, 试验田很好认, 这些水稻熟得早, 别?家的佃农还在忙, 试验田的佃农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 开始想?办法?去城里打个短工。
楚韵看着光秃秃的田, 心里也光秃秃的, 之前的灵动劲也不见了, 她没见过曹家人,想?到来一趟大清竟然能?跟这些人碰面?,多少有点近乡情?怯。
这可是曹雪芹的曹。
说实?话?,楚韵没完整看完过红楼梦, 不过这种登峰造极的书, 听过就算看过,以至于她对曹家的滤镜非常朴素, 希望曹家人都生得好, 而且是个好人, 如?果非要惹出祸事,最好是亲戚家的谁。
她不怕其?他人是坏种,要是曹家人不太?好,对她算是大塌房事件,回去不知道要喝多少中药才能?调理好。
曹家已经发迹,一个离城十分?远的小?庄也修得很漂亮, 周围种了许多芦苇,只隐约露出一些屋檐。这种好看不是金光灿灿, 而是美而巧。
曹家庄子上的下人看着天热,在外修了个卷棚在里头赌牌,他们身上穿的都是葛纱,跟楚韵身上这件攒了许久才做的衣裳是一个料子。
几个坐在路边抱着膀子看牌,大口吃冰西瓜的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很快一个管事的老大爷好声好气地蹭上来问他们:“爷和奶奶要往哪里去?这一片我都是熟的,若是迷了路,我叫个小?孩儿?领着你们走。”
这贴心得楚韵一下就放心了许多,看来曹家家风尚正。
杜容和笑:“不找路,我们来买贡稻。”
管事的庄头又问了两句他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知道是跟自家主子一个旗的就有些为难。
要是往常,他还能?答应他们,这会儿?家里有人在,他做不了这个主。
管事的想?着主家说要与人为善,就说:“不敢瞒着大爷,我们家李二爷刚送走未婚妻,在庄子歇着散心,你们如?今想?要,我替你通报一声,李二爷若请你们进去,这事就有八分?。如?果不成,那就一分?也没有。明年此时,主家不在,你们要是还想?要,到时候可以来找我。”
楚韵听了就问杜容和:“这个李二爷是谁?”
杜容和小?声告诉她:“这是曹大人之妻,李夫人的娘家侄子。”
曹家搬去江南后京里没留什么人,这头毕竟也是祖宗基业,还是需要有人打理。
曹李两家就在族里一人选了两个顶用的子侄辈,在京里顶他们原来的缺,主要维护下人情?往来,想?着以后要是在江南呆不下去还回老家来。
这个李二少爷,人才出众,就是容易死未婚妻,都二十五六了还没找着媳妇。前头定了三门亲,回回一换庚贴姑娘不几日?就走了。
乍闻他又没一个未婚妻,杜容和都有些想?信佛,实?在不行别?娶媳妇也成,四?条人命了都。
楚韵听见不是曹家人反而更高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都走到门口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就是他不同意,咱们也混个熟脸不吃亏。”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二少爷为人轻率,这屎盆子也扣不到曹家身上。
多好的机会!
乡下土路能?有多宽,两人窃窃私语俱叫管事的听个正着,他也不问人还见不见,自己迈着老腿儿?就跑进去跟李二少爷说了这话?。
再转身出来就让他们进去。
曹家庄子上自然没有大观园瑞气万千的景象,就是很朴素的一个三进的小?宅子,比杜家住的那个大不了多少。
不过人比杜家规矩得多,丫头婆子都笑脸迎人,说话?比唱歌还好听。
转过两道门,楚韵到了一个繁花似锦的院子,里边有位神采飞扬的男子,长得清俊非凡。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文气的男人!
这李二少爷跟杜容和一比,相貌上丝毫不落下风。
他坐在铺了竹席的躺椅上,一只手拿了一卷书,目光专注,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不速之客也没有被惊扰的恼怒。
李二少爷眉眼含笑,放下书卷,看见自家孩子似的朝他们招手,用一种冷淡却不失亲近的态度笑:“是进之吧?人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说一声?乡下粗野地方,没什么好酒好菜,你同贵夫人只能?委屈一回。”
进之是杜容和的表字。
杜容和笑:“不敢,都是我们来得鲁莽。”
楚韵低声问他:“你见过李二少爷?”
杜容和摇头,他从来没看过曹李两家的爷们儿?,以前提着东西去这些人的诗会,都是在门口就被打发了。
人家打发的借口让人挑不出错,他也是头一回见着真佛。
楚韵一下就觉得这个李二少爷不简单,一个被他们常年拒之门外的的陌生人,他都能?立刻想?起表字,这是什么记忆力和情报网。
她看一眼杜容和想?,小?荷,你叫人给比下去啦。看看人家这消息灵通得,难怪祖孙几代人都是皇帝的专用耳目。
杜容和一下也反应过来,曹李两家也一定在做耳目。他也想?,难怪人家能?以包衣之身站得这么高,一个隔姓的子侄都是如?此,何况曹寅本人呢?
李二少爷叫李景,字佑纯,在京中文坛名声远远不如?纳兰容若和曹寅,但周围人都说他是曹李两家最像曹寅之人,在京里也很吃得开。
他笑完了不等两人搭话?,挥手叫来了一桌酒菜。
楚韵是女?眷,李佑纯也没犹豫,叫人抬了张小?桌子与杜容和的放在一起,菜放的都一样。
一个丫头站在旁边报菜名,都是家常菜,一共七个,有小?葱炒肉、口蘑罗汉面?筋、烹掐菜、苏造五香肉、猪肉丝汤,汆银鱼、鲜虾丸子。
没有茄鳖。
楚韵有些遗憾,穿到曹家人还在的朝代,不吃他们的茄鳖,简直等?于白来。
李佑纯怕他们不自在,行动间真把两人当成亲戚,也不说什么寝不言食不语,跟他们商量周围哪里好玩,哪里有野趣,让杜容和没事带着楚韵出去走动。
杜容和没想?到曹家有人在,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酒过三巡只能?亲自去车上抱了两坛子带路菜。
带路菜是大户人家的干粮,楚韵上京是带的是冷馒头,饿了用热水泡一泡混个肚儿?饱。
杜家人出门要带全素煮饽饽,煮饽饽就是饺子,除了这个还要带下饭菜。这种菜油大,味道偏咸,不容易坏。
出门没趁手的礼物,就时兴互相送带路菜,亲热还好玩。
杜家的带路菜是牛肉糜混着一些炸过的素菜。
李佑纯也给他们上了两碟曹家的带路菜。
这个不要人介绍楚韵也吃得出来,就是把茄子丁炸酥,往里倒了煎过的鸡肉糜。
口感上跟老干妈很像。
吃了一半,楚韵恍然,或许这个就是茄鳖的前身也说不定啊,她吃饭时就一直夹这个。
李二少爷犹如?海底捞经理,她饭都还没吃完,丫头已经给她装了十个大坛子送到车上去了。
楚韵不好意思,杜容和顺手顺惯了,脸皮也厚,眼都不眨就收下来,还跟李佑纯道谢。
楚韵看他好说话?,也试探着问:“我们能?要九百斤稻吗?”她预想?的是五百斤,这会儿?打算先抬价,方便李佑纯砍。
李佑纯不是黄米胡同买碗绿豆汤还跟人讨价的婆子,他笑着说:“不行。”
这是楚韵进门后第一次遭到李佑纯的拒绝,他没有像大街上的路人一像说杜容和携妻出游是淫|荡之举。
对楚韵也没有轻浮的目光,而是贴心地问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好让管家晚上准备好。
楚韵不死心,又试了一次,对这种探子说谎没用,她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想?自己拿回去种稻,等?种多了可以送到乡里去。”她想?看看能?不能?在道德上压倒这个人。
“不行。”李佑纯笑着说。
楚韵没辙了。
拒绝分?为两种,一种是解释型,拒绝人前先说一大通,缓解下自己拒绝人的道德压力。这样的人可以再接着求一求,求多了总能?求到一点。
另一种就是李佑纯这样,不解释不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行。但很容易就能?让人清楚,无?论你怎么求他都是没有用的。
但如?果曹李两家都不肯给,那京里就没人能?给了。
楚韵实?在没办法?了,道:“不能?给上粮,中粮下粮也行。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熟的,我们都可以自己摸索着慢慢种。”
以下粮得上粮,这是皇庄的老农也做不到的事,京西稻已经改良了二十多年,每年也只有少数可以留作良种继续在试验田种植。
甚至有部分?淘汰下来的稻子,许多都不稳定,跟普通稻种差不多。
李佑纯听到这里才点头说:“我可以给你三百斤下粮,就当做做长辈的给小?辈的见面?礼,你们要是能?种出来也是你们的本事,如?果种不出来,以后也不要再去其?他旗人家里要稻种。”
那边站着的管家听到这里,不要人吩咐就抓了几个壮汉去猪圈装粮。无?论什么粮种,只要是下粮就不好吃,他们都是拿来煮熟了喂猪的。
不到一盏茶工夫,几个人就抬着三五个大口袋进院子,放在地上让楚韵看。
这些稻在猪圈旁沾了些猪粪味,一点儿?也没有京西稻的清香。
楚韵不嫌脏啊,她看到这些带着青色的稻粒,高兴坏了,事在人为,她就不信种不出来。
杜容和看她这么开心也跟着一起开心。
他自己在李佑纯这样真正有地位的文人间多受讥笑和冷遇,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能?够自我开解,不以为意了。
但想?到楚韵要受同样的事,杜容和十万个不愿意,没道理他们夫妻二人都要遭一遍这个罪。
趁着楚韵看稻,他就站起来走到李佑纯身边,义正言辞地解释:“兄长勿怪,内子从前在陕西受了不少苦,多亏乡民帮助才能?活到今日?。
她心怀感恩,嫁入京中后也不能?忘怀家乡遍地浮尸的场景。自己夜以继日?地学满语,想?把种的花草卖给满人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但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瓜子又要贱卖给小?民。
有时我也不能?理解她想?做什么,原本能?在家安稳做少奶奶,竟然连粪水之臭也忍得下去。内子说,都是因为她想?做个人,不想?做这世道的无?根浮萍。这样的赤子之心,我想?也没什么可笑的。”
李佑纯知道楚韵的来路,当时杜家给杜容和娶了乡下丫头在城里动静不小?,大家都冷眼想?看这姑娘能?在杜家活多久。
但他确实?不知道内情?,毕竟杜家也不值得他连只鸡毛都盯着。
想?到这里,李佑纯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好笑地想?,谁能?想?到人家两人都生龙活虎的呢?
恐怕外头那群人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看着楚韵忙碌的背影,和煦一笑,也正色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左不过都是奴才罢了,哪里轮得上我来瞧不起楚三奶奶?
外人看我们包衣发迹,以为有许多好处。谁知道咱们的苦?去年家姐刚刚产子,孩子不到半岁,宫里来人说家姐乳|汁洁白馨香,将人领进宫给皇子皇女?做奶娘去了。尊夫人想?做人,是了不得的志气。到了我们家这样,有些事只能?想?想?就算。”
杜容和一听,曹李两家都是如?此,更歇了要往上走的心。
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中不溜就是最好的。
杜薇杜韶杜月杜芳,这四?个姐儿?在家金尊玉贵,让这些美好清纯的女?孩子被拉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奶娘,站在一排大敞胸襟任嬷嬷挤|奶观色,他想?想?都觉得痛苦,更不要说她们自己了。
楚韵对包衣女?眷的遭遇不算清楚,她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进去做宫女?,不知道还可能?会被选成奶娘。
过来时看到两人相顾无?言还有些诧异,捅捅杜容和问:“咱们拿什么付款?”
如?果是曹家的下人,拿钱砸下人行,砸人家的少爷姑娘是行不通的。他们什么没看过?
杜容和笑:“他说是给的见面?礼,咱们就收下,以后找着好东西再还回来。”
一来一往人不就熟了吗?交情?就是这样出来的。
楚韵点点头,心情?颇好地低头吃茶。
李佑纯和杜容和也不再说起扫兴的话?。
三个人还玩了会儿?游戏,最后甚至说到了幼时在胡同里的生活。
李佑纯说了黄米胡同和陕西乡下不少事。
楚韵算了一下,李二少爷今年约莫二十五六岁,曹家搬走都三十多年了,他哪里来过黄米胡同,但是他连东头婶子家闲置的空屋子都知道。
他更没有去过陕西乡下,但他连某年丰年乡出了什么事都知道。
说到熟悉的地方,楚韵发现自己慢慢放松了。
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但她控制不住,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始同李二少爷亲切地交谈在乡下种了什么,甚至告诉了他自己打算把稻子种在哪里。
楚韵和杜容和都觉得大事不太?妙,站起来要告辞。
李佑纯也不拦着,还亲自送他们出门。
两人临走时,楚韵还看见李二少爷在驴车外对他们笑着挥手。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这样的笑容从楚韵进门就一直刻在他脸上。
她想?,或许是积年累月需要对一些人温柔体贴,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本领。
但曹李两家,能?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对待呢?无?非是那一个而已。
楚韵越想?心里越乱,这时方对包衣旗人有了些模糊的概念。
这个族群站得越高,就要学会更深地弯腰,既不能?让人感到谄媚,也不能?让人感到过分?清高。
包衣真是满人皇帝专门为自己驯养的猎狗。
想?必李佑纯就是这样,慢慢熟悉了接人待物的尺度在哪里。
其?实?当过差的包衣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习性,当得越多就越明显。
杜容和也有,比如?他从来不肯让人为难,拒绝人也说不出难听话?,难得的是他自己能?想?明白人和狗的差别?。
因为,一个人如?果出生在狗群中,日?子久了,人就只会把自己当做异化的狗。
楚韵能?够理解一点杜二爷为什么喜欢大哥了,尽管他是个浑人,但他很有朝气,能?折腾。
杜二爷把大哥当成会跑会跳的活泼小?狗,所以杜大爷再胡闹,他都乐于擦屁股。
当然,路边的小?民过的更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杜容和赶着车也在想?事。
他以前对曹家多有不满,今日?只不过同李佑纯吃了一顿家常便饭就认知大改。
掀开帘子对楚韵道:“李佑纯跟曹大人行为举止相似,出门时都喜欢坐着轿子,人躲在里头拿着书,以前我总以为他们是在装学究,今日?一看也不尽其?然,想?必心中也有许多说不得的心事不想?叫人瞧出来”
楚韵说:“越好的人越可怜呀,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甘愿一辈子跪在地上?”
也不怪人家懒得应付杜家人,何妈在三房甚少受气都隔三差五地要偷懒。一个举家战战兢兢为奴的青年才俊,他的傲气又该往哪里发?
无?非是小?荷这样可以不必理会的小?人物。
即使如?此,他们两人默不作声地登门仍受到了曹李两家的礼遇。
楚韵真正有了一点来到“大清”的不适,搓搓鸡皮疙瘩,抱着香喷喷的稻子催着小?荷赶紧溜了。
第048章 出游的代价
楚韵?*? 和杜容和在外游山玩水, 杜家剩下的女眷日子就不好过?了。
杜老爷没办法呵斥小儿媳,不仅他不能,他还要拦着不让郎氏去苛责她。否则叫外头知道了要说他们跟老家交好的心不诚, 三两下又?要老生常谈, 说起他们奴颜婢膝为满人当狗的事。
但?剩下两个儿媳杜家是可以?训斥的。
杜老爷不是无?知妇人, 他知道怎么对付人, 只要每次楚韵做出些?他看不顺眼的事。他碰不得?这个金窝窝, 大可以?把她两个妯娌罚一罚。
女人在后宅无?非和婆婆妯娌关?着门过?活, 妯娌抱怨多了, 她就知道一个媳妇的本分应该是什么样的。
杜老爷这么想着就同?郎氏笑:“老三媳妇是乡下人, 出格也?没法子,只能慢慢教。但?咱家剩下的姑娘儿媳,万万不可让她们学了乡下妇人的做派。”
杜太太深以?为然?,立刻就把孙婆子喊过?来吩咐:“你叫人上外头买些?大白菜, 指挥杜薇杜韶杜芳三姐妹在院子里用凉水洗一洗, 她们是姑娘家,沾个水也?就是罚了。再让人买些?小肚、酱肘子、香肠等熟食, 叫闵氏和魏佳氏拿着刀切丁, 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孙婆子:“月姐儿和荣姐儿要不要一起喊过?来?”
杜太太对女儿和女儿的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道:“一个是未小远未出门的姑子,一个是客居外家的娇客,没眼色的东西,叫她们做这些?粗活干什么?”
孙婆子应了声,跳簇簇地跑出去叫了几个丫头去外头买东西。
杜容泰和杜容锦都不在家,闵氏和魏佳氏在屋子里得?了消息不敢不去, 两人只能一边打发人去找丈夫,一边收拾出一套家常又?利落的马褂旗袍。
魏佳氏素来温顺, 夫家让做饭烧灶都没二话,闵氏娘家再强硬,也?不能为做个饭就跑回去哭啊。
不一会儿两妯娌都带着女儿去了正院的大厨房,烟熏火燎地做饭,没一盏茶工夫就出了一身的汗。
杜月和荣姐儿住的西厢,离大厨房就隔了三个屋子,两人吃着冰酪,见着外头丫头婆子捧着东西在院子里来回穿梭,也?跳下绣凳往厨房里钻。
两人一进去就傻眼了。
杜太太奉了夫命在家教导女眷,说着努尔哈赤以?十三遗甲起兵的事。
她沉着脸在厨房门口说:“那时还没大清呢,老主子被人堵得?险些?饿死,要不是靠捡拾菜叶,包着野果野菜充饥,哪里有咱们今日吃香喝辣的时候?家里让你们做菜叶包饭,也?是想着如今日子好过?了,不要乱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至于?什么是规矩,那就是要守妇道,嫁人了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话杜太太说不出口,她喜欢出门看戏,只能含糊着说,让姑娘媳妇们意会。
荣姐儿在家虽然?经常听她娘说啥旗人尊荣,但?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尊在哪里,就比如现?在,一个包饭,怎么就跟老祖宗扯上关?系了?
她就跑过?去问姥姥:“咱家谁死了?做这么些?死人饭。”
杜太太一把抱着外孙女,在心里骂两句那个牛老太不好好教导孙女,解释道:“啥死人不死人的,也?不嫌晦气?。这是满人的风俗,吃了能来福懂事,以?后姥姥给你往郎家找个好小子,你进去也?得?跟着学。”
荣姐儿一听就钻进去找姐妹们玩去了。她们不觉得?这个是惩罚,闵氏和魏佳氏都跟她们说这个是过?家家,所以?小孩儿都玩得?很高兴。
楚韵和杜容和大包小包地提着稻子回来,守门的婆子就给他们通风报信道:“三爷三奶奶,太太在家罚脾气?呢,这会儿可千万别往里边去。”
两人对视一眼,叫了李叔帮忙把稻子搬进去,满身臭汗的衣裳也?来不及换就去了大厨房。
杜太太背着光坐在厨房门口盯着两个儿媳,鼻子里轻轻地嗅着女式鼻烟去灶上的油烟味。
这种味道十分淡雅,有一点花香和果子香,有点像万宝路的爆珠烟,入喉柔和还不伤身。
旗人的姑娘,从小就玩烟。
清代流行的烟有四种:旱烟、潮烟、水烟、鼻烟。贵族子弟挑剔,老说旱烟有土腥味儿,烟劲也?或许刚猛,都不太抽它。
他们更?喜欢鼻烟,这种烟靠鼻子吸食,不会像其他烟草一样点火燃烧。
专供贵族使用的鼻烟壶做得也就十分华丽。有木石、玉石、玻璃、陶瓷等等数之不尽的材质。
杜太太这个小坛形的红玛瑙鼻烟壶,是她的陪嫁,在光下璀璨耀眼。
灶上魏佳氏淌着汗在摊黄菜、炒豆腐。
几个小姑娘守着母亲在打下手,几张脸都玩灶玩得?灰扑扑的。
楚韵在外看着,觉得?这个院子都暗了,光逆着窗户打进去,一群女人整个上半身都看不见,只露出下半截描金滚锈的旗袍,脚也?是看不见的,这个要遮在裙子里。
包括杜太太,都只剩下鼻子上那点红光。
之前杜家不是这样的,杜太太是个浑人,但?她没有做过?奴才,对这些?阴司手?段不清楚,什么都蠢得?亲自动手?。
这不是她的作风。
那就是杜老爷的了?杜老爷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大嫂二嫂又?没做错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受了牵连?楚韵目瞪口呆。
她扫了一圈,在树下看到了杜老爷蓝葛纱袍子做的衣角,衣角在风中上下翻飞,轻盈又?快活。
楚韵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感觉怒火冲到了天灵盖。
她宁愿看大嫂和太太跳着脚刻薄人,二嫂带着几个姐儿在树下打果子。而不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看着像一摊不知道什么人留在墙上的影子。
楚韵知道杜家不敢真动自己,笑着走进去,两把将刀和菜都抢下来,道:“三爷给咱们带了好东西吃,说晚上留着做点心,嫂嫂们不要做了,留着肚子吃好的吧?”
杜家几个小姑娘也?玩腻了,扯着娘就要出去。
杜韶说:“娘,回去吧,小花和八哥儿都饿了。”
魏佳氏和闵氏也?不傻,有人给台阶,马上就丢下东西抱着女儿往外跑。
杜太太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骂闵氏她不敢,人娘家要带大头兵上门,骂魏佳氏她也?不敢,家里如今就二儿子有些?钱了。
眼珠子一转,她就想骂楚韵。
话还没出口,杜老爷先跳起来了,好声好气?,温和道:“娘子,算了吧。”
杜太太还二丈摸不着头脑呢,就稀里糊涂地被自家丈夫拉屋里去了,她还很诧异,道:“你不是喝茶去了吗?怎么还在家没走?”
杜老爷笑笑,他偷偷在躲在老槐树底下,是想看看家里女眷的反应,人看着是睡了,实际竖了耳朵在听这头的动静。
他用帕子给媳妇擦着汗笑:“训到这儿,她们应是长教训了,你也?别生气?了,等我抽着空跟儿子们说说,自家媳妇自家教,咱家不出笨人,她们有什么不会的,多说说她们就能懂了。”
杜太太本来就是替夫上阵,见他都歇了火气?,还能说啥?说一句“真学得?会倒好了!”便坐在榻上等楚韵给她上那个什么好菜。
闵氏和魏佳氏听了心里都暖暖的,这个公爹自来便对下边小的好,杜太太从前刻薄闵氏,也?多亏有他劝着才没出大事。
大家对杜老爷都是又?服气?又?敬仰,只讨厌杜太太一个人。
楚韵是头一回撞着杜太太磋磨人,这一下就看出不对劲了,丢下一句“太太略等等”就要先带着几个嫂子和一屋子小姑娘跑回去洗澡。
闵氏和魏佳氏不是不知道今天这场苦头怎么来的,杜太太这么罚人罚惯了,魏佳氏刚进门时,闵氏也?受她不少连累,她不好说小妯娌什么。
唯有受了两次的闵氏,跺脚道:“我以?后再跟你算账!”一转身,急忙搂着汗臭味的女儿回去了。
楚韵在心里也?骂杜老爷是个阴险小人,但?这又?不是她的爹,也?没儿媳妇跟公爹说话的。
被闵氏一瞪,她就瞪杜容和,脸上明晃晃地闪过?一排“小荷老师我相?信你”也?扭头回屋洗澡去了。
杜容和受了这一下,微微笑起来,跟着大步流星地走到亲爹身边。
杜老爷还坐在椅子上喘气?,看小儿子过?来,哆嗦着说:“你看你,把媳妇宠成什么样子了?她还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杜容和听见这话在心里就叹了口气?,道:“爹,这又?不是我自己挑的媳妇,不是你说要对她好吗?”
杜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还说不出话,因为他说的是真话,但?真话更?气?人啊,他摇着扇子说:“叫你对她好,不是真让你对她好,咱们让外头瞧着不出错就行。我又?不是让你不振夫纲。”
杜容和听到夫纲心里就不对味。他爹的夫纲不就是对着他娘来的吗?
孩子天然?更?站在母亲这边,早一进门看到屋里的阵仗,他就知道是亲爹做的好事。
其实他早就对父亲不满意了,他不是不能理解杜老爷盼着家里更?上一层楼,好在老家人跟前扬眉吐气?的心情。
但?杜老爷追求的更?上一层楼,跟杜容和追求的更?上一层楼完全不同?。他爹的目的只是想家里人更?好地弯着腰做哈巴狗。
这样的日子,杜容和从前不是不能过?,大家都能过?,他怎么就过?不得?了?
但?在看过?楚韵打自己那一巴掌,看见李佑纯过?的是什么日子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奴性坚强。
哈巴狗的日子,他不愿意过?。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谁会在见过?光后再缩回土里去呢?
不过?,杜容和不是楚韵那样刚硬的性子,他更?懂得?如何圆滑地做事。
杜容和不去辩驳父亲的话,笑着岔开话题:“爹,你知道吗?儿子今天见着李二爷了。”
杜老爷管婆婆妈妈的事,对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调味剂,这时听见李二爷,摇着扇子的手?立马就停了下来,也?不说什么宠不宠的话了。
他瞪大了双眼,拉着儿子慈爱地问:“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跟爹说说看。”
杜容和笑:“儿子都臭了,等我回去洗完了再回来仔细告诉爹。”
杜老爷这才看见他灰头土脸的,心疼道:“去吧,待会儿带着你媳妇一起过?来,包饭做了那么多不吃也?浪费了。”
晚上楚韵和一屋子女眷洗得?香喷喷的过?来,吃的就是包饭。
她听何妈说,这些?饭后来都是婆子们接手?过?去包的,里头粉丝菠菜肉丝都有,跟东北包饭的味道差别很大,但?也?很好吃,碳水化合物就没不好吃的。
杜太太吃得?也?很香,还不忘问她:“带回家的好东西在哪儿呢?”
楚韵给她指指曹家的带路菜,道:“就是这个。”
杜太太一看就要发火,杜容和插嘴道:“这是里李二少爷送的曹家的带路菜。”
一句话说得?,桌上十几双眼睛都朝他们盯了过?去。
对杜家来说,京里的李二少爷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文?人圈的那个李二少爷。
杜太太哑声道:“他找你们了?”
杜容和含笑道:“儿子带着小韵出门拜访他去了,这些?文?人性情古怪,崇尚魏晋之风,说是诗经里就写男女同?游非淫,我就带着小韵出门试了试,结果真敲开了他们家大门,人还给小韵分了些?稻种让她种。”
稻子太多,瞒不住人,这是两人商量好后决定说出来的,而且有李二爷做大旗,家里人对楚韵外出的事也?会少很多意见。
果然?听见李二爷,杜家上下就把两人携手?出行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杜老爷直笑,叫喜鹊拿了个大包饭送到楚韵跟前,柔声道:“这些?风流才子都是这个性子,委屈你今儿舍了脸陪他出去走一趟。”
还跟家里另外两个媳妇说:“没事让锦儿泰儿带着你们往外走一走,咱们不走人多的地方,走走风景雅致人烟罕至的佳处也?不错。”
万一这两个儿子也?有运道呢?
杜容锦倒是愿意,干干脆脆地说了个好。
杜容泰是旗丁,他只有专心伺候老主子才有出路,对于?巴结外边酸溜溜的文?人这样的事,他不会去做,但?爹的话又?不能反驳,于?是也?说了句好。
魏佳氏和闵氏听得?发呆,两人嫁进杜家都有十来年了,哪里出过?远门?
她们对远游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十四岁之前大多数旗人姑娘都没订亲,她们可以?去庙会、戏班子、逛街,十四岁一过?,就要在家养性子关?到十七八出嫁,这日子就难熬了。
既然?难熬,干脆进来了就不去想要出门的事。
闵氏就是这么干的,所以?她买早饭都悄悄叫下人代劳。
杜太太十几岁嫁到杜家到如今已有三十年,因为腿脚不便怕露出丑态,出门都是叫一顶轿子或租一辆车,出远门散步看花的次数还没有她嫁进门的年头多。
她习惯到认为这个就是应该的,这会儿也?不关?心风不风流啥的。
知道这个菜是曹李两家送的吃得?也?很开心,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稻子,嘟囔道:“小韵是杜家儿媳妇,啥送给她的啊?这还不是看在咱们家面子上上吗?再说就这乡下人会种京里的好东西?别没得?糟蹋了好种子。”一挥手?笑道:“把种子都拿出来,种我和你爹庄子上去吧,到时结了米,咱们一家子都吃。”
这稻是楚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能给她就有鬼了,道:“种地还能有不会的?太太忘了我就是在乡下种地长大的了?我要是不会种地怎么能活到现?在?而且李二少爷给我的是坏稻子,庄上佃农不没见过?这个,恐怕种不出来。”
“人家又?送吃又?送喝的,能送坏种子给你们?”杜太太信前半句,不信后半句,还跟女儿嘀咕:“准是你小嫂子舍不得?东西!”
为这桩事,杜太太吃了饭就领着一家老小特?意去看楚韵的稻子了。
那几袋稻子微微发臭,倒在地上有绿的有红的,看着猪食一般。
杜太太拉着几个姐儿跳了八丈远,再也?不说让送回庄上的话了。她认为李二少爷是在存心刁难人,不想跟杜家人来往,故意拿坏种子给他们种,要是种不出来,以?后哪还有脸登门拜访?还跟杜老爷嘀咕:“李二爷是不是在说咱家是坏水种子啊?”
不然?好端端的送什么臭稻子呢?
杜老爷本来没往那里想,叫妻子说得?,心里也?跳起来,走过?去拍着儿子的肩安慰:“这稻丢了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家齐心协力,总能往上走。”
众人看一回稻子,都败兴而归。
只有楚韵一个人守着臭稻子兴致勃勃的。
杜容和也?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手?艺,瓜子谁都能种,楚姑娘最多只算慧眼识珠,但?培育良种是个技术活,能不能种出来他心里也?打鼓,睡前他还问了一次。
楚韵不乐意,道:“我说能种就能种,这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在这唱丧经?”
杜容和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其实,楚韵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但?她在这个世界流窜到这个年岁,唯一相?信的四个字就是——事在人为。
第二天这堆有些?臭气?、腐气?的稻子就被她通通倒出来堆在院子里通风,不让它们继续发烂发臭。
等到稻子都是干干的后,楚韵就每天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海棠树下边,对着大太阳一捧一捧地去找良种。
丫头婆子都笑嘻嘻地来劝她算了,说这稻子明摆着是外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弄出来糊弄她的,就是想看杜家人白忙活。
楚韵听了都说好,但?回头还是接着闷头挑稻。
曹家的好稻种要汇报给御前,收粮后每日得?有十来个人轮番择优,淘汰回来的稻子真没什么看头,又?放在猪圈那种湿润的地方,坏掉的很多。
杜家的小孩儿看着好玩还跑过?来帮了几天忙。
楚韵不敢让他们挑良种,只让他们跟杜容和一起挑出霉了发臭的种子,这样挑过?一遍再让她来挑第二遍。
或许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但?她当年只是把农学当成混大学文?凭的工具,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自食恶果,一点一点用最笨拙的办法去挑。
一个大家眼里的疯子,只要把疯事做得?够久,就会被别人认为是天才。
这一挑挑了有一个月,杜家看笑话的人,就渐渐笑不出来了,当三百斤稻子被楚韵挑了二十斤留在手?上时,这些?含笑的眼睛就变成了敬佩。
第049章 发芽了
“这?些破种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是能吃还是能种?”杜太太这?一月间没少在家?里说酸话,这?时看见东西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亲眼看到一个人花了大力气去做一件事后,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去关注这?件事的?成果。
杜老爷还是想把东西种到自己的?地里, 这?样尽管是楚韵筛选的?种子, 到时候种出来也有杜家?的?一份。
有杜家?的?一份, 那?他这?个做爹的?就有发言权。
他不是看中这?些稻子, 而是看中稻子背后的?人情。
到时候去拜访李佑纯的?人他都想好了, 可以让大儿子跟着一起去。锦儿不管怎么混都始终是长子, 杜老爷有信心自己能把锦儿教好, 然后在临终前把这?个家?交到锦儿手里。
杜老爷不认为?自己偏心, 他认为?这?是锦儿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谁让人家?是读书人呢?
读书人跟读书人总是能处到一起的?。
这?回老三见到李佑纯,人家?不也没跟他们多要?好吗?
若是把稻子全交给楚韵,这?就成了她的?私产, 到时她要?是叫了娘家?人怎么办?帖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带了这?个就不能带那?个。
杜老爷心里有些觉得小儿子也不服管,他就转着话让杜太太把儿子叫过来劝。
杜太太对丈夫很信任, 他也是个瘸子, 但人家?也不嫌她瘸啊。
人长到这?般年岁, 两人屋子里干净得雪洞似的?。再想想对门?姚太太家?里那?一窝窝的?妾,她就更知足了。
婚姻上的?知足,是杜太太这?辈子除了养出二?姐外最引以为?豪的?事。她把儿子叫过来,温柔地问:“和?儿,把稻子种在我和?你爹庄子上去怎么样?娘不要?你的?,我是怕你媳妇偷偷抱去给娘家?。”
杜容和?对老娘的?糊涂心知肚明, 马上就明白这?是爹的?意思,他就摇头说:“不行的?娘, 儿子已经跟李二?少爷说过要?种在哪里了。”
对于?李家?,他们自然是遵守承诺为?好。
杜老爷这?才没说话,但杜容和?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作为?一个不太受宠爱的?小儿子,他在家?庭上也很敏锐,能够很容易就知道父母是为?了谁做的?事。
二?姐是姑娘,他不跟姐妹争这?个,但为?什?么在他和?窝囊废大哥之间,父母兄弟总是都更爱大哥?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杜容和?嘴里有些发苦,转身回来时,他就看到楚韵在屋子里跟妯娌说话。
闵氏因为?楚韵出游受了连累,尽管也获得了跟丈夫出行的?机会,但她对这?个惹了事的?小弟妹依然没有多少好脸色,说她:“抛头露面的?不是旗人媳妇的?本分?,咱们家?里十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泥腿子,挑种子也还算了,做什?么还要?想亲自去种?”
楚韵对大嫂的?责难连头都不抬,一直呜呜点头,闷头做事。
杜容和?进门?后,闵氏就起身走了,她性子泼辣,骨子里实际比魏佳氏还传统,小叔子大伯子都轻易不见面、不说话。
杜容和?走到楚姑娘身边问:“大嫂说你你不生气吗?”
在他看来,楚韵是个有见识有手艺的?厉害人,被不如自己的?浑人说,有傲气的?人很难不发火。
楚韵的?理由很简单,她笑:“我顾不上这?个,时间太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楚韵是真对这?些事通通顾不上,费了很多工夫后挑出来的?种子,她有十足的?把握能活,这?时满心满眼都是育苗的?事。
她跟杜容和?说:“七月中京城郊外大部分?农家?才刚开始收稻,但对京西稻这?个品种来说,已经到了再育苗的?日子。
一亩地要?用六七斤稻,我手上的?刚好能种三亩地,我打算再去一趟秦家?,让他们跟着一起种这?个稻。”
杜容和?看她喋喋不休地说起稻子的?事,又精神又漂亮,心里也是一叹,道:“我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好的?劲头。”
楚韵听到这?里才发现?不对劲,她停下来问:“小荷老师你怎么了?你娘和?你爹给你气受了?”
杜容和?往芙蓉被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看着帐子把事跟她一说,闷声道:“也不算气,就是心里有些不平。”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还挺会撒娇的?,但她更关心的?是种子,急道:“你别让你爹娘把种子给我拿了。”
“你这?么辛苦手都挑起茧子了,我还能让别人拿走?”杜容和?翻个身,含笑道:“我跟娘说好了,明日就让李叔带你去田里,要?是我有空我也同你一起去。”
看他给自己解决了一桩出行的?事,楚韵心里一松,这?时才开始想怎么劝人。
她觉得小荷有时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不是楚韵看不上小荷,而是旗人当真没什么生存压力,生下来就被国家?养着,稍微努一点力就能做高?官。
她住的?那?个县,县令就是个旗人大爷,只是个秀才就被弄来做县令了,而县衙的?的?监生老爷却是考了半辈子还能被说是壮年中举的?举人。
楚韵甚至还听说隔壁竟然有连秀才都不是的满人、旗人在做大官。
这?些情况都说明,对于?这?个世道的?百姓,生在八旗就是生在罗马,区别就是有的?人住在城中心,有的?人住在郊外。
但不管在住在罗马何处,他们确实都不需要?十分?努力。
小荷老师做探子,她看着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连当初钻研语言的劲头都没了。
这?人一闲心里就得出事,关键是父母的?偏心是没法治的?。
楚韵就鼓励他:“你这?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干脆去找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人真的?忙起来就来不及为?旁的?事分?心。”
心里有志向的?人,对于?许多痛苦也能够很平静地无视了,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杜容和?听在耳朵里,叹得更深。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落地就被教导怎么对旗主尽忠尽孝,怎么以天心为?己心,十九年过去,他一直都是在往这?上头奔的?,何曾考虑过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遇见一个乡下不动规矩的?野姑娘,他几乎都要?忘了人是可以为?自己活的?。
他已经十九岁了,还来得及吗?
杜容和?看着楚韵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真的?开始慢慢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这?是大不敬的?事,但小荷在心底偷偷的?想了一会儿,发现?原来竟然想想也是这?么快乐的?事。
楚韵暂时顾不上他,她的?快乐不必放在心头。第二?天就带着李叔飞去田间了。
这?是她京城后第一次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出行。这?回算是过了明路,以后要?来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秦家?周围的?田边已经种了不少葵花,秦好女跟楚韵说:“奶奶那?个瓜子卖不出高?价,但吃着味道好,量也多,乡里许多人都用种子跟我们换了一些回去种,想留到冬过年待客。”
楚韵今年的?瓜子生意做得很低调,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小,康熙作为?皇帝想要?推广稻子都不容易,何况她?
有乡里人自己种,她就看着附近一大片田想,可能当?真用不了几年,京城就遍地是瓜子了,毕竟民众的?力量永远是最强的?呀。
秦家?人早就得了消息,连三赶四地收了稻子,在田里翻土除草,堆积稻杆烧田,防止有虫卵落在里边。
楚韵过来以后就跟他们一起把稻子先在水里培养发芽,发芽后才能撒到田里施肥,以后还要?再等二?十天,等小芽变成禾苗禾才能移植。
本来她育苗就有些迟了,结果还迟迟不发芽。
秦老看着三亩水田,不停地抽旱烟。对于?杜家?,他们能承受欠收的?结果,但对秦家?,这?种风险是巨大的?。他是看在葵花当?真高?产的?份上咬牙做的?决定。
但当?一切真的?可能打水漂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有说要?让楚韵一个人承担损失,只是吐着劲儿很大的?烟跟她说:“这?种子瘦弱,就是能活恐怕产量也不好,今年咱们恐怕要?赔本。”
楚韵压力更大了,为?了缓解这?种焦躁,甚至还在旁边种了点豆角白菜,想着熟了以后拿回杜家?让杜老爷杜太太能继续同意她出门?。
如果楚东陵是个靠得住的?哥哥,楚韵绝不会把稻子种在杜容和?的?田里。
谁叫他是个狗屎烂泥一样的?人呢?
结果一直等到豆角白菜这?些苗苗都长出来了,秧苗也没有萌芽。
楚韵都想住在秦家?不走了,她甚至有些绝望地想,这?会不会是一个童话故事。
自己就是拿着熟花种妄想做太子的?人?
还是秦老劝她:“活人能叫尿憋死?我不行你不行,还有乡里人,大家?一起想法子,难道比不上那?些不下地的?贵公?子吗?”
当?然这?个办法唯一的?不好就是,叫了他们来,以后种子种出来就要?给人家?分?。
楚韵笑:“马上这?稻子都要?死了,先救活了再说吧。”
秦好女听了就带着秦好男出去叫周围的?佃农一起来看苗。
虽然葵瓜子这?生意做得稀稀拉拉的?,但它的?产量乡民有目共睹。当?初嘲笑秦家?种葵花的?人早就消失了,听到种出来能分?种子,一下就来了许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围着田转悠。
这?些佃农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以前,这?是他们的?地。
总之大家?世代为?农,对周围的?水源土质气候都了若指掌。
这?些古人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凭的?都是几千年口口相?传的?经验。
他们可以比满人更好地照顾这?片土地。
大家?守着田,在路边搭了草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看哪里水浅了哪里水深了,哪里营养不行要?多加点肥料。
楚韵甚至把注意打到了寄生草身上,她将?这?些被寄生过后的?花草都剁碎,又把三亩地都划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插了木牌在上边记录每天的?变化。
有的?区域的?种子是跟寄生草埋在一起的?,有的?区域是跟那?些已被寄生后的?兰花埋在一起的?。
当?初被她埋了从绿牡丹身上剥下来的?寄生草的?兰花和?牡丹,开出来后都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说明这?种草确实有一些特别的?作用。
这?个草最终是为?稻子染上绿牡丹的?习性把稻子养成青绿色,还是最终会弥补劣稻的?缺陷,按照优稻的?方式成长,这?个还需要?实验。
不管怎么说,这?些苗最终不负众望,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冒出了一点绿色。
这?点绿色犹如星星之火,一夜之间点燃了周围三块田,到了次日清晨,楚韵驾着驴车过来时,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
乡里有乡民都激动得掉眼泪了。
楚韵也一样,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跟杜容和?说:“小荷,稻子都活了。”
说完她就哭了。
第050章 稻祸
楚韵素来坚强, 要哭的?时候也不是呜呜咽咽地哭,声音顿时传了八丈远。
何妈李叔两口子在院子里逗小花,两人一鸡都吓一跳, 何妈丢下?菜青虫就跑过来看两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在屋子里弯腰在给楚韵擦眼泪, 轻声细语地说:“稻子活了是喜事, 你?怎么还哭呢?不是说淹禾苗的?水不能超过苗的?三分之二吗?如今田里水刚刚好, 再多就要坏了。”
他得?空也没少往乡下?跑, 还特意去看了两本农书, 对怎么种稻子也有些口头心得?。
楚韵立马就收声了, 坏稻子那可不行!
李叔在院子里也急, 他以为是三爷看三奶奶老出门动手了,抽着烟问?:“两人在打架?”
何妈嘀咕道:“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都是为破稻子忙得?,说是发?芽了。”
李叔把心落回肚子里笑?:“费这么大工夫种的?, 是值得?哭一哭。”
楚韵这一哭三房相安无事, 但是杜家其他人都觉着是杜容和想重振夫纲,把楚韵给打了。
楚韵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
他们不信有人能为稻种发?芽哭, 魏佳氏都说:“天下?哪里没稻子?这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他要是打你?, 你?跟爹说, 叫爹?*? 拿大棍子打他。”
杜老爷最后是从大儿子和二儿子嘴里知道小儿子把小儿媳打了的?事,头险没吓掉。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家名声可就毁了,于是又小儿子拉过去柔声劝一回,道:“我让你?重振夫刚你?就这么给我振?怎么这么笨呢?对妻子要宽严并济,不管怎么严, 都绝不能动手打女人。”
杜容和本来还想反驳,两人成亲到现在睡觉都隔着楚河汉界, 他上哪打人去。
这时看杜老爷劝他对妻子好一点,发?现这样能省不少麻烦,竟然对着亲爹含糊着应了。
杜太太乍闻此言,又惊又喜,世道就是男为上女为下?,儿子这么横,儿媳妇肯定就爬不到他头上去。
可是自家八辈子都没出过打媳妇的?爷们儿,她就笑?着把楚韵叫来,给了她两匹红娟布说:“今夏热得?慌,你?娘家也没陪啥好料子,这两匹布你?拿走?裁衣裳穿吧。”
尽管已?是秋天了,但这确实是楚韵嫁杜家后头一回得?的?杜太太的?东西。她捧着布回来瞅着小荷老师漆黑的?后脑勺,心虚了。
冷不丁让人背这么大一个黑锅,她不对,但她努力澄清谣言了。
努力后还不成,楚韵就不费劲了,干脆脚底抹油往乡下?溜去躲着,耳不听?为净。
她一跑杜容和也跟着跑,当然他除了追妻之外也对稻子很感兴趣。
两人看着田窃窃私语。
杜容和:“这稻子能长得?比皇庄的?好吗?”
“人家亩产传说是九百斤,我哪敢想?这几亩地的?稻子最后种出来能超过普通稻种的?亩产三百斤就不算白忙。”
楚韵把小木牌指给他看,说:“这块地的?禾苗发?出来也不太行,等到灌浆估计许多都是空壳。靠着河水的?那两块,出来我先看看产量,要是比秦老他们种的?产量大,我就把这些佃户的?良种买下?来送到乡下?去。”
丰年?乡如今用的?稻种是蝗灾后衙门发?的?,衙门发?的?粮种,犹如杜家老米,需要长期食用获得?抗体?人吃了才不会出事。
杜容和:“新良种你?要不要送回去?”
楚韵:“等我的?良种稳定一些,产量更多后,我就再送点回去。”
不过这次她就只打算送二十斤种子给里正,让他自己种。
接下?来乡里怎么样,楚韵就管不上了,事情做到这里她已?经?良心无欠。
两人来回在乡里和胡同里跑了几个月。
到十月份,水稻就熟了。
收下?来以后的?成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有放寄生草的?那亩地颗粒无收,但放了寄生草的?地,亩产竟然达到了五百斤,三块地一共收了九百斤的?米。
这些稻子很特别,灌浆时楚韵就摘下?来看过、吃过。知道它?的?内部?呈现出一点淡淡的?绿色,还带着一点浅浅的?花香。
这跟京西稻的?区别很大,京西稻是带一点浅红的?稻米。
收下?来后也确实如此。
大家看着粮食都舍不得?吃,以前他们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其他时候就种豆,一年?到头忙个没完还得?饿肚子。
但是如果能一年?种两季五百斤的?水稻,情况就完全不同,至少灾年?厄月时破家的?机会小了一些。
他们舍不得?吃稻子,都想留着做种,楚韵咬牙蒸了一锅,让大家传着吃一口。
新米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是绿色的?、馨香的?,是带着一点生活苦涩的甜。
大家都很珍惜,舔着牙齿说:“种了这么多年?地,从来没看过这种能在七八月再种一次的?绿梗稻。”
楚韵终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如果种出来是京西稻,她还要想一下?怎么办。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稻种?会不会有人把稻子抢走??
现在地里长出来的是全新的种子,它?产量没有京西稻高,米也完全不一样,拍马屁还能说是效仿康熙之行,得?天庇佑才找出来的?。连李佑纯问?起来,她都可以说这个不是从他哪里得来的种子。
杜容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佃农竟然能用贡稻种出了新品种。
楚韵同他商量:“小荷老师,你?把这个稻子拿出去问?一问?,看是不是新的?,若是新的?咱们以后卖遍天下?也不怕了。”
杜容和不似从前那般能从宫里捞钱,对田里出息的?事也很上心,不要她多交代就带了几碗煮熟的?稻子出门问?了一圈。
这不是他奸诈怕被人偷种子,只是小荷体?贴,想让各位大人吃上热饭。
农官看了都说这个是新品种,还问?他在哪里买的?,杜容和就溜了。
他回来后大家就放心地开始分粮种。杜容和的?三十亩地一共有八户佃农,一户人种三亩多田。
大家一人能分二十斤粮,他们还想再多租别的?大户两亩地种。
野牛沟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大姑娘小媳妇都挎着篮子出门,想割两斤肥肉剁碎了熬出油下?面?吃。
粮食多了,她们的?嫁妆也会跟着一起多。
姑娘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杜容和突然说:“今年?十月到十一月要征劳夫去修南巡和北巡的?路,野牛沟的?人也要去。”
楚韵的?笑?僵在脸上,道:“他们不是给你?做事的?吗?怎么还需要服劳役?”
杜容和就跟她解释:“他们不仅佃我的?地,也佃乡绅的?地。”
最关键是的?事,地主对佃户不在意,这户人没了换一户地里照样有出息,在他们眼里只有土地值得?保护。
楚韵叫来秦好女问?:“你?们乡的?徭役是怎么服的??”
秦好女直接跌在地上问?:“要服徭役了?”
楚韵没有答话,杜容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秦好女是明白人,一下?就懂了,她说:“我们乡是按户来,每一户都要出一个成丁。以前我有三个舅舅,他们都修桥铺路累死了,去年?我哥去了也没有回来。今年?家中无人,爷爷年?纪大了,好男又没有成丁,只能让我爹顶上。”
家里没第一个人时,秦好女还能哭一哭,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光是丈夫儿子和兄弟,这些事她的?子孙后代都要做。
京里京外的?徭役都是无偿居多,满族官兵和奉差官员态度蛮横,像秦家这样有去无回的?贫民数不胜数。不光是他们,即使是州县官和家世普通的?官吏士绅也难免蒙辱。
秦好女不仅看过他们虐待乡民,还见过他们拿鞭子打士绅,这些官都没办法?,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到了这个份儿上,秦好女只能笑?:“今年?有你?们帮忙,粮食很多,能让我爹带过去吃个饱。”
杜容和听?得?有些发?堵,他跟秦家人相处久了,态度已?经?从“这是我的?奴仆”转成了“这是我的?熟人”,自然无法?对他们的?生死再如往常一样视若无睹。
他叹了口气,私下?跟楚韵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野牛沟的?人不去。”
楚韵就知道他是想以良种邀功。
这些良种肯定要献上去,不光是旗人,天下?人得?了好东西都得?献上去,不然就是有反心,不恭顺。
孝心也是劳役,天下?人都得?服。
交种子时杜容和说得?很清楚,说这个是佃农和楚韵不小心发?现的?。
这些良种果然让杜容和和楚韵出了回风头。这些产量不如京西稻,康熙的?种子库有很多这样的?种子,他要了几十斤过去交给皇庄的?人试种,还特意准许楚韵出门照顾土地,让她明年?这个时候再多种一些把良种留给他。
等到产量稳定能对外公布时,再赏他和楚韵。
这些都是君臣私话,不为外人知。
杜容和看这个大爷这么好说话,就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分给这些发?现良种的?佃农一些田,甚至还拍了下?马屁说:“吾皇爱民如子,黎民皆颂圣恩。”
杜容和是个从来不对上提要求的?人,包衣教导儿孙也是教他们听?话、懂事,不要胡闹。
他也知道给佃农地是很敏感的?事,这些佃农失地都是因?为多尔衮跑马圈地,把农人赶出了自己的?土地,八旗共同把良田占为己有的?成果。
他发?现这些佃农既没有地又要负担这么重的?徭役,当真有些可怜。
佃农的?话题,杜容和不敢碰,但他想以发?现粮种之功要几亩田应该是可以的?。
这句话还是闹出事了。
楚韵和杜容和心里也有些清楚,因?为以往密折递上去后很快就能有回应,但这回他们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回音。
第三天杜家门前来了个面?白无须衣着华贵的?人,恰好遇见出来说闲话的?何妈说自己是来找杜三爷的?。
这个人自称姓高,让楚韵和杜容和口称他高五爷。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认出来这是太监,甚至很有可能是御前太监。
高五爷私服登门,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所以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去了主卧待客的?小厅,让杜容和在屋子里朝北方?跪着。
自己替上口训:“笔杆援民和操持实务大不相同,念你?初犯又有些功劳,在家跪一晚长长教训。”
这是在说他爱名声,实际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自己还是不该说给佃农请地的?话。
楚韵听?多了野史,怕太监折磨人,从箱子里掏了十两银子,跟何妈说:“何妈妈,你?跟李叔去外边治一席海参席不管多少钱,让他们做了赶紧送过来。”
一桌子菜来得?很快。
海参席要有三大件:红烧海参、清蒸鸭子、红烧鱼。
另外还得?有八凉盘八热盘,都是瓜子花生卤鸡汤泡肚炒软鸡之类的?小菜。
最后还有甜咸点心和四个饭菜,何妈妈买的?这家是清鸡丝、红肉、烧肉饼和海米白菜。
本来一个海参席要八千五百文,现在要得?急,就给了店家整整九两银子。
或许对待太监用不着这么小心,但小心总比小荷老师受罪好啊。
饭来了之后楚韵就跟着何妈一起往里搬菜,她想看看杜容和究竟怎么样。
但开门的?不是小荷是高五爷。高五爷笑?着把东西提进去,说了句“奶奶留步”接着把门又紧紧地关着。
过了半个时辰,楚韵又不死心,想自己跑过去收残羹剩饭,高五爷拦住她,笑?:“这样的?粗活都是下?头人来做的?,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好叨扰三奶奶。”
楚韵就明白高五爷不怕她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而?是单纯的?认为她这样做不合“规矩”。
其实杜家人成天把规矩挂在嘴边,那也就是个花样子,说得?比做得?多。
这套在高五爷面?前行不通,楚韵只能笑?着下?去换了何妈去。
高五爷倒是没拦着何妈。
何妈在黄米胡同什么没见过,她进去后都没瞅着自家三爷,就看见桌上摆了几只碗,有几只是用过的?,有几只碗里的?菜米热气儿都没了,米上连粒油都没有。
丢了吧造孽,但剩菜她是不会给主子吃的?,于是就收拾过来拉上丫头们一起吃。
喜鹊夹了两筷子嘴里就被刺开一个口子,捂着嘴呸了一口,道:“何妈妈,你?要死了,怎么往菜里放牙签。”
何妈妈吓了一跳,两只手都去翻桌上的?菜,每道都翻了五六个牙签出来。
这满汉席贵,鲍参翅肚都有,别说丫头婆子就是杜家主子也就过年?过节能这么吃几回。
嘴被扎两下?又怎么,慢慢吃就行了呗。
喜鹊扯了只鹌鹑腿,小声说:“咱们老主子不是不爱吃人参吗?这高五爷我瞅着来头不小,恐怕家里规矩也大,顿顿都得?表忠心。”
何妈听?着这话,把白面?皮细嗓音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叹气想,这忠心最好是在心上不是在屁股上。
她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是只男狐狸精,楚韵不说话是在伤心。
楚韵不知道何妈在想什么,她坐在隔间听?不见动静心里越来越慌。
这种无声的?静默更令人触目心惊。
这对楚韵的?震撼非常大,在乡下?,乡民为争口春水能把里正胡子拔了,何曾见过为一句话没说对就让人跪一晚上的?官威。
她听?过清朝是君主集权的?巅峰。大家都知道这个,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楚韵说不上来。
这两个月她感受到了。
首先是小荷老师的?差事。
小荷老师一只虾米都是直接对老麻子服务。他当差有品级比他高的?同僚,但这些同僚管不了他。同样,他心里有个鸡毛蒜皮的?事,也绕不过老麻子去找同僚,第一个跟同僚商议,一个不忠的?帽子就下?来了。
换在现代想一想,大家跟校长说话的?时候都不多啊。
但是在这里,皇帝就像x,要想解开谜题,为官做宰八旗子弟和汉臣,没有任何办法?绕过他。
第二,黄米胡同的?居民一直生活在他的?注视之下?。
楚韵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跟胡同里大部?分人一样,都没有见过康熙是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声音。
但她发?现没人会对这个老主子陌生,尽管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他,到死还是会笑?着感慨“老主子会疼人”。
这太吓人了,她一个乡下?人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想到这里,楚韵又有些担忧,过去的?阵仗小荷老师司空见惯,但今晚的?阵仗恐怕他也是第一回。
她很害怕杜容和出来后会变成什么样。
响鼓需要重锤敲,杜容和在这之前没有被真的?锤过。
杜容和在饭厅朝着北面?跪着。
高五爷刚才给他夹了一些菜,自己坐在桌上,让他捧在手上跪着吃,还说:“能为老主子跪一跪的?人都是得?用的?人才。”
这些饭不能不接,不接以后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杜容和接过来慢慢吃着,还有心思想,原来鸭子吞得?快就不腥,红烧鱼的?酱有些甜,不如他在另一个饭庄吃的?味道好。
大米也是,虽然是新米,但就是不如小韵种的?香。
吃完了,他就把碗放在地上。
下?跪对他不算难事,清人惯于下?跪,跪这个跪那个如同吃饭喝水。
再说家里并不寒冷,楚韵喜欢暖色调,她来了以后帐子床幔就被他逐渐换成了淡紫、银红。
屋子里就更暖了。
跪在蒲团上,杜容和目视白墙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娶楚韵一回?以前他们两人都不太甘愿,不甘愿的?亲兆头不太好。
等出去以后,他打算抽个空把房间弄得?比现在更漂亮。
杜容和是可以同老主子说小话的?人,他跪着高五爷也不敢坐着,老主子讨厌他们不守规矩,要是被知道,他也讨不了好。
但这种罚站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高五爷腰酸背痛,心里痛快,脸上也笑?眯眯的?。
楚韵在花房打了个地铺,她也一夜都没睡,一直听?着那头的?动静。
一直到次日卯时前,高五爷才笑?眯眯地出来。
楚韵衣服都没脱,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
高五爷站了一夜,但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憔悴。楚韵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里边有两个梅花小锭。一共二十两。
她不知道该给多少,只能往多了拿。
高五爷颠颠银子似乎很满意。
楚韵这才放了心,但她并没有去看小荷,而?是转身回了花房,躺在地铺上待了半天都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害怕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人。
何妈过来时就看到她抱着被子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还有泥巴,擦着眼泪把人拉起来说:“好孩子苦了你?了,咱们再使使劲,把他掰回来,一三爷他以前不喜欢男人,这回是鬼迷心窍了。”
楚韵听?到她是误会小荷在乱搞,这么紧张的?时刻竟然活活被逗得?干笑?了两声。
何妈拉着人,虎虎生风地踹开卧室大门。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在揉腿,刚刚抽筋抽得?他差点爬不起来。
但这样狼狈的?场景怎么好让女孩子看到呢?
他勉强坐到榻上,梳了下?头发?。
即使如此,发?丝还是有些凌乱地搭在耳后。
在何妈眼里,这是风流的?罪证,她冲过去用热帕子糊在杜容和脸上抹桌子似的?抹,抹完了出来又抹着眼泪推楚韵进去,悄悄道:“我看过了,床是干净的?,想是没胡来。”
楚韵唔唔两声,都没听?清楚何妈在说什么就被推进去了。
她朝着杜容和看去,他坐姿端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一点看不出异样。
杜容和早把耳朵竖起来了,等了半天不见人进来,转头看她跟淋湿的?狗似的?,警惕地睁着眼端详自己,可能是吓着她了。
杜容和含笑?起身扶着人在榻上坐下?,如同扶着易碎的?花瓶。
他含笑?道:“小韵,我有好消息,过几日秦老他们服徭役,我可以去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