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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谢谭幽眼前很是混乱,看到很多人很多事,不过一瞬又化为云烟,眼前,又不知何时出现一人,执利剑,顷刻间,桃花速速落下,像是下了场桃花雨般,淋了谢谭幽一身。

    很快,林中便响起打斗之声,那银铃之声似是被掩盖,谢谭幽脑中忽然静下,整个人狼狈跌在地上,浑身已经湿透,渐渐失去的痛感让她清醒几分,她重重喘息着,没有太久停留,也是摸到一旁桃树,才顺着那树身一点一点站起来,她没有回头,而是咬牙往前走。

    谢谭幽踉踉跄跄出了这桃林,还是没有看见银杏又或者黑风和一众暗卫身影,她四下看去,还是选择了往前走,她不知山下如何,只知忽而传来的银铃之声是她所抗拒又痛苦的根源。

    一路往山上走去,整座山静悄悄的,似乎唯有她一人,她步伐有些不稳,喉头翻滚着,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吐出,谢谭幽腿脚慢慢弯曲,靠在一棵大树下疲惫闭了闭眼。

    她知道,这是相枝子毒发才会有的症状,可今日并非十日,为何呢。

    谢谭幽颤抖的手臂缓缓抬起,那手腕间亦是血流不止,一身的白色衣裙也被沾染,几乎快要成一条鲜艳的红色衣裙,她不禁想,若有人出现在这林中,远远看她,估计会被吓死,一身的血,面色苍白又狼狈,若非微微睁着眼,怕还以为是个死人。

    死人。

    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时,谢谭幽猛地睁大眸子,面色也跟着变了变,她忙撕下裙摆布料,简单的给手腕包扎,随后,咬牙站起身来,她还是不能死在这里,她得回去,还有事没做完,燕恒也没有回来。

    才站起身来,舌尖又有腥甜,鲜血从喉咙涌出,滚烫血液落在手心又落在裙摆之处,谢谭幽忙擦去。

    “如此可怜悲惨,燕恒若是看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呢。”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戏谑声。

    谢谭幽神色微凛,将嘴角血迹擦干净,回眸,居高临下睨着云启。

    “你是在恨我吗?”云启脑中此刻全是上一世的结局与今生,谢谭幽好像真的很恨他,可是,凭什么呢,是燕恒该死,他不过是无奈之举,他帮了谢谭幽那么多,谢谭幽凭什么恨他?又怎么敢?她应当跪下来感谢他才是!

    若非他,谢谭幽还一直活在被人侮辱指指点点中。

    “我不恨你。”谢谭幽声音冰凉又平静:“我只是想杀了你。”

    闻言,云启却是笑了,心头也不知什么感觉,有些闷,而瞧着谢谭幽的那幅狼狈可怜的模样,他冷淡的眼眸又忍不住放柔:“你受了伤,先跟我回去。”

    “然后呢?”谢谭幽又往后退,软剑就在手中,随时准备反抗,“你又想对我做什么?关水牢还是用铁链锁住我,饿着我,让我求你,又或者,抹去我的记忆,让我本就不光明的人生只余你,没有亲人,爱人,朋友,浑浑噩噩过了一日又一日。”

    说这些话时,谢谭幽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什么平常不过的事,可世上也没有人经历过她之苦,唯有她知道那些年的折磨,让她有多煎熬,想死不能死,活又很难活。

    云启听着,心头微微跳动,甚至有了些许疼意,他攥紧拳头,语气有了怒意:“我与你解释过的,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谢谭幽嗤笑出声:“什么是为我好,抹去我的记忆为我好,表哥替你征战,最后你判了他叛国罪,血洗他全府上下,表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这是为我好吗?杀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银杏,这也是为我好?杀了黑云也是为我好?”

    “你分明是想让我孤立无援,然后好折磨我!”

    “前世所有,今生我都会一一还给你。”谢谭幽道:“让你也尝尝孤立无援,痛彻心扉想死不能死的滋味。”

    云启完好的一只眼睛微微眯起,语气近乎偏执:“倘若我说,今生我只想要你呢?你是不是也会为了我去死?”

    谢谭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看着云启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而后又低低笑出声,笑声又冷又讽:“云启,你疯够了?”

    云启不理她的嘲讽,只道:“你虽有武功在身,可现在却毒发还受了伤,你逃不了的。”

    谢谭幽不与他废话,剑尖指向他:“那便试试。”

    “你体内的毒唯我可以解。”云启道:“你当真要决定死在这里?”

    “……”谢谭幽不说话,眸光仍冷冷盯着他,像是在说,只管来便好。

    “还是你觉得燕恒可以救你?”

    “……”

    云启冷笑:“别傻了,他若要救你,只能一命抵一命。”

    谢谭幽眼睫微颤,还是没有开口。

    云启见唯有提起燕恒二字,她眸色才有一瞬的变化,心头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绪,整个人阴沉下来,声音如地狱之鬼,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惊恐又绝望。

    “你可知,种了相枝子的人,三月内不解,便会暴毙而亡。”

    三月内不解便会暴毙而亡,而她却活了这么些年,谢谭幽心脏颤动。

    云启道:“所以,跟我回府邸。”

    谢谭幽态度仍旧坚决又冰冷:“绝无可能。”

    “那别怪我。”正当云启要让暗处的暗卫们现身时,却瞥见谢谭幽身后有一人,皱了皱眉,不过一瞬,又挂上柔和笑容:“空静大师。”

    谢谭幽闻言,怔了一瞬,回眸看去,眸子止不住的讶异,空静大师很少踏出青龙寺,今日竟然会在这碰到。

    空静大师一脸的慈眉善目,对着云启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看向谢谭幽,上下打量她,神色依旧温和,如佛祖般,总是那般的慈眉善目。

    “想不到在此处见到燕王妃。”空静大师道:你的贴身婢女和侍卫在青龙寺已等候多时。”

    “银杏?”

    “是。”

    谢谭幽总算松下一口气,抬脚就往上走去。

    云启看的暗暗攥拳,却也未做什么,空静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动不得,而谢谭幽已经走了几步远,空静大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一脸如来笑看着他,护着她的意味十足。

    直到见不到谢谭幽的身影,空静大师才又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须知做人留一线啊。”

    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

    云启深深看了眼谢谭幽离开的地方才转身离开,空静大师也随之转身,追上了谢谭幽,二人并未从正门入,而是从后山直接去了紫竹林。

    竹林中有一院落,早有大夫在等候,见到一身是血的谢谭幽惊了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忙打开医药箱,找了止血麻醉的药物。

    大夫轻轻解开谢谭幽自己简单包扎的布料,当看清那手腕之处的血肉模糊,倒吸一口气冷死,叹道:“姑娘,你这日后怕是会留疤。”

    “无事。”谢谭幽道:“不死就好。”

    即便留疤,那也是燕恒二字。

    大夫道:“我先给你止血。”

    说着便拿了一包药粉往伤口上洒,刚才不觉,此刻,谢谭幽疼的差点死去。

    空静大师在一旁皱了皱眉,出声指点:“给她含一颗凝气丹,你既是有仙鹤散当用这个来给她止血,你刚用的奎花太烈,若控制不了数量,皮肉后期不仅难愈合,还容易化脓感染,重则是会死人的。”

    “奎花虽烈但也是上好的东西。”大夫看向空静大师,有些好奇:“大师也会医术?”

    “东西是好,却不是什么人都适用。”空静大师道:“倒是不曾会,只是听说。”

    大夫给谢谭幽上了药又重新包扎了伤口,这才背上药箱离开。

    “谭幽,何故如此。”空静大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淡淡:“日后,腕上就是有了疤。”

    “无妨。”谢谭幽用衣袖遮住伤口:“日后,也不会再嫁给旁人,被旁人嫌弃。”

    “今日,是为何?”

    谢谭幽对空静大师也没有隐瞒,简单说了这些天和今天。

    空静大师一直端着茶,凑到嘴边却不喝,轻轻抬眸看着谢谭幽,又听她说,这些日子,他多多少少其实也听说了,毕竟是先帝在时便判下的案子,忽然要重查,定会引起不小轰动,而也有不少人暗中想要了她的命。

    只是如今,听她亲口所说又有不同。

    待她说完,空静大师沉默很久,才问:“你相信沈国公府是清白的?”

    谢谭幽颔首。

    见状,空静大师轻笑出声,仰头将杯中茶饮尽。

    谢谭幽看着面前的空静大师,忽然有一种错觉,他将茶当成了酒。

    “近日,天气不是很好。”空静大师又饮下一杯茶,道:“换身衣裙下山去吧,别生了病。”

    “大师。”谢谭幽唤住他。

    空静大师看向谢谭幽,等着她的下文。

    “大师可知相枝子一毒?”

    空静大师静静望着谢谭幽,那眸柔和而平静,只是一眼,谢谭幽便知他知道。

    果然,下一秒就见空静大师点了点头。

    “听闻是苗疆之毒。”谢谭幽道:“大师可知解其毒的办法。”

    谢谭幽还是受了一命抵一命和三月无解便会暴毙而亡的言语影响,所以,迫切想知道解毒方法。

    空静大师却道:“燕恒快回来了,他定然知晓,即便他不知,他师父也是知道的。”

    李谪。

    她体内有相枝子却说她无事,摆明是他与燕恒联合在一起瞒着她,所以,谢谭幽才会在这件事上不是先去寻医术高超的李谪。

    “大师就不能直接与我说?”

    空静大师念了句佛号,还是没有开口,谢谭幽无法,便不再问,屋中床榻之上早已准备了衣裙和清水,谢谭幽简单梳洗一下,看着自己不太过于狼狈才走出屋中。

    银杏和黑风在青龙寺门外等着她,远远见她来了,二人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止不住的愧疚自责,黑风忙道:“属下未护好王妃,请王妃责罚。”

    “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谢谭幽道:“倒是你们,怎么就会来了这青龙寺。”

    “并非奴婢自己来的。”银杏忙道:“那桃林如迷宫,怎么都出不去,也不知道怎么就与大小姐分开了,幸好遇见了空静大师,否则今日怕是危险。”

    谢谭幽皱眉,看向黑风:“你与暗卫也是如此?”

    黑风点头:“空静大师来了,那桃林才逐渐清晰起来,顺着来时路回去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闻言,谢谭幽眉头皱的越发紧,忽然,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看到,在桃林之中忽然出现的那个人,手上执的剑,那剑柄之上好像是刻了一个字。

    对,就是一个字。

    好像是一个……安?

    一瞬间,谢谭幽身体如热血燃烧,眸中泛着不可置信,抬脚快步往回走,去了空静大师的住处,却被小沙弥告知。

    “师父下山寻了故人,施主晚了一步。”

    第122章

    回府路上,谢谭幽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进了城,听着长街的热闹与繁华,她才出声唤道:“黑风。”

    “属下在。”

    “你带两个人出城追上表哥与萧然。”谢谭幽道:“让他们先回京。”

    二人今早才出城,想来还不会走太远。

    “随后,今日跟我一同出城的暗卫,分昼夜守在那桃林之外,看近日有何人进何人出,要小心些。”

    “是。”黑风应声。

    “大小姐…”银杏声音有些抖,看着谢谭幽,似是想询问什么。

    谢谭幽轻轻颔首,但并未多言,而是道:“你去清幽居唤黑云,我在府中等她。”

    银杏点头,下了马车朝另一个方向去。

    *

    回到府中,谢谭幽本想直接回晚幽院,却听下人回禀,云裳来了好一会,眼下正在正厅等她。

    谢谭幽想了想,还是去见了云裳。

    云裳还是那般,喜鹅黄色的娇俏裙装,是少女模样,只是眉眼有些淡,面上也未挂笑容。

    自从她回想起那三年,前世的记忆她看不清或者很远的,都在一点一点的清晰而完整,在上一世她也曾见过云裳,最初相见,她虽脾气不好,却是天真又阳光,而后再见,她好像心事重重,与云启每每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后来,在她陷入流言风波时,她记得是云裳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也是唯一一个。

    “你受伤了。”云裳见她进来,双眸直直盯着她苍白面容。

    “无大碍。”谢谭幽也看向她:“今日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便不能来了?”云裳语音凉凉。

    “……”

    见谢谭幽不说话,又道了句:“来看看你。”

    谢谭幽扯唇:“那便多谢公主记挂我。”

    “我晚上给你送大夫来。”云裳道:“是我身边的人。”

    闻言,谢谭幽神色一顿,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上下打量云裳,其实,她知道云裳为何待她这般,就是知道,才理解又好奇。

    “我身边有。”她拒绝:“我已经让人去唤她了。”

    如此,云裳也没再坚持,起身正准备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回眸道:“你已经嫁给了燕恒,其实,你可以平静过完这一生的。”

    谢谭幽知道云裳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若我选择平静,那很多东西都会与我背道而驰。”

    云裳手心收紧,心头晒笑,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就释然了,她道:“你多加小心。”

    谢谭幽道:“你也是。”

    看着云裳远去,谢谭幽才起身回了晚幽院,黑云和银杏已经到了,见到谢谭幽的第一眼,黑云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忙扶着谢谭幽进了屋。

    “毒发。”谢谭幽简单说了这两个字。

    黑云心下一惊,忙道:“奴婢先给王妃诊脉。”

    谢谭幽将未受伤的手伸向黑云,黑云手指搭在她腕间,本就冷的面容越发不好看,阴沉沉的,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黑云才收回了手,看了谢谭幽一眼,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给我的药是行之草。”谢谭幽道:“你如实说就好。”

    黑云一听谢谭幽知道了,忙跪地:“奴婢……”

    “我明白,不必解释。”谢谭幽打断她:“我只是想知道相枝子若三月不解便会暴毙可是真的?”

    一旁的银杏闻言,脸色当时就白了,死死盯着黑云。

    黑云知道,谢谭幽即是知道了,便没办法隐瞒了,她点头。

    “大小姐。”银杏眸子止不住泛红。

    谢谭幽问:“为何我还可以活着?是因为燕恒?他用什么救了我。”

    黑云垂眸:“此事,恕奴婢暂时无法告知,先前,在王爷身边,发了誓,也是应了王爷,如今虽在王妃左右,还是不能背弃与上个主子的誓言。”

    见此,谢谭幽也没再追问,只是心头越发不安,轻叹一声,她转了话题:“炊烟记这两天如何。”

    “生意不如从前。”黑云道:“炊烟记的梅花酿不似从前,而王妃亲手酿的梅花酿反到是让旁人喜爱又觉熟悉,近日,有不少人向奴婢打听酿酒之人。”

    “你如何说。”

    “按照王妃吩咐,已经散播出去。”黑云又道:“而今早,炊烟记似乎还生了事,奴婢回府时,见到刑部之人。”

    谢谭幽点头,说的意味不明:“兴许,就在这几日了。”

    “王妃。”有婢女掀帘进来,俯身道:“老王妃来了。”

    谢谭幽微怔,忙起身,孟南溪也走了进来,手上提着食盒,见到她温柔笑笑:“我熬了些粥,你看看喜不喜欢。”

    “母妃辛苦了。”谢谭幽扶着孟南溪朝屋中檀木桌走去。

    “哪的话。”孟南溪将食盒打开,瞧着谢谭幽不太正常的面容,皱了皱眉:“近日很累吗,我看你又瘦了。”

    “不累。”谢谭幽笑道:“母妃别担忧。”

    “怎能不担忧呢。”孟南溪轻叹一声,尤其听到,沈国公府一案和陛下说如果未查出什么,便要硬生生受一百杖,她当时便想着问问谢谭幽,可谢谭幽也没有去她的院落,想来是很忙的,她也只能去祈求佛祖保佑。

    刚刚听闻她回了府中又去见了云裳,这才带着粥的来了。

    谢谭幽知道是她这两日白天都在外面,又很晚才回来,也没去看过孟南溪,令她担忧了,她心下一软又有些愧疚:“近日是常在外,让母妃担忧了。

    “我还好,你再怎么忙我也是总能见到你又照顾你的。”孟南溪给她盛了一碗粥:“倒是阿恒,他若是回来了,见你这般,指不定多心疼。”

    “还有你这面色也是太苍白了些,可是病了?”

    谢谭幽摇头:“大许是刚回来,有些累。”

    孟南溪也不问她去了何处,只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把粥喝完,心头才渐渐松下,又温声道:“你也别太累了,不着急,慢慢来。”

    孟南溪其实更想问问,谢谭幽为何要为沈国公府翻案呢,那般久远又牵扯先帝,云崇又那般的在乎名声,换句话说,如若谢谭幽说出沈国公府没有谋反,要云崇下旨昭告天下,这般忤逆先帝,估计会被唾沫星子咽死的事,他会做吗。

    云崇会吗又肯吗。

    可瞧着谢谭幽,她又想起燕恒离京前与她说的话。

    当夜,他回了晚幽院后,又来了祠堂内,二人给燕荣上了香,说了很久的话,直至快天亮时,燕恒才认真盯着她道:“母妃不必管她做什么,若她不说便也别问了,母妃帮我盯着她好好吃饭,不受人欺负就好。”

    当时,孟南溪还打趣他:“你需要这样担忧吗?”

    后来,燕恒走了,孟南溪入了燕王府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府中暗卫尽数在她那里,也知道府中出现过刺客,所以谢谭幽让所有暗卫都去保护她,那时,她方才明白燕恒的屡屡担忧。

    “好了,我乏了。”孟南溪道:“你既是累了,就好好休息。”

    “好。”谢谭幽将孟南溪送至院外。

    回到屋中,谢谭幽又拿起搬过来的卷宗看,却不想,竟是看着看着就犯了浓重困意,银杏见状,劝道:“大小姐睡一会吧。”

    “一个时辰后,你唤我。”

    “好。”

    谢谭幽上了塌,闭上眼却是陷入了梦境,漫山尸骨,滚滚浓烟,厮杀与鲜血。

    是战场。

    她在那里看到了燕恒,他站在那里好像还在对她笑,可是下一秒,万箭齐发,他便再也没睁眼看过她。

    ……

    *

    兰城,将军府。

    秦奚面色不甚好看:“爹,燕恒不是说他今日要去救燕家军吗?怎么也没个动静?”

    他消息都散出去了,结果左右不见燕恒的身影。

    秦国公从昨夜到现在没怎么开口说过一句话,满脑子都是燕恒走前的言语。

    秦氏与秦澜,还有他最为疼爱的秦怀安。

    燕恒不屑于用假话来忽悠他,那便只能是真的。

    耻辱。

    耻辱。

    简直是满门耻辱。

    “噗。”秦国公一口血吐出,吓了秦奚一跳,忙上前扶他:“爹,你怎么样?”

    秦国公用力攥紧秦奚的手,缓缓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七万大军后日抵达,不论如何,此次,燕恒不能活着回去。”

    这七万是云崇一早就跟他说好,只要燕家军败了就立马给他送过来打胜仗的,可云启却说,不论输赢,只要燕恒死,他一直都是云启的人,自是选择听云启,况且,他也是真的想杀了燕恒!

    “爹,我们先等等。”秦奚眉头紧蹙:“此次,燕恒虽是一人前来,可七皇子早已来信,陛下已经把燕家军的兵符给了燕恒,他随时都可调动燕家军的。”

    “燕家军被分散开来,一天两天聚不齐。”秦国公道:“所以,这个时机杀他才是最好的,再者,又不止我们想要燕恒的命。”

    闻言,秦奚反应过来,“是我想多了。”

    秦国公横他一眼:“你与燕恒一般大,学学他那副样子,别总是窝窝囊囊!”

    “是。”

    “找个人盯着燕恒的动静,随时禀报。”

    “是。”秦奚退出去。

    城中客栈。

    燕恒正接过一人手中一本册子打开来看,入眼的是一张女子容貌,是在夜里,手上拿着一封信递给一人,眉头轻轻蹙着,似是有心事,燕恒下意识的伸手想替她抚平。

    第二张,也是在夜中。

    她现在总是爱白衣的,手上拿着一壶酒,不知与对面之人说着什么,眼眸着含浅浅笑意,是开心的。

    燕恒唇角带了笑意,又翻了一页却是空白,淡淡瞥了眼一旁的人:“没了?”

    “怕被王妃发现,没敢跟太近,这两张都是很艰难才画的。”

    在树上,可不就是艰难吗。

    燕恒垂眸,盯着那画中女子看,轻叹一声:“阿行,你画功不太行。得多练。”

    “……”

    “但好在,她长得好看。”

    “……”

    “主子。”阿行一阵语塞:“属下是杀手啊。”

    “……”

    “黑云现在都会做饭卖酒了。”燕恒合上册子:“从小到大你们就比不过她,现在也不行。”

    “……”

    阿行不服:“她那是跟了王妃。”

    “不服你也去。”

    “……”

    阿行不说话了,心中却暗自腹诽,燕恒总喜欢欺负他们。

    “最好别骂人,本王会读心术。”

    “啊?”阿行直接懵了,反应过来,嘴巴张得老大,直接惊呆了。

    一旁的阿彩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骂道:“蠢货。”

    阿行:“你骂你谁呢。”

    “你啊。”

    “好了。”燕恒站起身,看向阿彩:“你带着黑影的一队人回京去,不需入王府,只需在她出府时暗中跟着,若是被发现了就如实说。”

    燕恒养在外面的黑衣暗卫统称黑影,算一个杀手组织,与府中暗卫一样,两个小头目。

    “那主子身边呢?”阿彩皱眉。

    燕王府众多暗卫,燕恒还不放心吗,他们这群人也从没有入过京城,就只是跟着燕恒征战,如今怎么……

    “本王需要的是服从。”燕恒眸色未变,可说出来的话已经带了冷意。

    阿彩见状,脸色猛然一变,忙单膝跪地:“属下这就回京。”

    待阿彩离开,阿行才又开口:“主子何时去救燕家军?”

    “明日入夜。”

    第123章

    天空鹰隼翱翔,一眼望去,漫山的黄沙飞扬,谢谭幽骑于马背之上,眼眸跳脱而漂亮,一身似火的红衣在这滚滚浓烟之中格外的显眼。

    她回眸,唇角是张扬笑意:“你看,我还是追上你了。”

    身后却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她皱了皱眉,翻身下马,踏着尸身血海去寻人。

    “燕恒?”

    回应她的却只有空中鹰隼之声。

    “燕恒?你在哪?”

    “……”

    “阿恒。”

    还是无人应。

    渐渐的,似是察觉什么,她声音变得紧张又急切:“这里很黑,你别闹了。”

    谢谭幽四下看去,滚滚浓烟中只有她一人,而脚下是血是尸体,她呼吸开始变乱:“你说句话好吗?别让我找不到你。”

    “阿恒。”

    “阿恒。”

    “……”

    在这无一丝生人气息的地方,谢谭幽焦急又慌乱的声音响彻周围,似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其实,又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到。

    “阿恒。”

    始终没有人应她。

    不知踩到什么,狼狈摔倒地上,触碰之处正是一堆白骨,她大惊失色,再看这滚滚浓烟,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阿恒,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你在哪,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

    “阿谭。”身后传来一道沙哑又隐忍的嗓音。

    谢谭幽慌忙回头,烟雾越发浓,可她还是一眼看清远处的燕恒,当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忙站起身奔向他,或许是太过害怕,她想抱抱他,却被燕恒阻止。

    燕恒也是穿着一身的红衣,却是比谢谭幽的还要红上几倍不止,他垂眸盯着谢谭幽,轻轻扯着唇,声音亦是很轻又有种不舍之感。

    “阿谭,要好好活着,别怕一个人,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谢谭幽点头,哽咽道:“我刚刚唤了你那么多遍,你不应我,我好担心的。”

    “以后我唤你,你应一声好不好?”

    说着,谢谭幽就伸手去抱燕恒,身体才触碰到他,便感觉有湿润之感,她皱了皱眉,缓缓抬起手,只见,原本白皙的手心,此刻全是一片鲜红,谢谭幽面色越加惨白,她不可置信看向燕恒,这才发现燕恒的长袍如今已成了暗红色,而胸前不知何时被插着数支箭羽。

    她浑身都发了颤,重心不稳,朝后重重摔去,泪水疯狂掉落,想碰燕恒却又不敢。

    可燕恒还在笑,他说:“阿谭不要难过,我没事。”

    “不。”谢谭幽喉咙疼的几乎快要死去,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哑声说了这么一个字。

    而此时,眼前的燕恒已经开始消散,一点一点的离开她。

    “阿恒。”谢谭幽想伸手抓住他,却扑了个空,这里,又是空荡荡的,除了尸体便是血,而她是唯一的生人又像是鬼魅。

    夜幕降临,唯有她一人的绝望哭泣之声,像是要去索命却故意吓唬他人的恶鬼,而唯有近了才知,她在哭也在唤一人。

    “你今日可开心?”忽然,有一处发出亮光,还有一道熟悉男声,谢谭幽下意识看过去,竟是燕恒!!她跪爬过去,想去拉他,还是落了个空。

    此时,他身边有旁人,看清那人面容,谢谭幽瞪大眼。

    “还不错,那你呢,燕王爷。”

    “也不错。”

    燕恒偏眸看着身旁满头大汗的谢谭幽,从胸前拿出帕子递给她,谢谭幽摆手拒绝,转而拿了自己的手帕,将汗水擦去。

    “这几月,倒是要谢谢你教我武功。”

    “不过是指点,这方面你有天分。”

    闻言,谢谭幽笑了,眉眼弯弯的:“是吗?那我可要在努力些。”

    “已经很厉害了。”

    “不行,云启说,我这样子的若是出去和别人打架,一定是挨揍的份。”

    燕恒垂眸:“其实,有时候不必总听旁人的,你该有自己想法,如果你觉得很开心,那便继续,不要为了旁人而去学一件自己本不在意的东西。”

    “可我就是想学武功,护一人。”

    “……”

    光芒散去,又是夜中。

    “啊。”是撕心裂肺惨叫,谢谭幽寻声看过去,只见,地牢之中,老鼠蟑螂四处爬窜,又啃噬死人之肉骨,看着便恶心又渗人。

    而有一个女子却在水牢之中,披散的头发每一丝都在狼狈惊恐,她惨叫,是绝望亦是惊恐,好像还在说:“我认错,你放我上去。”

    卑微哀求,终于换得怜悯。

    躺在地面之上,身体已经疼的麻木又看不清前路,也不知察觉什么,她缓缓抬眸,正好对上谢谭幽的双眸,顿时,谢谭幽只觉心头胆颤又冰凉,起身想去解救她,却发现她们隔的好远好远,她亦只能看着她受苦。

    谢谭幽心痛闭眼,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看不清前路,只记得好像是有人拖着她,一步一步朝外走去,然后又将她随意丢在一处。

    身体像有万千虫啃噬,额头青筋暴起,她痛苦又煎熬,而脑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她想杀一人,慢慢的,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或许是她这幅样子又或是其他,很快就有人前来,听着脚步声靠近,谢谭幽攥紧了袖中匕首。

    “怎么在这?”与声音一同而来的是肩上的暖意,谢谭幽身子微颤,她缓缓抬眸,认出来人,轻轻呢喃:“燕恒。”

    “是我。”燕恒道:“好多人都在找你。”

    “那你呢?”

    燕恒微怔,没听懂她的话。

    谢谭幽又问:“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

    “因为。”谢谭幽眼神一变,冷冷道:“我想杀你。”

    话落,袖中匕首已出。

    “不要!”谢谭幽猛地瞪大眼,胸口剧烈起伏着,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她下意识擦去,却越擦越多,微微张口,大口大口鲜血吐出,难受的她额头直冒冷汗。

    此时,已经是夜半,府中已经静下,她扶着床榻站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大氅想出去,浑身是滚烫的热,她想吹吹凉风与这心中恐惧。

    梦中是前世,可她怎么会杀燕恒,又怎么会在战场上见到燕恒呢,脑中有些乱,脚步也有些不稳,毒发之苦,当真不是想承受就能承受得了,太疼了,鲜血又总是流不停。

    颤颤巍巍将房门打开,迎面而来的便是阵阵凉风,她整个人疲惫的靠在门上,轻轻喘息。

    “不要命了?”才不过一会,一声怒斥传来。

    谢谭幽半睁着眼,可以看清来人,是李谪。

    “师父。”她声音很轻。

    李谪沉着脸为她把脉,看这脉搏,心头是越发的沉重,声音里也没克制着怒气:“病了还敢吹凉风。”

    “不是病了。”谢谭幽缓了一会,才道,“是毒发。”

    李谪一怔:“你知道了?”

    他并不惊讶,早晚都会知晓的事。

    “嗯。”

    李谪将早已准备好的药丸递给谢谭幽道:“早晚一粒。”

    “解毒的?”谢谭幽伸手接过。

    李谪过了会才点了点头:“会让你好受些。”

    “多谢师父。”

    “近日别受凉。”李谪叮嘱:“好好将养着,会好的。”

    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又回头,看着谢谭幽单薄的身躯和发白的面容,心头长叹一声,还是道:“毒发是很难受,但熬过这三天就好了,明日,我再给你送些止疼的。”

    “好。”

    待李谪离去,谢谭幽才进了屋,取了一颗药丸服下后又躺在床榻之上,却是睡不着了。

    脑中都在回想刚刚的前世梦,在先前的梦中,她从未见过这些,她怎么可能会杀燕恒呢。!

    又是那道银铃之声。

    她记得她好像听到过,当时,脑中便是一片空白,好像只有三个字,杀燕恒。

    此刻,谢谭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被控制了。

    银铃之声已经穿插她两世记忆,太过诡异。

    能轻易控制人的,谢谭幽已经想到一人,苗疆长老石衡。

    在上一世她未曾见过他对人下手,却是听闻过,云启曾评价他,可以让任何人做他之牲畜。

    为何人可以心甘情愿做牲畜?

    便是被控制,不得已而为之。

    可,以什么控制……

    想到什么,谢谭幽掀开被子走下床,换了身衣裙,又罩了件大氅才踏出晚幽院,去往书房。

    月光将她影子拉的很长,她瞧着地面上的自己,苦涩扯唇,明明是夏日,却做冬日装扮,真当是生了病,身子弱了。

    往常来书房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今夜却硬生生走了好久,进了书房已经开始喘息。

    谢谭幽轻轻转动书桌上的盆栽,下一秒,密室的门便被打开,她抬脚进去,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那本关于苗疆的卷宗。

    上次翻阅,她记得她看到了关于苗疆蛊虫的说法,似乎就是有一种蛊虫可控制人身体极其思想,甚至偷取其记忆。

    谢谭幽翻阅完一卷又一卷,眉头渐渐皱起,她记得上次就是在这些卷宗里,怎么不见了。

    又翻一页,她神色顿住,将卷宗凑到烛火边,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

    血傀之蛊。

    蛊虫入体,以银铃之声入梦,换梦,控制其,唯我号令。

    若想解蛊。

    之后便没有了。

    这页卷宗不全,被人撕下了一半。

    怎么会被私毁。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的收紧,眼圈也不由自主的泛红,不为其他,只是迷茫,她体内竟是有蛊虫吗?不然怎么解释时时听到的银铃声,银铃声响起又怎么不是有人想要对她做什么,又控制她。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

    上一世她发了疯的喜欢云启,是因体内有蛊虫?

    如果她体内真有这蛊虫,那在上一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会不会伤害过燕恒很多次?又做了多少她不愿意做的事呢。

    第124章

    清晨,万籁寂静,天边渐渐浮现出一抹亮光,将整个京城笼罩。

    谢谭幽从书房内出来,阳光洒在她面容之上,清丽眉眼平和而静,眼尾那颗红痣如被赋予光芒,微微闪着光,清瘦的身子也被笼罩其中,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画中的明媚仙子,浑身的光芒,怎么都遮掩不住。

    她缓缓抬脚下台阶,院中的梅花树高大,已经长满绿叶,待冬日,梅花开定当极美,而她也只是脚步略微停顿,就又抬脚出了书房。

    晚幽院。

    她进去时,银杏正从小厨房出来,见她从外面回来,惊了一惊:“大小姐何时起的?”

    “夜半。”谢谭幽看着银杏手上端着的吃食,抿了抿唇,其实想说可以不用这样忙,可以交给别人来做。

    可她心头也清楚,这两日因她中毒一事让银杏心头不安,所以,她想事事亲力亲为,就连守夜,若不是她赶了又赶,银杏估计要守她一夜又一夜。

    而这些日子,她总是会心疼银杏,她以前可调皮捣蛋了,又和她一样爱笑,母亲罚她时,银杏也免不了被责罚,若人不说,真当以为是一起犯了错的姐妹。

    现在呢,她灵动也还是会笑的,但似乎不像从前了。

    或许是因身份露出,她不用在她面前伪装,又或者又一次亲眼看着亲人身死却无能为力,想报仇都还要掂量会不会牵连他人。

    “阿妤。”谢谭幽拉着银杏进屋,声音很轻,像是安慰:“快了,你再等一等。”

    马上,她就可以做回沈妤,不再是什么婢女,而是漓国忠臣之后,正经的将门嫡女,也是自己。

    人前,她总要唤她银杏,可私下里,她却是想唤一唤她阿妤,那个本该是她的名字,既是她的就不该被人遗忘。

    吃过早膳,谢谭幽继续翻看苗疆卷宗,快到晌午时,想起温凛来,问了暗卫,得知还未回来,不禁皱眉,已经过去一夜,不应该还回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了想,又唤了两名暗卫出城前去查看。

    后半日,她便总是心神不宁,那日的桃林之景再现,她深怕温凛与箫然也遇上刺客,直到天黑,黑风出现在她面前,皱了半日的眉头才总算放平。

    “表哥呢?”

    “未进城。”黑风道:“二人转道去了青城山。”

    青城山。

    谢谭幽问:“可有说明其意。”

    黑风摇头,随后从胸前掏出一封信:“只留下一封信,大将军说王妃看了定然明白。”

    谢谭幽伸手接过,打开来看,信上也只有几个字,她眼睫微颤,手心缓缓收紧,烛火晃眼,她微微愣神,偏眸看去,还是将这信点燃,让其化为灰烬。

    她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转身,又入了那密室。

    *

    边关夜风,总是具有骇人之气,打在人身上,冷又瑟,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儿叫唤,凭添了几分孤寒。

    一座山中,数万火光摇曳,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纷纷着南燕士兵服饰,而骑马在最前的男子,金黄色的战甲,双眸如鹰隼般寒凉又有胜券在握之势,淡淡撇着跪在地上的铠甲士兵。

    开口,寒意速速袭来:“如何?”

    “回陛下。”铠甲士兵道:“山下并未发现任何军队,也无人前往。”

    闻言,男子神色未变:“再去。”

    他不信没有人前来。

    “最后一次机会,朕不想再听废话。”压迫之感让铠甲士兵说话都开始颤抖:“是。”

    “陛下。”待那士兵离去,男子身边的将军淡淡开口:“倘若,燕恒真的不来呢?”

    “燕家军被南燕大军困于这,燕恒不会不来。”南燕皇帝扯唇,眸中不知是兴奋还是什么,竟是笑意连连:“他若不来,朕便火烧十万燕家军,又南上,将整个漓国踩在脚下。”

    “燕恒若来,朕定叫他有来无回。”

    “若燕恒真的前来,此人不容小觑。”

    南燕皇帝挑了挑眉:“朕的镇国大将军竟是怕漓国燕恒?”

    镇国将军忙垂眸:“臣只怕他并非一人前来,若是他带了燕家军前来,我们胜算会小一些。”

    “若是来了,更好。”南燕皇帝唇角笑意越发深:“他若一人来,朕反倒胜之不武,只要他的燕家军能活着上山,在朕这里,他才算配得上蜀国皇帝对他的形容之语。”

    而不远处,山洞之中,数千士兵围坐或靠于墙壁,从这里往前看,还是能看见那嘹亮火光,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围了他们近一月。

    “老陈,不若我们杀出去。”一个百夫长道:“杀出去能有命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陈将军靠在墙壁边,先前不慎中箭,又被逼退至这山洞,没有好的环境,眼下,伤口已经化脓,他面色苍白,听见下属这话,缓缓睁眼,声音虽虚弱,军中气势却在:“现在杀,才是死路一条。”

    “你往周围看看,何处没有南燕军队?”

    百夫长闻言,四下看了看,山中阴暗,可因前方嘹亮火光的缘故,还是能看清周围地势,山洞之上,是层层山间,原本除了树便再无其他,而今,却不知何时竟是层层都站满了南燕士兵。

    一瞬间,心头凉意袭来,他拳头紧攥,重重砸向地面,咬牙道:“他娘的,待我活着出去,定要活寡了秦国公那叛国贼。”

    若非秦国公,他们何至于退至这山林又被南燕大军逼至山洞中,还死了数万人,活着的又一半受了箭伤,眼下,他们也不知外面如何了。

    不知想到什么,那百夫长问:“燕王真当会来救我们吗?”

    那日听那南燕皇帝说,不会杀他们,只会等着燕恒来救他们之时,再一同剿灭。

    “会。”陈将军定定点头。

    “你就那般肯定?”百夫长皱了皱眉,他是两月前才入的燕家军,因脑子灵光又身手了得,才短短两月就到了百夫长的位置,是以,并不知燕恒其人真正何样。

    “他是燕家军的将领啊。”不等陈将军开口,就有小士兵道:“怎么可能不来。”

    “就是,王爷说了,不论何时,他永不放弃燕家军的一兵一卒,眼下,我们被困,他定然会赶来的。”

    “对,说不定王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待王爷一到,这些南燕狗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倒时,我定要报仇!多杀几个南燕兵。”

    “所以,这些日子,你们一点都不焦急,就是因为相信燕王爷会来?”百夫长有些惊讶:“可这与等死有何区别?”

    “自然有。”陈将军道:“王爷既是前来,我们便不会死。”

    “对。”众士兵齐齐应声。

    提起燕恒,总能让他们心血澎湃,每个人眼里都发起亮光,那模样,就像是燕恒已经来了。

    看着眼前一切,百夫长说不震撼是假的,被困至此处之久,这些兵卒仍旧相信他们的将领,那当是多重的情与信任,那些年只听闻,燕家军在燕恒的带领下,震慑列国,可从为听说,他是如此的得军心。

    甚至到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将命交到他手上的地步。

    齐齐之声震耳,南燕皇帝皱眉:“里面在做什么?”

    “回陛下。”传信兵前来,跪地道:“燕家军正在欢呼。”

    “欢呼?”南燕皇帝身子忽然紧绷,被困至久,头一次听见他们的声音,莫非燕恒来了?忙四下看去,却并无异常,可不知为何,他心下开始不安,前去探路的也还未回来,正准备再唤一人前去。

    却在此时,一道破空声传来。

    “噗呲。”响在耳畔。

    南燕皇帝寻声看去,只见,刚刚还骑马在他身侧的镇国大将军已然摔下马背,火光明亮,他一眼就见镇国大将军喉咙上插着的箭羽。

    他猛地瞪大眼。

    是一箭穿喉!

    是燕恒!

    大将军的马受了惊,马儿嘶鸣,疯狂踢踏又往后奔去,士兵乱做一团,四散开来,紧接着箭羽呼啸而来,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南燕皇帝寻找燕恒的目光被迫停止,咬了咬牙,避开前来箭羽,拉弓射箭,将那受惊的马射杀。

    军心稳住,士兵纷纷拿起兵剑阻挡前来箭羽,身后,很快,箭羽止住,山中又恢复一片平静。

    四下看去,仍不见燕恒身影。

    南燕皇帝嗤笑:“列国人人道漓国燕王武功卓绝,一箭穿喉的箭术无人能敌,却不想,竟是个只敢躲在暗处之人。”

    “……”

    树枝摇曳,很久后,静谧山中才传来一声浅笑。

    南燕皇帝耳朵灵敏,抬眸看去,只见,那层层山间,最高之处站着一人,因夜,看不清面容,只仅仅能看清一个黑影,而一个黑影,也足够让他认出,那是何人。

    燕恒站在那里,月亮在他身后,像是一盏明灯,为他照明方向。

    他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身姿挺拔如苍松,被束起的马尾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手持弓箭,眉眼微垂,俯视下面之人,包括南燕皇帝在内,有种,无法言语的,与生俱来的气质。

    就只是看见他的那一瞬,南燕皇帝眼皮止不住的微微跳动,忽然有些明白,蜀国皇帝为何对燕恒评价之高。

    “如何定输赢,只看燕恒。”

    第125章

    此山,名为槐山,是南燕与漓国边界之地,被众人称为神秘的高山险境。

    常人观看外面总会退避三舍之地,只因,槐山之内是层层山峰笼罩,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像是能吞噬上百万人,而从高处看,这槐山又像一条巨龙盘踞大地之上,神秘而令人胆颤。

    南燕皇帝也是提前半月命人探路摸索地形后,才敢带军队踏入又将燕家军困至于此,并且从昨日起他就让他的南燕士兵爬上这层层山峰,只等燕恒前来,便一举将其困在这,倒时,任他是什么,也插翅难飞。

    却不想,燕恒竟悄无声息进入这槐山,还站在至高处,手持弓箭,将他南燕大将射杀于此!

    而那声浅笑,冷又讥讽。

    南燕皇帝将燕恒身侧逐渐冒头的几个黑衣人尽收眼底,那里,之前有他安排五百锐士,而今燕恒与他的人站在那里,只能说明,五百锐士已经惨死。

    他攥紧了手中缰绳,又慢慢松开,唇角漾起温润笑意:“燕王入被我南燕包围的槐山之中,就只带这几人?”

    燕恒语气狂妄:“区区南燕之兵,足矣。”

    他身旁唯有五十黑衣影卫,加他五十一,而他们下方的南燕之兵可是五万不止,山下亦都是南燕军。

    南燕皇帝听闻燕恒此言语,似是被气笑了,眸子忽而冷下,“早就听闻,燕王惜将,朕还不信,漓国到南燕并不算近,燕王一路快马赶来,当真辛苦。”

    “只可惜,燕王怕是要白来一趟。”

    “白来不白来,本王说的算。”燕恒轻轻试了试手中弓箭,对准方向正是南燕皇帝,瞧着下方马背之上的男子,他声音淡淡又是平静道:“南燕兵力倾巢而出,分成三路,而南燕之帝却在这槐山内等着本王前来,是否是想亲自杀了本王,以振军心,随后南上,灭漓国?”

    燕恒不过几句话便将此时的南燕想法暴露出来,南燕皇帝虽震惊,却也不过一瞬,便平静下来:“百年前,列国本是一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后来分散,乱世起,百姓永无安宁,如今,朕不过是再将其归位一体,免百姓将士不再受战火纷飞。”

    燕恒心头嗤笑,“你们南燕皇室当真是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既是爱百姓,何以要在漓国城池放鼠疫,又何以要屡屡生事,坚决开战。”

    南燕皇室是从骨子里腐烂,什么天下一统,免百姓受苦,不过是想做最高权利的掌握者,号令整个诸侯天下,行自己想做之事。

    “还未是一国,便不会心慈手软。”南燕皇帝挑眉道:“燕王不若带着八十万燕家军入朕麾下,燕王若点头,朕定当放你与燕家军众人离去。”

    燕恒眸色生寒,“想做列国之主,便要有容人之度,区区一战都要牵连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此小人行径,岂不是丢人现眼。”

    南燕皇帝面色一变。

    燕恒道:“列国你撑不起,南燕你亦是扛不住,你皇兄的人头如今还被挂在我漓国城墙之上,待回京之日,本王可以带上你的,让你与你皇兄团聚。”

    南燕皇帝咬牙,不再与燕恒废话,咬牙高喊:“所有人听令,凡是取燕恒项上人头者,封王侯将相!”

    南燕士兵闻言,热血沸腾,山间士兵纷纷迎上而去,燕恒与五十黑影只管拉弓射箭又朝后慢慢退去,此处还算漓国之地,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里,他告诉所有人他入夜才进山救燕家军,却只有黑影里的人知,他晌午便进了山,避开南燕士兵一路爬上,将五百锐士暗中杀害,直到入夜,才冒出头来,以一箭射杀军中大将,乱军心。

    如今,即便军心稳下,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身边人倒下,谁又能不崩溃不乱?这便是燕恒选这高处之因,要想速战速决,便要占领最高之地,以高位者的姿态,铲除一切,他亦从不惧人少。

    利箭再度射出,齐齐穿透两个南燕兵喉咙,身旁南燕兵惊的瞪大眼,忙闪开,却在回头一瞬,箭羽入心口,没了气。

    燕恒余光睨着他们都快空了的箭桶,缓缓拿起最后一支箭羽,拉弓射箭,箭羽飞驰而下,随着风,快又狠,南燕皇帝察觉,忙翻身下马,想用手中剑打落箭羽,可箭羽寒着重力,两个利器碰在一起,利剑竟是生生被折成两段,他快步后退,那支箭羽便插在他脚前。

    南燕皇帝此时全身都出了汗,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怕还是累。

    燕恒收了手中弓箭,挑眉,唇角笑容狂妄不羁。

    而此时,山下喊杀声传来,从不明至清晰,响彻整个槐山。

    山中与层层山间的南燕兵纷纷回头,山下依旧一片漆黑,少许的明亮却看不明,只余震震喊杀声,渐渐的,喊杀声越发近,震的人头皮发麻。

    很快,便有人脸远远冒出,不过一瞬,山下忽而明亮,群群士兵高举火把,空中飞扬着的旗帜上唯有一个气势磅礴的字。

    燕。

    是燕家军。

    南燕皇帝与南燕之兵都纷纷瞪大了眼。

    “燕家军何在?”高处,燕恒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在。”

    “在。”

    “在。”

    燕家军一路快步,又高举燕家军旗帜,连连高呼三声。

    “南燕人胆敢染指我国土地,残杀我国百姓。”燕恒道:“今日,尔等便要攥紧手中刀剑,将这群狗贼屠戮殆尽至最后一人!还我国百姓安宁。”

    “本王,亦与你们同在。”

    “杀狗贼,还安宁!”

    “杀狗贼,还安宁!”

    “杀狗贼!还安宁!”

    燕家军又齐齐高呼三声,随着一声杀落下,又陷入战争中,南燕兵见到燕家军时就已经开始乱了,那般庞大又震震而来的军队,当真一下子便能震住所有人心,可他们还是在坚持反抗,南燕皇帝在此处,总不能让他们的帝王死于这里。

    原本从山间往更高处去的南燕兵也纷纷而下,加入战争之中。

    南燕皇帝脸色沉沉,透过混乱之战,死死盯着燕恒,他究竟何时入的槐山,燕家军又怎么快速杀了上来,他山下的两万兵呢?又瞧着这分明不下五万的燕家军,他攥紧拳头,此次,与燕恒一战,他在前布局也未能杀了他,当真遗憾!

    可如今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咬了咬牙,他从袖口中拿出一枚信号弹,往空中放去。

    他道:“先撤出槐山,朕已让人前来接应。

    燕家军并不想今日在这的南燕士兵还存活出去,他们卯足了劲要杀光所有人,从开始的几万南燕兵,到现下的一万多,惨死过重,南燕败局已定。

    “阿行。”燕恒瞧着下面混战,淡淡道:“你带人入山洞,护着受伤的燕家军下山,若是能拿得动刀剑的,告诉他们,本王在这,尽可报此次之仇。”

    “是。”阿行应声,带人前去。

    燕恒垂眸,今日前来,他目的很是明确,救燕家军,杀光山中之内的南燕之兵,至于这南燕皇帝此时还死不了,他刚刚瞧见南燕皇帝已经放了信号,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前来相救,皆时,他或许会直接回南燕。

    若他回南燕,他刚好可以同他一道。

    燕恒眯了眯眸子,将别在腰间,准备已久的箭羽拿出,慢慢将弓拉满,往前看,箭羽之上泛着幽幽兰光,若是行医者,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剧毒,眼神一凛,燕恒还是将那支箭羽射出,只是故意偏了些,箭羽穿透南燕皇帝手臂,疼的他面色当时变白了。

    中了剧毒,回南燕,只能用阴阳花,或是,不回,待人送来,不论如何,只要阴阳花现身,他抢也能抢到手。

    “陛下!”南燕士兵见到南燕皇帝手臂上的箭羽,大惊失色,而此时他们只剩下不足一万人。

    偏偏,原本被困于山洞之内的燕家军,尽数而出,朝他们而来,嘶喊声越发汹涌,像是已经饿了很多天,不过一瞬便将他们吞噬殆尽。

    燕恒顺着山间飞身而下,落于南燕皇帝马背之上,马儿奔驰,拦住欲要再厮杀的燕家军面前,见到燕恒,燕家军纷纷收了手中动作,退开一步,抬眸瞧他。

    燕恒轻轻掀了掀眼皮,居高临下睨着已经孤身一人,又面色苍白的南燕皇帝,这模样,好像是他才最是尊贵,对面之人不过无名小卒,可燕恒眼中,也的确如此,他瞧不上对无辜之人下手之人。

    “因果循环,不过,此次是到你。”燕恒语音淡淡又轻蔑。

    南燕皇帝知道燕恒说的是那年,皇兄围剿燕家军和燕荣一事,当日的燕荣便是战至最后一人,被南燕士兵死死困住,而今,他皇兄被温凛取下人头,而他又被燕恒带燕家军困住,一点喘息之机都没有,当真是因果循环,当日,燕荣战死,那今日,他呢…

    南燕皇帝手背朝后,虽狼狈,可高位者的尊严和傲气惧在,凉凉道:“你倒是比你父王要厉害些。”

    燕恒轻轻摩挲着手中缰绳,不答反问:“你的人何时来?”

    南燕皇帝太阳穴突突跳,“燕王既知又何必再问朕?”

    “本王不过是怕你一人走不出这深山。”

    “你要放了朕?”南燕皇帝不可置信。

    “嗯。”

    “为何?”

    “本王觉得你说的不错,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燕恒道:“百年之前,我们的确为一国,虽如今散乱,谁又能保证两年后又不会是一国?”

    南燕皇帝瞳孔轻颤,“你决定要入我麾下?”

    燕恒神色微顿,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考虑考虑。”

    闻言,南燕皇帝彻底瞪大了眼,可此时他来不及多问多说,伤口鲜血涌动,必须快速止血包扎,燕恒既是说放他走便不会阻拦他前路,单看燕家军在他说话之时,明明生怒不解却也不打断他,便能看出,燕家军诸人都是信服他,这样的人,必然是有诚信的。

    南燕皇帝深深看了燕恒一眼,和这山中的南燕士兵的尸体,才转身下山,中途便遇上前来的军中副将武安侯。

    “陛下!”武安候见南燕皇帝一手臂的血,身后又无一人,惊呼出声。

    “先回军营。”南燕皇帝咬牙道。

    “是。”

    “王爷。”直到看不见南燕皇帝的身影,燕家军便纷纷站不住了,“为何要放了南燕皇帝?”

    “就是,如若今日是王爷这般受困,他们定然只会杀之。”

    “……”

    瞧着,一众燕家军不满神色,燕恒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道:“本王不会做没把握之事,只能承诺诸位,最快一月后,南燕必然永生不再敢踏入漓国半步。”

    永生?

    燕家军皱眉,心头却又澎湃。

    燕恒轻轻颔首。

    最快一月,八十万燕家军拿下整个南燕还是绰绰有余,而他要先行入南燕查探阴阳花,阴阳花一旦到手,他便先行快马归京,前后应当不会超过五日。

    第126章

    南燕皇帝才回到军营便吐血不止,口口黑血,无比渗人,随行几个太医都无法解箭羽之毒,几人商量一番才将阴阳花三字说出口。

    眼下,也只能用阴阳花来解此毒,南燕皇帝不语,轻轻靠在榻上,面色苍白无力,似是陷入昏迷。

    整整一夜,军营内的各个将军面色都是沉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来此次,南燕一切就绪,只管杀了燕恒,断了漓国一臂,他们再与蜀国联合,共同攻打漓国,可此次,他们南燕五万兵死在槐山,而燕恒还好好的活着,身边无数燕家军,他们不仅杀不了他,拿不下一座城池,还在第一仗便败下阵来。

    将士气势低沉,而燕家军正是气势正盛之时,那此战还如何再打?

    再者,君王又中了毒箭,若不回宫用那阴阳花解毒,怕是难保性命,这次,他们准备了那么久,便这样败了,南燕众将军属实心有不甘。

    “你们留在这。”南燕皇帝额头青筋暴起,虚弱的浑身无力,声音沙哑又难受:“朕回南燕。”

    “陛下。”众人齐齐跪地,可还未等他们说话,便有士兵慌乱奔来,从门外就开始高呼陛下。几个将军面色不好看,但碍于君王在,并未发怒,只凉凉看着跪地的铠甲士兵。

    “鄞城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甚至有人已经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南燕皇帝一口黑血再度吐出,昏迷过去。

    军营内又一阵混乱,大致半个时辰后才恢复刚刚,而将军们也从士兵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后始末。

    原来,早在昨夜开始,便有十万燕家军从北入,直取鄞城,看那架势还要往上而去,都是军中之人,只听闻,便能猜透燕家军意欲何为。

    “难怪,他不杀朕。”榻上的南燕皇帝缓缓睁眼,眸子阴厉而狠,身侧拳头死死攥着,“他这是要朕亲眼看着南燕被一点一点屠戮!”

    “简直可笑。”

    南燕皇帝下令:“武安侯带一万士兵继续在此处驻扎,其余人跟朕回南燕都城,斩尽燕家军,杀燕恒。”

    武安侯皱眉:“陛下,燕家军攻打我国城池,南燕兵当速速回城,不该再留在这。”

    闻言,南燕皇帝却是讽笑出声:“他们漓国狗咬狗,朕自然得帮衬一二。”

    武安侯微怔,忽然想起那夜从南燕皇帝军营出来的那个身影,不过一瞬,脑中豁然开朗,抱拳道:“陛下英明。”

    燕恒第一时间就知道南燕皇帝带着大部分人回了南燕,而此刻,他正垂眸瞧着京中来信,双拳不自觉收紧,用力到纸张几乎粉碎。

    “阿行。”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阿行忙快步走到他跟前:“主子有何吩咐?”

    “跟本王入南燕。”

    原本,此次如果要去南燕,他只打算一人前去,让阿行带着其余影卫和燕家军一同攻南燕城池,若黑影中人在,攻下一座城要少下一半时间,这么多年,黑影的训练从不是近身搏斗,而是以最快速度爬上城墙和躲避。

    每每燕家军征战,黑影的人永远都是先锋,而燕家军为其掩护,所以,一场仗下来,快又死伤极少。

    可今日收到的这封信不同,是空静大师命人送来的,谢谭幽毒发,被人劫杀,受了伤,信上的字不少,可他只看得清记得住这几个字,当下,心脏便疼的他几乎晕死过去。

    温凛和萧然呢,黑风也在京城,都在她身边,难道还护不好她。

    还是,是云启对她做了什么…

    燕恒喉头翻滚,他想回京,想立马就回京,若是一路快马不带停歇,他可以五日就到京城,可阴阳花在南燕,他必须要拿到的,李谪也说可以一试,若是成了,她会少受些痛苦。

    “吴将军。”燕恒道。

    “末将在。”

    “你带着手下燕家军从南燕洛城入,直攻南燕城池,与正在北面攻城的几位将军汇合后,直取南燕都城。”

    “末将领命!”已经许久不打仗,一打便是拿下一国,这让吴将军怎能不热血沸腾。

    “陈将军。”燕恒又回眸看向已经包扎好伤口的陈将军道:“你带着受伤的燕家军先在此处休养,不必回兰城,伤好之后前去与吴将军汇合。”

    “末将领命!”陈将军跪地抱拳,燕恒未说自己,他一向口快,问道:“王爷此次不同末将等一起?”

    燕恒摇头:“本王入南燕取一件东西,之后先回京一趟,皆时,若战事未结束,本王定会赶来与诸位将军同战。”

    二位将军对视一眼,也没再问其他,纷纷抱拳应是:“王爷一路多加小心。”

    燕恒翻身上马,与阿行和一众黑影快马而去,一路沙尘滚滚,燕恒像是不觉,只一个劲向前,身后黑影之人面面相觑,还是紧紧跟上,心下却止不住疑惑,跟了燕恒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急躁。

    终于,快马半个时辰后,最前方的燕恒勒马停下,太过突然,阿行与一众黑影忙紧紧拽住缰绳,场面有些嘈乱,但好在,还是能稳稳停下,众人纷纷看向燕恒。

    燕恒调转马头,手背青筋毕现,一路上他都将缰绳攥的很紧,心头也是如此,是急切也是怕。

    他看向阿行,又看向他亲自挑选训练的一众黑影。

    迎面依旧是飞扬的尘土,不禁迷了人的眼眸,有些酸涩难受。

    阿行道:“主子若是有事尽可吩咐。”

    这群人中,阿行跟燕恒最久,他不敢随意揣测燕恒心思,可若是燕恒主动让他看,他便能猜透,今日的燕恒是心头有事,并且不小,大许是与那封信有关。

    燕恒薄唇轻启,淡淡的嗓音中有些柔,却说了其他事:“二月初九,本王娶妻,你们当入城远远见过她。”

    阿行摸了摸鼻子,没有燕恒的允许他们是不许进京的,可那日是燕恒阿,他们的主子娶妻,他们自然得前去看看,他一直以为燕恒不知道呢,如今想来,怕是早就知道,不然怎么会让他在他走时留在京中谢谭幽身边几日呢。

    “本王从不喜解释。”燕恒道:“但今日,本王想说,那圣旨不是云崇下,本王遵,而是本王前去求来,所以,她才是本王的妻。”

    无论燕家军还是黑影又或是他身边的暗卫,都对他娶妻震惊,又或是埋怨云崇下了一道圣旨锁住燕恒,但更让他们不解的是燕恒竟然会应,底下不少人猜测纷纷,又恼怒,虽嘴上唤着王妃,但从未觉得谢谭幽是燕王府的女主人。

    阿行一开始也是气的,甚至是不喜欢谢谭幽,因为很早听闻她喜欢云启,云启有多想弄死燕恒,他们是知晓的,如此,才更是讨厌谢谭幽。

    直到那日,燕恒让他将这几日的谢谭幽画下送给他,和看见谢谭幽腰间的那枚黑玉,他好像才明白,谢谭幽怕不是云崇硬塞给燕恒的,而是燕恒自愿并且欣喜的。

    所以,当下,他便十分喜欢谢谭幽,用尽毕生画术,美美画了两张。

    燕恒道:“她早年一直生病,如今也未好,需要南燕皇室的阴阳花或许才能彻底根除。”

    “所以,此次王爷入南燕是为那皇室里的阴阳花?”

    燕恒颔首,眸色有一瞬的心疼之意闪过:“可京中来了信,她受了伤。”

    只一句话,阿行彻底明白,他抱拳,说的认真:“主子大可放心回京,阴阳花阿行就算死也会拿回来,主子若不信又或是担忧,属下大可发誓。”

    身后一众黑影也纷纷抱拳:“属下誓死拿回阴阳花,保王妃平安,主子安心!”

    燕恒深吸一口气,缓缓松了缰绳,眸子的担忧越发明显,他瞧着众人,亦是抱拳:“入南燕皇宫定当凶险,一切小心行事。

    刚才一路快马他已经考虑清楚,阴阳花是必须要,可他也必须要确认谢谭幽是否安全,所以,他还是选择回京,阴阳花若阿行能拿回来最好,拿不回来,他再想法子,大不了再用心头血养几月,待冬日,他便登雪山之巅,拿雪莲。

    一众黑影道:“王爷回京亦是多加小心。”

    燕恒不再停留,一夹马肚,快马往反方向而去。

    身后亦是响起马蹄之声,是阿行一行人为他奔赴南燕。

    快马回京,他身上有武功,若以最快速度入京,一路快马不做停歇,不会死,只会累极。

    耳边风声鹤唳。

    他眼前模糊,像是看见那一年。

    漫天飞雪,他也是这样快马回京,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而今,他更加不敢停,深怕晚了一步,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所有的规划,当真只是几个字便能乱的一塌糊涂,可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无论任何规划,谢谭幽永远是重之之重,其他可以重头部署或是再来,而与谢谭幽,又是否能次次重头再来呢?

    他不敢赌。

    *

    而此时,京中却是下起一场大雨,大雨辟里啪啦落下,整个京城,似乎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谢谭幽昏迷将将醒来,脸色比昨日好了些,银杏见状,忙给她递了粥,虽没有胃口,她还是喝了几口,又拿出李谪给她的药丸服下,这药丸是当真有用,身子也没有昨日虚弱了。

    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她忽然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迷糊的神情睨着银杏,忽而道了句:“我近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梦,其实也不算看得很清楚,但我就是无端感觉那个人是燕恒。”

    闻言,银杏笑出声来:“大小姐这是想王爷了?”

    谢谭幽也跟着扯了扯唇:“好像是,我最近真的老是梦见他。”

    梦见,她总是要杀他。

    奇怪而又诡异,过了一会又看到他二人在一起,说着以后要去的万里千山,梦境转换很快,她很累,可她还是想看清那人。

    轻叹一声,她又靠在床榻之上,脑中却是忽然想起了温凛。

    那封信上,表哥说。

    “青城山寻一人,于月下还众人之公道。”

    第127章

    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谢谭幽没有出院落,若是清醒之时就坐在窗边,或是看卷宗又或是抬眸看着天边的闪电。

    雷声滚滚,震的人心头都跟着颤了颤。

    谢谭幽却是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渐渐失了神。

    好像也有这样的一个雨天,莫名的熟悉又让她心痛绝望。

    脑中有片段很快闪过,她没有抓住,垂眸想了很久亦是没看清,心头沉叹,却在抬眸之时,脸色瞬间惨白。

    大雨之中,那里像是有一座府邸,门府牌匾刻着七皇子府四个字,听说,那是云启自己提字,有人道这字与他一样,温柔而随和。

    而却无人听见,七皇子府邸内,一人的卑微哀求和凄厉绝望的惨叫。

    谢谭幽一身红衣,却不鲜明,狼狈的面容,破碎的裙装,被人按着,一碗药被逼着喝下,她干呕想吐出,可云启没有放过她,亲自上手,一碗一碗的药灌进去。

    泪水与药融合着被她喝入,她难过又崩溃的绝望。

    眼前,闪过的是在庄子的三年,和她嫁给云启的这几年。

    孤独的日子总是很多,可总是有人陪着她的。

    他教她武功,和那三年一样

    并告诉她,她可以有想法,有想做之事,不必听于一人言,因那三年,她说过的,她亦是想在有一天站在那庙堂之上,可后来回京后又或是嫁给云启的她,总是浑浑噩噩,难听点便是呆,唯一认真的就是学武功。

    那人还给她讲趣事,带吃的,每次都是桃花酥,她最喜欢的吃食,又总问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得到她过得好又开心的回复,他眉眼肉眼可见的放松。

    后来,云启知晓二人见面,并未生气,而是告诉谢谭幽,他的真实身份,谢谭幽有些震惊,那总是来七皇子府邸看她和她说话的人,竟是战场上从无败仗,手握八十万大军的燕王,燕恒。

    此后,燕恒见她,也没再带过面具,二人如旧友般,喝酒聊天,有时,或许是酒意上头,谢谭幽竟是会觉得他像一个她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而夜里,又会做梦,醒来后又什么都记不得,直到有一日,谢谭幽猛然一瞬间想起过往,她震惊又不可置信,心疼的昏过去,再次醒来,她前后捋了又捋,泪水落了又落,一天一夜不眠不吃不喝。

    她恨所有人,所有欺负她和燕恒的人。

    第三个夜里,又见燕恒,他已经与当初在庄子里的张扬不羁又爽朗阳光的性格不一样了,整个眉眼,是很沉的冷意,就连身上散发着的气质都让人止不住生寒而不敢靠近他。

    从前她有过很多次疑惑,燕恒这样的人啊,为什么总会翻过七皇子府邸的墙呢,好像他也没干什么,不找云启,就好像只是单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

    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与她相约以后,要一同去看万里千山的少年真的永远都在她身边,他真的从未食言,不论如何,都会保护她,陪着她。

    可她却忘了他,嫁给了旁人,甚至将旁人认成了他!

    上天为什么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啊,母亲去后,她的这一生便开始陷入孤独绝望,是燕恒的出现,救了她整个人,甚至是让她有了生机。

    那年一别,她已经打算勇敢踏出一步,只等燕恒回来,便主动表明心意,燕恒是那样好的人,她怕说晚了,他就是别人的了,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归京。

    她相信,燕恒也想速速回来见她的。

    可结果呢,却只等来云启,之后,她便再也记不得燕恒了。

    她好恨啊。

    听着燕恒熟悉的嗓音,又问她:“今日,可开心?”

    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了,崩溃哭出声来,她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好像好久好久没见燕恒了,她想他,很想很想,也是哭的撕心裂肺。

    当时,脑中似乎只有一个想法,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不去追究为何失忆,她只想跟燕恒去看那万里千山。

    “阿恒。”她抱住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记不清说了多少,只记得,燕恒微微发颤的身子也是慢慢拥住他,哑声回了很多个好。

    他们是约好了明日城外相见,谢谭幽也去了,只是才走到长街便听得一道银铃之声,之后,她便不省人事,醒来后,记得所有,独独忘了燕恒。

    又是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燕恒偶尔出现,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跟她说很多的话,只是看她一眼又或者在院中树下站一会便离开,当真好生奇怪。

    直至这次,她生了一场病,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和窗外那正陪着谢音柔的云启,她忽然想鲜艳精神些,让银杏给她换了她以前最爱的红色衣裙。

    衣裙穿在身上,嘴角却溢处鲜血,她再度昏迷,一场接一场的大梦,清晰而真实,她又再次记起了燕恒,此时,燕恒身在战场,听闻受了伤,她发了疯似的要离开京城,要去找燕恒,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眸,是云启。

    谢谭幽笑着笑着又哭了,如果她没有记忆,那云启也曾是她灰暗人生的一道光,可她记起记忆才知,她的所有灰暗都是云启给她的。

    最终她还是没能出了这个府邸,反而清醒的被人按住,听着云启的一字一句,也是那时,她才知,她身上竟是有一种蛊虫,可控制人思想,而以忘忧草为引可使其失去部分记忆,又可为其制梦。

    所以她忘了燕恒,只记得云启。

    云启说,要用她杀燕恒。

    她挣扎,不想忘了燕恒,更不想被控制着去伤害燕恒,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碗又一碗的忘忧草被灌进腹中。

    她失魂落魄的呆坐原地,脸色越发苍白,也未强忍,鲜血从口鼻涌出,之后,她被人拖到西街,大雨落在她身上,好冷啊,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清醒到模糊再到沉沉昏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有人扑通跪地,抱着她起身,迷迷糊糊间,她睁眼了,下意识唤了声:“阿恒。”

    可没有人应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往何处,只知道耳畔边一点一点的变得清静,好像是被放在床榻之上,身旁站着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很是大。

    她浑身滚烫又犯疼,如被虫蚁啃噬。

    手心忽而一凉,是有人轻轻安抚她,她与噩梦鬼神做斗争,终换得一次看清身旁之人的容貌,当下便汹涌落泪。

    “阿恒……”她唤。

    可她声音太小太小了,如身处梦中般呓语,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怎么办,我好像要忘记你了。”

    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她绝望的想要抓住一点,可她动不了分毫,好疼啊,她是不是快死了呢。

    如果不死,她有一种预感。

    她会永远忘记那个爱她护她,又坚定告诉她,我会让你什么都有的小少年。

    她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我……”谢谭幽已经很用力的再说话,甚至想收紧手心,让燕恒知道她在,是她,可她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动不了,更告诉不了燕恒。

    眼角滑出血泪来。

    “对不起阿恒,我再也记不清你了。”

    “轰隆——”雷声震震,天空像是即将被撕裂般,一声接一声。

    谢谭幽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手死死抓着窗边,用力到青筋暴起,甚至身子都跟着不停颤抖,她双眸猩红一片,胸口剧烈起伏着,重重喘息。

    “噗呲。”一口鲜血吐出,眼睛缓缓闭上,彻底昏死过去。

    银杏掀开帘子进来就见到倒在地上的谢谭幽,手中托盘应声而落,忙快步奔向她:“大小姐?”

    焦急的声音在看到她嘴边和衣裙上的血迹,发了颤。

    “大小姐。”

    黑云闻声而来,见到里面情景,忙给谢谭幽把了脉,又朝银杏道:“去唤王爷恩师过来。”

    “我这就去。”银杏急急站起身,速速奔去找李谪。

    李谪正在晒他昨日寻得的稀有药草,忽而听闻谢谭幽又昏迷,他脸色微变,抬脚朝晚幽院走去。

    给谢谭幽把了脉,皱着的眉头渐渐松了:“不过是急火攻心,休息两日也就好了。”

    那会未把脉,他还以为又是毒发,若是毒发,当真棘手,好在,只是心中有淤血,现在全数吐出,也算因祸得福。

    *

    谢谭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睁眼,银杏和黑云都在她身侧,听见响动,二人齐齐回头,终于得以松下一口气。

    “大小姐总算醒了。”银杏说着,已然哽咽。

    “我没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身子比这几日都要好,也是有胃口,想吃东西了。

    谢谭幽道:“我有些饿了。”

    “备着呢。”银杏破涕而笑:“黑云,你伺候大小姐起身,我去准备。”

    “好。”

    望着银杏欢快出去,谢谭幽摇头失笑,被黑云扶着起身穿衣。

    她抬脚出屋时,忽而愣住了。

    “表哥?萧然?”

    只见,院中石桌下,坐着两个人,正在对弈。

    “幽幽醒了。”温凛见到她,起身忙快走几步,上下打量她:“可有何处不舒服?”

    谢谭幽摇头:“你们何时回来的?”

    “暮色时分。”萧然道:“听闻你病了便过来看看。”

    “大许是近日太累。”谢谭幽没有将自己中毒一事告诉二人,也是怕徒增担忧,。

    “可是京中发生什么了。”萧然给她倒了杯热茶,问:“那日,怎的会让黑风如此快的追上我们,让我们回京。”

    黑风并未将他们所遇桃林一事告诉二人,谢谭幽也不打算说。

    “不必拜访那些老臣了,关于沈国公府一事,已经有了结果。”谢谭幽声音平静:“沈国公府有没有谋反,当日,会有旧人前来作证。

    “……”

    说着,她忽而看向远方,眸子微微收紧。

    那个旧人啊,只要他出现,所有人都会信,而京中怕也会因此乱上一阵。

    第128章

    月光洒下,让这夜中平添几分冷意。

    温凛瞧着谢谭幽面容,又看了萧然一眼,才问:“幽幽所说何人?”

    谢谭幽不答,反问:“那表哥去青云山寻的是谁?”

    “……”

    关于这个青城山,谢谭幽只知是一个道观,而里面的人自从上了山便从未有人下来过,有传言,那观主更是活了百年之人,通天晓地,与青龙寺的空静大师是一样的。

    也曾有人跋山涉水只为见她一面,却都被拒于道观门外,而今,萧然与温凛去,还是三日之久,可见,二人是进过那道观的。

    谢谭幽倒是十分好奇了,由其想到那封信,寻一人,于月下还众人之公道。

    她看懂了,正因为看懂她才越发好奇,萧然与温凛寻的究竟是何等人。

    “我与那道观观长相识。”温凛道:“此次前去,不过是有一事想问。”

    自古以来,诸多皇帝信天命又或是服用灵丹妙药,而朝中人都知,云崇每隔三年都要算一算漓国之后景象和自己这后半生,青龙寺是国寺,空静大师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可他却从来不为人算这些,即便是云崇亲自到青龙寺寻他,他也不曾应下。

    无奈之下,忽而听闻青城山的道观,云崇才退而求其次,让人去寻那观长,此后,每三年,观长都会到山中凉亭,而云崇出城,观长也只是在那,为云崇算一卦,温凛萧然前去,竟然能进道观。

    谢谭幽不禁挑眉:“有人言,那观长可是活了百年,表哥与她何时相识?”

    温凛愣了一瞬,又笑出声来,语气无奈:“多大了你?信这些。”

    “……”

    “她不过与姑姑一般大而已。”

    谢谭幽轻轻颔首,垂眸想了想,还是道:“那日,我让黑风前去寻你二人,其实是发现了一个地方,一个人,他似乎便是杀害沈清的凶手。”

    闻言,萧然与温凛面色都是一变,纷纷看向谢谭幽,等她下文。

    谢谭幽道:“城外一直往前,又在青龙寺下方,有一片桃林,我本来是去寻宣德候的,可我在那里却遇见了刺客,但好在,人没什么事。”

    “刺客?”

    “嗯,武功路子我观察过,是一样的。”

    温凛道:“你怀疑是宣德候?”

    “是与不是明日再去探探就知道了,我已经让人守在那里几日了。”

    温凛颔首:“那明日一早,便出城。”

    此时,银杏正端着可口饭菜出来,温凛站起身,下意识的伸手要接过,却被她轻巧避开,温凛手心空荡荡的,只有风钻入,他慢慢退至一边,看着眼中有笑意的人。

    记忆似乎被拉回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一个是将军府最耀眼的少年,一个是骄傲放纵又胆大的将门嫡女,区区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当街揍人,她从不怕,因为啊,从一出生,她不仅有哥哥阿姐,还有小青梅温小公子,那么多人护着她,怎么可能怕,怕了,就不是沈妤,而有温凛在,也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少年青梅,双方父母知,更是满意,早早订下娃娃亲,那个时候的温凛,都想好待成婚时要给他的阿妤做什么样的婚服了,又给她买多少好东西,可是,就是那一年,沈国公府突然成了谋反罪臣。

    而那个时候,他与祖父去战场长长见识,那个年纪,本不该去的,可他想快快长大,立军功,风风光光娶阿妤,回京时,还给阿妤带了不少好东西,可却听闻沈国公府一事,惊的他立马赶去,此时,沈国公府已经被封了,全府人都死了。

    死了啊。

    他在那里徘徊好久,也没等到阿妤回家。

    他想,他是找不到阿妤了。

    那些日子,他像行尸走肉般,听不进人言,脑中只有与阿妤的每时每刻。

    午夜梦回,又总梦见阿妤怪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在。

    半年后,谢谭幽的生辰前一日,他终于踏出房门来了相府,决定去看看他的小表妹,一人慢慢走在相府,眉眼微垂,并未看四方,忽然,也不知道怎么,眼睛突然很酸涩,他轻轻闭了闭眼也还是一样,正好有风,他睁眼让风用力吹入眼眸,就是这个抬眸,让他看见一抹熟悉身影。

    四目相对,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动,最终,还是那人抬脚转身要走。

    “阿妤。”温凛愣愣唤着,声音干哑,难受的让人止不住发疼。

    那人还是抬脚继续走。

    “我认得出你的。”温凛追上去,拽过她手臂,让她看着自己,她的眸子亦是红的一塌糊涂,又有些慌乱,四下看着,想要挣脱,温凛察觉,将人拽进相府空荡荡的假山内。

    假山内,温凛看着多次出现在梦中的脸,泪水啪嗒啪嗒落下,那是他第一次哭。

    “你瘦了。”温凛开口,已然哽咽,他克制着不去触碰她与之前不太相似的面容,一颗心疼的不行。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

    “……”

    “沈国公府一事,我知道是假的,不可能谋反的,一定是被人陷害,你不要怕,我在的,我帮你,我不会让沈国公府一辈子背负骂名。”

    “……”

    他说了好多好多,又承诺很多,只想让她的阿妤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他一直在等她的。

    可等了很久,也只等来一句。

    “没有沈妤了,我是银杏,相府婢女。”

    “……”

    *

    银杏将吃食一样一样放到谢谭幽面前,谢谭幽看去,样样都是她喜欢的吃食,不禁笑出声:“我们银杏这是恨不得吃撑我。”

    “大小姐瘦了很多,奴婢心疼。”

    “你也瘦了。”谢谭幽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我们一起,好像很久没跟你们一起用膳了。”

    说着,她又朝黑云道:“黑云,坐下用膳。”

    “好。”黑云应声,一旁的萧然见状,轻笑着站起身来,给黑云让了位置。

    “我身边这两人可不是伺候人的。”谢谭幽抬眸扫了眼站着的温凛与萧然,挑唇笑道:“她们只是对我好。”

    “所以,你二人自己找地坐。”

    这是温凛回京以来,第一次见到这般语气跳脱的谢谭幽,唇角也含了笑意,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一人。

    “你干什么呢。”萧然用胳膊推了推他,温凛皱眉瞧他:“我干什么了。”

    萧然翻了个白眼,食指中指微微弯曲指了指自己双眼又指了指银杏的方向,“眼睛都快掉人家碗里了。”

    “这么大个人,别总想着抢人吃的。”

    “……”

    “滚。”温凛脸色一冷:“怪不得燕恒不喜欢你。”

    “?”

    “他喜欢我干什么?我他娘的又不是断袖。”萧然冷哼:“他要是喜欢我,我还不答应呢。”

    “……”

    “萧然,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

    “你生什么气啊。”萧然见温凛脸色彻底沉了,叹了一声:“我这不是看你快哭了,逗逗你嘛。”

    “你看我对你多好?等你真哭了,也只有我哄你。”

    “……”

    “萧然!”温凛咬牙切齿。

    现场静默一分钟,正用膳的三人齐齐抬头,下一秒,刚刚还站在眼前的人忽然不见了,只是院中响起拳打脚踢声,二人竟是打了起来。

    谢谭幽看着,笑出声来,也没管那二人,三人吃饱喝足,二人也还没分出个输赢,三人就拿了一罐梅花酿,酒碗捧至嘴边,一边饮着一边瞧那二人。

    那模样,远远看着就像是几个娇俏的少女正在那认真看着什么戏,时而又笑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总算停下了,谁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青一块那紫一块,又得麻烦银杏与黑云给二人上药,萧然倒是拒绝了,选择自己上,温凛就好好坐在那,明明脸很惨,此刻,他眸中竟是有些期待。

    萧然:“……”

    不要脸。

    谢谭幽捂唇直笑,不再看那三人,伸手搭在黑云肩上,黑云一怔,跟了谢谭幽这么久,这是二人第一次那么近的接触,谢谭幽是主子,而她是奴婢,怎么可以这般,她忙站起身,去被谢谭幽按下去。

    谢谭幽道:“你保护了我很多很多次。”

    黑云有些不明白,她虽然跟谢谭幽算久了,但也没有她说的那般,保护了她很多很多次。

    谢谭幽轻轻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她说的是上一世,从来到她身边起,黑云就一直在保护她,就连最后死都是为了保护她。

    谢谭幽又道:“要习惯,你与银杏一样的,我们是家人。”

    黑云眼睫微颤。

    “好了,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

    谢谭幽笑道:“燕恒啊,你跟我说说他这几年怎么过的。”

    “……”

    黑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就从那一年他从战场开始,那么多年,故事很多又很长,全是关于燕恒,谢谭幽听的很是认真,后面,萧然也加入,又说了不少,听到他被人刺杀中箭时,眼眸忍不住生红,是心疼,也是越发想他,思绪也渐渐飘远。

    ……

    *

    清晨,谢谭幽醒来时,太阳已经很大,她换了身衣裙,去青枫院陪着孟南溪用了早膳才出府。

    今日要去往城外,再探桃林,若是能探出,又或是抓到什么人,她便可以进宫,而沈国公府一案,也可以真正的开头,待结束之后便是定国将军府。

    总之,快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还是选择告诉温凛二人的原因,经过上一次,知晓桃林不简单,自然再不能一人前往,而她也是怕,再听见那什么银铃之声,若温凛在,她便不怕。

    第129章

    谢谭幽才出府,迎面便遇上杨芸。

    “谭幽。”杨芸笑着朝她挥手,走到她面前,又上下打量她:“昨日听说你病了,本想来看看你,但有事耽搁了,这才一早过来,你这是要出府?”

    谢谭幽颔首:“我与表哥要出城。”

    “出城?”杨芸皱眉:“那你身子可好了?”

    “已经好了,不必担心。”

    “那就好。”杨芸眉头渐渐放松,看了看谢谭幽身旁的银杏又看了看她,上下抿唇,有种欲言又止之感。

    谢谭幽见状,问:“可是有话说?银杏与我一起长大,不是外人。”

    杨芸摇头,或许是怕谢谭幽误会,忙解释道:“我是想问问你出城可是要查关于沈国公府一案,能不能带我同去?我还没怎么查过案子,想去看看。”

    闻言,谢谭幽眸子微紧,若有似无扫了杨芸一眼,只见,她眸中清澈又有种莫名的情绪,令人看不真切。

    谢谭幽很清楚,杨芸不是一个坏人,不止不是,她还是一个有思想,坚韧的姑娘。

    所以,她可以女扮男装多年,在那官场摸爬滚打,到了鸿胪寺卿的位置,若非自己站出来,怕是没人会知道她的女儿身,谢谭幽知道时也很疑惑,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选择站出来,重头来过呢,又为什么在一众争着抢着要她的大臣中选择了萧然这个大理寺卿。

    后来,回想起初见她,是在武德门外,她冷冷问谢靖:“那云霄太子呢。”

    云霄,杨芸,师从温雅倾老先生。

    所以,谢谭幽想,她亦是想查一案,云霄之死。

    那个在京中已经消失十年的人,重新被人提起是大理寺卿杨芸,而云崇表面让萧然查案,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谢靖,这不,已经过去那么久,还是原样,也无人再提起云霄,但这并不代表,世上无人记挂着云霄的真正死因。

    她知道,温凛知道,而萧然其实也在查,如今的杨芸虽未说出口,但她知道,她也是在查的。

    谢谭幽还是点头,与杨芸并肩出城。

    出了城,谢谭幽远远就看见,斜靠在树边的两个人,一人着青色长袍,面容不像初见那般黝黑,大许是京中气候宜人,将他养了回来,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像俊俏的小公子。

    而另一人着月色长袍,眉梢微挑,显得不羁,也不知是见到了谁,脸上涌上笑容来。

    “表哥。”

    “先上马车。”温凛伸手掀开一旁的马车帘子,让她们先上去。

    “大人这几日不在京城,我有些事想问,不知等今日回了城,大人可能一一为我讲解?”杨芸在上马车之际又回眸看向前方的萧然,募的,问了句。

    萧然微微一愣,轻轻点头:“这几日我出城办了些事,今日待回城再说。”

    “那便多谢大人了。”杨芸道:“我以后也想像大人一样查案件,为人洗刷冤屈,还人清白。”

    萧然轻轻摩挲着手中物件,回:“好,以后查案我带上你。”

    *

    马车在城外大约七里的地方缓缓停下,众人远远看去,桃林繁盛,梅花朵朵,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

    “是好看。”谢谭幽道:“但进去了会很难才能出来。”

    “那还真得进去看看。”萧然挑眉:“边关待久了,最是喜欢刺激。”

    杨芸下意识看向他,并未开口,转而又看往那桃林,眯了眯眸道:“里面布了阵,自然是易进难出。”

    闻言,几人看向她,谢谭幽道:“你识得那阵法?”

    “师父曾教过我卦阵之道。”杨芸道:“你们再看那桃林,桃花异常艳红,只是在这里,便能察觉不同,多看几眼都像是被蛊惑般,忍不住的想要进去,而周围,有些暗又阴凉,一层一层的包围着。”

    “我猜,里面是有群群刺客埋伏着,只要有人进去,身体也定然会感觉到不适,倒时,便只能任人随意宰割。”

    杨芸话并没有说完,她能一眼看出,那桃花是以鲜血养着的。

    谢谭幽道:“是迷药,刺客亦是在。”

    那日,她才进去,浑身便有些无力,一开始并未在意,直至后来发生之事,才让她惊觉。

    “王妃。”

    此时,早早前去与府中暗卫汇合探路的黑风回来,他抱拳道:“这几日无人进,只是今日有两人进去了,一个是七皇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另一个是宣德候府的管家。”

    这两人谢谭幽都不意外,还没等她说话,便听萧然道:“怎么哪都有这个七皇子?”

    温凛道:“先进去看看。”

    “幽幽在想什么?”见谢谭幽垂眸不语的样子,温凛问。

    还未见到人,谢谭幽便知云启身边的小厮是石衡,而她怕黑,总是不经意涌上的恐惧都是来源于这个人和他身后的云启。

    天空忽然很暗,脑中那条汹涌又很长的大黑蛇直冲她心口,让她脸色瞬间发白,她强忍着咽下喉头腥甜,摇头,用力扯了扯唇道:“若是要进去,得要小心些。”

    “黑风。”谢谭幽道:“你带人就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离开。”

    温凛皱眉:“你们几个都待在在这里,我与萧然进去便可。”

    “我和银杏进过那里,算是熟悉,而杨芸看得懂这卦阵,你们二人进去,太过危险。”

    “那黑风与燕王府的暗卫同我们进去。”萧然道:“我与阿凛的人在外面守着就是。”

    闻言,谢谭幽想了一瞬,也是轻轻点头,燕王府的暗卫也进去过,与她一样的,算是熟悉些,总能避开一些危险之地。

    她垂眸将袖中药丸分给几人:“这药丸是黑云所制,能抗住一个时辰的任何迷烟药物。”

    “……”

    *

    踏进这桃林之中,铺面而来的阴冷杀气,就连未习武的杨芸都感知到了,她四下看去,“我们在里面,回头和前方都无路,不能退亦是不能往前,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阵眼,若是不能,只能杀出去。”

    “你不会武功,要跟紧我们。”萧然脚步放慢了些。

    杨芸点头,还想开口,耳边忽然刮起大风,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群群黑衣人飞身而出,执剑朝她而来,她瞪大眼,身侧几人纷纷抽剑,有人拽过她,一剑将那黑衣人胸膛捅穿。

    “我在你身前,你寻阵眼。”谢谭幽清冷嗓音传来。

    杨芸被这力度狠狠拉到身后,等她回过神来,见到她面前的是谢谭幽,心头更是一惊,最震惊的莫过于温凛,进来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谢谭幽紧紧跟在他身侧,刚刚黑衣人而来,他下意识就要去拉过谢谭幽,将人护在身后,却不想落了空,而抬眸,她已然执剑护着旁人又斩杀前来黑衣之人。

    可现下不是相问之时,他们要先杀出去,才能到前方,那里面的人,是能让沈国公府真正开头的关键。

    打斗声不绝于耳,他们四人加上一众燕王府的暗卫对那来源不断的黑衣人,半个时辰内恐能支撑,再久些怕就不能了,杨芸心下有些焦急,耳畔太乱,她无法静下寻阵眼。

    “不急,慢慢寻。”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她身边来,声音淡淡的又有几分柔:“师从温老先生,本事定然不差。”

    杨芸手心出了细汗,重重点头,四下开始寻找,时不时有黑衣人朝她而来,都被萧然或谢谭幽拦住,黑衣人四方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还有那忽然灰濛濛的一片,是迷烟,他们吃下的药丸只能撑一个时辰。

    杨芸轻轻闭了闭眼,将心头焦急压下去,努力回想温雅倾教她卦阵之道所说,天下阵法之多,都有一眼,能让此阵破碎不全,这林中之阵,有些像十面埋伏。

    脑中景展现,是温雅倾从他自己模拟的一个十面埋伏阵中取出一件东西,之后阵中所有一件一件倒塌,他眉眼笑容和善:“阿芸,这就解了。”

    杨芸瞬间睁眼,回眸看向一棵桃树,万千树中,唯它不同,她面上一喜,快步朝那而去。

    “大人。”她道:“砍下这树。”

    萧然一直在她身后,听见这话也不作任何怀疑,一剑砍下,林中微震,却还是无任何变化。

    杨芸皱眉不解:“怎么会。”

    以普树为中,这当是阵眼才是。

    若不是……那便不是十面埋伏,她面色微变,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再寻不到他们很难再出去,银光微闪,有黑衣人而来,萧然挡在她身前,道:“看那地面卵石。”

    杨芸看过去,这里是平草之地,一棵树下,却很突兀的放着几颗卵石,还是围成一圈的七颗,她忙伸手将中间那颗拿起,顷刻间,打斗之声停止,群群黑衣人速速退去,就连眼前都是一片清明。

    “幽幽,可有事?”温凛快步走到谢谭幽身侧,语气担忧。

    “无事。”谢谭幽回头,一眼就可看见来时路与出口,而眼前亦是有一条路,她收了软剑,“进去看看。”

    温凛在前,几人跟在他身后进去。

    “大人之前也学过卦阵之道?”杨芸抬眼看一旁的萧然。

    萧然道:“幼时,在边关,跟人学过些。”

    杨芸点头,也不再问。

    “你会武功,我怎么不知道?”温凛现在终于找到机会问谢谭幽了,回想刚才,又道:“而且,你这剑法和阿恒的很像。”

    这一两年,燕恒很少用这样的剑法,所以他也是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不是。

    谢谭幽面色不改:“燕恒教我的。”

    “不对啊。”萧然皱眉:“阿恒怎么与我说,你这武功是你母亲教你的?”

    “……”

    “胡说八道什么?”温凛道:“姑姑从不教幽幽这些的。”

    “……”

    “我没胡说。”萧然走到温凛面前,“那夜,她翻墙入燕王府,偷了阿恒用了不少精力才得到的诉状书,那夜,我和阿恒就在她身后,我问阿恒,他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夜,燕恒知道?”谢谭幽抬眼看萧然。

    萧然见状,愣了一会,笑出声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谢谭幽眸子澄澈:“我后来还跟他解释了,他说那是他不要的。”

    “……”

    “不是,那是燕王府,有人进来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燕王府那些暗卫也不是吃素,没阿恒的话,你能顺利进来?”萧然看了看后方黑风:“不信,你问他。”

    黑风点头:“王妃,的确如此。”

    当夜,所有燕王府的暗卫都知晓谢谭幽进来,只是燕恒提前说了不要拦,并且道日后都不需要拦,所以谢谭幽再次翻进来,他们也只是看着。

    谢谭幽:“……”

    心下不知何感受,耳垂有些泛红,好像是有点羞赧又尴尬。

    “那你这到底从何处学来?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表妹会武功?”温凛控诉:“就连要与阿恒成婚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现在这身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

    “我教的。”银杏笑嘻嘻道:“在青龙寺的那三年,我教的。”

    “你……”温凛打算开口反驳。

    什么你教的?你的武功是我一日复一日教出来的,那路子跟我是一样的,与谢谭幽的完全不同,扯谎不要太离谱,可瞧着银杏眉眼含笑又与谢谭幽偷偷挤眼睛的样子,他还是没办法将后面的话说完。

    “上次来,没有死,所以今日是前来送死的?”一道沉冷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银铃之声。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手持幻铃,谢谭幽认得出,那是石衡,她手心微微收紧,温凛与萧然纷纷挡在她身侧。

    “幽幽,静下心,不要乱,不要听。”温凛嗓音沉沉又是安抚。

    谢谭幽猛然抬头,只看见两个人站在她前面,只听温凛那句话,她就知道,他们都是知道的,心下震惊不解,却也只能站在原地。

    “好久不见,宣德候。”萧然声音含笑,看似是笑却是异常的冷。

    “哦?”站在石衡身边的白发老头,挑眉轻笑:“你识得老夫?”

    “自然。”

    “那今日,你可不能活着出去。”

    第130章

    “那便试试。”温凛冷笑。

    宣德候头发已然花白,身姿却站得笔直,本该和善的双眸此刻却如一条毒蛇,听到温凛说话,偏眸看向他,上下打量,伸手摸了摸长长胡子,阴测测笑道:“一场大火扑面而来,温家小公子还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是不容易。”温凛道:“我找你很久了。”

    “哦?”宣德候挑眉:“作甚。”

    “自然是杀你。”萧然已经执剑朝他而去,宣德候轻巧避开,谢谭幽眼睫微颤,一瞬间就认出眼前的宣德侯是那个管家!

    换句话说,那个管家就是宣德候!

    石衡冷眼瞧着身旁这二人,抬眸看向谢谭幽却是缓缓露出笑来,诡异万分,手中幻铃又被他轻轻摇起,谢谭幽攥紧拳头,浑身有些冷,手腕忽然一热,是温凛。

    “拿下!”温凛高声道。

    他话音才落,周围便有无数士兵涌来,杀声阵阵,萧然手中剑也朝一个地方掷去,顷刻间,桃树震动,如下了场花瓣雨,眼前看不真切,士兵涌入这桃林之中,不过一瞬便将这里团团围住,石衡不会武,手中幻铃早已被人打落,两把剑横在他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见状,宣德候眸子不可置信瞪大。

    这士兵从何处而来?怎么可能又会埋伏在这周围,他亦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失算啊。”温凛挑眉笑道:“你这阵法于我而言不管用。”

    昨夜才听谢谭幽提起,他与萧然就连夜来了这,而在他还未去晋国之时,他与萧然就查到了这宣德候身上,有几次想进那府中去看看,却发现周围高手如云,唯一一次进入却发现,传闻,双腿废了的宣德候并不在里面,而杀手纷纷而来,温凛自然识得,与那日杀沈清的是一波。

    但他二人装作不知,只是偷偷在查宣德候的踪影,却不想,昨夜竟然听谢谭幽提起,只是一瞬间,萧然与温凛二人便猜到了,所以连夜而来。

    萧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桃花林中有阵法,小小阵法难不倒他,是以,二人连夜商讨,在三更天时,就已经安排着他手中士兵在这外围高处,一旦见到宣德候,萧然破阵,他一声令下,士兵在涌入,将人一举拿下。

    进来之时,不过伪装,所以他才不打算带谢谭幽三人进来,可萧然开了口,他便也不反驳,谁知,萧然是真能装啊,明知阵眼在何处,还是引导杨芸去弄,逼的他想骂人,若是谢谭幽与银杏受了伤,他一定揍他。

    萧然拾起自己的剑,双手抱胸,笑的不羁:“阿凛,你说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厉害?”

    话是对温凛说的,实则不过嘲讽这宣德候。

    “……”

    温凛看向目光阴狠的宣德候,目光冷冽:“先帝去后,你便辞了官,陛下念你与先帝交情,允你继续在京中宣德候府,这些年,你因双腿闭门不出,可实则却住在城外这桃林。”

    “我酷爱桃花,住在这有何不可。”宣德候冷冷道:“倒是你,私自调兵可是死罪。”

    “抓你入宫,便不会死。”温凛道:“你为何让人杀沈清,今日得在陛下面前说个清楚。”

    “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宣德候冷笑,吹响手中哨子,林中很静,花瓣仍在落,众人静静看他,他又吹了一声。

    一盏茶过去,依旧无任何变化。

    萧然已经笑的不行,“阿凛,他真的以为自己很厉害。”

    说着,又啧啧两声:“若是阿恒在,这里恐怕早已成了平地。”

    温凛看着又吹了两声哨子的宣德候,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的人已经被拿下了。”

    “不可能!”宣德候目眦欲裂。

    “只许你有杀人可能?旁人还不能反击了?”温凛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抓起来。”

    士兵围了一圈又一圈,宣德候想使轻功离开都没地方使,外面还有温凛和萧然,知道难出,他也只能往天空放了烟花信号,温凛没有阻止他,只是戏谑扫他一眼,然后转身,带着一众人离开。

    “表哥何时安排的?”谢谭幽偏眸看温凛。

    温凛闻言,扯了扯唇:“昨夜,萧然识各大阵法,这些难不倒他。”

    “难怪,你让人传信,在城外等我,而不是直接从将军府过来。”谢谭幽道:“敢情你们是一夜未睡,都在城外。”

    “大人是跟谁学的?”杨芸忽然开口。

    “他师父。”温凛道,说完又补充一句:“在边关时拜的。”

    闻言,杨芸不禁看向萧然的方向,他正把玩着手中剑,眉眼淡淡,嘴角却含着笑意,对他们的话并不插,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答。

    “表哥私自调兵,陛下会不会怪罪。”谢谭幽看了看身后军队,还是有些担忧。

    温凛摇头,伸手揉了揉谢谭幽墨发:“要入宫,或许,今日还是不能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你可怕?”

    “表哥,可以的,沈国公府必须是清白的。”谢谭幽笑了笑,语气笃定:“若是证明沈国公府,那个人会来的,他在,不需我们多言,朝臣与百姓定然信的。”

    温凛挑眉:“我有些好奇你说的人是谁。”

    “何须急切,今日,便会见到。”

    他们一行人,身后是一队士兵,压着两人,和几个黑衣高手,从城门入长街,惹众人频频回望,不少人议论纷纷,石衡如今还是穿着小厮的服饰,他是云启身边的,识得他的很少,而宣德候不一样,年纪长些的,看着眼熟,稍稍一想便知他身份。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这不是宣德候嘛。”

    宣德候不是双腿废了?今日怎么会被大将军温凛和大理寺卿压着从城外回来?众人猜测纷纷,一路上,议论声只高不小。

    待他们到宫门口时,高公公已经在门口等候,瞥了眼宣德候,才上前微微俯身:“燕王妃,大将军,大理寺卿大人,陛下及一众大臣已经在干清宫等候了。”

    “这么快?”萧然语气压不住惊讶。

    高公公笑道:“才只是入城,陛下与朝臣就听闻了。”

    禁卫军上前几个,替换押着宣德候和黑衣人的士兵,温凛与谢谭幽几人抬脚入宫,与每次来都有所不同,或许是心境变了。

    谢谭幽伸手牵起银杏,拉着她一步一步朝干清宫而去,二人面色无常,实则手心已经出了细汗,未开口,只是紧紧攥着对方。

    踏进干清宫,众人目光纷纷投过来,云崇面色冷肃,似是在憋着火气,整个干清宫都是阴沉沉一片。

    “臣参见陛下。”温凛与萧然齐齐俯身。

    云崇攥紧手中玉佩,从知道宣德候被温凛抓了的时候,他脸色便沉的吓人,一众大臣听闻也是纷纷入宫,从进来了这干清宫便都是安安静静的,无人敢开口。

    “温凛,你私自调兵,是想造反吗?”云崇缓缓抬眼看向温凛,阴沉道。

    “陛下,臣私自调兵是有罪。”温凛垂眸道:“但双腿残废的宣德候暗中圈养高手,又用高手杀人,还与苗疆勾结,当是大罪,为了抓人,臣也是无法。”

    他将双腿残废四个字咬得极重。

    云崇看向宣德候,眉眼越发沉。

    “胡说八道。”宣德候似是被气的不轻,“我辞官多年,陛下仁德,允我住在京中,这些年,我爱养些桃花,时而会到那里小住,此外,再没去过任何之地,身边只有一个管家,两个都是身子快没入黄土之人,如何杀人?你莫要血口喷人。”

    说着,他又看向云崇,刚才阴狠之色不在,只余不甘与痛心:“还请陛下为我做主,为漓国臣时,我忠心耿耿,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不想,到了晚年,竟会被安上这么个罪责,实在令人痛心失望。”

    云崇问:“你这双腿何时好了?”

    “一年前。”宣德候道:“管家替我寻了个神医,受了很多苦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你说他杀人。”云崇又看向温凛:“杀的又是谁?”

    温凛道:“沈国公府的沈清。”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云崇眸子微眯:“可有证据?”

    “臣抓了宣德候身边的高手,就在外面,陛下派人审问一番便知。”

    “刑部尚书何在。”

    “臣在。”

    “去,看看是否能问出什么。”

    “遵旨。”刑部尚书退出去。

    “陛下,这是诬陷。”宣德候道:“臣一把年纪,怎么会驯养这些。”

    云崇不答,眼眸翻涌莫名情绪,越发这样,干清宫越是静,谢谭幽抬眼看着云崇,手心微微收紧。

    没一会,刑部尚书便回来了,恭敬道:“陛下,并未问出什么。”

    萧然与温凛对视一眼,心头冷笑,这几人是他二人早就亲自审问过的,这刑部尚书是问不出还是没问过,又或是那些人反了水。

    “这便是你说的证据?”云崇声音凉凉,已经带了气。

    “宣德候是先帝在时之臣,未有确切证据之前,谁给你的胆子抓人?”

    帝王之气尽显,朝臣纷纷垂眸。

    “温凛,你胆子是越发大了,不仅敢私自调兵还敢随意抓人,你可有把朕放在眼中?”

    “陛下。”谢谭幽适时开口:“陛下当日允臣妇重查沈国公府一案,臣妇便想着拜访各位辞官老臣,打听当年之事,表哥与大理寺卿从中帮忙去往城外,而我去了城内的宣德候府,那日去时,宣德候府管家告知宣德候在城外的桃林之处,臣妇与婢女去了,却在那遇上刺客还有七皇子,若非空静大师出现,臣妇恐会死于城外。”

    “而现下,宣德候身边的这人是七皇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但其实,他真实身份是苗疆大长老石衡。”

    苗疆。

    光听到这两个字,朝臣眼皮便猛然一跳,不是被灭国了?怎么还会有人存活着,还是云启身边的贴身小厮。

    云崇当然识得石衡,心下怒气翻涌,是对云启,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道:“所以,你还是想说,宣德候杀了沈清。”

    “不。”谢谭幽摇头,俯身跪下:“臣妇是想说,沈国公府乃是被人陷害,而沈清的出现让他们害怕当年之事曝光,所以才在第一时间杀了她,而宣德候不是幕后之人,只是为人办事。”

    云崇手中玉佩几乎要被他捏碎,心头微微跳动,一盏茶后又轻轻松手,他在赌,是以,他问:“如此,你是知那幕后之人了?”

    “是。”谢谭幽直起身,平静与云崇对视。

    “何人。”云崇压着猛烈跳动的心跳声。

    “先帝。”

    二字一出,干清宫如炸响一声惊雷,纷纷瞪大了眼,云崇更是惊的差点站起身,死死盯着谢谭幽:“大胆!”

    朝臣纷纷跪地:“陛下息怒。”

    谢谭幽眸色冷清,并不被云崇怒容所吓,接着道:“当年,沈国公府出城乃是得了先帝之令,可等沈国公父子出城后,先帝又召集众臣,当着所有人的面传令安国公,如此,是为何?”

    众人听着,大气不敢出,宣德候更是死死瞪大了眼,盯着谢谭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崇怒道:“先帝是你能随意质疑的?当年之事过去之久,先帝亦不会出错,如今,谁能作证?谁又是当事人?”

    “你说的那个沈清,是与不是,还是难说,你要查案,朕允,如今又靠着这句话说沈国公府清白,朕看你兄妹二人,是想要造反。”

    “造反作甚?”谢谭幽不卑不亢:“我们为漓国人,永远忠于漓国,为何要造反?查沈国公府一案不过是因本就是冤屈之案,一个将军当死在战场之上,而不是因那莫须有的罪名而死。”

    这是侮辱。

    “好得很!”云崇冷笑:“谁能作证?就算沈国公在这,怕也是不能自证清白,谋反便是谋反,先帝亲判的案子,不会出错,若要反驳先帝,朕可以送你下去!”

    “我能作证。”在云崇怒声落下,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她上前一步,跪在谢谭幽身边,身体微颤,却还是完完整整道:“罪臣之女沈妤,见过当今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妤!沈国公府嫡女。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是一个着婢女服饰的女子,朝中不少人见过谢谭幽,更知这是谢谭幽身边的贴身婢女,听闻是从小一起长大。

    她是沈妤?那相府和定国将军府是不是都知道?包庇谋反罪臣可是死罪。

    别人能想到,云崇自然能,此刻,他眼珠子都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真是恨不得杀了下面的两个人。

    沈妤道:“沈国公府出事时,我六岁,但我记忆不错,在三皇子谋反前,先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了府中,与祖父父亲交谈,父亲告知我,是先帝传令要前去拿下谋反之人,可后来,谋反之人却成了沈国公府,先帝甚至传令要杀我全府,我与阿姐得以逃脱,才偷偷苟活多年,后来,我意外到了相府,此事,燕王妃一概不知,是我欺瞒于她,也是我利用她想要查案,还我沈国公府清白。”

    “先帝明知我祖父和父亲为何出城,却还是下旨杀我全府,不就是陷害于我国公府,可我国公府清清白白,绝不可能谋反!”

    沈妤一字一句,说的激昂,又带着恨意,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如今终于得以当众说出,她却感受不到轻松反而是沉重,因为,她在那帝王眸中看到了杀意。

    “你说你是沈妤?”云崇彻底冷静下来,淡淡瞧着她:“有何证据?谁能证明?”

    “我。”温凛站到沈妤身旁。

    沈妤心头一震,抬头看着温凛,她要撇开所有人的,若云崇要杀人,也只会杀她,温凛怎么不懂呢?为什么还要站出来。

    温凛也看向他,眸中是安抚笑意,他道:“我很早就知道她是沈妤。”

    沈妤闭了闭眼,心头酸涩难忍,但是不怕了。

    “好得很。”云崇又看向谢谭幽:“你也知道?一开始说要查沈国公府的案子,敢情是有备而来,你竟敢敢算计朕!”

    “朕今日放话在这,沈国公府全府死了,是因谋反之罪而死。”云崇道:“温凛,朕念你是定国老将军之后,又打了不少胜仗,朕饶你一死,谢谭幽,你是燕恒的王妃,朕不杀你,先前说好的,一百杖你受着就是。”

    “至于你。”云崇指了指沈妤,“冒充沈国公府之后,既是想当罪臣,朕成全你,赐死。”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就如此看着国之英雄受冤?”谢谭幽冷冷道:“而她的确为沈妤,不是冒充。”

    “这般相护?不如你陪她一起死?”云崇冷声下令:“来人啊,将二人拖下去,砍了!”

    萧然猛然抬头,看着高位之上的人,手中拳头一点一点收紧,准备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道阴鸷冰冷又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嗓音。

    “本王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