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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谢潇澜成了举人, 这可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个,就连老邻居茶树村的村长都带着几个童生过来送礼顺便吃席面。

    人人都想着要是能得到谢潇澜的指点,之后考个秀才不还是轻轻松松?

    因此当何家抓着几把干菜上门时, 他们恨不得连大门口都进不去,硬是喊着挤进去的, 却连谢潇澜的衣角都摸不到。

    “贵婿!”

    何氏抓着干菜硬挤到他谢潇澜身边, 笑呵呵的看着人群:“这是我们意哥儿的相公!意哥儿是个好福的, 要是我们何礼也能成为举人, 两家也是门当户对了!”

    这样无礼貌教养的行为惊呆了不少人, 这几日各路人前来拜访, 都没有敢直接拉扯谢潇澜, 还说这些话膈应人的。

    何意后槽牙都咬紧了,虽然不是他父母, 可到底他占了人原主的身体,这样不要脸的行径也是在丢他自己的脸。

    要是放在平时,何意早就敞开了怼了,可今日邻里村子都有人来,今日发生任何事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形象, 何意还要脸,便想着把何家往屋里带。

    哪知何曼却像是看明白了他的意图,笑的一脸邪恶:“二哥该不会是觉得我们给你丢脸了吧?要不是我, 二哥你也嫁不了谢举人啊!”

    她明里暗里都是在威胁何意,如果不顺着她们的心意,便把当初他出主意的事拿出来好好说说。

    何意嗤笑一声, 张口欲说些什么, 却被谢潇澜拦住了。

    他面色不虞:“我可不是你家贵婿, 意哥儿当初可是我娘十两银子买来的, 至于你刚刚说的话,即便是你嫁,我也不会娶!”

    今日是谢潇澜的主场,如果何意出面难免会遭人闲话,他知何意不在意,但他却不能忍受那些闲言碎语重伤他。

    当初谢潇澜在后山撞破头昏迷不醒,谁都知道谢氏给他找了冲喜的,按照常理姐儿是比哥儿好生养的,十两银子正经娶个里正家的都绰绰有余,估计当初是说了何曼,但对方不愿意才买意哥儿。

    前因后果稍微一推就能知道个大概。

    何家平日里就仗着是大姓家族,对其他村里人总是忿忿的,再加上何意可是谢潇澜护着的,眼下见何曼说这种话都有些不认同。

    “曼姐儿你也不能自己夫婿被人抢了就怪你二哥,当初我可是上门找你了,你又哭又闹又上吊的,谁敢啊!”金媒婆穿红着绿的,笑着就把她的事给抖落出来了。

    “可不是,人意哥儿在何家时成日里被你们使唤欺负,见着他过好日子就开始扒着,早就跟你们家没关系了!”

    何氏一听这些脸色变了又变,她怒喊:“说什么!说什么呢!再胡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个老妇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卖儿子了?”

    十两银子不就是明摆着吗?

    被她称作“老妇”的妇人不想砸谢潇澜的场,忍着没和她动手,否则早就上去抓花她的脸了!

    村长李富贵因为去村口接外村的人来晚,刚走到谢家门口就又听到了这狂妄的言论,当下气的不得了。

    “又闹什么闹!”李富贵大喊,“何家的这可是举人的席面,要是县令大人怪罪下来把你抓紧牢里打板子都不为过!送礼送干菜你这婆娘也不嫌丢脸!以后不许再来谢家!”

    “我来我儿子家也不行?意哥儿可是从我两腿间爬出来的!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还不许我来看他!”何氏有些癫狂的大喊大叫,“你们都瞧不起我们礼哥是童生,等他以后成了举人,有你们巴结的时候!”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就落在了众人耳朵里。

    何氏顶着五指分明的巴掌印愤恨的瞪着谢母,眼珠子都成红的了,她先是突然崩溃的大喊大叫,而后像是疯了一般冲到谢母面前,张牙舞爪的就要去拉扯他。

    李婶子忙冲上去把她给拽住,何意借着人群混乱,鸟悄的补了几脚。

    回头就发现谢潇澜无奈的看着他,忙收回自己的脚,躲他身后扮柔弱去了。

    “何家的是不是疯了?我看她那样像是疯了?”

    “前几年村口那个疯子不也是这样吗?快给她绑起来,以后别让她出门了!”

    李通反应最快,一听到这话立刻去找了绳子把何氏给缠的结结实实,顺手将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破布团子塞进她嘴里。

    一时间只能瞪着通红的眼睛躺在地上唔唔乱叫。

    何曼被吓坏了,她之前哪里见过村里人这样,忙找同族的叔辈们帮忙,可那些人有心要和谢潇澜搭线,才不会管她们的死活。

    最后是何茂骂骂咧咧的把人给领回去的,他心里有气,也不管何氏被绑着手脚,拽着李通递来的一端绳子硬是把她给拖回去的。

    好好的席面被闹成这样,谢母不想这些人私下说谢潇澜不好,便又站出来继续招呼他们用席。

    举人的席面自然是最好的,镇上的酒楼听说是给谢解元做席,不收银子都要上赶着过来。

    落座的人无一不是说句好。

    席结束时还剩的一些东西都招呼村里人给带走了,何意特意给李家留了几块肥肉,这时候村里都爱吃带油腥的。

    晌午时,谢家才将一切都收拾好。

    “意哥儿休息会,娘有话跟你说。”谢母将他喊进屋里。

    何意抿了抿唇,谢潇澜立刻接话:“娘有什么话同我说也一样,意哥儿累的厉害,让潇潇陪他玩会。”

    谢潇潇立刻会意,拉着何意的手欢天喜地的跑进了自己屋里,亲的很。

    “娘要说什么?”

    谢潇澜是知道他娘有多喜欢何意的,所以何家事怪不到他头上,如今还能让她这般严肃的,八成也就只有孩子。

    但他如今根基不稳,再想到何意方才暗戳戳踹何氏那两脚,他只觉得对方还是孩子,需要他养着,根本没心思再养一个。

    谢母没忍住捶了一下他胳膊:“我是恶婆婆吗?”

    “娘,刚出这事你就要找他单独谈,我自然会担心,有话同我说便好,若是孩子的事您就再等等吧。”

    “什么孩子,都娶了哥儿了,没有三五年哪来的孩子,不是说这个!”谢氏都想跺脚了,“娘是想说,你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家中也该买几个下人使唤,本想将银钱给意哥儿让他去做主,既然是你问,我不给银子。”

    原来是买下人使唤。

    谢潇澜轻笑:“那我一会便说与他听,这几日家中忙些,过两日我去镇上看望夫子,届时一并将此事办妥。”

    谢潇澜自是忙碌。

    秀才见官不跪,且能免去数人的劳役和田税,先前因为陶家刻意为之,即便谢潇澜是秀才也无人将田地挂在他名下。

    可举人不同,举人可以免去数十人的劳役和上百亩的田税,光是如今他的地位,即便不再继续往上考,都已经是能同县老爷平起平坐的地位了,来讨好的自然不少。

    如今商户地位低,赋税更是要比百姓们高上一成,南峪镇出了好几个有本事的,各个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谢潇澜这里虽不及他们,却也分身乏术。

    商户会拖家带口来依附,献上家财自降为奴,他从前来求庇护的商户里挑选了五家,但经过会面挑选后只留用了周、郑两家,当然丑话说在了前头,若是这些人日后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他也不会姑息。

    手中有了银钱,办起事来自然也方便些。

    谢潇澜闭门谢客两日后,便带着何意以及谢潇潇去了镇上,如今他们已经买了马车,自是还差个车夫能使用,好歹谢潇澜都成了举人,该有的排面得有。

    此番来镇上,主要是去拜访谢潇澜先前在梧桐书院时的夫子万年盛,别看小老头严肃古板,却喜欢清甜的果酒,谢潇澜给他买了好几坛,又给师娘以及孩子带了些东西,拉着一马车登门了。

    来开门的是他们家的小哥儿,垂髫小儿,看见谢潇澜时眼睛都亮了:“谢师兄好~”

    “小瑜儿好,你爹爹可在,我来探望他。”谢潇澜摸摸他脑袋,从马车里拿出较轻的点心盒子给他拿着,其余的则是自己拿。

    闻声而来的师娘瞧见是谢潇澜忙将他往里带,脸上的笑都没掉下来:“你夫子总惦记着你,得知你中举高兴的不得了,想去看你又怕添麻烦。”

    “胡说!”万年盛红着脸呵斥。

    师娘笑而不语,见他高兴便拿了一小壶清酒给他们用,毕竟谢潇澜是带着妻弟来的,总不好让他醉酒而归。

    两人聊着考题之事,说着说着便扯到了陈文之流身上。

    万年盛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虽性子不讨喜,却没想到会遭此祸事,若明年开恩科便罢,若是没有需再等三年了。”

    “这有何可惜,此次劫难反而救了他的命。”

    虽说谢潇澜也不由得感慨几句造化弄人,谁让被抢的那几位都是手握答案的,没考成反而是幸事,否则若是考试被抓到舞弊,可是终身禁考的。

    他将先前的事说给万年盛听,小老头气的直拍桌子:“造孽!老天有眼,就该他们经历此事!那杨多元竟也是个拎不清的,这梧桐书院这般不堪,造孽啊!”

    “听您意思,是有其他打算?”谢潇澜问道。

    “我准备去私塾教书了,得给我们瑜哥儿攒些银子好娶个郎君回来。”

    早些年妻子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他唯有万书瑜一个儿子,虽说是哥儿却也从未嫌弃过,嫁是舍不得了,招个夫婿便是。

    私塾给的束脩要多一些,且私塾里还会额外给些银两。

    谢潇澜见他心意已决,没再多说,浅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他们今日出门还有谢母交代的其他事宜,得买些下人回去才行,谢潇澜本也有心多买几个奴仆,他娘从前便是过惯被人伺候日子的。

    前阵子因为灾情来了许多灾民,多数活不下去的便只能将自己变卖为奴,伢行一时收了不少人,各家各户十几个的挑都有新的不断送来。

    “怕是要砸手上了,这几个卖不出去的早知道还不如不收!”伢人急的嘴角都长泡了,吃喝养着,竟是没人买,亏都亏死了,要是死了更不值钱!

    这时一伙计带着谢潇澜进来,伢人瞧见他登时就瞪大眼睛了,他可是认识谢潇澜的,南峪镇唯一的解元老爷!

    他立刻换上笑脸:“谢老爷来挑人?可有想要的,我亲自给您挑!”

    “不必,让我夫郎来挑。”谢潇澜对此见怪不怪。

    伢人一听便知他意思,立刻迎到何意面前,脸上堆砌出笑:“夫郎好生挑!”

    何意看着被关在里面的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在这里,这种交易是被允许的,他极力说服自己要适应……

    谢潇潇先前就知道何意希望有人能帮忙收拾药草,见娘总是捶着酸疼的腰,见兄长要亲自驾马车,他站前面接起话茬:“家中宅子不算大,挑三个粗使婆子会做饭的,两个手脚麻利的汉子,还要个会驾马车的……”

    伢人愣愣的听他说了好些,只是数着里面的数都不下十个了,他赶紧让里面那些各有本事的分开站好让谢潇潇挑,这可是财神爷!

    谢潇澜悄悄拉住何意手指,虽不懂他为何不悦,但定然都是自己的错,回头再认错便是。

    谢潇潇凭直觉挑的都是合眼缘的,给银子时何意面上有了一丝龟裂,这几个下人比当初谢家用十两银子买他都贵!?

    “谢潇澜,他们比我都贵,可我却要不分昼夜的照顾你,你不觉得我是否太累了些?”

    因着还要闲逛,交付银子之后,谢潇澜便将村子告知了那几个下人,让他们先走回去。

    出了伢行,何意满脑子都是他们比自己贵。

    “有道理。”谢潇澜说着就把他往街道边的喜事铺子里带。

    “做什么?”

    “给你买聘礼!”

    于是,再从铺子里出来时,后面的掌柜眼睛都笑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往马车上放,之后何意再没提过这事。

    有了马车便不急着赶时辰,他们来得晚,转悠这一小会就到了该用午食的时辰,三人便直接去了酒楼,店小二迎接他们时,都恨不得把“谢解元到酒楼用食”的事告诉全镇上的人。

    怕引起不少人围观,谢潇澜便要了厢房,进去后点过菜就只等着上了。

    何意有些懒意,靠着他肩膀打着哈欠,昨日折腾的太晚了,虽没有太多不适,但总归是累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出门这般晚。

    “谢潇澜我——”

    “好啊,果然是你们!”

    何意话未说完,厢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叭起,今天只有浅浅的四千奉上~

    第32章

    闯进视线的是陈文和他的同窗, 各个面上带着愤恨的表情,瞧见谢潇澜时眼里的妒火都快要将他们烧成灰烬。

    来者不善。

    谢潇澜丝毫不惧,他将何意两人挡在身后, 撩起眼皮嗤笑:“你如今越发没规矩,见着我不鞠躬也就罢了, 竟还摆起谱了。”

    陈文先前和谢潇澜都是秀才, 级别之分便没有那般明显, 可如今不同, 谢潇澜成了连县令都要礼让三分的举人, 他却还是个秀才, 这让他心中如何平衡?

    看着谢潇澜名利双收, 还有聪慧貌美的夫郎相伴,嫉妒的怒火烧灼着理智, 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对方。

    但他不敢。

    谢潇澜越是气定神闲,他就越不敢。

    其他几位秀才倒是讪讪的,一位苦笑道:“谢兄——谢老爷,看在咱们从前也是同窗的份上,就别计较了, 陈兄因着科考之事已经心力交瘁了。”

    “他心力交瘁?能吵能踹门,有精神的很。”谢潇澜轻嗤,俊美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

    先前在这群书生面前收敛, 是因为时机未到,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脾性,如今他成了人人追捧的, 自然不必再过分收敛情绪, 至少这些该处置的都得好好教训一番!

    秀才们本就畏惧谢潇澜, 他学富五车, 俊美非凡,先前便有许多镇上小姐想嫁与他,都被杨辛给暗中使坏搞没了,时常连夫子们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这般人物,如今气势更胜,他们哪里还敢多说什么,便是连陈文自己都有些被吓到了。

    何意气定神闲的勾了勾唇:“听说陈秀才赶考路上被抢了,可见那些劫匪也知道挑着富贵人下手,都说财不外露,陈秀才三年后可要记得。”

    等他三年后考中举人,谢潇澜官都做几年了,可见一步错,步步都是差距。

    陈文气的面红耳赤,偏他如今不敢再得罪谢潇澜,忿忿不平的冷笑了一声带着其他不情不愿的书生离开了。

    去了其他厢房,有书生忍不住控诉陈文方才的举动:“他如今可是举人,若他对县令大人说咱们不好,届时可怎么办?”

    “举人有权向县令大人申请撤除功名,也就是谢兄不与咱们计较,否则他中举那日咱们就已经被剥去功名了,你竟还这般不知死活的得罪他!”

    举人有权向县令申请,但也要县令同意才行。

    可他们心知肚明,谢潇澜同南灵微交好也就是和县令交好,要夺去他们的功名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连上报都不需要。

    陈文此时才有些后怕,自从那日在赶考路上被抢,他心中日日不甘,直到听到谢潇澜中举这份不甘便化作了怨念,所以方才猛然瞧见才有些失了分寸。

    但他却不敢提及赶考路上之事,否则以他当时的态度必会让人察觉到不妥,若是再牵扯出舞弊之事,他怕是要被终身禁考了。

    被几位书生一点,厢房中愁云笼罩,有些甚至已经想着回头私下找谢潇澜说说情,他们寒窗苦读数年,不就是为了这些功名吗,若是被剥夺还怎么活?

    杨辛推开厢房门时就见他们全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群人来酒楼用食,他才不会过来见这群没用的东西!

    “既是叫我用食,怎的连菜都没上?”他有些不情愿的坐下,面上的嫌弃压都压不住。

    先前他怕谢潇澜病死,自己嫁过去守活寡,谁知道一步走错,对方如今都成了南峪镇家喻户晓的举人老爷了,如今看陈文这幅窝囊样怎么看都不顺眼。

    杨辛是杨夫子的儿子,陈文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就惹他不高兴,忙喊来小二点菜,只希望日后还能得到杨夫子的关照。

    杨辛懒得和他们多交谈,本就是来吃饭的,吃过饭起身就要走,其他书生都有些不高兴,但此次是陈文请客,要捧着杨辛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

    这厢何意他们也刚好吃完出来,好巧不巧的就碰在了一起。

    杨辛看见谢潇澜眼睛都亮了,立刻甩开陈文跑上前,羞怯的站在他面前打招呼:“谢大哥,祝贺你中解元,我爹想请你到家中做客,你可有时间?”

    “我大哥忙着照顾我嫂嫂,没功夫去你家做客!”谢潇潇警惕的说着,“大哥你说是不是?”

    他喜欢何意当他嫂嫂,生怕何意因为这事恼了,万一再合离,他去哪找这样的天仙嫂子去!

    谢潇澜一手揽着何意腰肢,一边笑着摇头:“不是,应该说,即使我闲的厉害也不愿去你家做客,看见你就反胃,与你同吃同坐是要将我恶心死吗?”

    谢潇澜重活一回早就不是什么温和性子,前世位置极高养出他这般傲慢性子,平时不显山水,但遇到厌烦之人,势必要爆发的。

    这番恶劣的言语便是何意听着都有些心惊,遑论是正站在他们面前遭受这些的杨辛,可奇怪的是,何意并不同情他,心中反而十分暗爽。

    谢潇澜心中的利刃,永远都是对着外人的。

    杨辛样貌中等,只算得上是清秀,在哥儿中实在不显眼,从前受一众书生的追捧,他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美,可自从见了何意,自卑在心中扎根,他比不过。

    如今骤然听谢潇澜说他恶心,只以为对方在嫌弃自己的样貌,他不禁有些难以忍受,羞耻的热意爬到脸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意适时补刀,他柔声说道:“潇澜没有嫌弃你丑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人不能一叶障目,有时候还是要多照照镜子。”

    贱人!

    杨辛死死瞪着何意,更恨不得划烂那张昳丽的面孔,但他不敢!

    “谢、谢举人,我们还有事暂且告辞了!”陈文扯着嘴角将愣在原地的杨辛拉走,心中却十分鄙夷。

    这杨辛当真是个拎不清的。

    出了酒楼,杨辛才缓过神,只是眼底依旧猩红一片,他狠狠推了陈文一把,怒道:“我没说要走,要走你自己走!”

    “你不走?留在此地继续受辱吗?”陈文也懒得再忍,“真该如意哥儿说的那般,好好照照镜子!”

    杨辛缓缓扭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敢这样说我,你信不信我告诉我爹不许他再多关照你!”

    到底还有一丝尚存的理智,杨辛不敢说是把答案给陈文,即便如此,这样的态度也激怒了陈文,他嗤笑:“跟着你爹才永无出路!”

    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其他书生和杨辛干瞪眼,见他哭后更是一筹莫展。

    等何意他们出来后外面一片祥和,丝毫瞧不出方才争吵过的样子。

    回去时途径济世堂,何意虽不喜欢府城济世堂的做派,但这里的齐老头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且听潇潇的意思,那老头对他们很是照顾,既然回来了,也该去打声招呼,毕竟接下来这段时间依旧要在这里做事。

    济世堂的老家伙们见着他欢快不已,对谢潇澜说了好些祝贺的话,扭头就准备拉着何意去药室探讨。

    在谢潇澜唇边笑意消失殆尽前,他赶紧制止几位:“今日前来是有些话要说,等家中安排妥当我会继续来的。”

    说罢,他便将府城济世堂做的事全都告知他们。

    “欺人太甚!”齐老头怒不可遏,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以何意如今的本事,去哪家医馆都是被人争抢的,可府城总堂让他打杂不算,居然还是做白工的!

    按照齐老头对何意的了解,若不是有自己那封信在前,他必然不会那般委屈自己,当下对他的怜爱之意更甚。

    他拍着胸脯保证:“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魏老板每三月便会来镇上一趟,届时我定将此事全都告知。”

    “多谢您。”何意扬唇浅笑。

    “成,那你先回去休息,过几日快些来!”

    回程一路安静。

    一直到进了宅子,何意才惊觉——安静是因为谢潇澜这一路都不曾与他说上一句话。

    举止虽与平时一般无二,但冷着不和他说话就有些古怪了,这种事鲜少发生,多半是因着某些不起眼的小事生闷气了。

    他倒是想先哄哄他,只是刚进院子就被谢母叫了去,在谢潇澜气愤不已的表情下忍着笑快速离开了。

    谢母早将那些下人安排好了,她道:“那几个婆子我问了话,对答实诚,你要用的那两个手脚麻利有眼力见,车夫也是个老手,其他的都是做些打杂,你再去讲几句话。”

    “讲话?”何意有些抗拒,“娘您瞧着好便是了,我没什么同他们说的。”

    “平时聪慧,这会却转不过,你是这家的当家夫郎,下人们自然要先见过你,我先前已经叮嘱过,你再认认人就行。”谢母示意他快去。

    何意大致明白了她的用意,直白些就是表明身份顺便训话,毕竟谢潇潇还选了两个丫头伺候谢母。

    他虽然鲜少追剧,但偶尔也能从周围女生口中听到“爬床”之类的词,这般想着,还是警醒他们一些要紧。

    训话倒是进行的很顺利,各个态度都很好,何意便许他们沿用先前的名字,当然,卖身契都被他收起来了,若是有不轨之心也好处理些。

    等他做完这一系列回到屋里,就瞧见大个子举人老爷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蜷缩着身体,任谁见着恐怕都得说声委屈死了。

    何意唇边的笑意都没有落下来,他走过去踢了踢床沿:“这是谁躺在我夫君床榻上了?”

    “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会同我说的陌生人罢了!”

    何意听着他话里忿忿的,闹别扭闹到这份上还真是稀奇。

    却也从他话里品出点东西来,从济世堂出来就冷着他不说话,八成就是因为在府城发生的那些事没告诉他。

    不过也是,自从谢潇澜去考试,他时常去济世堂打发时间,之后放榜,一直忙着高兴招待客人赴宴,哪里有时间和他说这些?

    何意失笑去扒拉谢潇澜胳膊,倒是十分顺利的抱住了:“我不找借口,此事确实是我忘记告诉你了,且已经过去那般久,我若是还拿出来说倒显得我麻烦小气了。”

    谢潇澜深知何意不是爱告状的性子,且那时他忙着赴宴,日日醉酒,估计就算何意说了他也不太能记得。

    此事他也有错。

    “那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定要说给我知晓,不对,这种事绝无下次。”

    谢潇澜坐起身,明明是有些油腻的话却出乎意料的满分,何意双臂抱住他脖子,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最后竟是忍不住笑出声了。

    谢潇澜不懂自己的真心剖白哪里好笑,但何意开心就好。

    回来这些时日,除去何家闹事,家中也算一片祥和,且何家其他族人都恨不得跪在地上讨好谢潇澜,自然不会允许何氏再惹是生非。

    会试在明年春日,要除去路上耗费的时日,谢潇澜能学习的日子也就寥寥数月,何意不想再打扰他温书,何况家中现在也有了马车,出入都方便些,也不用日日都蹭李家的牛车了。

    如今天气渐凉,先前教给谢潇潇的药草已经不长了,但还有些秋冬里的药草可以教给他,两人日日都要上山,如今倒是不用再怕有蛇了。

    “嫂嫂,回头我们找牛大哥要些猎具吧?先前听说书先生说,秋日里的兔子最是肥美,若是捉到小的还能养着玩。”

    谢潇潇如今才十岁,正是想着玩的年纪,听他这般说,何意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兔子的话他也还没吃过,先前倒是聚餐时在天街见过卖宠物兔的,小小的很可爱。

    “那咱们回头去问问,不过秋日是打猎的好时机,牛大哥不一定会有多余的猎具借给咱们。”何意提前打预防针,可别因为借不到就闹脾气。

    谢潇潇倒是没想这么多,本就是去借的东西,借不到就借不到,没什么可在意的。

    牛大成刚走近就听见他们说话了,他乐呵呵的喊道:“潇哥儿,打兔子用不着猎具,下个套就成!”

    “牛大哥!”谢潇潇立刻窜起来,“能不能帮我们下个套啊?”

    “这有什么难的!”

    牛大成本也是来设陷阱的,之前因为陶又年的事,如今村民进山的时候都格外小心,也方便了他打猎。

    看准地方便下了几个套,还特意多弄了两个给谢潇潇:“这是你们的,等我三日后上山给你们看,有猎物就一并带回去。”

    “多谢牛大哥。”何意笑意真诚。

    这很明显是有心送猎物给他们了。

    牛大成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就一个人,吃饱不饿,先前何意还帮了他大忙,几只猎物算什么?

    等他们挖完药草再下山时,便听得村里有些热闹声,何意面上毫无波澜,耳朵却早早竖起来了。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是陶双双要和王全明日就要成亲了。

    “这么着急,王全还能跑啊?”

    “可不就是能跑?从曼姐儿这跑到双姐儿那了哈哈哈!”

    “再怎么说明天就成亲也太快了,你们说这双姐儿该不会是……”

    “哎呦呦……”

    该不会是什么啊?

    何意从她们身边过时刻意放缓了脚步,却依旧没听清,可见不是什么好话,他又拉不下脸和妇人们一起八卦这些,压着好奇匆匆回家了。

    刚进院子就瞧见谢母手上拿着张红纸,不等何意放下背篓,买回来的两个少年便十分有眼力见的接了过去。

    他在宅子里是毫不掩饰真性情的,立刻凑到谢母身边:“这是什么?回来时听说他们明日就成亲,为何这般着急?”

    “造孽。”谢母有些嫌恶,“那双姐儿有孕了。”

    何意瞬间瞪大眼睛,陶双双才……

    “做出这种事,竟还有脸来送红纸,当真不瞧瞧有脸没脸。”谢母手里拿的是请帖,因为时间赶不及便那红纸裁的,上面连名字都没写。

    何意很难苟同这里女子十几岁就嫁做人妇,听到这些话,震惊之余居然是“果然如此”的想法。

    而此时何家也乱作一团了。

    何氏自那日被绑回何家,被何茂拿着绳子抽了一顿才老实下来,老实人发起火来才是最让人害怕的,这段时间何家都很安分。

    可骤然听说陶双双要和王全成亲了,何曼像是疯了似的崩溃大哭,在她看来,陶双双就是抢了她最好的夫婿,得知对方是奉子成婚,嘴里骂的便更加难听了。

    何礼院试落榜,还要再等三年才能继续考秀才,他这几日一直在家中休息,日日都能听到争吵,今日见何曼哭更是心烦,冲出去便给了她个耳光。

    骂道:“没用的东西!在这哭有个屁用,真有本事你让她嫁不成,连个男人都看不住,嫁过去也是白嫁!”

    何礼一改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谦谦君子模样,何家其他人也习以为常,何氏有些着急:“你打她脸做什么,别打坏了嫁不出去。”

    “之前镇上不是有个老爷要纳小妾,改日我去镇上问问,曼姐儿长得还算清秀,那老爷估计会喜欢的。”何礼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养在院子里的鸡。

    何曼失了心智一般坐在地上,突然她抹了把眼泪起身冲了出去。

    要不是陶双双那个小贱蹄子勾引王全,她也不会没人要,凭什么小贱人过的这么好,她却要嫁给别人当小妾!

    “这死丫头……”

    何曼冲出去时的模样过于古怪,惹得村里其他人都有些好奇她要去哪,再定睛一瞧,这不是我陶家的方向吗?

    没一会的功夫,陶家就热闹了起来。

    “谢夫郎!救命啊!”

    浑身是血的陶双双被陶又年抱着重进了宅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五千字!评论掉小红包啦!

    第33章

    “先把她放下!”

    何意瞧不上陶双双那么小的姑娘就会跟人钻草垛, 更不喜欢她趾高气扬觉得全天下都欠她的样子,但到底人命关天的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陶正虽说已经不是里正, 可陶家在村里也算是大姓,没一会功夫就把何曼给扭送过来了, 何意抽空看了一眼, 就见她手里死死攥着根木棍, 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何意皱了皱眉, 这是硬拿棍子捅的人……

    根据出血量来看, 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 连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都会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潇潇, 去将大蓟和益母草捣碎,娘去熬一锅红花来!”何意扭头, “潇澜,你去帮我把针线拿来,要烧过的针!”

    “红花?”

    陶氏微愣,即便是乡下人家也知道红花的作用是打胎的,她们家双姐儿可是还怀着身孕呢, 怎么可以用打胎的红花!

    她怒不可遏冲上前拽住何意的手腕,恶狠狠道:“你休想害我外孙!双姐儿可是怀着身孕,红花那种打胎的东西你都敢给她喝!”

    平日里帮着何意晾晒药草的两个少年立刻上前将陶氏拉开, 何意解释道:“她被戳中了腹部,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了,必须用红花将死胎堕出来。”

    胎儿八周就已经成型, 他刚浅把过脉, 这胎少说也有三个月了, 也亏了陶双双身材娇小略穿厚些就看不出来。

    众人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本就惊慌, 再听何意这么说更是将目光落在了罪魁祸首何曼身上,神色鄙夷却也害怕。

    任谁也想不到何曼居然就这么捅了人,拿木棍捅进去,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下此狠手!

    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王家看着这情形各个都跟丢了魂似的,王全更是害怕的缩在他老娘身后,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何意也顾不得当下这么多人围着,直接上手将陶双双的衣裳撕开,露出皮肉外翻汩汩冒血的伤口,因为是用木棍刺的,伤口的周围还有些木头碎屑。

    看到这一幕的后背都凉了,有些胃浅的躲到旁边就是吐。

    何意先是用家中清酒给她清理伤口周围,后又接过谢潇澜拿来的针线,因着是中医学,西医那一套平时的课并不多,幸好他次次考试都认真对待,缝补伤口自然也不在话下。

    陶双双已经昏迷,针线穿过皮肉发出闷闷的声响,就连陶又年都有些忍不住的干呕了几声。

    索性木棍桶的并不是太深,缝上之后再用药草外敷包扎好,谢母那里煮的红花也好了,待药凉些,何意使巧劲掰开对方的嘴巴灌了进去,没一会的功夫就发作了。

    陶双双被疼醒,双手下意识的去摸肚子,何意冲陶又年呵斥:“攥紧他胳膊!”

    “救命……”陶双双眼眸涣散,模样也不似平时那般俏丽。

    “病人在哪?”

    济世堂专攻妇科的老大夫匆匆赶来,看到这满院子的惨况心里咯噔了好一会,拍着胸脯子蹲下查看情况,他叹了口气:“身体养着便会好,只是再也不能生养了。”

    陶氏一听这话差点昏厥过去,眼看着陶双双被抱回去,她像疯了一样将地上的何曼拽起来拳打脚踢,踢过不解气又恶狠狠的看向何意:“是你!你个不能生的害得我儿也不能生了!”

    “你居然敢害我家姐儿,你们何家心肠怎么这么黑啊!你这种黑心肠的当什么大夫,你就是杀人凶手!都怪你,如果是何曼嫁到谢家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你这个凶——”

    话未说完,忍无可忍的何意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他揪着陶氏的衣领露出冷笑,语气幽幽:“你是个什么东西对我大呼小叫?救了她的命没一句感谢就算了,反咬一口你倒是做的痛快!”

    “陶家的,人意哥儿好歹救双姐儿,你们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就是,谁捅的双姐儿你们找谁啊?欺负谢夫郎算什么本事?”

    放着何曼这个元凶不去欺负,非要在何意面前发疯,还当人家是从前的小哥儿呢?

    没瞧见谢举人脸色难看,一直盯着他们谢家?

    李通冷着脸跑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为首的见到谢潇澜立刻恭敬搭话:“谢老爷好,许久不见了,少爷前两日还惦念着您,不知这是……”

    “她杀人了。”谢潇澜下巴对着地上装疯卖傻的何曼一抬。

    衙役才不管有没有内情,见谢潇澜态度散漫,明显不将其放在心上,立刻把何曼架起来往外拖,任凭何家的怎么求情都不管用。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百姓们最怕的就是这种衙役,见此情形都躲得远远的。

    何曼被带走了。

    何家虽算不上乱作一团但终究不好过,何曼还没嫁人,要是被砍头连坟都没有,只能草席一裹给埋山里。

    李富贵将人都赶出谢家,临走时对何意还是千恩万谢的,要是一尸两命,他这个里正怕是也要做不下去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人全都叫到村口集合,好好跟他们讲讲国法,更是要将村里的邻里和睦再说道说道。

    “这里的人怎么能愚昧无知到这种地步?”何意喃喃,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可怜。

    谢潇澜听着他的话眼神微变,旋即笑道:“管他们这些都是无用,待明年科考结束,我自是不会再住此处。”

    何意点点头:“按照律法,何曼要下大狱吧?”

    “此事过于恶劣,最少要五年,等她出来便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谢潇澜提起何家语气悠然,幸好当初他抠字眼说何意是他买来的,否则岂不是要被那样的人家缠一辈子。

    南峪镇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南悯原本听说何曼是何意的亲妹妹还有些迟疑,但从衙役那听说谢潇澜态度冷淡,连何意都不曾帮说,这才放下心来。

    在县衙里审问时也没再留情,问清楚前因后果后直接将她关六年,任凭何家磕破头都没多看一眼。

    此事引起一片唏嘘,杏桃村以及邻村每每提起何家总是谈之色变,连带着陶双双未婚先孕三个月都屡次被拿出来说事。

    当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济世堂的老大夫被抓去白跑了一趟,人何意大夫早就将人给救回来了!

    附近几个村子恨不得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找何意瞧瞧,只是次次来都扑个空,才知道人家早去镇上济世堂当大夫去了。

    “我回来时见着里正同他说过了,最近不许外来人来家里,我不在家,他们就只能打扰你温书。”何意累了一天,趴在床榻上看着谢潇澜写字,“你干脆同我去济世堂温书,我的药室平日里没人进。”

    “不可。”

    万没想到会被拒绝,何意那股子困劲都散了不少,利索从爬起来:“为什么?”

    “你在身侧,如何还有心思温书,你同我说着话,我写字的手都是抖得。”谢潇澜无奈莞尔。

    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有前世记忆,恐怕也得落得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何意抿了抿唇翻身躺下:“少赖我,我要睡了。”

    这几乎就是个信号,谢潇澜一听便将笔放下,连文章都来不及收好,忙吹了蜡烛跟着他躺下了。

    十月里天气转冷,幸好有马车能遮风,否则他是不想去镇上的,而拒绝和他一同前去的人,此刻正坐在他旁边,连书都没带。

    知他心中有数,何意从不过多督促对方,想着他八成是要去找南灵微。

    果然,将他送到后,马车便又继续前行了。

    天气转冷,连看病的都少了些,几人干脆围坐在后院里吃点心。

    齐老头见何意瑟缩着便知他怕冷,伸手摸他脉搏:“前些日子强稳有力,如今却有些虚浮了,且该补补。”

    “医馆冬日如何取暖?”何意神情懒恹,“想吃烤红薯。”

    “瞧瞧你,这时节有红薯收的早的,让伙计去街上看看。”齐老头说着又吩咐人把炭盆也给烧着,省的把他们的金窝窝给冻坏了。

    没多久,何意就烤着暖乎乎的炭盆,盯着里面被埋着的烤红薯眼睛都移不开。

    齐老头算着谢家送药草的时间,突然问了一句:“这天气,药草可还送?”

    何意缓慢的眨了眨眼:“应该……不送了。”

    从府城回来后也知道谢母卖药草赚了些银子,是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开销,谢潇潇手里估计也存了些,他没问,但是家中眼下富裕,也没道理继续受那个冷。

    但家中琐事都有仆人们做,连晾晒药草这种小事都用不到谢潇潇了,小家伙前几日还跟他哭诉来着,说想给未来夫婿赚聘礼,神情还挺低落。

    若是不挖药草,又该做什么营生呢?

    烤红薯?

    不行不行,家中无田地,也犯不着为了这个去种地,何况这种东西也就吃个新鲜,过了这时节谁还会想着吃烤地瓜?

    “天儿冷,我那婆娘也懒得起灶火,来时连热乎的吃食都没有!”

    耳畔是其他大夫的闲言,却猛的点醒了何意。

    可以做早点摊子!

    他虽然不会做,但他吃过也见过,最基本的煎饼果子总还是知道制作方法的,回去和谢母商量一番应该能做。

    齐老头对着他脑门就是个脑瓜崩子:“跟你说半天了,瞎乐什么呢?不送药草也好,冬日里的药草都不好找。”

    “不找那个了。”

    接下来一日何意心情都雀跃不已,等谢潇澜来接时,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酒香都没发脾气。

    因着何意怕冷,这几日已经烧起了炭盆,谢母听说何意有事商量,这才带着谢潇潇进他们屋里,否则平日里是不进去的。

    他儿子宝贝夫郎,屋里的事一应都是他自己负责收拾。

    见人进来,何意忙招呼她坐:“娘快坐。”

    “嫂嫂有什么事要说啊?”谢潇潇可是知道的,上次这样围在一起商讨还是他们卖药草赚钱的时候,这次估计是又有新的药草挖了!

    何意笑笑:“如今这天愈发冷了,我想着你们别去挖药草了。”

    听到这里谢潇潇满肚子的话要说,可他嫂嫂还没说完,他只能憋着。

    “来往镇上这许久,我今日想到一种新吃食。”

    何意将自己记忆里的煎饼果子原模原样的描述了一番,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想吃,他自己都有些馋了。

    谢母曾经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虽然没听说过何意说的这种吃食,但稍微一合计就知道这买卖要是做成,只赚不赔。

    “只是按照你所说,那做煎饼的用具……”

    何意一听就知道这事有着落,立刻眨着眸子看向谢潇澜:“我们回头去镇上的打铁铺问问,等一切办妥咱们再好生琢磨琢磨。”

    “按你说的办。”

    何意自己也有些想了,商量妥当后更是迫不及待的想将这生意做起来,如果真的可行,他倒是还记得好些吃食呢。

    第二日去镇上时就叮嘱谢潇澜一定要和打铁匠说清楚,谢潇澜脑子好使,按照何意形容的样子画给打铁匠看,对方一瞧就说新奇,但也不是什么难做的。

    两方商量好,谢潇澜又去粮铺里买了些粗粮,按照何意说的,林林总总买了好些东西,这才让车夫先带回家,晚些时候再来接他们便是。

    等做煎饼的平锅做好,何意特意向济世堂告了假,和谢母在家里好一通研究。

    从前吃时那些摊贩做的时候也没避着人,何意只是根据印象都能将面糊糊摊平,只是他到底没做过厨房里的活,下手很生涩。

    反倒是谢母,虽然第一次做,模样有些不好看,但比何意摊的好,没坑坑洼洼的洞。

    “这些破了的给下人们吃吧,丢掉浪费。”何意说道。

    煎饼可是粗粮和鸡蛋做的,那味道一出来就香气四溢,虽然是有破损的饼皮,但对这些之前吃不饱穿不暖的下人们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了。

    何意:“娘您和潇潇这几日熟悉些,等卖酱翁把酱送来就可以先试着卖,若是生意好之后还能多加些东西在里面,若是不好,把铁锅熔了咱们做其他的也成。”

    “好。”

    自从何曼被抓进牢里,何家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求都不敢求到何意这,生怕他一句话再直接让县令把何曼脑袋给砍了。

    陶家如今自然也是不好过,好好的女儿未婚有孕,孩子骤然没了,以后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了,王家那边一听直接退了婚,还生生把彩礼也抢回去了,才几日的功夫就和邻村的一个姐儿定了。

    这几家算是彻底结了仇,但明显对陶何两家的伤害更严重些。

    茶余饭后,何意也是听一耳朵知晓点就好,左右这些人眼下是没有精力来烦他了,再加上这几日告假在家,成日里都清闲自在。

    只是,人一闲就对腰不好。

    谢潇澜见他不去医馆不用早起,每晚都要拽着他一同看那压箱底的书,根据上面的目录,何意每晚都能学好几页,花样都不带重的。

    当晚又学了几页,谢潇澜帮他擦拭身子,神情餍足:“书快看完了,回头咱们再买几套可好?”

    “谢潇澜不睡觉就滚出去。”何意闭着眼睛,唇上还有破皮的伤口,说话时嘴唇都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说话时瓮声瓮气的。

    何少爷都这么说了,若他再不老实些可真就要被赶出去了,他立刻闭嘴,奴性十足的给他捏腿,直到对方传来沉稳平静的呼吸声,他才跟着躺下。

    谢母在厨房做惯了,煎饼皮练了两日就能摊的圆滑完整了,何意要去济世堂,索性谢潇澜无事,便让他跟着出摊了,谢举人可是活招牌呢。

    谢母按照何意说的,在桥边找了个位置,先给谢潇澜摊了张煎饼,刷上酱料,再放上青菜和炸好的油果子,香味能飘出去老远,勾的清早上街的人馋虫都出来了。

    “这玩意儿倒是新鲜,怎么卖的啊?”

    有客来,谢潇潇立刻笑着讲说:“这一套下来五文钱,饼皮是加了蛋的,里面这酥脆饼都是用家中自己吃的油炸的!”

    “这么贵?”

    “嫌贵快起开!”

    也有只闻着味就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谢母还特意帮他对放了块油果子。

    旁边站着的人都等着他说话,只见他闻了闻饼就开始张着大嘴啃,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哪还能看不出好不好吃?

    纷纷开始挤着买,如今天冷,好些包子馒头稍微放一会就凉,哪比得上这饼现做热乎,吃完再去花一文钱买碗热汤,可不比吃碗馄饨便宜多了?

    “谢举人!”

    书斋的伙计认出谢潇澜,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您跟着出摊啊?书斋这几日有好些新书,您可需要?”

    “可,稍后我会去。”谢潇澜微微笑。

    伙计立刻来了精神,原本想着只买一个尝尝,如今谢举人在这,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一口气买了三个。

    其他原本还观望的,一听是举人家的摊,当下也不观望了,掏出钱袋子就开始买,连举人都吃的,他们自然也得尝尝!

    因着是第一日出摊,谢母没敢准备太多材料,没一会的功夫面糊糊就用完了,当下也只能歇摊子,其他没买到的硬是问到第二日还出摊才有些不甘的离开。

    何意拿不准卖的如何,和医馆打了声招呼跑过来瞧了,就见他们把摊子都给收拾了,不禁有些惊奇:“竟都卖掉了……”

    “嫂嫂主意好,娘做的好,大哥站的好!”谢潇潇忍不住直乐,把那些客人的反应告诉何意。

    何意有些无奈,可见“明星效应”当真不容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该怎么告诉所有人,我是编故事的,不是编史书的……

    关于宝子们说的离开杏桃村,不急,且等咱们谢某开春考完试的~

    第34章

    煎饼摊算是彻底卖了起来, 因着百姓都知晓是谢举人的母亲在卖,人人都称这摊子为“举人煎饼”,何意听到这名字时尬的头皮都麻了。

    但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名声打出去,吸引了好些书生前来, 童生求着中秀才, 秀才求着中举, 而眼下镇上唯一的秀才则是期望他们多买些煎饼……

    只是谢潇澜到底还要考取功名, 眼看着摊子买账的人多了, 何意就拘着他不让他去了, 谢潇澜乐的何意管他, 佯装拉扯了一会就听话了。

    天气一日日变冷,何意来往济世堂总觉得力不从心, 强撑了几日就倒下去了,可怕济世堂的人给吓够呛,大夫倒在医馆里,这传出去可得给人看热闹了!

    齐老头把脉:“这是着风寒了,得烧两日, 等谢家来接我再叮嘱一番,让他先睡着。”

    病来如山倒,自从何意来到这异世, 无病无灾的,连鼻塞都没有,这会子反而有些严重。

    白芍撑着他给他喂了药, 又用湿帕子给他搭在额头上, 一旁的彭怀瞧见哼了一声:“伺候你爹娘都没这么尽心吧?想让他带着你去京城直接说啊, 没得还以为你是给人打杂的。”

    “彭师兄, 这都是身为医者该做的,我没动过那种心思,何况您也没少使唤我。”白芍圆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怼人的时候语气都轻轻的,像是怕把何意惊着。

    彭怀也只是个学徒,仗着比白芍先来年长几岁欺负他罢了,可真要和何意对上他也不敢,轻飘飘的骂了一声便离开了。

    白芍提前差人去杏桃村送了口信,谢潇澜没等到晚上就急匆匆的来了,看见何意时还有些愣然,他从未想过何意会生病。

    齐老头见他来的快,便将几贴早就包好的药递给他:“三碗水煎成一碗,他受了凉,喝几贴药好生养养,就没事了。”

    “多谢。”谢潇澜没多留,带着何意驾马回了家里。

    临走时就吩咐好家中下人将屋内的碳火烧旺一些,从外面进去像是一脚踏进了夏天,谢潇澜顾不得自己热不热,先给何意盖的严严实实的。

    他没见过何意生病,先前就连声咳嗽都没听过,眼下看他脸颊通红,才恍然他病的真的厉害。

    谢潇澜垂眸就见他发白的嘴唇微微动着,忙凑近去听,一声微弱的“冷”,像钩子似的吊的他心口都跟着疼。

    他立刻吩咐人多灌几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而后又褪去衣衫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他是火体,何意感受到热源乖乖靠过去,转瞬就睡踏实了。

    许久。

    何意蹙眉睁开酸胀的眼睛,瞧见外面一片漆黑,他轻咳一声张口欲喊,下一秒心心念念的人便推门而进,他眼睛一亮:“谢潇澜……”

    “刚好,药熬好了。”谢潇澜忙快步朝他走去,“快些喝了,娘说发发汗好的快些。”

    “怎么都是娘说,那你说什么?”因着高热,嗓子又疼又哑,说话时都带着气音儿,听着反倒是像撒娇。

    谢潇澜不在意他偶尔的刁难,笑道:“娘说为你好的我都听,何少爷可真难伺候……不过我乐得伺候!”

    眼看他鼓着脸要瞪人了,谢潇澜赶忙换了话茬说好听的哄他。

    术业有专攻,他不懂这些,自然是旁人说什么为着何意好,他便听什么了。

    何意是知道这些药草有多苦的,瞧见谢潇澜两手空空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不显,但动作却利索了不少,怄气似的端起一口闷了。

    苦涩在口腔内爆发,冲鼻子的味道激的他眼圈都红了,眉心都皱出了红痕,还有要干呕的架势。

    谢潇澜赶紧变戏法似的掏出油纸包,里面放着蜜饯和糖块:“怪我怪我,不该逗你。”

    蜜饯的甜勉强中和了药的苦涩,何意脑袋胀疼,没心情跟他逗嘴,喝过药便闭着眼睛躺床上了。

    “我熬了粥……”

    何意瞬间睁开眼睛:“你重新说一遍?”

    “我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碗?若是不喜欢还有其他——”

    “喝!”何意忙打断他的话,唇边的弧度都活跃了几分,“要喝。”

    谢潇澜能在“君子远庖厨”的背景里亲自为他做饭,这份情意已经难能可贵,他都做好即便不好喝也要大夸特夸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精米熬的粥香软微甜,再配上谢母自己腌的小酱菜,即便是病中没什么胃口的何意都喝了两碗!

    病去如抽丝。

    何意在家中养了小半月,甚至都惊动了南灵微他们,各个不顾冷意带着好些礼品补药上门探望。

    “在家这些时日可给我烦的厉害!”南灵微咬牙,“我爹不知听了什么撺掇,非要我成家,我若是能金榜题名,还怕娶不到媳妇儿?”

    “若是不想娶同你爹直说便是,为何要生气?”何意捧着汤婆子,随口问着。

    随后南灵微颇有怨念的目光就落在了谢潇澜身上,他忍不住仰天长啸:“我爹说我比不老谢,以后那些千金贵君都会围着他转,我就是个添头!”

    何意忍不住笑弯眼睛,若谢潇澜真高中,只怕自己不免又要被拉出来比较一番,不过想这些没影的事也只是自添烦恼罢了。

    谢潇澜立刻摆手示意:“打住,我已经是有身份之人,不可再拿我取乐。”

    南灵微诧异:“你什么身份?”

    谢潇澜微笑:“是我夫郎的郎君。”

    南灵微:……

    有事没事?没事滚!

    何意摸着鼻尖轻咳一声,眼神飘忽的不敢看他们,他就知道谢潇澜嘴里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懒得同你说这些,话说回来,先前被抓走那个可还记得?”南灵微说的是何曼,“我听说她成日里在牢里装疯卖傻,哭说自己是无辜的。”

    李鹤轻啧一声:“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李鹤气他没眼力见,虽然都知晓何意对何家没感情,可当着人面说这些当乐子,也着实有点不合礼数了。

    “无碍,我也想听听。”何意倒也想知道她成日里都做些什么,曾经骄纵被宠坏,如今可是有人要教育她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疯的厉害,要我说她报复那姐儿有何用?真要捅,怎么不捅王全那个罪魁祸首?”南灵微感慨着,“要是我,先把王全给……然后再收拾其他人。”

    他说着还做了个剪刀的手势。

    何意倒是有些意外他的想法,忙跟着点点头。

    闲聊着打发时间,没一会的功夫又说起了来年春闱之事,不在何意的考虑范围,便只听了一耳朵便给他们腾地方了。

    这段时间没卖药草,先前晒的也都收起来自家用了,这都快十二月了也没个雪花,还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嫂嫂可以吃饭了!”

    谢潇潇边喊边从厨房端了做好的煎饼出来,这饼省力好吃,谢母做起来也觉得方便,家里便总吃着,倒也吃不腻。

    南灵微哼笑:“谢潇潇,怎的都不喊哥哥们吃?”

    “我哥说了嫂嫂是最重要的。”谢潇潇才不跟他掰扯那些,将饼放好又跑出去看着下人们端其他的吃食。

    谢母在何意的示意下,在煎饼里还放了煎肉,不算太大一块,若是卖还要多加两文钱呢。

    南灵微和李鹤之前在镇上也吃过,如今再见着也十分捧场,婆子们还熬了一锅热乎乎的小面疙瘩汤,喝一碗浑身都暖和了。

    吃过午食,这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下雪了!”

    外面的下人们窃窃私语着,对这突如其来的飘雪都有些惊奇,连何意都冲出去看了。

    “真的下雪了……”

    李鹤登时蹙眉:“那我们得快些走了。”

    谢潇澜有心让他们住下,万一雪天路滑,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只是这两人都急着回去,眼看雪还小,早些回也来得及,谢潇澜就没多留。

    好一番叮嘱看着他们离开了。

    屋里烧的暖和,何意便是只穿着里衣也不觉冷,晚上睡觉时若不是记着前几日高热刚好,他连被子都不想盖。

    幸好南灵微他们走得早,晚些时候雪越下越大,一夜过去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能没到脚踝处,院里的雪都被下人们清扫到了角落,只等有太阳的时候就会晒化。

    “何意!何大夫开门啊!”

    小厮听见喊声立刻去开门,他来的晚不识人,就瞧见一妇人装扮的疯疯癫癫的要找他们夫郎,忙拦着人:“你且等我通报一声。”

    “通什么报啊!再晚些我儿子就死了!你一个看门的担得起吗?”妇人说着就要往里冲,小厮拦都没拦住。

    听见动静的何意裹着雪白的狐皮大氅出来,他瞧着眼前的妇人有点眼熟:“王婶子家的……”

    “王婶子是我婆婆,我儿子生病了,你跟我去瞧瞧。”

    妇人说的理所应当,上前就要拽何意,他赶紧后退一步:“我这几日也病着,你不如去请邻村的大夫吧。”

    何意的病虽然缓和了些,但他还记得自己穿越来在河边洗衣裳时王婶子说的那些侮他名声的话,且这位妇人的态度实在不好。

    若是先前,何意定然会不计前嫌去诊脉,但他已经看透了这个村里某些人的本质,有些人的好坏就是天生的,他看的了病,却救不了他们的思想。

    小王氏一听不高兴了:“我要是想去邻村还找你干嘛?你自己穿的怪好,给我儿子看看病连腿都不愿意迈是吧?什么大夫啊!”

    “你听不懂我嫂嫂说的话吗?他也病着呢!先前我嫂嫂不是大夫的时候,你们不也是去邻村找吗?哪有你这么请大夫的,我看你儿子没病,你有病!”

    谢潇潇在他大哥的眼神示意下疯狂输出,当初他们就是急着找落脚的地儿,否则就是去茶树村也不会来这!

    小王氏气的跺脚:“不看就不看,谁稀罕找你,我还怕你给我儿子看死呢!自己住着好窝还瞧不起别人了!”

    谢潇澜突然上前一步,还不等说话小王氏就被吓跑了,嘴里还嚷嚷着要他们好看。

    第二日,何意见死不救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宝子,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头晕恶心的,只有浅浅三千,本章掉落红包,感谢支持~

    第35章

    见死不救。

    这样的名声扣在脑袋上那可是一辈子都摘不掉的, 何况那小王氏家的孩子根本没传言中的严重,不明就里的人反倒是被三言两语就给带偏,对谢家也是各种诋毁。

    在小王氏的传播下, 人人都知道何意穿着华贵的大氅,趾高气扬的拒绝给她儿子看病, 丝毫不提及自己言语间的态度。

    “有几个银子就不把咱们的命当命咯!”

    “谁说不是?先前双姐儿不就是因为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破衣裳现在也没人敢娶!”

    “要我说, 就该要些赔偿, 陶家的, 你说呢?双姐儿虽出了那事, 可说到外村也不是不行, 偏他这一弄, 一辈子毁咯!”

    陶母愣愣听着她们的话,说起来确实能说陶双双是被人骗了, 何况到底没有真的生孩子,再嫁给人家当填房也不一定不行,可就像她们说的,都是何意做的那种事害了她家双姐儿!

    但她不敢光明正大的去要说法,没人能在谢家手上讨到好处, 就连县令都是向着他们的。

    她凄惨一笑:“咱哪敢啊,再说了双姐儿还能说给谁?谢潇澜啊?”

    其他妇人听她这么一说,面面相觑, 一时拿不准陶家的是在说笑还是真有这个心思,可不管是哪个,都让她们觉得可笑。

    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何意漂亮还能赚钱的哥儿了, 谢潇澜怎么可能会娶别人, 再说了, 这陶双双可是和王全做了那种苟且事的, 这样的话陶家的也敢乱讲。

    但毕竟是在陶家闲聊,其他几个妇人一笑了之,全然没放在心上,如今可是传遍了,就是老鳏夫都不会娶陶双双,嫌弃的很!

    妇人们嘴上不说但心里可等着看笑话呢,这话几经转口就成了陶家要把陶双双硬塞给谢潇澜。

    陶双双本人听着都害怕,自从那事之后不再似从前的牙尖嘴利,她凄惨一笑:“娘您真敢说,我这模样卖给伢人都得少收几两银子。”

    “可他就是把你的身子给看了啊!就该娶你!你现在名声已经毁了,外面还有哪家人敢要你,还指望着我们养你一辈子啊!”陶氏气急,“哥儿哪有姐儿好生养啊!当初就是生了清哥儿,你看他都这么大也嫁不出去!有什么用!”

    陶又清听着这些话黯然了神色,心里却生出一股火,为什么又看不起他,成为哥儿是他的错吗?

    “娘!意哥儿是急着救双双才那样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上赶着闹事,还嫌家里不够麻烦啊!”陶又年气愤不已,怎么人家好好的救个人还得把自己的郎君给搭上?

    “当时全村人都看见我身子了,那些男人我都要嫁么?”陶双双有些疯癫的笑,“您怎么不央着王家照常把我娶了?不就是知道王家抠不出好东西才把念头打在谢家身上?要真拿看身子这事说,大哥也在旁边,怎么不让他娶我?”

    “陶双双!你魔怔了你!”陶氏一巴掌甩她脸上,“不要脸的东西还敢攀扯你大哥!要不是你和王全苟且会这样吗?”

    这话一出陶双双反而冷静下来,痴痴笑着,当初可不就是她娘逼着去勾搭王全吗?

    如今又全将错处都推在她身上了?

    她冷冷一笑不再言语,她算是看明白了,有好处占时她便是好女儿,没好处时,她也不过就是个不值钱的姐儿。

    陶氏被她笑的毛骨悚然,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匆匆离开了,但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事,抓着陶正偏要让他去谢家说个明白。

    “你自己去,要是能把谢家说通那是你厉害。”陶正自觉丢脸,丢给她一句话不顾外面的冷意去族中亲戚家串门了。

    陶氏却像是得了什么美事儿一般,拎着家里一直母鸡就匆匆往谢家走,陶又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想拦不敢拦,只能跟上去。

    这几日天气还算不错,有太阳照着,家家户户都清理了积雪,眼看着陶氏拎着鸡往谢家方向走,可把其他人给惊着了,这架势别不是真的要逼谢家娶闺女吧?

    果不其然。

    门房小唐听得是妇人来敲门,连门都不敢开,先去告诉了何意。

    这两天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不是说他见死不救,就是说谢潇澜要娶陶双双了,陶家居然还敢上门,打量着当他好欺负呢?

    何意冷声:“让她进来,我倒要瞧瞧今儿要怎么撒泼。”

    “哎呦意哥儿在家呢?”陶氏笑嘻嘻的,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你婆婆呢?我有点事和她商量。”

    “家中一切事物都有我做主,你要商量什么,同我说。”何意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站着的陶家人,并没有要将他们请进去喝茶的打算。

    陶氏笑着把手里的鸡递出去:“这不是带了只鸡,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对我们家双姐儿的补偿。”

    这话说的就十分没脸没皮了,不止何意听着好笑,连跟着来的陶家兄弟俩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何意没发话,下人们可不敢随便接外人送来的东西,毕竟何意在谢家的地位可是有目共睹的。

    他走到陶氏跟前,扬起笑脸:“你且说说,为何要补偿,又想要什么补偿?”

    陶氏见他这般和颜悦色好说话,那股子傲劲又起来了,她下巴一抬表情得意起来:“那日你撕破我们双姐儿的衣裳,谢老爷就在旁边看着,把我们双姐儿身子都看了,自然要负责!”

    “哦~这样啊。”何意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不然我自请下堂,让你家双姐儿当正室,你觉得如何?”

    “当真?哎呦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成成成!那这婚期什么时候……”

    瞧着陶氏一副肮脏做派,听到他说那话后眼睛都亮的恨不得当照明灯,贪婪的模样一览无遗,何意微微歪头露出冷笑:“什么时候?你家双姐儿就是死了,也不配沾到我们谢家半点泥!哪儿来的脸说这些给脸不要脸的话?”

    “何意!话可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你这不是耍人玩吗?”陶氏一听不依了,她又没逼着他说那些话!

    “不是你先耍人玩的?那日见过你家双姐儿的没有十个也有二十,那么多人你不去找,偏来找我家,见着我家日子过得好了就想横插一脚是吧?”何意乐不可支,精致的眉眼间尽是嘲讽,“瞧你们一个两个的脏东西,出门倒是照照镜子,凡事别问行不行,先看自己配不配!”

    何意容貌姣好明艳,颈间围着先前李鹤来时送的白色兔毛领子,衬得他原本略带些病气的脸蛋更加脆弱美艳动人。

    攻击人长相是十分没有礼貌和教养的事,但同村里这些人讲客套话可说不通,得哪疼戳哪,他没道德,别人也别想好过。

    “你家双姐儿从前长得确实略有姿色,可如今你去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她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婿,与之苟且未婚先孕,眼下更是永远都不能生了。”何意面带娇嗔,嘴角翘起恶劣的弧度,“好可怜啊!”

    一旁的陶又年有些听不下去,他走过去拉扯陶氏:“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他一个哥儿有什么好的,长得一脸狐媚样,以后指不定要勾引——啊!!!”

    话未说完,何意冷笑着一巴掌甩在她沧桑带褶的脸上,横肉都跟着颤了颤,震的他自己掌心都发麻。

    “何意你做什么!”陶又清冲上去挡在陶氏面前,眼底闪着怨恨的光。

    何意还未说什么,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

    他早就知道陶家打的什么主意,方才上门时他就和谢潇澜说了要过把瘾,也倒是没想到陶家还要在他地盘上跟他叫嚣?

    谢潇澜的出现让院子里安静了许多,他本就不似寻常书生般面儿粉,线条锋利明显,周身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气势,平时有意遮掩并不显,可眼下冷着脸,这凌厉的气势就格外明显。

    只字未言,却抬脚将陶又清踹了个跟头。

    他站在何意身后微微蹙眉,语气傲然:“什么东西,在我家里叫嚣?”

    不管是他的行为还是言辞,都让人加重呼吸却不敢说话,就连外面瞧热闹的都被吓到了,要不是李婶子也想看陶家挨教训,早就上去拦了。

    陶氏被吓的不敢看他,可一想到自己刚刚进门时看到的大宅子和那么多的下人,她就割舍不了这样的荣华富贵,她们这些乡下百姓,哪里享受过被人伺候滋味儿?

    她嗫喏道:“你、你看了我家双姐儿,就、就得、得……”

    最后的“娶”字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宅子里静如死寂,只能听到几声粗重的呼吸声。

    “都围着做什么?里正可在?”

    两个衙役骤然出现,对着谢宅外面的人群大喊,将这些人吓了一跳。

    人群里的李富贵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出来,走上前神情讪讪:“发生何事了?”

    “我们奉命过来报信,先前捉进牢里的何曼,今天发现死在牢里了,何家的可以跟着去领尸体了!”衙役不管众人的表情冷着脸告知消息。

    “什么?!”

    何氏听到这话瞬间窜出来,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就要拉扯衙役,却被对方用腰间的长刀给挡开:“放肆!”

    “我的孩子怎么会死啊!是你们有人杀了她!你们杀了她!何意是你!陶氏是你!”

    虽说何曼不如儿子,可和何意比起来她还是很疼爱何曼的,哪里想到这才刚进牢里不久,居然就这么死了!

    气急攻心,何氏直直倒了下去。

    衙役才不管这些,他们走进院子里同谢潇澜鞠了鞠躬:“谢老爷院里发生何事了?可需要我们几个帮您?”

    “来得巧。”何意点点头,抬起手指指向陶氏,“她陷害我夫君,还逼迫我夫君娶那个不检点的女儿,带回去审审。”

    何意这番话说的不留情面,语气里都是让衙役们好好“照顾”她一番,吓的陶家人当场就腿软了,陶氏更是尿了裤子。

    两个衙役可不会听陶家人怎么求饶,当下就把陶氏给押起来带走了。

    吓的在场的人都出了身冷汗,这些衙役竟是连问都不问的,只听何意的一面之词就把人给捉走了,以后就是和谢家说话都要掂量着语气,免得一不小心走了陶何两家的老路。

    陶氏没杀人放火,判不了刑,也不会坐牢,却能让她挨些板子涨涨教训。

    陶又清恨恨的看着他:“你怎么这般狠心,邻里乡亲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娘,牢里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你一个哥儿这么嚣张跋扈,早晚被……”

    说着对上何意毫无波澜的面容,他微微一笑:“会被如何?陶又清你是我见过最自甘下贱的可怜虫,活该你一辈子忍受这些肮脏,义愤填膺的说着漂亮话,你才是最虚伪丑陋的那个。”

    说罢,何意似是觉得不解气,想甩他一巴掌,可转念一想他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李婶子见戏唱完了,立刻把其他人都给轰走,生拉硬拽的把红着眼的陶又清也带走了,其实就算李婶子不出面,他们也不敢再招惹谢家了,省的被带去吃牢饭。

    眼看着院里彻底安静下来,何意长舒一口气,怼天怼地就是爽!

    谢潇澜原本墨沉的目光瞬间落在何意身上,露出笑容:“开心了?”

    “还可以,当真是痛快。”何意十分满意的点着脑袋,“回屋回屋,我身上出汗了。”

    他一转身就发现院里的下人各个惴惴不安的臊眉耷眼着,何意尴尬的摸摸鼻子,忙推着谢潇澜往屋里去。

    自这日起,谢家就再也没有来过惹事生非的人。

    日子眨眼就到了年关,何意头次在这里过年节,稀奇不已。

    见他欢喜,谢潇澜便准备带他去年集上转转,多采买些年货,看这天气,日后怕是还要下雪。

    集市上人潮拥挤,许是临近年关,家家户户的人也都舍得拿银子出来去卖肉,幸而出门时谢母带着下人一同来的,也不拘着他们三个,自己去采买了。

    整条街逛下来,何意看着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要买,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谢潇澜给银子”,这份宠爱可是连谢潇潇都没有的!

    “老谢巧啊!”南灵微从人群里挤到他们面前,身边自然是跟着总和他一起的李鹤,“远远就瞧见你鹤立鸡群,还真是,小潇潇都买什么了?”

    谢潇澜轻笑:“买了些小玩意,我娘带着下人去前面采买了,没带小厮,你们也是闲逛?”

    “可不,成日里在家闷着,若你们住镇上乐趣也多些。”南灵微拿着羽毛扇轻轻扇着,倒是一点都不嫌冷。

    “咱们去茶楼里坐着聊吧?”何意将冰凉的手塞到谢潇澜掌心里,被对方手掌的温度暖着,才感觉稍稍好些。

    知他风寒刚好些,南灵微两人自然没有意见,去了他们常去的酒楼歇着。

    屋里烧着炭盆暖意席卷,何意褪去披风喝了口热茶。

    谢潇澜突然道:“这里的茶点可以自选,可以让潇潇带你去看看。”

    “好呀。”何意并未多想,虽不热衷茶点却也觉得十分有乐趣。

    “嫂子挑些好看的!”

    待他们走出厢房,李鹤微微挑眉:“说罢,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

    按照他们对谢潇澜的了解,怎么可能舍得让何意只身离开,这么光明正大却不动声色的将人支走,定是有话要说,且不一定是好事。

    谢潇澜捻起茶杯轻啜一口,放下后缓缓道:“村里近日诸事不断,我思来想去留着那些惹是生非的对县令的管制也无益,想着找个由头把他们给打发了。”

    谢潇澜说这话时神情淡然冷漠,仿佛“他们”只是可以随意操弄的玩意儿,全然不在意。

    这几日他们村里的事南灵微早就知晓,何曼在牢狱里撞墙自杀,陶氏逼迫谢潇澜娶那个陶双双被打了板子丢回去了,桩桩件件拎出来都是够恶心人的。

    他神情微凛:“你想打发谁?”

    谢潇澜眼眸微暗,淡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虽说何江已经不成器,但还有个何礼,此人碌碌无为,陶家那个哥儿同我家何意一般岁数还不曾说亲,得紧着些……”

    一连听他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虽说都是点到为止,可听在聪明人的耳朵里也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开口我自然是要帮的,若是除了他们能让你安心些,那自然是值得的。”南灵微眉梢一挑,桃花眼划出一丝风情。

    “那就好。”

    刚说完片刻,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谢潇澜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光是用听脚步,他都知晓来人是谁,情绪如何。

    门打开,何意眉眼俱笑:“这里的糕点真漂亮!”

    谢潇澜牵着他进来,后面跟着的小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好几叠精致的糕点,各式各样的花朵形状雕的活灵活现,光是用看的都觉得好吃。

    何意把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菊花形状递给谢潇澜,而后又拿起桃花的给谢潇潇,他道:“伙计同我说菊花里面有椰蓉,但我不喜欢吃。”

    即便先前吃过多次,谢潇澜依旧很给面子的吃了起来,他夫郎给的自然是最好的。

    采买完年货,各自分离。

    因着谢潇澜带他玩闹了一整日,夜晚尽义务时何意也十分配合,原本的压箱底已经学完,今晚学的是谢潇澜让人悄悄带给他的。

    新的,知识很多。

    屋内温暖,何意甚至出了一身的汗,动荡间总觉得自己置身潮涌,被谢潇澜拖着压下时,透过窗户察觉外面有些微亮。

    他反手摸住扣在腰间的手掌,男人立刻俯身在他耳后落下一吻,声音克制:“怎么了?”

    “外面下雪了。”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作者有话要说:

    何少爷制止谢某:“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第36章

    屋外冰天雪地, 屋内温暖如春。

    何意懒恹的躺在贵妃榻上,旁边原本服侍谢母的婢女调了一个过来伺候他,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日子, 让何意懒了不少,竟没生出多少心慌。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看书的谢潇澜, 美男在侧, 君子无双, 他一生积德行善, 有这样的生活, 是他该得的。

    “偷看我?”谢潇澜放下书示意婢女下去。

    何意也不知怎的, 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自己反而先忍不住笑出声了:“何为偷看,我与你四目相对, 光明正大!”

    谢潇澜不欲同他分辩这些,想堵住他的嘴,便也就这般做了。

    两唇相贴,呼吸交错。

    白日里的吻总是带着甜腻的柔情,何意十分享受这种被钟爱的感觉, 是他从前自成年后就不曾再体验过的心安。

    他抬着下巴追着要,谢潇澜遂了他的意,亲吻的十分认真, 却总觉得他这副抬头的模样像极了待哺的鸟儿,吻着便笑出了声。

    何意羞恼,推开他抬手就捶:“谢潇澜!”

    “我的错, 夫郎热情似火我有些招架不住。”谢潇澜按了按唇角, 双手把着他脸蛋轻轻捏了捏。

    “我是喜欢同你做这些事, 若不喜欢, 你现在死八回了。”何少爷气定神闲的瞪他一眼,继续躺在贵妃榻上,只是这次伺候他的成了谢某。

    谢潇澜将剥好带有橘络的橘子瓣递到他唇边,垂眸见他微眯着眼睛吃的欢快,心中也迸发出隐秘的满足感。

    何意是很直白的人。

    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想法是什么,每次都能很直接的表述出来。

    开心了会道谢,不高兴会表露出来等他哄,这样的性格是谢潇澜从未接触过的,虽然新奇居多,唯此一人能让他这般新奇。

    再无其他。

    “嫂嫂,药草我已经抄录好了,给你过目。”谢潇潇站在屋外说道。

    何意扬声:“进来说。”

    屋外飘着细小的雪花,但因着时间长了,也积了厚厚一层,谢潇潇进屋后特意在门边站了一会才靠近,像献宝似的把抄录的药草和功效递给他。

    何意接过粗略看了一眼,毛笔字写的自是和谢潇澜差出十万八千里,但有形,可见从前是练过的。

    他点点头问:“秦艽的功效以及配伍,药膳食疗如何?”

    谢潇潇不假思索:“主风湿邪气,风寒时应配天麻、羌活、川穹当归等,药膳可做秦艽奶……”

    之后何意又从解药表里问了些,都是他让谢潇潇抄录过的,凡是用心定然能记住,谢潇澜聪慧,他这个弟弟也不遑多让。

    “还凑合。”何意微微点头。

    谢潇潇却知道这已经是很不错的评价了,面上带着笑蹭到他腿边来赖着不走了:“嫂嫂,你们何时启程,可要收拾些什么?”

    何意只知会试在三月初,需要进京赶考,只是他不曾去过京中,不止此去路程如何,但按照去府城的路途算,约莫也要近月才能抵达。

    “过完年便去,会试之后便是殿试,需多待些时日。”

    若是顺利,便会放官给他。

    若是按照前世轨迹,那些人会在他进京后就找到他,因他那时锋芒太过,明面上是拉他战队,实际上却已经存了斩断他的想法。

    在此事上何意自然是听他的,他笑揉谢潇潇脑袋:“若你哥哥高中,一定接你们来京中生活。”

    “那开春后娘就照常做煎饼,我去挖药草,你们就不用担心我们了。”想到自己攒的小金库,谢潇潇笑弯眼睛。

    “不行,你们单独外出不安全。”谢潇澜不用意。

    “我有个法子。”

    当日天擦黑雪停,何意与谢潇澜带着点心去了里正家。

    即便是从前这两人都是不会轻易串门的,更何况是这段时间,闹了许多事又赶上年关,不曾想没打扰他们,他们反而出门了。

    李婶子瞧见他们一起上门,乐呵呵的把人给请进来,李家父子都有些不知所措,先前和谢家接触都是远远的,哪里有人家亲自登门的时候?

    李富贵难免有些局促,他搓了搓手努力露出笑:“谢老爷来了,快坐快坐!”

    “叫我潇澜就好。”谢潇澜把东西递过去温声说着,而后便不再多言。

    “来都来了,还带这些做什么,你们自己留着吃!”李婶子有些不赞同,庄户人家哪有天天吃点心的,她就是再馋那一口也不能拿。

    何意包裹的严实,雪白兔毛将他脸蛋衬得精致,像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打扮的这样矜贵的,整个杏桃村都没有几个。

    他微微勾唇:“婶子收着吧,唐突上门也是有事想同李叔商量。”

    “你说你说。”

    “是这样的,我与潇澜年后要进京赶考,家中只剩娘和潇潇,希望婶子能多照看着。”何意微笑,“再来便是,潇潇开春后要挖药草去卖,放他一人进山我们也是不放心的,所以想让李叔挑几户人家同去,卖得银子谢家只抽一成。”

    李富贵惊讶不已:“你说真的?”

    药草这活计,其实村里不少人都盯着,先前何意卖药草都卖到去镇上当大夫了,旁人也不求有那个机遇,赚点银子都是好的,各个眼馋的厉害。

    没看见先前陶家就算只挖那几种药草都能成日里吃上肉吗?

    这年头,肉可是好东西,就没有不喜欢吃的!

    李富贵根本没想到这俩后辈是来和他商量这个的,里正的职突然砸到头上跟馅儿饼似的,他自然也想多做出点模样给县令瞧瞧,如何也要改改村里的风气。

    免得传出去,人家提起杏桃村都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是真的,只是挑选上希望您能认真对待,何陶王三家便是我不说,李叔李婶也知道是不能选的。”

    何意这话说的直白,凡是和谢家起过龃龉的都不要,那些名声不好的也不能选。

    李婶子忙保证:“这你放心,到时候让我家阿通去挑,别看他平时不做声,看人准着呢,要是有敢闹的,还能压制。”

    “既是如此,那我们也能放心些。”何意笑说。

    本就是来说这事,说完就准备离开,李婶子出于礼貌和热情要请他们留在家里吃饭,自然是被这两人给拒绝了。

    年节前夕。

    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谢家因为有谢潇澜这个举人自然是不需要去买外面的对联,而村里其他人,就是想腆着脸求,也求不到。

    何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过年了。

    父母在他未成年之前离世,他便只能暂时寄人篱下,那时的春节都是过给别人的,他没有参与的份,后来考上大学住校,春节就是过给自己的,孤寂又无趣。

    但如今不同。

    他贪念的,都能在此处此时得到。

    “厨房做了好些吃食,可要先尝尝?”谢潇澜虽这般问着,手上却是已经挑拣着他喜欢的装在盘子里端来了。

    “不是要晚上才能吃吗?”何意瞪大眼睛,先前寄人篱下时,他也曾动过尝尝的念头,他说给表哥听后却惹来对方的谩骂,从那之后就不敢再提及了。

    谢潇澜轻轻一笑,对这些繁文缛节不甚在意:“除夕饭又称团年饭,可是家中团聚才吃的,一家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你便是眼下将那些都吃光,娘也不会说你什么。”

    一家人,所以没有那些规矩。

    何意垂眸轻笑,早也知道表哥一家不曾当他是家人,如今听着反倒没那么难受了。

    谢潇澜装在碟子里的都是些点心或是炒肉干,知道他不爱吃肥肉,上面丁点儿白肉都没有。

    他没再矜持,任由谢潇澜投喂。

    为着过年节,家里早就收拾干净,当晚何意硬是央求着谢潇澜别折腾他,只为了第二日能早些起,对方答应了,之后他也因此付出了较为沉重的“代价”。

    年节当日。

    何意激动的整完都没怎么睡踏实,清晨起床时也不似之前那般懒散,甚至还把谢潇澜给晃悠醒了。

    “都说家中不在意这些,你反倒是欢快。”谢潇澜捏着他脸稍微用力晃了晃,“我昨日将一本书放枕头下了,你拿出帮我收好。”

    何意脸色一红:“你何时偷偷看那种书了?”

    “这般好奇自己拿出来瞧瞧。”谢潇澜刻意露出猥琐的笑,只是他面容俊美,丝毫不显难看。

    何意半真半假的伸到他枕头下去拿,并没有摸到纸质的东西,反而拽出一枚红布做的荷包,他愣在床头:“这是……”

    “年节要给小辈封银子,望你之后平安喜乐……”谢潇澜说着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慌张,“怎么哭了?”

    温热的指尖揩去何意掉落在脸颊的泪珠,谢潇澜看着他那副无措呆愣的模样,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将指腹的眼泪抹在唇上。

    微舔。

    “这般开心,眼泪也不是甜的。”他伸手将何意拥进怀里,轻声哄着,“好乖,荷包就这般大,若是嫌少就去箱子里拿,不是都知道放在何处吗?”

    何意想骂他,这种时候就该给他个甜蜜亲吻,然后水到渠成才对。

    但他只是抹了把眼泪,埋在他胸前不肯抬头:“我并没有哭,你丑着我了。”

    “……怪我。”

    虽说起床时掉了眼泪,但他欢快的不得了,去拿了些银子包给谢潇潇和谢母,还给家中下人们也发了些银子,虽不多,但到底是个赏。

    年节当日是不许串门的,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中起灶火,虽说日子照常过着,但总还是要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光是听着外面孩童们的嘻哈声,嘴角都情不自禁的跟着扬起来。

    谢家宅子大,据说是先前村里一富户住的,后来人搬到镇上去了,就把这宅子给卖了,刚好谢潇澜他们急需落脚,便买了。

    想到自己幼时玩过的摔四角包,他干脆拽着谢潇潇拿茅厕的草纸做了几个,将了游戏规则就要和他们玩。

    “有彩头吗?”谢潇澜笑的意味深长。

    “只限你我,输了任由对方差遣!”何意只看他的笑就能咂摸出这人憋着一肚子色水,他也跟着扬起张扬的笑,“敢不敢?”

    他从前可是玩过的,虽说不一定能赢,但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

    谢潇澜对他这种特殊的挑衅方式很有兴趣,当下便同意了。

    包括谢潇潇在内,其他下人们都分成两边和他们组队,四角包摔在地上时发出声响,时而清脆时而闷,但摔的人却十分上头,乐在其中,出了汗都无从察觉。

    摔四角包的游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自然而然的只剩两位赌彩头的了,何意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掌心,倒不是怕,就是……事情已经按照他预算轨迹在进行了。

    很……激动。

    已经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主动权在谁手中。

    仗着自己幼时常玩,以及深谙其中许多小技巧,何意不负众望的赢了谢潇澜,被身后的人簇拥着时,还不忘得意的挑衅对方。

    谢潇澜笑着摇摇头,任由他乐着。

    用过晚食后谢母就拽着谢潇潇回了屋里,说要看他被药草,实际上无非是不想他去打扰。

    谢母虽嘴上说着孩子的事不着急,但要是能早些有,也不用惦记那么多年。

    造人大业,刻不容缓。

    夜晚。

    谢潇澜在何意的提前示意下躺在床上,手腕却是已经被绑在了床头,他好以整暇的看着屏风后胡乱鼓捣的人影,虽猜不出他要做什么,但“任由差遣”四个字,他自己可是做的好好的。

    片刻后,身穿一袭红色纱衣的何意从屏风后露面,大抵是头次穿这种里衣有些不太适应,脸颊绯红,模样比衣裳还好看三分。

    寸缕为着的谢潇澜反应强烈,他动了动喉咙看着对方步步朝他走来。

    冷然时,何意是清冷谪仙。

    妖娆时,何意是妩媚魅魔。

    两者反差极大,却足以让谢潇澜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崩溃瓦解。

    “你不许动。”何意盯着他的动作呵斥,“你由我差遣,事事都要听我的!”

    何意是直白的主动的,谢潇澜知道。

    没有哪一日比今日知道的多。

    手腕间的布条在挣扎中阴差阳错的解开,迎接何意的是新一轮的大雪飘飘。

    年节一过,谢家便张罗着送他们去京城的事,结伴总是比单打独斗要方便许多,只是这一次因为时间和路程问题,每个人带的东西都有些多,便没有挤一辆马车。

    谢母眼眶通红:“意哥儿可别吃了苦,京城鱼龙混杂,在外说话做事定要小心些。”

    “娘我都知道,您和潇潇回屋里吧,外面冷,待我们在京中安顿好,定会寄书信来的。”何意笑着摸摸谢潇潇的脑袋,“走了。”

    “潇澜,此次进京科考重要,定要明哲保身!”纵使谢母再如何为母则强,眼看儿子要去远方故地,还是不免有些不舍,且京中对她们来说,实在……

    谢潇澜扭头,神色凝重:“娘放心。”

    车夫驾马离开,村里还有些人想送些东西来,可因为不赶趟儿只能又拎着东西回去。

    马车里,何意琢磨着谢母的话。

    虽说早就知晓谢潇澜从前家世不凡,但能让谢母说出“明哲保身”这种话,可见当初是受了牵连,不得不离京。

    若真如此,那岂不是会遇到什么故人之类的?

    “谢潇澜!”何意拉着脸瞪他,“你先前在京城没有什么相好吧?”

    谢某委屈:“怎会!”

    何意盯着他神情看了半晌,片刻后泄了气,确实瞧不出什么。

    “谢家事有些复杂,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解释清楚,当初受了族中牵连,是故人为我家求情才得以离开,若此次能高中,便要站队了。”谢潇澜轻声说着。

    何意对“站队”这个词不可谓不熟悉。

    这代表着他们之后会成为某一方势力的支持者,他从前只在宫廷斗争里听说过,往后自己,竟也要参与其中了吗?

    “我们会死吗?”何意紧攥着他腰间的衣裳,若是再死一次,他应该不会再穿越了吧?

    谢潇澜垂眸看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他轻笑:“不会。”

    他不允许前世之事再发生,更不允许这样鲜活的生命陪着自己陨落。

    鲜花就该开在春日里。

    而他,会抓紧自己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那个开了,第一次搞不太懂,也不知道20币是不是太少了,就如果有想玩但是没中的宝子可以评论,咱们可以不定时开个抽奖玩玩~

    第37章

    此去进京有些急迫, 因先前大雪,路上还有积雪未化,每辆马车都十分谨慎小心, 但也有一点好,这种天气倒是不用担心会有抢匪出没。

    幸而是提前出发, 便是在路上多耽搁小半月也不会耽误事, 说到底安全第一。

    一路上都是紧着有客栈的地方歇脚, 越是临近京城, 吃住所费的银子就跟着水涨船高。

    索性朝廷根据五湖四海到京城的距离来给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分了银子, 再加上先前投到谢潇澜此处的商户, 银子自是不用担心的。

    若是自己只身进京, 谢潇澜是连马车都不会坐的,前世进京时便是申请当地会试的公车进京的, 那时的他,可不会考虑杨辛的感受。

    在城门处检查了文书,守城门的士兵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去,可不能得罪,可都是能要他们性命的官老爷。

    先前乡试已经刷去数以万计的书生, 但这京城遍地走的打眼望去依旧有不少书生,估摸着是放榜回家后又紧赶着来了,五湖四海离得远些的, 自然是比他们还紧赶着来。

    “老谢,咱们如今去何处?”南灵微撩开窗帘,平日里常含春色的桃花眼都有些无精打采。

    他们都是头次来京城, 刚进城门就傻眼了, 车夫也是等着谢潇澜的指使, 才能继续往城里走。

    谢潇澜前世身死时, 对乡下的记忆已经不多,所以在村里总是收敛克制,可如今再次回到熟悉的京城中,前世那些景象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熟悉至极,从未忘过。

    他嗓音微冷:“先顺着街道往前,我会提前告知你如何通行,灵微你们在后面跟着即可。”

    车夫听着他的指示从主街上七拐八拐的绕着,最终进了一巷子里,错落有致的青砖瓦屋映入眼前,何意想着这八成是什么能租住的地方,和府城很像。

    果不其然。

    马车继续往里,就能瞧见家户有洒扫的小厮在门口守着,有几个是真的在打扫,有几个瞧见他们眼睛都亮了。

    居然还有专门拉客的!

    一小厮快速跑上前跟在马车旁边,嘴里喋喋不休着:“老爷,我们宅子里还有些屋子空着,清理的干净,您若是——”

    “刘叔,快些驾马车。”

    窗帘未掀,小厮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道微冷却有些矜贵的声音,光是听着,就感觉有股寒气钻进了身体里。

    他不敢再拦,讪讪往后退了几步,让了路。

    何意不解:“为何不应他,莫不是他这里价格昂贵?”

    “这主家心术不正,若你独自外出时定要离她们家远些,否则摊上便要吃亏。”谢潇澜只略略解释了一句。

    自然,有这一句也是够的。

    何意头次来京城,肯定事事都听谢潇澜的,他这般熟悉这里,想必从前是来过的。

    这么想着,何意突然感觉有一丝念头飞快闪过,不等他细究就已然抛之脑后了。

    马车听着谢潇澜的指示,最终停在巷子最里面的一处宅子,上面连门匾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厮倚着墙打着哈欠,瞧见他们过来时淡淡道:“再往前已经没有了,若是想住便原路返回吧!”

    “你们不接待吗?”何意忍不住掀开小窗帘微微侧头问他。

    小厮漫不经心的顺着声源看去,登时愣在原地,乖乖,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哥儿?

    他忙收起懒散,笑道:“我们府上先前做过白事儿,不少人都忌讳这个,且府上只有夫人,有些书生怕于名声有碍,便不来这里。”

    “可便宜些?”何意随口问道。

    “便宜便宜!我们比前面几个宅子都便宜!”小厮见他们有意要住,立刻带着他们往后门走去,那里能放马车,还有人专门喂马。

    宅子外面看着冷清,内里却装点的有些看头,不似何意想象中的大宅院,到处都是用金子堆砌的。

    二进出的宅子在京城算不得大,但住他们也绰绰有余,因着何意他们是两人,且何意是哥儿,若是遇着主家夫人也不至于太尴尬,便选在了后院,而南灵微他们则是安排在了前院。

    其他的跟来的下人们则在敞亮屋子里挤着住,倒也暖和。

    “银子是如何算的?”何意问道。

    “几位老爷是知晓京城物价的,您这一屋一月三十两银,其他几位老爷二十五两,其他人的屋子共添四两便可。”

    至于这其中差出来的价格是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何意他们是两人,还住的稍大的屋子,自然该多给些银钱儿。

    这价格可比他们在府城时都贵上太多了,南灵微他们都拿不准这价格公道与否,纷纷看向谢潇澜,等着他拿主意。

    他面不改色:“昧着良心赚银子可不行,每间屋子二十两,再加下人屋四两,管早食。”

    不止小厮,就连何意和身后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瞬间就砍掉了二十多两银子啊?

    小厮盯着谢潇澜看了半晌,还以为他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情,想着若是多要些府上开销也能有保障。

    “成交。”

    一道犀利跋扈的女声传来,他们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就见一身穿红衣的妇人有些倨傲的看着他们。

    而后看向小厮:“蠢东西,你这要价比前面的都贵,当他们傻,还不快帮老爷们把包袱放进屋里去!”

    说罢又看着谢潇澜笑了:“你倒是会喊价,还就是我们这的准价儿,老娘心情好,今儿的晚食也给你们包了,给银子吧!”

    谢潇澜微微点头,其他人都开始掏腰包,何意突然问道:“不用签文书吗?”

    在前世,租房子可都是要签合同的。

    “没那么多麻烦事儿,来人住就住,不住就拉倒,何况我这除了你们也不会有其他人住。”妇人说的直白,“谁让我克死一家老小,各个忌讳着呢。”

    何意抿抿唇:“抱歉。”

    “没无妨,给银子就成。”妇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后又将在宅子里的事告诉他们,如今是冬日里,热水自然是不间断的,随时都有。

    还有些居住的规则,林林总总的倒也不难接受,何意想着她从前怕是遇到过不讲理的租客。

    好一通说,给了银子后就回屋里收拾了,倒是能瞧出这家从前大概家庭和睦,屋内摆设虽有变动,但仍能看出这家的女主人十分爱惜这些物什。

    如此也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何意便让谢潇澜写了封家书雇人送回去,省的谢母两人在家茶饭不思。

    几人休整一晚,第二日倒是都起了大早,厨房早就备好了早食,就等着他们起床吃呢。

    “今日都有何打算?”谢潇澜问道。

    李鹤道:“天气稍寒,我准备在屋里温书,就当是休息了。”

    何意听他说这番话,便知道他有些不适,咽下口中香甜的粥,他微微点下巴:“伸出手来。”

    李鹤不觉有他,将手腕搭在桌前。

    “累着了,休息两日也好。”何意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只说了解决方法,而后又看向其他人,“若是有不适随时来找我,免得在贡院出问题,岂不是白费三年。”

    翟子桥微微叹息:“有做大夫的亲戚,心中都踏实了不少。”

    “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南灵微露着坏笑损嘴。

    年节过后,这几日天气倒是有些回暖,见他们都想着要温书,谢潇澜也放心了许多。

    用过早食四位书生便聚到一屋去了,谢潇澜有什么想与他们多说些考题,其他几人自然也不会推辞,谁让学识摆在那里,任谁也越不过谢潇澜去。

    何意左右无事,拿出先前买的医书看着,据说是什么左神医亲手撰写的,还是孤本来着,他觉得有趣便带着了。

    里面的性味归心倒是写的清楚,让何意觉得有趣的是,药方的编写和用处都透着股狂野,和如今这些大夫全然不同。

    用药十分大胆。

    他细细琢磨着,推算着如果把其中的某味药换成药效相当却不同的药草,但药方整体的药效便会降低。

    实在有趣。

    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宅子里只管早食,何意便想着去出买些回来,左右让他做是不可能的了。

    他敲了敲门:“该用午食了,要出去吃吗?”

    话音刚落屋门便打开了,谢潇澜牵起他:“晌午太阳好些,出去转转也可。”

    “那便同去吧。”

    本就是为着散步,便没有驾马车,从幽深的巷子走出去,路上瞧见许多书生打扮的人从其他宅子里出来,想来是经过别人介绍来的。

    路经他们来时拦马车那小厮门前,就瞧见一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妇人施施然从里面出来,何意敢发誓自己并没有任何龌龊想法,但看见那妇人时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谢潇澜告诉他离这家人远些了,就是不知会是哪位书生要遭祸了。

    出了巷子,谢潇澜站在原地有些愣神,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时他也是刚出巷子顺着左边找了家酒楼,便被那人招入麾下了,由此走上了死路。

    见他愣神,何意悄悄拉扯他衣袖,谢潇澜恍然,笑道:“我知晓一家酒楼,味道不错,价格也实诚。”

    于是,他带着夫郎与友人往右边走了。

    味缘居。

    店小二见他们书生模样装扮,立刻笑意满满的迎进去,嘴里还说恭维话:“几位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瞧着气度不凡,楼上还有间厢房,我带您几位去!”

    “多谢。”谢潇澜微微点头。

    京城的酒楼装饰自然不是城镇能比,待他们落座,小二便开始唱菜名了,谢潇澜点了何意爱吃的,其他也人也点了些菜色,便只等着吃了。

    到底是个靠窗的好位置,也是赶巧了,自他们进酒楼后,不少食客陆续进来,都只能坐一楼厅里了。

    几人闲聊着,透过窗柩倒是也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书生,只是不相熟便掠过不再多瞧。

    何意略倚着谢潇澜,思绪早就飘回他看的医书里,冷不丁就听见了几声咳嗽,他骤然回神:“哪不舒服啊?我把把脉!”

    能独得他恩宠,谢潇澜自是喜不自胜,装模作样的把手腕递过去,嘴上还说着安抚之言:“莫担心,我身强体壮,小小咳嗽罢了。”

    何意抬眸瞪他一眼,专心把脉。

    那清清冷冷的一眼像是瞪进了谢潇澜心里,勾的他心尖都跟着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舟车劳顿一月,他都快要忘记洞房花烛夜的滋味了。

    片刻,何意收回手:“回去时去趟药铺,得抓些预防的补药给你们喝,或是吃些药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若是不仔细些,科考过后有你们受的。”

    “那便多谢嫂子了。”南灵微嘻嘻一笑。

    味缘居的饭菜色香俱全,吃进口中的味道也十分鲜香,鱼肉入口鲜嫩,连汤汁都油而不腻,十分下饭。

    此次会试,是五湖四海的举人都要进京,谢潇澜虽有举人的名声,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五人用过午食便结账离开了。

    刚走到酒楼门口,迎面走进一位衣着光鲜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位书生模样的人,刚巧就有谢潇澜和翟子桥眼熟的。

    几位书生见着他们立刻打招呼:“解元兄,翟兄你们也在,甚巧!”

    他们本想招呼谢潇澜几位再略坐坐,可想到是旁人请客,便没提这一句。

    翟子桥点头:“休息几日便继续温书,我们住在同处,若有事可去——”

    他用眼神示意谢潇澜,也不知那地方能否随便说。

    “竹叶巷,直走到尽头,没有门匾。”谢潇澜淡声说着。

    何意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谢潇澜这神情不太对劲。

    “好!多谢解元兄!”

    “原来这位便是谢解元,当真年少有为,眼下曹某正要宴请诸位举人老爷,不知可愿同行?”那男子笑问。

    “不必!”

    谢潇澜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说罢便立刻牵着何意抬脚往外走,那些书生本就对谢潇澜持有有色目光,觉得他不好相与,眼下自然不觉得他这般有何反常。

    就连南灵微他们都不觉得怪异。

    唯有何意。

    这不是谢潇澜该有的性子,或者说,从他见到那位“曹某”时,就已经变得反常了,那种死死压制着某些东西的感觉又来了。

    他抬头看向谢潇澜,只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是不同于书生的坚韧,是即将气势全开……

    “谢……”

    “潇澜兄,你走的真快,我刚才悄悄问了,原来是那位曹管事的主家钦佩读书人,所以特意宴请他们,当真是大手笔!”

    谢潇澜唇瓣紧抿,下颔因为这个动作有些紧绷,他淡声提醒:“让熟识的几位书生离曹家远些。”

    何意心尖一跳。

    谢潇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要让你们的营养液过期消失不见好吗?

    我听着真的很痛心(可恶!)(扭曲)(爬行)

    第38章

    谢潇澜不是南峪镇的百姓, 此事凡是认识他的都知晓,至于他是因为某些事不得已从京城来到乡下的,众人也都知晓。

    因此, 见谢潇澜对那位曹管事避之不及,甚至言辞间十分不喜, 他们也只当这曹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见他神情这般, 自然是听他的。

    只是因着这事眼下都没了闲逛的心思, 加之此次会试, 是从各地选出来的才华横溢的举人, 即便是方才那几个不起眼的书生, 也是有些学问在身上的。

    回到宅子里,略聊几句便各回了屋里温书。

    何意一路上都在观察谢潇澜, 尽管那时的感觉像是他一瞬的错觉,但他绝对不会感知错,谢潇澜有事瞒着他。

    “那个曹家……”

    “那个曹管事行事虚伪,就连曹家主家也是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稍有不慎就可能中其陷阱, 切不可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不,不可有任何接触。”谢潇澜神情抗拒, 说话时也是有些激动,生怕何意哪日着了他们的道儿。

    “……是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何意愣愣将话补齐,但尽管谢潇澜不解释, 他也知道了, 这何止是有过节, 这般抵触抗拒, 可以说是有世仇了吧?

    他忙扬起笑哄他:“都听你的。”

    他见过谢潇澜太多模样,冷淡疏离,冷静自持,亦或是某些时候的疯狂。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反感某些人,简直就和当初对杨辛恶语相向时一模一样……

    “许多事一时无法同你解释清楚,往后我慢慢说给你听。”谢潇澜温热的掌心捧起他的脸,情不自禁的捏了捏,手感很好。

    “那便以后再说。”

    何意并非要探究对方的秘密,许多事也确实如同他所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就像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死。

    浅说了些,两人便不再互相打扰,温书的温书,看医书的看医书,满室娴静,却并未有丝毫尴尬局促。

    谢潇澜虽有前世记忆,但科举对他来说也只记得模棱两可,他也是根据当下曾发生或已经发生的问题进行推断,这几日总带着他们一同学习。

    何意虽说沉得住气,但接连几日都大门不出,到底有些无聊,再加上他看的左神医医书里有些有意思的药方,想去配来试试。

    他将此事说给谢潇澜听,对方倒是并未拒绝:“你对此尚不熟悉,我陪你一同去。”

    “你同他们一起温书便是,我已经同小厮说好了,他刚巧要外出采买,我让他领我去便是。”何意认真解释,“你若真不放心,那便同我说个最近的,届时你去接我。”

    谢潇澜还欲再说些什么,可想到他们要在此处待上一月不止,他若是去科考总有陪不到的时候,总不能一直拘着何意。

    他想了想:“茴香药铺离此处不远,且都是好相与的,防己堂是这附近最好的医馆,也可去看看,莫要乱跑,待我去接你。”

    “我知道了。”

    谢潇澜看着何意同小厮一起出门,因着离得不远,便是走着去的,他倒是想让车夫送,奈何何意说徒步能强身健体,硬是拒绝了。

    喝着微冷的风,如何强健体魄?

    何意好颜色,连小厮都忍不住时不时要偷偷看他,也幸好对方目光并未龌龊,否则何意是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的。

    小厮带着他走近茴香药铺:“这里便是,防己堂则在药铺过去的拐角处,走两步的功夫,我先去采买,稍后过来寻谢夫郎。”

    “不用这么麻烦,若你采买完回宅子便,我还需在此地多留片刻。”何意面色冷清的拒绝了。

    小厮尴尬的胡摸了摸头,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何意见他走远,这才转身进了药铺。

    他先是根据自己看的医书买了几味药材,后又让抓了些防风寒的药,想着回去也好熬煮给他们喝,若是在考场失利,可不是要耽搁三年了?

    掌柜见他样貌妍好,说话做事都透着股文雅,便主动打探起来:“这位夫郎是陪夫君进京赶考的?”

    说来,何意身为哥儿的标志并不明显,因为他的孕痣并不在显眼的额头,而是在锁骨上,但因为这里的哥儿嫁人后都会将原本全束起来的头发披散一半,还会用丝带绾发,自是会被认出来。

    何意微微点头,接过药包:“多谢。”

    “不知夫郎夫君是哪位有名声的举人老爷?”掌柜继续跟他攀谈,见何意满脸冷然,他这才笑着解释,“夫郎有所不知,如今京城可传遍了,天河府城南峪镇可是声名在外了,不仅有亚魁经魁,就连解元都出在此地!当真不得了!”

    何意倒是不知晓原来京城早就有人盯着,怪不得曹家会那般迫不及待的要宴请书生们,今日是那些书生,过几日该不会要找上谢潇澜他们吧?

    他故作遗憾:“我夫君原也不是什么名次好的,待日后有机会,定要去南峪镇观赏一番,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开,往小厮同他说的防己堂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来防己堂瞧病的人并不多,何意略等了一会就轮到他了。

    大约是都信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何意发现凡是他去过的医馆,大都是些年迈的老大夫,偶有年轻些的也只是药童或徒弟。

    不怪齐老头恨不得成日里拽着他探讨。

    他坐在椅子上,老大夫瞧着他的模样多看了两眼,搭上脉,片刻后又看向何意:“无病瞧什么?”

    “您再仔细号号。”何意神情严肃,不可能没点病处。

    他先前可是给谢潇澜号过脉的,对方身体各处都无恙,说不准是谁的问题。

    老大夫有些狐疑,对上何意略有些急迫的模样,他这才重新仔细号了一番:“房事如何?”

    “先前隔一日两次,但近月因为赶考不曾有过,我曾给他把过脉,他无事。”其实何意也给自己号过脉,脉象自然也无事,但哥儿的身体到底和他原本的不同,许多处他也拿捏不准。

    老大夫诧异:“你懂药理?既给自己号过脉,便知晓身体无虞,不必心急,命里有时终须有。”

    那便是无碍。

    何意点头掏荷包付诊金:“多谢。”

    “且慢,你这药里有干姜和钩橼子,是哪位大夫所配,竟这般精巧,若是再佐以煮梨汤,便再无缺点。”老大夫摸摸胡子,神情十分满意。

    “在茴香药铺抓的药。”何意微笑,“若是不佐梨汤,佐木耳也是极好的,先告辞了前辈。”

    “等等!那药是你自己调配的?”

    何意浅应一声,不甚在意:“夫君和好友有些病气,免得影响考试。”

    一听便是外地来的。

    老大夫眼睛都亮了,他忙开始招呼何意:“你这般年轻,怕是没有哪家医馆乐意请你坐堂,你来此处,我请你坐堂!”

    “您说笑了,我只是来陪夫君考试,待科考结束,我们是要离开的。”何意故作为难,“当然,此月我还倒是有些闲暇时间,若您不介意,我愿意来帮忙。”

    “好好!届时你只需跟着我,其他人一应不用在意。”老大夫豪气干云的挥挥手,“你先回去,闲暇时间记得来啊!”

    何意微笑:“是。”

    待他走后,老大夫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药室,总算有个看着顺眼的,就算天资愚钝也无碍,他乐得跟他说话。

    旁边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伙计们都有些傻眼,虽说早知道“疯大夫”性格古怪,做事全凭感觉,却也没想到会请个病人来做自己的药童。

    先前可是很多人都挤破头想做他药童的,竟这般突然的就点了别人了,还真是够疯的。

    何意本也不是要来这里做什么大夫,只是听到了那种邀请的话,他自然是心动的,倒是误打误撞了。

    说好了要等谢潇澜来,何意出了医馆四下看了看,对面就是茶楼,他进去选了间靠窗的厢房,若是谢潇澜来他也能及时看到。

    一壶好茶,一份茶点,这段时间足以他把药包拆开研究一番。

    前世在药材基地的药材都是直接运到实验室里,那时也总是忙着做实验,鲜少能有时间把玩那些孩子,现在自然是要好好观察,要是有碳素笔,他还能写些观察日记。

    噔噔噔。

    何意眉心微蹙,看向厢房外,音色微冷:“我方才说过,不需要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下一秒厢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了。

    他瞬间站起身警惕的看向来人。

    踹门的人穿着一袭劲装黑衣,神情冷淡的看着何意,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位披披风,身穿紫色衣衫的公子哥,衣衫的袖口和衣领处还有些绒绒白毛,看着就十分昂贵暖和。

    何意蹙眉:“我似乎从未见过公子,这般行径并非君子所为。”

    “放肆!”黑衣男冷声呵斥,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被紫衣服的用眼神喝退了。

    紫衣服走进厢房并示意将门关上,他走到何意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从容一笑:“莫慌,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我与你并不相识,为何要与你做交易?”何意神情淡淡,“若无事,请公子离开。”

    “你虽不认识我,但我却识得你夫君,你夫君此人心高气傲,桀骜不逊,曾得罪于我,若你能带我去找他,我自会放过你。”紫衣服从腰间拿出把折扇轻轻删着,模样气定神闲,像是算准了何意会答应他的要求。

    此人穿着气度不凡,怕是什么官宦家的公子哥,且还带着侍从,不管如何看都是何意吃亏,根本无法拒绝。

    何意不知从前谢潇澜是如何“得罪”了他,但看对方的模样显然来者不善,但要他带着去找谢潇澜,却也是不可能的。

    他点头:“若我带你去,你会如何?”

    “那自然是——问这么多作甚?还不快些,你夫君可是赶考的书生,而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考不上!”紫衣服咬牙切齿,恨的不得了。

    何意动了动喉咙:“待我把药收好,需得熬给他喝。”

    紫衣服有些不悦的蹙起眉,鄙夷的看了何意一眼,却也没有催促他。

    紫衣服容貌俊朗气度不凡,而他身边的何意亦是容颜艳绝,刚出茶楼便吸引了不少了的目光,包括采买好有些不放心要来药铺附近看一眼的小厮。

    他瞪大眼睛看着,见何意神情有些紧张,像是突然想明白什么一般,快速朝宅子跑去,他得赶紧将此事告知谢解元才行!

    何意没有要带他们去的意思,便慢悠悠的顺着这条街往前走,想着得找个办法甩开他们,可他也刚来这里……对了!

    见他边走边用迷茫的眼神打量四周,紫衣服突然顿悟:“你……该不会找不到路了?”

    “你看出来了?”何意故作羞耻,“我初来此地,来时是小厮送的,我夫君说片刻后来接我。”

    天地良心,这句话可没有撒谎。

    紫衣服瞬间瞪大眼睛:“谢潇澜怎么娶了你这样的笨夫郎?”

    何意皮笑肉不笑,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感慨什么?

    紫衣服面色更加难看了,他要是……还轮得到这个夫郎带路吗?!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他要来此地接你!”

    “你又没问我,就逼着我带你去!”

    气氛有些微妙,紫衣服恨不得气的直跳脚,却也只能忍着,三人兜兜转转又回了茶楼里,坐进了方才的厢房。

    而另一边,从小厮那里得知消息的谢潇澜,当即丢下书本就匆匆赶往医馆附近,来时着急,冷风擦着面部,冲着口鼻,跑了一路他该是热的,却感觉浑身冰冷。

    “来了来了,你快叫他!”紫衣服推了推何意,见他无动于衷急的不得了,“快啊!”

    若说起初何意因着心慌被骗了过去,可在外面转悠一圈又回到茶楼后便明白了些东西,若真是有仇的,怎会像傻子一样被他骗的在大街上转悠,恐怕刀都要砍下来了。

    他被推搡的不耐烦,当即对着街道对面的人挥了挥手。

    何意今日穿的是红色外衣,披着白色斗篷,略招招手便吸引了谢潇澜的注意,他忙抬头去看,就见除何意之外还有个脑袋嗖的缩了回去。

    谢潇澜蹙了蹙眉,快步进了茶楼。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紫衣服紧张的在厢房里打转,恨不得把何意揪起来跟他一起转。

    何意抿了抿唇,也不知是哪来的这么个傻货。

    “夫郎!”谢潇澜推门而入,便瞧见何意端坐着,手里还捻着块点心欲放进口中,他赶紧快速跑过去将人揽在怀中,“可有受伤?”

    何意笑弯眼睛:“不曾,你们从前认识?”

    谢潇澜这才将目光移向旁边宛如鹌鹑的人,他果然没看错刚刚嗖的收回去的脑袋,眉心蹙起。

    “你发什么疯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个毒榜,我炸了……

    (尖叫)(扭曲)(阴暗的爬行)(翻滚)(激烈的抖动)(蠕动)(阴森的低吼)(爬行)(分裂)

    评论本章掉红包嗷~

    第39章

    “我发疯?我发疯?我发疯!”

    紫衣服是真的急的跺脚了, 恨不得窜到谢潇澜面前给他两拳,但他不敢。

    越是急的跳脚,情绪越汹涌。

    何意眼睁睁看着他红了眼, 再反观谢潇澜一脸平静甚至有些嫌弃的模样,他都有点可怜对方了。

    “见色忘友, 你没有心!”紫衣服又哭又喊的, 他可是惦记了谢潇澜这么多年的, 一直等着他回京, 背着他成亲就算了, 竟还这么无情!

    谢潇澜轻啧一声, 实在是嫌弃的厉害, 可对方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和印商陆是至交好友, 若不是曾经的事,如今怕是早就封侯拜相。

    可惜,前世他不曾珍惜故友旧交,将他们拒之门外,也将自己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那般绝境,又何尝不是他自食其果。

    那时说的伤人心的话,他说时都觉得冷血无情, 又何况是耳听者本人。

    他无奈:“快些擦擦眼泪,先前倒是没发现你这般爱哭。”

    “你都背着我成亲了,还不许我掉眼泪么?不过成亲了也好, 省的被那些人知道你成了解元又要上赶着同你说亲!”印商陆可还记得, 谢家遭祸时那些人是如何“明哲保身”的, 各个面目狰狞, 生怕沾上谢家同遭此祸。

    越说越气,印商陆嘴上没把门的:“那叶紫珠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印商陆,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谢潇澜有些头疼,赶紧看向何意,“夫郎,天地良心,你得信我。”

    印商陆眼睛都瞪大了,这还是他认识的谢潇澜吗?

    印商陆对何意说谢潇澜心高气傲可不是说笑的,若非谢家遭祸,这人都能被称一句“嚣张跋扈”了,再加上他学识过人,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前途无量,何曾有他对别人低头的时候?

    他不由得打量起何意,不得不说,这哥儿样貌是真的好,乡土人家竟能生出这般艳丽的哥儿,放在那些一众京城淑女中,都能说是妖孽了。

    就是不知,他到底有何本事能让他好友这般爱护。

    何意似笑非笑:“人家又没说什么,你跟着急什么?”

    “若你误解不说,岂不是要生隔阂了?”谢潇澜见他这幅神情便知道对方并没有不悦,还是认真同他解释着。

    叶紫珠是叶家嫡女,从前谢家未落魄倒是有意结交,只可惜谢家倾颓,第一个划清关系的就是叶家,谢潇澜倒是不觉有什么,只是那叶家女,他是真不喜欢。

    何意也咂摸出点东西,这谢潇澜估计是天生不喜女人的。

    浅聊几句,谢潇澜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印商陆,认真了些许:“你早就知晓我来京中,且知道我已在竹叶巷住下,作何绕这一圈?”

    “我……我不是怕你不愿见我。”那时为明哲保身,印家也和谢家淡了往来,连谢潇澜离京,他都没办法去相送。

    这些年他也一直打探着对方的消息,只知他在乡下,可乡村几何,他又如何能找到,便日日盼着谢潇澜能尽快进京赶考。

    三年三年的等着,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谢潇澜听他说着,面色沉静,可他心中又波涛汹涌,前世印商陆也是找上门见他,但他拒不见面不说,还恶语相向,当真是半点情分都不曾留。

    如今对方像前世那样找来和他修复关系,他就是有万般理由和借口,都难再将其推开。

    他轻笑:“有何见不见的,若那时你们都因我受了问责,才是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见他情真意切,印商陆胸口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忙跟着乐:“那我回头告知他们,知你进京,他们都不敢来见你,等你高中,定要为你接风洗尘同庆金榜。”

    “也好。”谢潇澜自是无不可。

    如此一来,印商陆看何意的眼神都和缓了许多,好友已经同他解开心结,管他喜欢千金还是贵君,又管他娶了哪家的哥儿!

    在茶楼略坐了一会,何意便提出回宅子里熬药草,印商陆一听这话当即表示要跟着去,像个尾巴似的。

    虽说早就知晓他们住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可真见到时印商陆还是十分嫌弃,心疼自己的好友:“我在附近还有处宅子,你们不若直接搬过去住?”

    这就一个二进出的宅子,都不够他家下人住的,怎么配得上谢潇澜?

    谢潇澜如今瞧他还有些感动,并不理会他的抱怨:“住着尚可,你那处宅子离贡院远,我届时不方便赶去,且如何能将其他好友丢下?”

    “……那、那让他们同去也好,有数十位下人照料你们起居,哪里用得着外出用膳?”印商陆被他的好态度给搞得受宠若惊,当即就表示愿意将他其他友人也请去。

    “不用那般麻烦。”

    先前宅子里的小厮来报信时他们都听着的,都知道何意在街上被坏人给掳走了,可当谢潇澜给他们介绍时都觉得有点不真切。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真会玩儿。

    回到宅子里何意便借用厨房了,这里没有药童白芍,也没有在谢家时那两位帮他做事的小厮,便只能他亲自熬,他也怕这宅子离的厨娘做不好。

    谢潇澜同他们介绍了彼此,出于礼节性让他们认识一番。

    “你们是之淮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以后常见,可要亲近些。”印商陆正经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到底是印家少爷,哪能一直不正经?

    之淮,是谢潇澜的字,自从离京就再无人这般称呼他了,若非此时,他怕是也要忘记了。

    起初各个还有些无措,可读书人到底骨子里就高傲,且他们都是举人,也算有才能,再听他这般合眼缘,自然也能深交。

    南灵微更甚,和印商陆脾性相投,一拍即合,当下就热络起来。

    何意同小厮端着药进屋时,就听他们已经相谈甚欢了。

    他走进去示意小厮将药碗放下:“我熬了些防风寒的药,你们一人喝一碗。”

    “好,多谢嫂子!”

    几人也不客气,当下就端着药碗一饮而尽,还以为会是苦涩难忍的汤药,可入口不仅不觉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清甜。

    翟子桥惊讶:“嫂子这药竟是甜的!”

    “兑了梨汤,前两日听着你咳嗽,梨汤润肺,都是补药喝些也无碍。”何意看向谢潇澜。

    他多熬了一碗给印商陆,印少爷捧着药碗有些怀疑:“你当真懂药理?”

    方才听着是自己配药熬煮的,他再一想,先前在茶楼里好像确实有见何意倒弄那些药材。

    南灵微当即保证:“自然,李鹤先前缠绵病榻都是嫂子治好的,就连老谢之前受伤救治都是嫂子的功劳,你说他懂不懂?”

    那自然是懂的。

    印商陆倒是觉得有几分稀奇:“我总听说乡下人家多轻视女子和哥儿,看来也是吃了不少苦才学得这些的。”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何意心口蓦地一紧,连呼吸都有瞬间的不顺畅,他知晓印商陆没有恶意,但他心虚。

    “自是吃了些苦头的,只能偷看医书。”谢潇澜顺其自然的接过话茬,桌下的手紧紧牵着何意,像是在安抚他。

    何意的心脏跳的更厉害了,他垂眸浅笑,像是有诸多委屈一般,也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可不能被发现啊。

    男人都慕强,即便在这些男子眼中何意是个哥儿,但他能有这般毅力和胆识也足以让印商陆佩服。

    世家那些娇滴滴的千金贵君,他是一点都不喜欢的。

    印商陆豪气干云:“可巧,我倒是有间医馆,你若是闲暇无事可以去那瞧瞧,我会提前告知他们。”

    “你拘着我之前,我已经同那间医馆的老大夫说好了,眼下倒是不需要。”何意也没瞒着对方。

    印商陆对此毫不介意,还是说会帮何意提前安排,若是想去随时都能去。

    何意没再拒绝,一来对方有表达歉意的意思,二来,若是谢潇澜去了贡院科考,他届时全天都闲暇,忙起来也是好的,何况曹家让谢潇澜忌惮,到底是一桩心事。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印商陆也不好再打扰他们温书,若是此次谢潇澜高中,也算是东山再起了,虽说一时无法恢复当日谢家盛况,可也不可小觑。

    再加上还有那人……

    “说起来,伯母和潇潇怎么没跟着一同回京,谢之淮!你不会还要走吧?”印商陆眼睛都瞪起来了!

    谢之淮?

    何意眨眨眼睛看向谢潇澜,这人竟还有字。

    “待过段时日稳定下来,便会将他们接来。”谢潇澜有些无奈,“你别动不动就急眼。”

    印商陆一听这话突然就察觉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今日出了茶楼,谢潇澜对他就格外的好话说,可不像之前对他冷嘲热讽的,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怎的对我这般和颜悦色?先前我若是你烦着你了,你都要骂我的,之淮你同我生分了?”

    印商陆有些戚戚然,谢潇澜该不会打心里还是和他有隔阂吧?

    却不知其他听着的人眼睛都瞪大了,南灵微更是觉得好笑,可算是找着个比他还“下贱”的了哈哈哈。

    何意扭头将翘起的唇角压下去,谢潇澜忍无可忍指着大门方向,中气十足的喊:“滚!”

    “好嘞!”印商陆瞬间喜笑颜开,“那我明日再来找你……夫郎玩儿!”

    可不能打扰之淮,他还要考试呢!

    插科打诨这一会,谢潇澜也没了温书的心思,各自散去后牵着何意进了内屋。

    他有许多话想同何意讲,但都是些陈年老旧的事,纷乱冗长,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意便递了梯子:“你还有字,之前怎么没听娘叫过?”

    谢潇澜终于在那些冗长的记忆里找到了突破口,表字是他考中秀才那年老师亲赐,对他满含期待。

    可惜与谢家交好的王家遭难,灭顶之灾,为王家说话的朝臣皆沦为阶下囚,父亲不愿见知己好友蒙冤而死,却被奸人所害,圣上每每看到谢家总能想到王家,便寻了个错处准备将谢家惩治,是他一位好友冒死求情,才得以放他们离京。

    那时谢潇澜羽翼未满,且还有家中母亲弟弟要照料,不能与其硬碰硬,便只能暂且离开,避风头。

    而代表着他曾经荣光的表字,都成为了和京城分割的牺牲品。

    “娘约莫是怕我会心有不甘,所以便没叫过。”何况乡下人家也没有娶表字的,他也不想太引人注目。

    “那日后便能重新拾起来了。”何意轻柔一笑,像是已经瞧见他高中一般。

    翌日。

    印商陆倒是乖觉的来了宅子里,如今圣上疑心深重,世家子弟不能全部入朝为官,恐被说结党营私,因此他不需要科考,也不需行军打仗,越是纨绔不化,圣上越放心。

    他并未打扰谢潇澜,反倒是真的找了何意:“你今日有何打算?”

    “我闲来无事,准备防己堂瞧瞧,昨儿那大夫说许我去呢。”何意轻笑。

    “那我随你一同去,也瞧瞧你本事到底如何,不过我听你这般说,怕不是会被其他的大夫欺负?”印商陆总觉得那老大夫这么做会给何意带来麻烦。

    何意略略勾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医者,都是要凭真本事的。”

    “你还真有信心……”

    何意当然有,在京城这几日他可是闷坏了,若是有打发时间还能疏解情绪的地方,他可不是要上赶着来?

    老大夫一早就等在院里了,医馆其他人早就知道他叫了一个病人来做徒弟的事,都有些不赞同,也巴巴儿的等着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脸呢。

    因此,在何意一脚踏进医馆,其他做事的便瞧见老大夫嗖的就跑到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哥儿面前,各个都瞪大了眼睛,也太年轻了些……

    “疯大夫果然疯魔,竟真找了个这般年轻的。”

    “可不是,先前叶药师想跟着疯大夫,他都不肯,言辞激烈的将人赶走,转头就找了个不如叶药师的,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倒也不是全都不如,至少脸是没得挑,比那些世家小姐们都好看。”

    …

    疯大夫对他们的谈论置若罔闻,见着何意就忙带着他往里面走,丝毫不在意那些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的人。

    何意面对外人时总是冷着张脸,目光浅掠过众人时恍若带着淡淡的不屑,是很能激起民·愤的目光。

    “前辈,这就是您千挑万选出来的徒弟吗?”

    一道略有些不屑的声音骤然响起,像是将其他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给说了。

    疯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把何意往自己药室请,说话都男人却是受不了这种气,他抬脚跟了上去,还不忘贬低何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如我一般,年纪轻轻就能当药师的。”

    “我学配药的时候,你大概连笔都不会握。”何意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受父母熏陶,他是自懂事就开始把弄药草的,不知天外有天还敢这样说话?

    “你——”

    “叶荣,他是我嫂夫人,你若再无理,我便找到你们叶府去!”印商陆忍无可忍,“好歹是叶家表亲,竟这般不知礼数,仔细着你的脑袋!”

    叶荣被嫉恨蒙蔽双眼,疯大夫带人进来时他压根没注意还有印商陆在,这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小纨绔,他哪里敢惹?

    他忙扬起笑:“原来是印大人的夫郎,是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可是之淮的夫郎,之淮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若真将他给惹怒了,你且等着。”

    叶荣彻底傻了,他这段时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捣弄药草让疯大夫刮目相看,没想到谢潇澜竟回京了?

    再看这架势,怕是已经中举了!

    他讪讪应道:“不敢不敢……”

    印商陆见何意面带疑色,立刻说道:“这位叶荣,就是我先前说的叶紫珠的表兄!”

    何意面色清冷,盯了叶荣半晌,勾唇冷笑:“就是那个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叶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印商陆:“他怎么不骂我?他怎么不骂我!可恶!谢之淮你骂我啊!你骂我啊!”

    谢某:“印商陆。”

    印商陆:“哎!在呢!”

    谢某(中气十足):“滚!”

    第40章

    何意从叶荣方才的表现就大概能想到文人书生在此时的地位, 因此说话时也没太多顾及,且对方说的话并不比他说的好听。

    叶荣听着这话脸上讨好的笑都僵住了,当初王家事牵连了多少人, 他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凡是与其交好的都遭了罪, 谢家当时那般盛况不也照样被赶出京, 还有谁敢攀扯着?

    他讪讪道:“谢夫郎这话……”

    “说笑罢了, 明哲保身, 人之常情。”何意扯着嘴角微笑, 明哲保身向来都是首选, 鲜少会有人能做到谢潇澜父亲那般为友人出生入死。

    对叶家他没有立场去谴责, 只不过是回谢方才叶荣瞧不起他的话罢了。

    虽不会在此医馆久留,却也不想因为怕麻烦就不去解决一些麻烦事, 见叶荣面上讪讪,便知晓他不敢再多话,但人心难测,内里的事就未可知了。

    这些并不重要的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于他而言自然也是不重要的。

    封大夫确实很疯, 将何意领进药室后就要驱赶印商陆,全然不管对方是什么世家公子,只是他本就是来陪何意的, 若是被赶走也太可怜了些。

    何意硬着头皮询问:“可否让他留下?”

    “你若想便留。”封大夫随意摆摆手,他只是怕扰了何意清净,对方都不在意, 他自然不必再提, “只是小心点, 里面有毒草, 碰之必死。”

    话音刚落,印商陆立刻将即将触碰到一株艳丽花草的手收回,他这么俊美的郎君,可不能死!

    封大夫脾气古怪,拽着何意坐下开始探讨药草的性味归经,同药性的药草又该怎么配对使用,问到兴处连妇科都开始探讨起来。

    “男孩女孩是无法改变的,且和女子的肚皮争气与否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女子只是拥有生育的能力,可真正对此事负责的该是男子才对!”

    “你……”

    何意心中凛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这番话对此时的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封大夫和印商陆都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

    可让他否认收回那些话,他也做不到。

    封大夫却突然拍桌而起,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先前有个病人,被婆婆揪着来看病,怪她三年无所出,可我给那妇人号过脉并无问题,我说让那男人来瞧,这老太婆竟对人说我是疯子!你这番话够荒诞,也够大胆!”

    言语间不乏对何意的赞赏和赞同。

    何意稍稍松了口气,翘起唇角:“对于未知之事,人人都会产生抗拒的念头。”

    封大夫与他相谈甚欢,便带着他出了药室,搬了椅子给他坐,顺便要告知其他人他要带何意诊病之事。

    何意其实并不想让他这般高调,可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也无从更改。

    “这般年轻当真能行医治病?”

    “比叶药师还年少,是不是有真本事也未可知,封大夫行事果然疯魔!”

    “放着林药师这样的好苗子不要,竟要个没本事的,虽说也有哥儿当大夫,可也不瞧瞧人家行医多久?”

    无外乎就是说封大夫行事不当,但这些人话里话外却从未有贬低哥儿的意思,怪不得谢潇澜之前说越是穷乡僻壤腌臜事越多,只有他们会看不起女子也看不起哥儿。

    何意端坐着不欲与他们争吵,封仁既然让他在这坐着,就绝没有让他一人去面对这些的意思,且身为医者,若要服众,拿出真本事即可。

    因此他并不担心。

    在叶荣看来何意根本不如他,听着医馆其他人起哄也只能故作矜持的呵斥几句,还要说些讨好何意的话,实际上巴不得其他人起哄的更加厉害。

    “诸位,封前辈既然要带这位夫郎,定然是有过人之处,又何必过多为难。”叶荣略无奈的阻拦那些为他说话的伙计。

    “过人之处自然有,且比你们都聪慧!成日里就会嚼舌根子,还有你叶荣,不就是没收你为徒?竟这般小肚鸡肠记这般久,你不过就是识得些药草,连脉都号不准,让你做药师都是给叶家几分脸面,你是个什么东西!”

    封仁气的破口大骂,他最瞧不起这些没本事还自视甚高之人,当初留他做药师,自己是一力反对,奈何医馆东家却说不好得罪叶家,便留他担个闲职。

    可他如今却是忍无可忍了,由着这样的人在医馆,早晚要出事。

    封仁虽被人戏称“疯大夫”,但只是对他平日里的脾性,他的医术还是有目共睹的,否则医馆的东家也不会依旧留着他坐堂,甚至由着他性子胡来。

    能被封大夫说医术不佳,那便是真的不好了,否则也不会嫌弃到如此地步,先前人人都道封大夫没有眼光竟瞧不上叶荣,不曾想却恰恰相反。

    叶荣瞪大眼睛,脸色难看,他在这之前封仁对他虽说也没个好脸色,可这般的难听的话也是从未说过的。

    都怪何意!

    若不是他,封大夫也不会这般对自己,他也不会忍受这些侮辱。

    怨念烧灼理智,先前对何意的讪讪瞬间都变成了憎恨。

    叶荣站在原地愤恨的盯着何意,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这般羞辱,他怒道:“起初是我言语不当,你竟这般给我难堪?”

    “……我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句话,为何说是我羞辱你?”何意只觉得可笑。

    “你又有什么本事?不曾号脉配药,何以在这医馆被你出尽风头?”叶荣越说越气,下巴跟着抬起,“你若真有本事,不妨露点真才实学与我比比!”

    印商陆听到这话登时来了气,撸着袖子就要上去揍人,何意赶紧拦住他,他看向叶荣:“既然是比,那你且说说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若你输了同我道歉并且滚出医馆!”叶荣得意道。

    何意撩起眼皮淡问:“若你输了呢?”

    “那我便承认你有几分本事,以后与你和睦相处便是。”

    听听这不要脸的话。

    不止何意觉得这惩罚可笑,就连医馆其他人听着都觉得有点输不起的意思在里头,印商陆更是已经决定好,回头就给叶家点教训,这种卑鄙小人……

    他悄悄拽了一把何意:“你可别答应,大不了不在此处便是,能用这样的药师可见这医馆的东家也不如何,你赢了就去我那里,任谁都不敢给你脸色瞧!”

    何意点点头:“这惩罚未免太轻了些,若你不曾赢我,便说明你不够资格,还如何有脸面继续在防己堂做药师?”

    “那你说如何?”叶荣并不认为自己比不过何意,毕竟在他看来,何意就是个乡下胚子,乡下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让一哥儿读书写字,也就这些蠢货把他当宝贝。

    “那便将你方才说我的做到便是。”

    “谁怕谁!”

    医者注重望闻问切,比试自然就分成了四步,第一步便是“望”。

    恰好围观人群里刚好有看完病的百姓,刚好赶上他们这事竟稀奇的驻足不曾离开。

    封大夫便随意点了两个人给他们比试,左右都已经瞧过病了也耽搁不了什么事。

    两人面前分别站着一位病患,这对何意老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简单一望就能连其他的都答出来。

    他气定神闲:“衣料算得上上乘,却肠胃不适,前几日想必是吃了寒食有些受凉腹泻,比起喝药草,多喝些热粥也十分有用。”

    叶荣见他这般轻松就“望”了出来,不仅说明了病情连病因以及补救之法都一并说出,分明就是逼着他也要这般说。

    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将面前的病人情娓娓道来。

    叶荣在封仁眼中确实学艺不精,却并不代表他当真一点都不懂,于是顺利进行到最后一关“闻”。

    闻是真的闻药草以及熬煮过的汤药。

    这对大夫来说绝对是看家本领,一定要有识别药草的本事才行,否则前面便是做得再好都无济于补。

    将两人的眼睛蒙上,伙计随意从阁子里抓了些药草放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让他们自己说出药草的名称以及功效。

    这对一直在医馆做事的叶荣来说并不困难,他说完面前的药材后忍不住嘲讽旁边并未说话的何意:“你若是怕了最好现在便认输。”

    “错了。”

    叶荣一时不解:“你说什么?”

    “那不是小蓟,是大蓟。”何意语气淡淡,“大蓟小蓟虽都苦甘凉,归心肝经,可大蓟是植物蓟的地上部分或根,不是小蓟那般植物刺儿菜的地上部分,味道亦是一个浅淡一个略浓郁些。”

    “你胡说!分明就是小蓟!”叶荣颇有些无法忍受一般扯掉遮眼布,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竟……真的是大蓟。

    他无措又颓败的看着那根已经被晒干的大蓟,他居然输了。

    怎么可能?!

    “你作弊!我不信能闻的出来!”他冷笑,“你有本事就将你眼前的药草全都细数出来!”

    何意沉默片刻,微微叹息:“黄连,胡黄连,枝槐,商陆,还有防己堂的防己。”

    他不觉得这有很何难,却也由此明白,他的目标绝不是在医馆做什么大夫,要做就应该将“大夫”做到极致才对。

    何意将遮眼布摘下,赢了,却并不觉得欢喜。

    封大夫立刻指着叶荣跳脚:“他赢了,你快滚!”

    “我、我需同师傅和东家说一声才行……”

    叶荣人都傻了,能在防己堂做事可是叶家出面说了好话的,毕竟自古鲜少有人敢得罪大夫,若是就让他这般灰溜溜的离开,回到叶家也要被训斥。

    “既是要同我说了,我已经听到,你可以走了!”

    “师父!”叶荣扭头就瞧见师父从药室出来了,他瞬间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对方看了多久,但这般行为,显然是不想要他了,“师父你听我解释!”

    叶荣师父却一脸嫌恶:“从今日起我不是你师父了,你愿求谁做师父便求谁!”

    亏得他还觉得叶荣平时乖巧听话,如今才知道他一直想着做封仁的徒弟呢,医馆都知道他和封仁关系不睦,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说完这番话便甩袖离开了,从“望”时,他就知道叶荣要输,不中用的东西罢了。

    能被自己的师父嫌弃厌恶,更加证实叶荣的医术不行,连师傅都不愿要他。

    叶荣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防己堂的,但他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叶家——谢潇澜回来了,还娶了夫郎!

    “他回来?为何回来?”叶紫珠有些不屑,“别不是要求咱们叶家,爹,我可不会嫁给他!”

    全然没听到对方已经娶夫郎的话。

    叶老爷安抚她:“你放心,爹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穷小子,幸好当年只是口头上说说,我儿有更好的归宿。”

    叶荣懒得听这些,直接将今日防己堂的事全盘托出,末了又补充道:“谢潇澜已经成亲了!”

    “荣儿,你竟连个乡下胚子都比不过,干脆就在府上做事吧,你既说谢潇澜来了京城,可知他为何来,那个下贱胚子可有说?”叶老爷淡淡问道。

    原本叶荣还指望他们能帮自己讨回公道,毕竟他无权无势,怎么敢和身为举人的谢潇澜对上?

    何况他虽不曾见过谢潇澜,也是听到过他盛名的,那般学识渊博之人,若是中了三甲,男那就更不能同日而语。

    可如今见叶家想让他在府上做狗,他自然也不必提醒他们了,且等着看叶家是如何的后悔的!

    思及此,叶荣面上带笑:“那便听二叔的,我留在府上便是。”

    防己堂。

    好一番热闹后众人也算是认可了何意,都同意他暂时在医馆里坐堂,甚至还按日给他开银子,当然,这银子是从封大夫口袋里出的。

    何意心知自己不会在防己堂太久,也同意按日给银子,对他自是百利无一害的。

    热闹过后何意便正经做事,无人把脉时他便配制药草,时不时同旁边的印商陆说几句话。

    “意哥儿,你方才说的一味药是我的名字吗?商陆?那是什么药?治什么的?”印商陆不知医书,当下听着自己和药草同名,便来了兴致。

    何意本不想同他闲聊这些,可想到印商陆陪自己大半日,说说也无不可:“商陆苦寒,且有毒性,归肺肾大肠,是味好药材。”

    是泻下消肿的好药。

    “妙啊!怪不得我爹总说我人如其名,我果真是有毒的青年才俊!”印商陆瞬间神清气爽,有毒好,毒死那些不要脸的!

    何意忍不住翘起唇角,还真有点中二病的意思。

    晌午时,医馆来瞧病的并不多,何意同封大夫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带着印商陆去了一间小饭馆:“我们买些午食回去,省的他们辛苦出来。”

    “意哥儿,你不觉得无趣吗?”印商陆问道,“像是成日里都在伺候他们。”

    何意微微摇头:“且不说我与潇澜,便是其他人在村里时也帮了我们许多,何况只是朋友见的举手之劳,何来伺候一说?”

    当然,何意有自己的小心思。

    南灵微几人能走到今日这地步是有真实力的,若以后一同在朝为官,彼此也好有照应,否则谢潇澜只身一人对上曹家岂不是要吃亏?

    说是利用也好,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用“利用”来维持彼此的关系,只不过有些是为亲近,有些暗藏杀机罢了。

    印商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着自己也该做到“爱屋及乌”才行。

    午食是让饭馆的伙计送到竹叶巷的,温书半日的书生们早就饿的厉害了,将饭菜摆在桌上就动筷子了。

    用过午食,何意同谢潇澜回了屋里,因着先前有在济世堂的事,他不敢再对谢潇澜有所隐瞒,将今日的事悉数告知。

    谢潇澜笑着逗他:“叶家不会为了叶荣大动干戈,叶家自负至极,咱们这种从乡下来的他们看不上。”

    “那便好,否则影响你考试就不好了。”何意也是知晓医者有真本事才会为人敬仰,所以才故意激得叶荣同他比试,若是因小失大,反而得不偿失。

    防己堂再没了添麻烦的人,何意每每去时也觉得轻快许多,至于那些在背后质疑他的人,通通不予理会。

    一日日过去,谢潇澜几人也终于要在当日寅时提前进入贡院,因着距离稍微有些远,是被车夫们送去的,何意自然也跟着,去时天还漆黑着。

    点名检查时比乡试还要严苛,早就经历过的谢潇澜排在最末尾抱着卧具食盒同何意说话。

    “回去再睡会,莫要累着自己,若是有无法解决的问题便去找商陆,他虽不靠谱,但行事跋扈,京城的公子哥们轻易不会和他对上,你等我出来。”

    听着他叮嘱何意忍不住笑出声:“又不是去坐牢,我心中有数,你别担心。”

    随着队伍越来越短,何意心头升起浓浓的不舍,谢潇澜亦是,他空出手往他脸上使劲捏了一把,笑:“已经在想你了。”

    何意鼻尖一酸,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鼻子,平日里的清冷不复存在,他抿唇浅笑,语气很轻:“我与你一般心思。”

    谢潇澜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冷不丁听到了点他的名字,他立刻应了一声开始接受检查,卧具食盒自然都被翻了一通,他强忍着不去扭头看。

    可身后的目光如炬,他们是一般心思。

    看着他进入贡院,何意心里骤然变得空落落的,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长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那些未尽之言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