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都市小说 > 夏夜难越 > 3、Chapter.3
    chapter.3

    第一次认识喻星炀的那天,是八年前的盛夏。

    明宜中学与大多学校不同,高一开学前就分了科,九月的酷暑,天气仍还泛着闷。

    下午六点,浑浊麦香的火烧云遮掩了教学楼,逼仄狭窄的画室,橘子色的光透过窗户,映射出浑浊光影。

    这是她每天放学都会来的地方。

    也是唯一能让她燥热一天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地方。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每每她沉溺于一件事时,阴阳倒转,天地就变幻了颜色。

    也是在这一刻,

    叮叮叮——

    铃声劈裂了雾色。

    碎碎平安:【时!】

    碎碎平安:【小时!】

    碎碎平安:【快救救孩子!】

    碎碎平安:【小可爱悄悄探头.gif】

    碎碎平安:【小可爱哐哐撞墙.gif】

    ……

    沈岁是她来明宜中学交的第一个朋友,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她大多会来找她问几道竞赛难度的理化题,今天却一反常态跟她哐哐刷屏。

    不过时玥早已习惯她的一惊一乍,滑动手机,耐心询问:【嗯?怎么回事?】

    沈岁疯狂敲字。

    碎碎平安:【停电了……】

    碎碎平安:【垃圾宿舍楼居然又停电了,呜呜呜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怕黑,快救救孩子吧!】

    沈岁窝在寝室被窝,紧握手机,将她视为救命稻草。

    她跟时玥认识有一个月了。

    还是时不时的会被她的外在所惑。

    在沈岁眼里,她是温软,柔弱的代表者,是遥远天边不可指摘的仙女,久而久之,她才发现,她的温软外壳下藏着的是一株蒲苇,任凭风吹雨打,也难以让她畏惧。

    沈岁闷在被子里,稍稍露出一截脑袋。

    碎碎平安:【真的!】

    碎碎平安:【我真的不行了!感觉下一秒我就会被鬼吃了!】

    听她把停电的寝室说的天花乱坠,时玥的肩膀抑制不住颤动。

    对她来说,她跟沈岁的关系不像闺蜜,反倒像是女儿般的宠爱,所以无论她在这个时候提出任何要求。

    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时玥被她缠的没办法:【好吧,那你等我收拾完东西就回来陪你。】

    碎碎平安:【好嘞!等你!】

    窗口弹出消息,时玥“啪”地熄灭手机,唇角漾着笑,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画具。

    画笔、调色板以及空白纸张散落一地。

    凌乱的堪称一片狼藉。

    时玥躬身,一件件拾起,拍去纸张外包装上残留的积灰,残留的画笔沾染在手腕上,她准备将刚拾起的几只画笔去洗手台清洗入袋。

    白炽灯刺目又晃眼,起身的那一刹那,视线偶然撞见了画中的身影。

    片刻停顿。

    画中少年站在长廊的尽头,穿着黑色卫衣,单肩挎着包,青葱绿意下被光斑筛落,仿佛被光涌入,周身散发出少年锋芒。

    这是她这半个月以来,每幅画都会描摹的身影。

    她垂眼黯下,从衣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蓝红老式包装一如往日。

    糖外覆有层半透糯米纸,奶香般的甜味化在舌尖。

    她抵了抵腮,唇角小幅度扬起。

    舌尖的奶糖还没化完,“啪”地一声,白炽灯熄灭,本就逼仄狭窄的画室骤然陷入黑暗。

    夜晚的南城散去燥热,老旧古朴的风扇也戛然而止。

    整间画室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

    时玥倏地抬头。

    陷入短暂的茫然与无奈。

    想必是施工方在剪宿舍楼那带的同时又把学校这边的线缆给剪了。

    她熄灭屏幕光亮,反手摇起手机,切换到手机探照灯,探照灯射出一束生硬又微弱的光,光线在画室里前后左右乱扫。

    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先收拾完东西,赶紧回寝室陪沈岁比较要紧。

    她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其余黏着各色颜料的画具,顶着画室的黑暗奔向后面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哗哗的冲洗着画笔,最后又将其尽数塞进了教室后的储物箱里。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正准备稍作歇息离开教室时,

    忽闻门外负责锁门老师的声音,时玥不敢吱声,只能停下脚步以及任何动静,小心翼翼靠在门背后。

    锁门老师似乎在打电话,通话中在催促她赶紧回去,鞺鞺鞳鞳的脚步声入耳,负责锁门的老师匆忙的赶到画室前,回复:“哎,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早点回去。”

    “咔嚓”

    落锁声轰鸣。

    时玥:“……”

    她的心跟着凉了一截。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遇上宿舍学校停电,还遇上管理画室的老师提早锁门。

    大脑轰鸣运转,迅速搜刮解决办法。

    画室左临南城最高写字楼,右临着学校长廊过道,她没有很大的力气不可能踹门。

    除了爬窗别无选择。

    她这辈子无风无雨,爬窗这种体力活她没干过。

    忽闻隔壁传来声响,听到两名少年在隔壁教室的隔间对话。

    “说了。”

    “那天演讲不是诚心翘的,跟老毛说过,他不信,我有办法?”少年背靠在隔间的墙面上,很轻的啧了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无语。

    “轰”地一声,那位冤种兄弟似乎抡了少年一下,冤种兄弟似怒似笑道:“所以你就让你兄弟陪你打扫?你做个人吧!”

    “你的荣幸。”少年语气轻傲,似乎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喻星炀,”冤种兄弟歪起唇角,对他的回复无语至极,他忽然喊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少年没有任何停顿,只是轻嗤一声,他现场表演孔雀开屏,扬眉道:“自信来源于实力,懂?”

    “滚滚滚。”冤种兄弟闻言,只觉得晦气,“信不信我揍你?”

    “哦?”桀骜难驯的少年声音扬起一个调子,“你可以试试?”

    “能不能打得过我。”少年闲闲补充道。

    ……

    隔着堵玻璃,教室的隔音并不好,她只能依稀听到少年人的对话。

    皎白的月光带着月色落进来,她钉在原地,感觉声音无比熟悉,熟悉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余光不自觉,瞥向自己刚刚藏匿入屉的画纸。

    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渗透于抽屉一角,打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少年似乎听到了近处的动静,倏地偏过头来。

    “谁?”

    刹那抬眸。

    二人视线一错不错的对上。

    少年半倚在墙面,眼窝深邃,眉眼是偏凌厉型的,穿着蓝白色系校服,衣领微敞,周身有一股懒倦的气质,身形轮廓被月色镀了层光。

    走廊外铺满月色,透过灰尘满天的玻璃窗,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但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她记忆里的少年。

    她记得他的轮廓。

    是她日夜描摹的身影。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盛夏。

    她是被一通电话喊走的,当时她还在学校里参加军训,医生打电话说她爸爸在工作中遇见了事故,送进医院进行抢救。

    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妈妈在得知消息后就已昏厥。

    她尚未成年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病危通知下达时无人签署。

    她不得已让自己成为家中唯一支柱。

    从撞到半碎的手机里翻出了她大伯的电话,用以最简洁直接的话术叙述了当下情况,伯伯匆匆赶来。

    印象中最清晰的是那冰冷又刺鼻的消毒水味,冷的渗人。

    那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从记事起她就没哭过,邻里朋友都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那天,她如同荒草点了火。

    眼眶迅速泛红,但她不敢声张,更不敢把情绪带给别人。

    只敢躲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默默落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心底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当时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着光了,医院周围人来人往,即便她哭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再注意的到她。

    但她没料到的是,此时此刻,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少年。

    少年被光笼罩。

    因为太耀眼,她看不清长相,但她记得他的声音以及那个被光描摹的轮廓。

    少年站在身前,咫尺之距,他在兜里摸了又摸,最终摸出了颗大白兔奶糖。

    少年的情绪不高,冷白色的指骨伸过来,白的晃眼。

    他说:“有人同我说,与其困于过往,不如活在当下,心情不好就吃点甜的。”

    “试试?”

    糖身抵在掌心里,周身留有滚烫的余温。

    她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出现一个少年,赠予她一个普通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兔奶糖,让她从阴暗潮湿的缝隙里窥见天光。

    那天蝉鸣乍响,暑气未消,但那一刻她发觉苦涩燥热的空气里竟沁了丝的甜味。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