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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燕王府,书房内密室,灯火嘹亮。

    谢谭幽垂眸翻着关于当年沈国公府谋反的卷宗。

    六月初六,三皇子于城外起兵谋反,先帝召集文武百官,唯有沈国公父子告假不在,之后,先帝命安国公出城斩杀叛军,不留一个活口。

    安国公带军站于城墙之上,放出数万箭羽,城墙之下士兵惨叫连连,那场谋反之战,不过一个时辰便定输赢,三皇子不幸中箭而死。

    一地尸身,鲜血,唯有一小将还在顽固抵抗,安国公亲自拉弓射杀,却在箭羽射出之时看清对方面容,乃是挚友沈国公。

    沈国公三日前告假,一直未上朝,却在那日现身于叛军之中,至此,谋反之罪落实,全家老小于六月初九在街头斩首示众。

    谢谭幽手指划过那些字迹,心头复杂情绪无以言说,卷宗写的的清楚又明白,可银杏说,沈国公父子之所以会提前出城是收到了先帝身边之人的传信。

    若银杏说的是真的,那当日一切就都是假的,沈国公不是谋反,而是去阻止三皇子的,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后来,沈国公会在三皇子的军队之中,据听闻,当时,沈国公的军队也是在其中。

    谢谭幽心头有些乱,不太明,她皱了皱眉,想再往深处了想,却不经意瞥见手边的一卷卷宗,是关于安国公的,她伸手抽出,垂眸翻看。

    安国公,原名以安,曾识得医术,当过军医,后来投入军中战场,仅用六年时间便被封于安国公,领五万军,却一生未娶,最终死于南绒之战,葬于高山。

    不过几句话,便讲完他的这看似普通而热烈的一生。

    谢谭幽不禁想,如果沈国公没有谋反,如果安国公知晓,后来,又会如何呢,可是,没有如果了,沈国公死后不过一年,安国公就死在了战场,是外祖父亲手葬的他。

    三人行,终是只剩下一人。

    后来的后来,世上好像只有外祖父记得那二人,是挚友,是一起长大,又是一起征战四方,最终得到的结局却都并非最初的心头所想。

    怪不得,以前外祖父一人时总喜欢对着上空喝酒,书房里字画万千,她记忆深刻的便是有一幅画,三个青年的背影,他们并肩而立,仰望的是边塞之景,当时还以为是舅舅们,如今想来,当不是。

    谢谭幽心头轻叹,目光却是停在那医术二字上,眸子越发深,不知在想什么。

    “王妃。”黑风的声音忽然传来:“庄嬷嬷过来请您前去用膳。”

    谢谭幽合上卷宗:“好,我知道了。”

    将卷宗放回原位,谢谭幽才起身出了书房,看了看已经黑下的天色,她问黑风:“银杏和黑云可回来了?”

    黑云为她诊脉后,便拉着银杏出了城,说是要采些草药做成药丸。

    黑风道:“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听闻王妃在里面便也没有打扰。”

    谢谭幽颔首,抬脚随着庄嬷嬷往青枫院而去,与孟南溪一同用了善,她正准备起身离开,便听孟南溪唤她:“谭幽。”

    “母妃。”谢谭幽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新做的荷包?”孟南溪目光落在她腰间,皱了皱眉:“做工太过粗糙,明日,我让人重新给你做一个。”

    谢谭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没忍住笑出声来,孟南溪不解,看看身后的庄嬷嬷又看看谢谭幽。

    谢谭幽渐渐收了笑:“这个荷包,我很是喜欢,不必在麻烦府中绣娘。”

    “我知道你不喜欢招摇,可这……”

    “母妃。”谢谭幽道:“这是燕恒绣的。”

    “……”

    闻言,孟南溪眼睛瞪大,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个荷包是燕恒绣的。”谢谭幽扯下腰间荷包递给孟南溪,还用手指了指荷包上的人:“母妃看,这是燕恒。”

    孟南溪:“……”

    迟钝接过,将荷包放在烛火之下看。

    只见,在烛火照耀下,那荷包之上的人才有了些许灵动之感,孟南溪瞧着那人,摇头无奈笑出声。

    “我还说呢,京中哪个绣娘绣工如此差。”

    说着,她便亲自将谢谭幽系上,眉眼间都涌动笑意,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另一边的黑玉之时,忽而僵住了。

    “这玉…”孟南溪收回视线,“也是阿恒给你的?”

    “嗯。”

    “好。”孟南溪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你去休息吧。”

    谢谭幽站起身来,退出青枫院,走到长廊时又顿住脚步,将黑玉扯下来仔细端详,刚刚看孟南溪神色,很明显,这块玉真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玉,孟南溪未说她也不好问,想了想,还是将黑玉装进荷包之中,等燕恒回来时在问清楚。

    *

    抄手游廊的灯笼随风摇动,谢谭幽面容被映的忽明忽暗,她半垂着眸,整理荷包的动作放慢,直至将荷包好好的挂在腰间,她才抬眸,察觉什么,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转身,一掌朝来人劈去。

    身后之人快速后退。

    谢谭幽冷冷凝着他:“何人敢闯燕王府?”

    她话落,隐于暗处的黑风和一众暗卫便现了身,那人见状,转身就走。

    谢谭幽道:“别让人跑了。”

    “是。”一众暗卫忙应声。

    夜风终是吹灭一盏灯,长廊又黑一层,谢谭幽面色冷沉,燕王府暗卫当不算少,可还是有人能避开众人进来,可见,对方武功并不低,若是杀她,她倒不会多担心,她只怕,有人闯进燕王府,是为了孟南溪。

    谢谭幽攥了攥拳头,燕恒在时,从未有过这样的,他不过才走几日便有人敢入燕王府,或是试探又或是其他,可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将青枫院保护好了。

    她也未离开,而是站在长廊,细想刚刚那人。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暗卫齐齐回到她面前,黑风将人扔到地上,道:“王妃,人死了。”

    谢谭幽蹲身查看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标识,就只是一个暗卫,垂眸,凉凉道:“烧了吧。”

    黑风抱拳:“是。”

    “燕王府现下共有多少个暗卫?”谢谭幽问。

    “一百三十七个。”黑风道:“属下等是王爷去南燕时,特地吩咐了,让属下等跟着王妃。”

    “不用保护我。”谢谭幽道:“从今夜起,你们要守好母妃的院子,别让生人进去。”

    黑风只是迟疑一瞬,便应是,身为暗卫的第一门课就是服从主子之命,谢谭幽嫁与燕恒,也算是他们的半个主子,再者,那枚黑玉在身,谁敢不从。

    暗卫散去,谢谭幽也回了晚幽院,银杏和黑云都在等她,见银杏眼睛通红的模样,谢谭幽就知道黑云也告诉她了,她扯了扯唇:“银杏,你真是越发喜欢哭了。”

    “怪奴婢不好。”银杏吸了吸鼻子:“不会医,也没有发现大小姐竟是中了毒。”

    “我都没发现,你又怎么能发现呢?”谢谭幽觉得好笑:“好啦,我有话要与你二人说。”

    闻言,二人忙往她跟前站。

    谢谭幽看了眼二人,才道:“这几日你们白日里去清幽居,暮色时分便回来,夜里无事多留意府中可有异动。”

    “可是最近有事发生?”黑云问。

    谢谭幽摇头:“暂不确定,防着些总归是好的。”

    二人点头。

    “下去休息吧,近日京中许是会不太平。”

    “大小姐也早些休息。”

    “嗯。”

    看着谢谭幽纤细身影,银杏手指轻颤,“黑云,大小姐当真无事吗?”

    “嗯。”黑云道:“王爷在,不会有事的。”

    在黑云心中,燕恒永远都是万能的,还是一个大好人,所以,她忠于他,更忠于他所在乎的谢谭幽,也是因知燕恒所想和心绪,她才会很喜欢唤谢谭幽王妃。

    她不像银杏那般,即便谢谭幽成婚还是还是唤她大小姐,因想让她和很久很久之前一样,是自由,快乐的大小姐,并不是谁的谁,就只是谢谭幽。

    而黑云想的不过是,燕恒快乐谢谭幽快乐,然后他二人都快乐,都只是彼此的。

    *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

    朝臣跪求云崇再派兵前往南燕,下圣旨,弃十万燕家军,之后踏平南燕,报此次受辱之仇。

    云崇未应,朝臣却以强国说事,身为强国当不惧怕小小南燕。

    谢谭幽听闻时,刚出燕王府,百姓已然在讨论,有人在后推波助澜,任谁听了不骂一句燕家军,她狭长的眸子冷冷眯起,燕恒未离开时,无人敢言,敢说,现下,倒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朝臣了。

    她唤道:“黑风。”

    隐于暗处的黑风,怔了一瞬,他是偷偷跟着谢谭幽的,谢谭幽竟然知道?

    “去打听一下,都有哪几位大臣跪求陛下。”她声音不轻不淡:“揍一顿,别让人看出来了。”

    “……”

    *

    一日过去,又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

    燕恒奉旨出征,却在边城内与一女子相伴逛长街,不少大臣一瘸一拐再度入宫。

    谢谭幽初听,不禁冷笑:“这流言是越发不像话了。”

    站在一旁的黑风却是一动不敢动,昨夜,跟着燕恒去南燕战场的暗卫回来了三个,关于边城一事,他们昨夜就已经知晓,兄弟几个有不少可怜同情谢谭幽的,只想着,要替燕恒瞒住了,谁想,天才亮,便传的哪里都是,朝臣还以此说燕恒不关心战场之事,已经下了朝还是再度入宫。

    谢谭幽本想让黑风去查一查,谣言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抬眼就见他那副心虚样子,手心下意识收紧,冷冷道:“边城一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

    “回王妃。”看谢谭幽面色不好,黑风忙解释道:“王爷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肯定是有人看错了。”

    “……”

    话出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哪是解释嘛,燕恒知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第112章

    干清宫。

    云崇斜眼睨着又跪了一地的几个大臣,户部尚书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竟也在其中,他心中虽烦躁却不显,轻抿一口茶才道:“都起来吧。”

    大臣们缓缓起身。

    瞧着户部尚书连起身都需要身旁之人搀扶的样子,云崇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户部尚书忍着身上疼痛,缓缓上前道:“臣昨日下朝之后,在回府路上被人拦住马车揍了一顿。”

    “……”

    “不止是臣。”户部尚书又道:“御史台的几个大人和刑部侍郎也是如此。”

    “被人揍了一顿?”云崇一脸不信,青天白日,殴打朝臣,还不止一个,可谓大胆,怕不是一般人敢做。

    “是。”挨了揍的几个大臣齐齐应声,面对云崇投过来的目光,只觉羞愧又气恼。

    “就只是被揍了一顿?”云崇又问。

    “身上带有银子的都被抢了去。”

    “……”

    “但来人并非像是劫财的。”户部侍郎道:“臣斗胆猜测此事与燕王府有关。”

    “……”

    云崇淡淡打量几人,昨日上朝之时就是这几人极力劝他弃燕家军,再派兵前往,不过下了朝便被人揍了。

    有意思。

    云崇缓缓勾唇冷笑。

    当真是有意思。

    云崇道:“何以见得?”

    户部侍郎道:“工部尚书先前曾惹了燕王不快,便是在下了朝之后被燕王身边之人揍了一顿,偏偏旁人还看不出一点伤痕,昨日,臣等亦是这般,本来也是无事,可夜里又有人前来。”

    他原以为就是他一个人遭此狠手,结果,今早来上朝,却见不少朝中大臣面色不好又青白,互相问了才知,竟是一样的遭遇。

    “所以,你们是被人揍了两次?”

    “……”

    “是。”挨了揍的又齐齐应声。

    “……”

    云崇垂眸,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想到什么,忽而笑出声来,这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又无措。

    高公公跟随云崇多年,当然知晓他笑什么,有些无奈,只能又给他递了一杯茶,当作提醒,云崇缓缓收了笑,“可燕恒如今不在京中。”

    “燕王是不在,可燕王妃在。”

    谢谭幽。

    云崇眸子半眯:“朕知道了,都先下去吧,关于南燕战事,朕也有了决定。”

    “陛下……”有大臣还想再说。

    “漓国姓云。”云崇似笑非笑盯着他:“诸位大臣当下之际还是快些养好身子,方能为朕解忧。”

    “……”

    云崇看似在笑,神情却已经冷了下来,朝臣也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待殿中静下,云崇面色才一点一点淡下,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蠢货。”

    “真当朕不知道他们心头在想什么。”

    周围气息瞬间沉下,高公公也没有开口,半柱香后,殿中才又响起云崇冰凉的声音:“日暮时分,将朕早就拟好的圣旨发下去吧。”

    “是。”

    “云启近日都在府邸吗?”

    “是。”

    闻言,云崇冷笑:“燕恒不在京中,他竟然不生事,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话,高公公就不敢回了。

    “暗影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高公公道:“七皇子的人跟着燕王入了南燕。”

    “南燕。”云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的意味不明:“是个好地方。”

    “朕记得,燕荣好像就是死在那里。”

    “不知此次,是燕恒躺尸南燕,还是云启……”

    说着,又哼笑出声,诺大的殿中,唯有他那冰冷笑声,一阵接一阵的,令人头皮发麻。

    “云启还以为能利用朕,简直笑话。”

    他要做什么,谁人能拦?若不是自己故意入局,谁又能将他利用了去。

    他想杀燕恒,未必不想杀云启啊。

    云启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秦国公是他故意放去南燕,故意给他机会,甚至知他暗中与南燕来往依然装不知。

    而他,既是早知秦国公是云启的人,又怎么会让他壮大自身?此次,南燕一战,十万的燕家军若活,那秦国公及四子还有他送去南燕战场只忠于秦国公的七万大军便会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

    不过是死一人,死一军,而漓国还是漓国,他也还是漓国之君。

    漓国啊,可是泱泱大国,谁又能撼动他的帝位呢。

    云崇抬眸看向殿外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地面,忽而道:“朕第一次见云启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记不得他多大了,只记得那是云霄死后的第三个月。”

    提起云霄,他脸上难得有了悲伤:“云启缩在角落,嘴里呢喃着父皇二字,只是一眼,便让朕恍惚了,好像是云霄回来了。

    “之后,朕将他接到身边,教他读书识字,而他也不负众望,长成朕所期盼那般,温文尔雅,可是后来,朕发现,所有都是假象,他算计朕,就连初见都是假的,他在模仿云霄,利用朕的丧子之痛。”

    云崇长叹一声,做帝王这么多年,他一颗心早就又硬又冷,可还是有两个人能让他每每回想起便止不住的心痛,幼年之时便心动的挚爱和她唯一血脉。

    年少时,为了护住心爱之人,他不得不争,也不能没有权,所以他第一个利用的人是燕恒。

    那个时候的燕恒年纪还很小,性子有些冷又孤僻,与他是一样的,可耐不住他身份尊贵,是燕王世子,而他只是个不受宠,不吃馊饭便会死的皇子,这么大了,连父皇的面都没怎么见过。

    他们从相识到相知都是他一步一步算计好的,燕恒说他父王母妃好像都不太喜欢他,他呢,充当暖心哥哥,毕竟,都是一样处境的人,他也不知在梦中幻想过几次,这世间能有一个人这样待自己,所以,他就按照自己所梦待燕恒。

    方法不错啊,燕恒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也时常能出入燕王府,父皇许是听到了消息,开始正眼看他了,一步一步,他走的慢又稳,终于,问鼎高位,曾经欺辱他之人,都被他一一斩尽,那种感觉,真的爽爆了。

    可,虽贵为帝了,他还是不能做想做之事,朝堂边疆不稳,为了笼络权臣,他只能将府中正妃侧妃和姬妾,再度一个一个的给高位,而他所爱之人,只能再后,身于皇家,更知后宫危险,他又只能装作厌恶她,赶她与孩子入冷宫,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偷偷赶去见一面。

    答应好了的,最多一年,便给她贵妃之位,在等两年,他在努力一点,一定将后位给她,可他又失约了,想着真的就在等一两年吧,他真的有在努力了,可真的过了两年,他终于可以给她贵妃之位,将她接到身边来时,她却死了,死在雨夜,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他也没来得及再唤一声小安。

    而他们的孩子,还不到成年啊,便葬身于火海,一家三人,就只剩下他了。

    云崇不恨老天待他不公,他只恨所有阻拦他之人。

    当初,满潮文武坚决反对立萧雅安为妃,不过是因不知谁查出了,她其实不是什么萧国公的女儿,而是谋反罪臣沈国公夫人娘家的后人。

    云崇记得很是清楚,满朝的文武,当属燕荣和定国老将军坚决抵制,一声一声为朝堂,为大局,为漓国,可从未有人为他想一想。

    都在逼他。

    所以,都该死啊。

    *

    燕王府。

    谢谭幽已经听完从燕恒身边回来的暗卫所描述的边城夜,她眼珠微转,若有所思:“你们是亲眼所见?”

    “是。”一小暗卫道:“但属下并未跟太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王爷送了那姑娘一把银梳子。”

    “胡说什么呢?”黑风一听,在他头顶重重一拍,转头又看向谢谭幽,干笑道:“王妃,新调过来的,不太会说话,您别多想,王爷肯定不会这样的。”

    “头,我哪有。”小暗卫吃痛,揉了揉自己脑袋,“王爷明明就送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

    “我知道了。”谢谭幽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黑风道:“那这些银子呢?”

    昨日他们只是拿了那些大臣身上的银子,可到了夜里再去时,又拿了不少回来呢。

    谢谭幽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一叠银票,轻声道:“既是如此爱国爱民,那便成全了他们的心思,拿着换些粮食,派人送到燕家军中。”

    黑风一听就乐了,忽然就后悔拿少了,但也没表现出来,抱拳应了声是,便带着身后暗卫离去。

    谢谭幽独自坐了小半个时辰,就出了府,朝大理寺卿府邸而去。

    “关于沈国公府一案,你查的如何?”谢谭幽见到萧然,就开门见山问道。

    萧然端茶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问南燕刺客一案的进展。”

    “我与燕恒有约,他不在,我不插手南燕一事。”

    “……”

    萧然挑眉:“你没生气?”

    谢谭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淡淡扯唇:“不过流言蜚语,燕恒为人我岂能不知。”

    但其实是,她知道,燕恒那双眼中只会有她的身影,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又或是他们分别十年,二十年,再见,他眼中的风景,还是只会有她。

    所以,为何会生气呢。

    她也问了暗卫,表哥就驻扎在边城之外,所以,她更相信那是表哥男扮女装去见的燕恒,也正是因此,她才空坐半个时辰,思量此次南燕战事,明明已经远离京城,还就在边城内外,二人见面竟是还需要这般遮掩,可见,燕恒身边有不少的尾巴,此次,也怕是危险重重了。

    “你倒是相信他,又听他的话。”

    “若哪日,我与他相约一事,他定然也会这般说到做到,他从不食言,我自当信守承诺,让他安心,无后顾之忧。”

    萧然闻言,唇角漾起笑容,若燕恒听到这样的话语,估计得一晚上都睡不着。

    第113章

    萧然轻咳一声,没有答谢谭幽的话,反而问:“关于沈国公府一案,你有何见解?”

    既是前来问他,那便证明,她心中亦是有其他想法的。

    萧然猜中,谢谭幽也不意外,但也没有顺着他的话答,“你既是与表哥在查沈国公府一案,便是相信沈国公府定不会向人人说的那般,真的谋反。”

    “嗯。”

    “为什么?”

    谢谭幽知道温凛要查当年之事,一是为他心中的沈妤,二便是,只有此事解开,才能摸到杀害定国将军府诸人的真正凶手,可萧然是为什么呢?燕恒说,他在查云霄之死。

    “云霄。”谢谭幽轻轻呢喃这个名字。

    萧然垂眸,面色依旧不变。

    “你在查云霄之死,又是为什么?”

    谢谭幽抬眸看着萧然,明明是一张在去年以前都从未见过的人,可为什么,每每见他,心头总有种怪异之感。

    他正直冰冷却又没来由的露出一些玩性,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两个人,两个性格。

    偏偏,无论燕恒又或者温凛都与他交好,足以证明,他这人是好的,谢谭幽只是不解,关于先帝亲判的案子,温凛大胆查便也罢了,竟还带着萧然,而萧然又在查云霄之死。

    谢谭幽觉得,萧然心中有事,身上亦是有秘密,先前没那么多的接触,所以她并未深想,而今,他们要一起查案,还是多年前的旧事,多少人的命在里头,容不得半点的差错。

    萧然淡笑扬眉:“身为大理寺卿,当然要为无辜惨死者,讨一个公道,让凶手欠债还债,欠命还命。”

    “天下之大,无辜惨死者如此多,你都可以不惧任何为他们讨公道?”

    “当然。”

    谢谭幽眯了眯眸子,审视着萧然,眸中神色冷又危险,萧然仍旧笑着,任由她审视。

    “我信你。”很久之后,谢谭幽才出声。

    萧然笑出声。

    只觉这谢谭幽也太过分了,之前竟是不相信他吗?真没良心,当日她被秦氏罚跪之时,可是他与燕恒赶去,才阻止了后面再发生的事。

    好嘛,他的确之前因燕恒对她有过小小的意见,但从未表现过出来啊,在他心头,他还是希望谢谭幽安好,将她当妹妹的,结果,真是太伤他心了,待温凛回来了,定当要跟他告谢谭幽一状。

    “若你要查云霄。”谢谭幽道:“我给你一条路。”

    “哦?”萧然来兴趣了。

    “杀云启。”

    “……”

    萧然随手拿过一旁的黑棋,漫不经心把玩着,闻言,心头微惊,黑子落地,发出响声,他看向谢谭幽,似笑非笑:“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昨日敢殴打朝臣,今日就敢杀皇子。”

    谢谭幽神色依旧淡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总不能因他是皇子,就此放过。”

    “那你又如何确定云霄一定是云启所杀?冤枉皇子,罪名不小。”

    “你何必装呢。”谢谭幽在说出云启二字的时候就一直盯着萧然,他震惊不过一瞬,是想不到她会知晓吧,可好巧不巧,在上一世,她与云启在一起那么久,那么多的肮脏事,她又如何不知呢。

    “萧然,你早就知道了吧,云霄之死与云启有关。”

    “是。”萧然也没否认。

    谢谭幽问:“你何时查到的?”

    “前不久。”萧然道:“先前以为是另一人,后来我寻到一些线索,去探查之时,却是连连被人追杀,那时才知,凶手恐另有其人。”

    “你怀疑谁?”

    萧然不语,只是抬眸看向远处。

    谢谭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理寺卿府邸的位置在京城正中,不算偏,而此时,他们又在阁楼书房内,远远看去,还是能隐隐约约见那方的红墙绿瓦,她心头一震,回眸,“你如何会怀疑到他身上?”

    萧然不禁挑唇:“你这样震惊,是觉得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旁的不说,此事,不会是他。”

    谢谭幽回想上一世在七皇子府邸,有一日,云启一身酒味回来,那是头一次,他在她面前露出悲惨之态。

    他说:“幼时,我只是想父皇看我一眼,也像喜欢云霄那般喜欢我而已,我也只是穿了和云霄一样的衣裳让父皇看见而已,明明,后来,父皇也是真的待我很好,教我很多,为什么今日要这般,就因为他知道当年一事,是我故意为之?可我有什么错呢?”

    “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云霄都死了那样久了,父皇为何还总是念着他!”

    当日,她知晓了多年来云崇宠信云启缘由,更知,自云霄去后就下令漓国上下将关于云霄所有东西都销毁的帝王,心头也是有柔软的,但也仅是那一点点。

    萧然眼中笑意淡去,也没问为什么。

    *

    日暮时分,谢谭幽才从大理寺卿府邸出来,此时,长街热闹又欢喜,一队军马整齐又威严,朝城外而去。

    长街百姓议论纷纷。

    谢谭幽身侧拳头下意识的收紧,云崇还是派兵去了南燕,他当真要放弃那十万的燕家军,可燕恒一定不会同意的。

    她轻轻闭了闭眼。

    上一世,与南燕的这一战,漓国输了,随后漓国便开始大乱,若非燕恒前去,漓国或许灭亡,可今生,燕家军并非全军覆没,只是被困,漓国也没有生乱,燕恒如今已经赶去,他有前世记忆,当知晓如何快速取胜,又护住燕家军。

    眼下,谢谭幽只怕,燕家军被困并非秦国公说的那般,而这七万大军前去,目的也不是灭南燕。

    七万大军全部出城,去往南燕,而此时,温凛也回来了。

    谢谭幽瞧着那坐于高马之上,眉眼间满是笑意的男子,也跟着扯了扯唇,她出声唤道:“表哥。”

    “幽幽。”温凛一眼就见到与萧然站在一处的谢谭幽,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不知从身旁之人手上接了什么东西,又朝着她的方向晃了晃,然后翻身下马,声音依旧爽朗好听:“看看我给你带回什么好东西了。”

    谢谭幽看过去,只见温凛手中赫然是一个金笼,而里面关着的,正是多年前他早就承诺,要给她带回来了的彩色鹦鹉。

    今日之景已不像昨日。

    谢谭幽见到这只鹦鹉,更多的好像是心酸难过,以前她爱玩爱闹喜欢有趣的东西,因为身边亲人在身边,可如今,她却喜静,时常觉得,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可以了,只是偶尔会在燕恒或是温凛面前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

    头顶,忽然被一只大手覆上。

    谢谭幽抬眸。

    “幽幽。”温凛声音放轻,显得温柔:“别被落困在从前,表哥在。”

    谢谭幽轻轻点头。

    “你二人在长街等我。”温凛道:“我先入宫覆命,一会我们去酒楼喝上一壶。”

    谢谭幽本想拒绝,温凛却已经翻身上马,带着军队入城。

    二人在长街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温凛身影。

    萧然双手抱拳,轻叹一声:“走了那么久,给谁都带了新鲜有趣的,就我没有,我还得在这等你半个时辰。”

    “……”

    “行啊,我多余呗。”

    “哪有给谁都带了?”温凛用拳头推了推他。

    萧然轻哼:“你那匹马上挂着的两个包袱,真当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温凛神色有些不自在:“萧然,你一个大男人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

    “算了算了。”温凛真的无奈了,“此次,忘了你是我不对,这样,这几日你看上什么东西了随便拿,我付银子。”

    “这还差不多。”

    “……”

    萧然道:“走吧,去炊烟记。”

    “不去那里了。”

    “那去何处?”

    温凛勾唇:“当然是幽幽的清幽居,幽幽酿的梅花酿可好喝了,听燕恒说已经开业了,我都还没去过呢,今日自然得去给她捧捧场,以后喝酒便都去那里。”

    先前去炊烟记不过是因那里有雅间,好议事,也是没有更好的地方,而今,有了清幽居,定当转移至此。

    谢谭幽听着面前二人已经商量好,她瞧了瞧快黑下的天色道:“表哥,我今夜有事,不能喝酒。”

    “怎么了?”

    看着温凛担忧的神色,谢谭幽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没看温凛双眼,小声道:“我今夜要给燕恒写一封信。”

    温凛:“……”

    “这是什么要紧事,明日也可以。”

    “可我答应了他,要日日给他写一封家书的。”

    “……”

    “燕恒发什么神经。”

    “燕恒发什么神经。”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萧然与温凛对视一眼,又看向谢谭幽,齐齐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他这么惩罚你?”

    日日写?写什么啊,有那么多话?还要写那么多字,不是折磨人。

    “……”

    “没有。”谢谭幽怕这二人误会什么,想了想还是从荷包里取出那块黑玉,递到二人面前,“喏,他送我的,我没有好的东西给他,就只能给他日日写封家书。”

    “我看着这不是块普通玉,你们三人相识那么久,可认得,这玉是做什么的?”

    看了看谢谭幽手中黑玉,萧然与温凛暗暗对视一眼,又同时摸了摸鼻尖,这次倒是温凛一人先开口:“大许是价值连城的。”

    “……”

    “表哥说谎总是不敢看人。”谢谭幽冷哼。

    “……”

    温凛干笑两声,“我其实在边城见到了燕恒的。”

    “我知道,表哥男扮女装去见的他嘛。”

    温凛:“……”

    本来想解释的,看来也不用了。

    “燕恒让我给你带回来一样东西和一些话。”

    “什么?”

    “我们去清幽居,我好好给你讲讲。”

    “……”

    谢谭幽还是跟着他二人去了清幽居,此时,天色渐晚,清幽居平常也是关门较早,所以,这个时候,很静,没有什么人。

    黑云和银杏正算着今日赚得的银子,忽而听闻后方脚步声传来,二人齐齐回望,银杏微怔,又很快移开眼。

    “这里地方倒是不错。”萧然环顾四周,感叹道:“就是太小了。”

    谢谭幽轻笑:“要大点的地方需要很多银子,我没有,所以只能选这里,待赚了银子再换个大些的地方。”

    “你没有银子?”萧然声音止不住拔高:“燕恒不是将他全部身家都给了你?你那叫没银子,那什么才叫有银子?”

    “他的银子可以备不时之需,可以养八十万的燕家军,而我的银子,够做我想做之事就可以了。”

    从成亲至今,燕恒给她的所有,她都从未动过,就怕哪日他需要,燕家军需要。

    “那你岂不是不太亏了。”萧然道:“嫁给他,还没有银子花。”

    “他又不会亏待我,若我要,只要他有,他都会给我,只是我不想要而已。”

    萧然问:“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谢谭幽扬眉:“炊烟记。”

    萧然怔了一瞬,又笑开来:“那不简单,我帮你拿回来如何?”

    谢谭幽摇头:“此事,我有法子,只不过是要再等些时日。”

    “那行。”萧然指了指面前空荡荡的桌子:“你倒是给我拿点梅花酿尝尝啊。”

    他话落,黑云已经抱了两坛酒放到桌上,萧然忙打开,轻轻嗅了嗅,眸子一亮,神情渐渐陶醉,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饮尽。

    “阿凛尝尝。”萧然也给温凛倒了一碗:“确实不错。”

    “阿凛?”叫了半天,温凛也没个反应,萧然推了推他:“你发什么呆呢?”

    温凛回神,将碗中的梅花酿饮尽。

    酒过三旬,温凛眼神迷离,没有醉,只是有些累,他伸手从胸前拿出燕恒让他带回来的盒子,递给谢谭幽:“阿恒说,你应当会喜欢的。”

    谢谭幽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把银梳,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明亮好看,将银梳拿在手心把玩,她轻轻笑了笑,脸颊有些热。

    而后又与他们喝了半个时辰的梅花酿,她其实已经有些醉了,想走,却被萧然一把拉住。

    “干什么?”谢谭幽皱眉。

    “我跟你说。”萧然好像是有些醉了,说起话来都有些磕磕绊绊:“要对阿恒好一些。”

    “……”

    “他一个大男人,我还能欺负得了他?”谢谭幽只觉好笑,这萧然怎么醉酒了,反倒是会说这些胡话。

    “你还真能。”萧然道:“你不知道,阿恒这些年都为你做了什么,他很辛苦,很累,但又什么都不说,如果哪天你要是知道了……”

    “他做了什么?”

    萧然甩了甩有些眩晕的脑袋,“他……”

    可才说了一个字,嘴巴便被人死死捂住,温凛给他脑袋一巴掌:“你一天天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

    萧然死命挣扎,却仍被温凛按的死死的。

    谢谭幽有些好奇,本想再问,却听温凛道:“快回府吧,不是要给阿恒写信吗?”

    闻言,谢谭幽眼前有些不明,却还是能勉强站起身来:“那表哥,我回府了。”

    “好。”

    银杏和黑云忙上前轻轻扶着她离开。

    “阿妤。”路过温凛身边时,银杏手腕被人抓住,紧接着,温凛含着酒气的暗哑嗓音便传了过来。

    黑云见状,微微垂下眸去,先扶着谢谭幽离开。

    温凛酒量很好的,他没有醉,他还是能看得清他的阿妤,喉头又酸又疼,酝酿很久,他终是道:“阿妤,我会让沈国公府一事真相大白,会让你再做回沈妤,会替你阿姐报仇,你不要哭,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114章

    谢谭幽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已经亥时,黑云给她煮了碗醒酒汤,看着她喝下才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她轻轻揉了揉脖颈,不经意间瞥见外面的月光,或许是因那醒酒汤又或许是这好看月光,她酒意清醒大半,眼前也越发清明。

    忽而想到今日去往南燕的七万军,心头隐隐忧心,还是起身朝书桌而去,拿出一张干净宣纸,执笔落字。

    “黑风。”半个时辰后,谢谭幽唤道。

    “属下在。”黑风现身,立在窗外。

    谢谭幽将信封递给黑风,黑风接过,又立马从胸前拿出一封信递交给谢谭幽,谢谭幽微怔:“燕恒来信了?”

    他此行去战场,应当很忙才是。

    黑风摇头,道:“王爷临走前留下不少的信,王爷说,战场之上他怕来不及回王妃书信,所以,便提前写好,王妃每给他送去一封书信,无论何时,也都能收到王爷回信。”

    “……”

    谢谭幽慢慢拆开燕恒给她的回信,还是一段很简单却又令人心动的话。

    阿谭莫忧,这个时候,我大许已经到了南燕,一切安好,你好好吃饭,相信我,既然向你承诺,就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很好,就是想念妻心蔓延心头至全身,让我很是难受。

    妻。

    谢谭幽盯着那个字,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脸颊很烫,一颗心也是控制不住的怦怦跳,好久好久后又才恢复平静。

    是啊,他可是燕恒啊,那么厉害的将军,怎么可能会输呢,他是勇敢的,厉害的,是无所不能的,是个大英雄。

    白日的担忧好像一下子没有了,今夜,也是她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想念一个人。

    *

    这个时候的京中,虽黑却很是安宁,每个人都处于美梦之中,或许脸上还洋溢着淡淡笑容,温和和恬静。

    而此时,有一个地方,却是大大不同。

    若是要用一词语来形容,便是,人间炼狱。

    空荡荡的地方,有孩童,狼狈女子,满身是血的男子,老翁,尸体白骨,唯独没有屋子。

    他们浑身脏污,又披头散发,狼狈如乞丐,都是无家之人,所以,没有一个人入睡,敢睡。

    这里是漓国最靠近南燕的凌城之外十里,快到兰城的地方。

    漓国与南燕起战,漓国败了,凌城被毁,城中百姓四处逃窜,为活命只能去兰城求救,毕竟,如今漓国大军就驻扎在那里,可他们却被拒于兰城之外,因漓国军怕南燕细作混在他们之中,从而进入兰城。

    大许是身后就是漓国军,有些许安全之感,凌城百姓决定暂留在兰城之外,等着漓国大军击退南燕,带他们回家,可是等了好久,漓国军队都从未出现。

    饿了他们便只能吃树根树皮,泥土,草,所以,这里才成了一片空旷旷之地,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娘,爹。”不知谁家孩童痛哭出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方一男一女,闭上眼,已然是一动不动。

    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几日,被饿死人的还少吗,众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向另一处,或是抱住身旁仅存的家人。

    “娘,我饿了。”一狼狈妇人怀中的孩童仰眸看着自己母亲。

    “乖。”妇人声音沙哑,瞧着自己怀中面色苍白的孩子,又心疼又怕,已经饿了那么些天,她都已经快要撑不住,孩子恐怕更是……

    她心头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想法,可看了看周围如此多的人,又有些犹豫,耳畔传来轻轻哭泣声,妇人终是咬了咬牙,从袖中拿出藏了很久的簪子,狠狠将自己手腕划开。

    “娘……”

    妇人快速捂住孩子嘴唇,然后将手腕递到她唇边,迫使她饮下她的血液,母女二人紧紧抱着,旁人看来,只是一对可怜的母女互相安慰,却无人知,那妇人在自己孩子耳畔道:“阿宝乖,别怕别喊,娘身体很好,待阿宝身体好了,我们便去京城寻你爹好不好?”

    阿宝含泪点头。

    “好孩子。”

    夜里,无人能清楚看见身旁之人的所作所为,可被饿狠了的人,嗅觉异常灵敏。

    有人察觉,正在四处查看。

    “她在用血喂孩子。”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

    那妇人闻言,脸色当时大变,忙收回手,将阿宝护在怀中。

    众人已经朝妇人看去,她手腕之处还在滴答滴答掉落着鲜血,在这夜中,格外的清晰动听,就像是那高山之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清泉。

    真的是被饿疯了渴疯了,明知是血,还是将那看成清泉。

    只是静了一瞬,几个男子便一拥而上,将那妇人按住,将她流落的鲜血全部吞进腹中。

    “不要!”那妇人吓得想往后退却被几个男人按的死死的,手腕之处鲜血被人重重吸允,她浑身都无了力,好疼却又动不了,只能感受到旁人在撕扯她,割开她,然后一点一点的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娘…娘…”阿宝想去保护自己娘亲,想推开那些人,可她今年不过五岁,怎么能斗得过已经疯了的男子呢,被人甩去一边,只能哭着喊着。

    场面血腥又恐怖。

    有不少人被吓得晕了过去或是呕吐出来,也有放声大哭或是也跟着那些人分食那妇人的。

    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残忍。

    今日死去的人都被人分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直至天亮,这场悲剧才渐渐停歇,第一抹阳光洒下,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冰凉,一眼望去,是一地的血与白骨,回眸,沙尘浓烟滚滚,是他们被毁的家园。

    也是此刻,他们忽然明白,漓国放弃他们了,再也不会保护他们了。

    很久之前,凌城不是没有被他国攻过又占有过,可他们城中百姓无一人伤亡的,不过是因身后有漓国军,而今,身后亦是有漓国军,却不会再向他们敞开城门。

    *

    兰城,将军府中。

    “父亲,出事了。”秦国公第三子秦奚快步走进秦国公书房。

    “何事。”秦国公冷冷皱眉:“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秦奚垂眸:“城外那些百姓生了乱。”

    “暗地杀了就是,何必慌张。”

    “不是的,父亲。”秦奚一想到下面之人禀报的话就直犯恶心,硬是咬着牙道:“那些百姓估计是饿疯了,竟然吃人肉喝人血。”

    秦国公面色大变,却又很快平静下来,“燕恒何时到兰城外?”

    “大约一日。”秦奚道:“按他路程,理应早到了,就是不知为何慢了几日。”

    “父亲要迎燕恒入城?”

    “自然要迎。”秦国公道:“不仅要迎,还要助他去救燕家军。”

    “可陛下不是说……”

    秦国公打断秦奚的话:“此事,七皇子另有安排。”

    秦奚抱拳应是:“那城外百姓,我们该如何解决?”

    闻言,秦国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继续派人暗中盯着,死人不要紧,只要不让他们离开就好。”

    “是。”

    “不仅不能离开,还要让他们知晓不能离开是因为燕恒违抗陛下之命,执意要用他们和周边几城去换燕家军。”

    秦奚抬眸,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秦国公会任由那些百姓在那,还派人暗中盯着,原来,竟是为燕恒准备的。

    *

    京城,一下子忽然就变了天。

    萧然追查南燕刺客一案时,遭人刺杀,刺客被温凛抓住,审问半日,竟是审出一件惊涛大案,刺客并非要杀萧然,而是要杀一旁的谢谭幽,只因其曾在一月前见过沈国公的孙女,更是曾与她同住屋檐下。

    沈国公三字才现,便让整个京城大震。

    云崇第一时间知晓,便命人召谢谭幽觐见,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询问。

    瞧着跪在大殿之上,迎着众人揣测目光,仍旧不卑不亢的谢谭幽,云崇面色凉薄又阴狠:“你一月前见过谋反罪臣沈国公的孙女?”

    “不瞒陛下。”谢谭幽淡淡道:“臣妇也是一月前才知,曾经相府里的沈姨娘就是沈国公的孙女沈清。”

    闻言,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沈国公府居然真的还有人活着?不止活着,还被曾经的当朝宰相纳为妾室。

    “至于为何有人因此前来刺杀臣妇,臣妇以为是心虚。”

    “心虚?”

    “是。”谢谭幽道:“当日,臣妇才知晓沈清身份,沈清便被人杀害,足以说明,有人早就知晓沈清身份,提前将人杀了,是怕她说出什么。”

    “比如。”谢谭幽话音顿了顿,忽而抬眸直视云崇,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落下:“当年,沈国公府是被人陷害才至此。”

    “大胆!”云崇将手中把玩着的玉珠猛的摔在桌上。

    朝臣更是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帝师盯着谢谭幽,身后拳头攥紧又松开。

    萧然与温凛站在大臣之中,暗暗将朝中之人神情记下。

    “陛下。”谢谭幽又垂下眸去:“沈清隐藏身份那么多年不被人知晓,后来不过现了一次身便被人杀害,足以证明,是有人在暗中寻沈国公府之人又或是早就盯上,只需时机,再将其杀害。”

    “不然,刺客杀沈清是为何?总不能是为国。”谢谭幽道:“若当真为国,又为何不寻陛下?”

    “放肆!”云崇怒道:“先帝亲判之案,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第115章

    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整个干清宫上下,都被一声陛下息怒震住,声音过去又恢复平静,朝臣大气都不敢出,关于沈国公府一事,唯有从先帝在时的老臣最为清楚,其余的也只是听说,他是个谋反罪臣,可又有人说,沈国公未谋反前,可是个大忠臣。

    也有人私下不解,既是忠臣何以会谋反,得到的答案只是,有了权自当更想进一步。

    “臣妇并未揣测。”谢谭幽语声铿锵,丝毫不惧帝王之怒:“当日沈清在临死前告知臣妇,沈国公府并未谋反,当年,沈国公父子乃是受先帝传令,才提前出城。”

    眼下,刺客背后之人暂不知是何人,她不能太早说出银杏,只能用沈清。

    闻言,朝臣又被惊的面面相觑。

    先帝传令?可先帝不是……

    云崇手握成拳,一张脸已经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声音冷又慢:“当年,先帝传令的是安国公,这事朝中老臣皆知,再者,沈国公全府早在那年于街口被斩首示众,而今,你可能否保证那个沈清真的是沈清?”

    “如若陛下一点都不信她是沈清,便不会召臣妇觐见。”

    “陛下。”温凛也在此时出声,“当日,臣也在场,臣可以确认,那就是沈国公的孙女,沈清。”

    云崇眼神一凛:“当真是罪臣之后?”

    “是。”

    得到肯定答案,云崇慢慢摩挲着手指,冷冷鹰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谭幽与温凛。

    他记得,那一年,先帝派了定国老将军亲自行刑,街口周围被定国军围的水泄不通,不少大臣也在场,亲眼看着沈国公府众人被砍了头,那样的场景,没有人能逃脱得了,只有人能偷龙转凤。

    偷龙转凤。

    ……

    云崇眼眸微微眯起,忽而想起曾在干清宫外偷听到先帝与暗影的对话。

    先帝性子总是豪迈又温柔的,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无一人不喜他,不忠他,只因,他心中有大志,承诺要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的景象,在位时期发布的政令,都是于百姓有溢处的,他像一个很伟大的引路人,带领着众人走上正确的道路。

    所以,那个时候,漓国上下都在以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为目标,就算头发花白的老臣也像十几岁的青年,十分有干劲。

    也是那个时候,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感叹,漓国有此君王,实属一大幸事。

    云崇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即便小时候过得很苦,也没见过几次先帝,他也从没怨恨过什么,每每听旁人夸先帝之时,他满脸的骄傲与欣喜,由其后来,能时常陪在先帝身边,他更是时常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也曾想过,以后也要做和先帝一样的人。

    可就在沈国公全府被砍头的第三日,他听到了先帝与历代皇帝身边的暗影对话。

    先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无情:“事情办的如何?”

    “陛下恕罪,还没找到沈国公府的两个幼童,但请陛下放心,属下会多加派人手,一定会杀了那两个幼童。”

    “废物。”先帝语声参杂了怒气:“连两个幼童都奈何不了,朕养你们有何用?”

    “陛下恕罪。”暗影忙跪地。

    先帝道:“多派人手,一定要将沈国公府血脉清理干净。”

    “是。”

    “再派人盯着安国公府和定国将军府,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告知朕。”

    “是。”

    云崇无法形容那个时候的心情,震惊复杂又是恐惧,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心境早已不如从前,后来先帝去了,暗影跟了他,他是用了不少手段,才从暗影头子那里得知先帝那些年真正的所作所为。

    他什么都知道的,可他还是什么也不能说,他是漓国之君,先帝之子,人人道他最为孝顺先帝,也是因此,百姓朝臣才会在一开始,没有任何异议的忠于他这个母妃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的皇子,可若他公然反责先帝,或是当年之事爆出,漓国定当大乱。

    所以,他只能往下瞒去,甚至不惜铲除一些人。

    可云崇怎么都没想到,沈国公三字会再重现,不止重现,沈国公的孙女沈清也现身了,现下虽死了,却是留下当年,是先帝传令的话语,此事一旦传出,定会惹得朝堂上下与民间百姓议论纷纷,皆时,朝堂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稳,由其,现在漓国还在与他国打仗之中,绝对不能乱。

    定了定心神,云崇终是站起身来,绕开桌案,俯视下面跪成一片的朝臣,最终又将目光定在温凛与谢谭幽身上:“当年,沈国公府全部人被斩首示众,是绝对不可能还有人活在这个世上。”

    默了会,云崇又道:“帝师当日好像也在场。”

    帝师闻言,轻轻颔首:“臣的确在。”

    “当日,沈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之时,周围可都是定国军?”

    “正是。”

    “依帝师看,犯人逃脱的几率占几成?”

    “零。”

    “……”

    云崇冷笑:“那你二人见到的那沈清定是假的。”

    谢谭幽道:“若是假的,刺客何以要杀她又要杀见过她的臣妇?”

    “或许她得罪了什么人。”云崇声音已经很是平静,显得云淡风轻:“再者,你又能拿什么证明她就是沈清?”

    “当年,沈国公府被斩首可是定国老将军亲自行刑,若沈国公府有人逃出,定国老将军可是要担罪责。”

    罪责两个字,云崇咬的格外重。

    “……”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

    从云崇的语气中她察觉到了威胁之意,几乎是一瞬间,她先前起过的那个大胆念头,又再度升起。

    沈国公府没有谋反,也的确是被人陷害的。

    那陷害之人,曾位高权重。!!

    先帝!

    想明白的一瞬间,谢谭幽脸上血色快速褪去,心头震惊万分。

    只有沈国公父子与银杏知晓先帝曾传令沈国公府出城灭反臣,而全国上下却知先帝传令安国公杀反臣。

    所有人只知谋反之人是三皇子,所以,安国公一箭射出,杀了挚友沈国公。

    这背后定当是有人在操控。

    “陛下。”谢谭幽道:“倘若,沈国公府没有谋反,陛下会如何做?”

    “绝无可能。”云崇道:“谋反之罪已然落实。”

    “倘若,臣妇可以查明真相,找到证据证明,陛下可会还沈国公府清白?”

    “先帝不会出错。”

    “陛下。”帝师缓缓开口,声音不如刚才那般洪亮:“事已起,恐怕此时早已传遍各街小巷,百姓定当议论纷纷,当年之事,亲眼见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不若便让燕王妃去查,也好安定人心。”

    “不论如何查,结论都在那了,任谁都无法改变。”

    云崇对上帝师浑浊双眸,回想帝师的话,安定人心,结论在那,谁也无法改变。

    帝师说的不错,事情怕是已经闹开,得给众人一个安定说法才是,不然那么多人,心思如此多,若一时掌控不了,忽然发了酵,于他不利。

    再者,当年之人皆不在人世,想要从何查起都是问题,就算最后真的查出什么,也得过他这里,是与不是都得由他而定。

    想清楚,云崇冷冷勾唇:“若你查不出呢?”

    “……”

    “先帝亲判之案,你敢重查,乃是不敬,朕应你,也是想给众人一个安心,可若你查不出,或是结果就是沈国公府谋反,那……”

    云崇顿了顿,冷笑出声:“那这不敬之罪,你就得受着,念你如今身份,可轻罚,一百五十杖。”

    一百五十。

    不是死便是要残废。

    温凛脸色一变,想开口,却被谢谭幽抢先一步,“臣妇谢陛下。”

    “朕只允你一月的时间。”说着,云崇转身入了内殿:“都退下吧。”

    “臣等恭送陛下。”

    跪了这么久的朝臣总算心头松下一口气,看了看谢谭幽的方向,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着出去,这一月,只怕京中要热闹了。

    温凛上前扶起谢谭幽,神色隐隐担忧,又不知如何开口,谢谭幽轻轻摇头:“表哥,我们先出宫吧。”

    “好。”

    萧然跟在二人身后一同出去,一路上,三人面色都显得有些沉重,出了宫门,谢谭幽远远见到将要上马车的帝师,忙快走几步,唤道:“帝师。”

    帝师回眸,见到谢谭幽怔了一瞬,随后淡淡扯唇:“燕王妃。”

    谢谭幽俯身,朝帝师一拜:“多谢帝师今日为我说话。”

    回京后,两次见帝师,他总是有意无意帮她说话,虽不知其意,但总该是要感谢一番。

    帝师避开谢谭幽的礼,“不过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谢谭幽也未拆穿,只是看着他上了马车,然后离去。

    “表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谢谭幽知道是温凛,她轻轻唤道。

    “嗯。”

    宫外的风总是很大,发丝不小心就迷了眼。

    谢谭幽看着前方模糊的房屋与马车,似是轻叹:“我记得外祖父曾说,他追随先帝,忠于先帝,是因先帝有雄心壮志,宽容又大度,最重要的是,先帝是一个亲贤臣,爱百姓的好君王。”

    “是啊。”温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祖父还说,他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景象,他相信,他所忠的陛下可以带他们看到那一天的。”

    “那个时候,沈国公安国公时常来定国将军府,幽幽或许不知道,天下一统,海晏河清,是祖父与两位挚友少年时期便想看到的景象,他们相约要一起活到那个时候呢。”

    “后来呢……”

    “人都没了。”

    “表哥。”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我今日才发现,这条路远比我们想的要长要远,稍有不慎,我们也会没命的。”

    现在已经大体清楚,沈国公之事,是先帝全权主导,那定国将军府呢,与云崇脱不了干系。

    所以,温凛才会每每见到云崇都感觉到恶心,云家之人惯会伪装,装什么都不知道,装难过心痛,怕是连自己都信了吧。

    “幽幽怕吗。”

    谢谭幽摇头:“英雄不该是如此的下场。”

    “我要查案,我要让沈国公府堂堂正正的活在众人心中,要让外祖父看到海晏河清,天下一统的景象,所以,我不退。”谢谭幽道:“即便身死,也该为外祖父讨回公道,杀害外祖父舅舅表哥们的凶手还尚存活,总该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她先前只是猜测云启与秦国公还有谢靖联合,后来与温凛相谈才知不是,不过都是被推出来的,又或许从中助了力而已。

    既是如此热闹,那就一个一个来!

    第116章

    “是啊。”萧然朝他二人走去,“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怕……”谢谭幽眼底一抹寒光闪过。

    她只是怕,如若最后,当年之事一件一件的被捋出时无人信,又或者云崇否定所有,那到时……

    毕竟,此次涉及的可是不论在百姓还是朝臣中都声望极高的先帝,还有如今君王,当年之人又尽数都不在了……

    在宫门外又站了会,三人才离开,一路回了燕王府,去见他们口中说的那刺客,刺客真有,不过刺杀之事却是假的,不过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寻一个光明正大查案的机会罢了。

    而那刺客便是当日杀害沈清的人中,活捉下来的,嘴巴硬得很,无论怎么审问,都不张口。

    地牢阴暗又潮湿。

    入眼便是水牢,明明什么都没有,谢谭幽却觉里面又像是什么都有,无端的寒意入心,往前去,铁链摩擦地下的声音越发清晰明显。

    血腥味浓重。

    谢谭幽看着浑身伤痕,又再度昏迷过去的刺客,眉头微微皱起。

    温凛挡住谢谭幽的视线,也是皱了皱眉:“明日,再不说,便杀了吧。”

    “不必再审了。”谢谭幽开口,白衣如仙,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冷漠:“直接杀了吧。”

    温凛一怔,回眸看向谢谭幽,是熟悉的面容,眼眸神色却十分陌生,冷漠又凉薄,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谭幽,心头复杂又止不住的心疼。

    “浪费时间审一人,不如以自己引真正幕后之人现身。”

    萧然很快明白谢谭幽的意思:“你是要以自己为诱饵?”

    “嗯。”

    “如何引?”

    谢谭幽道:“将我要查当年沈国公府一事放出去,并且已经掌握不少证据,那这一月,总有那么几日会有收获。”

    沈清才现身就被人杀害,而她一个手中有证据,还得了云崇的允许彻查当年之事的人,背后之人又怎会忍得住不出手,只要一出手,幕后之人自然也会慢慢水落石出。

    她倒是想看看,先帝当年到底是如何做的,而今,又有谁还在帮他,又记着当年一事。

    “太危险了。”温凛不赞同。

    “表哥放心。”谢谭幽淡淡扯唇,“燕王府众多暗卫,我不至于会有事,再者,你与萧然也在。”

    “此事,也只能这样才能尽快引出刺客背后之人。”

    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终还是点了点头。

    萧然道:“今日,我们先去沈清在城外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

    谢谭幽颔首。

    三人才走出去,就有丫鬟朝这而来:“王妃。”

    “何事?”

    “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谢谭幽大概能猜出太后要见她的原因。

    “幽幽,我陪你去。”温凛有些不放心。

    “表哥不必担忧。”谢谭幽轻轻扯唇:“你与萧然先去往城外,我去见太后,待暮色时分,清幽居见。”

    “……”

    “那你小心些。”

    “好。”

    三人一同出府,又分了两路,谢谭幽做马车入宫,自从这清幽居开始营业,黑云和银杏都是早早出门,到快天黑了才回来,如今,她身边,就只是黑风在侧。

    到了宫门口,黑风在宫外等她,她随着来传话的小宫女进去。

    *

    慈宁宫,格外冷清,婢女都是寥寥无几。

    谢谭幽随着那小宫女踏入主殿,太后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一直淡淡微冷的神色总算缓和几分,挥了挥手让杨嬷嬷和宫女退下,只留了她与谢谭幽二人。

    “你要查沈国公府一案?”太后开门见山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谭幽垂眸:“是。”

    “为什么?”

    “当年之事或许有隐情,既是有隐情就当再彻查,无辜之人不该惨死。”

    “无辜?”太后声音忽而冷下:“你可知,当年,因沈国公府谋反死了多少人?难道那些人就不无辜?”

    “可若,沈国公没有谋反呢?”谢谭幽还是坚持自己心中想法,她从来就不信,大忠臣会变奸臣,更不信想看到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人会杀百姓,会反君王。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太后声音止不住拔高:“先帝亲判之案,怎会出错?”

    “去。”太后伸手指了指外面:“告诉陛下,今日你所说全是疯言疯语。”

    谢谭幽未动,看着太后,心绪有些复杂,今日的太后于她而言,像是一个长辈,眼底的忧虑太过明显,可她有想做的事,想报的仇,又无法与太后说。

    谢谭幽抿了抿唇,还是道:“不是疯言疯语,也是真的不想无辜之人惨死,护国之人最后落得个谋反罪名,没有这种道理。”

    闻言,太后一时间上不来气,死死盯着谢谭幽,半天说不出话来,谢谭幽见状,忙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却被一把推开。

    “匡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茶水也溅了谢谭幽一声。

    太后手臂微微发颤,缓了好一会,才道:“你要哀家怎么告诉你,此事,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谭幽扯唇,因现下无人,她半蹲在太后身边,用手帕替太后擦去手背上的茶水,动作轻柔,抬眸,眼睛弯了弯:“我知道,也明白,太后是真心担忧我,为我好。”

    “我其实也怕死。”

    “可是太后。”谢谭幽道:“有些事,总不能因怕死,便不去做,也不能让国之英雄一直背着那样的名声,那是侮辱,是不好的,而我,答应一个人的事,也当要做到。”

    太后喉头翻滚,瞧着面前冲着她笑的人,一时无言,直至谢谭幽离开,她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太后。”送谢谭幽出去后又折返回来的杨嬷嬷见到太后疲惫撑着额角的模样,心疼的不行。

    “嬷嬷。”太后语气疲惫:“她与栖儿性子太像了,哀家管不住,也保不了。”

    “哀家已经对不起栖儿,如今……”

    “太后。”杨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当年之事,太后也是无能为力。”

    “当年,哀家选了自己亲儿子。”太后语气嘲讽:“而今,亲儿子将哀家软禁至此,他是怕哀家做出对他不利的事?还是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们是母子啊,到底,是他忘了来时路。”

    “……”

    没问鼎高位以前,母子二人常因身份低贱受人欺辱,那时,云崇就总说:“母亲,你不要哭,我一定努力长大,让母亲生活好一点,永远开开心心。”

    后来呢,才上了这高位,母子二人便再也不是亲人了。

    *

    谢谭幽本想上马车,余光却瞥见一处,掀帘的动作一顿,放下帘子,她朝黑风道:“你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是。”

    谢谭幽步子缓慢,眸子幽冷,只看着一个地方,目标明确,待快要走到拐弯之处时,袖中匕首也同时抽出,横在一人脖颈处,动作快的那人来不及反应。

    谢谭幽冷冷挑唇:“七皇子要是总这样跟着我,可要小心些,若哪日我看不清,会将你当成刺客,一剑捅穿你的腹部,让你失血而死。”

    云启回过神来,浅浅勾唇:“阿谭越发厉害了。”

    再次听到云启这样唤自己,谢谭幽就会想到是因为云启,她才忘了燕恒那么久,让燕恒那么难受,孤独,还有黑云,银杏,表哥一家,恨意压的她难受又痛苦,只能大口大口深呼吸着气。

    谢谭幽抬手,将匕首插入云启手臂,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云启几乎是没想到谢谭幽真的会动手,待他反应过来想躲之时已然来不及,疼的他面色发白。

    “云启。”谢谭幽死死按着那匕首,眼眸布满红血丝:“你对我做了什么?才会让我有本不该属于我现在的记忆?”

    闻言,云启一时间都忘了疼,不可置信看着谢谭幽:“阿谭,你……”

    “别这样唤我。”谢谭幽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

    此时此刻,她满腔的恨意:“那是我与燕恒相约,世上只许他可以这样唤我,你偷走那几年还不够,今生,你还妄想骗我!你真卑鄙!”

    今生,云启第一次见她说的那些话,几乎与上一世在回京后初见时一模一样,他又想混乱她的记忆,也是因此,谢谭幽肯定,云启与燕恒是一样的,有前生记忆。

    “你全部想起来了?”云启未受伤的手死死抓着谢谭幽手臂,用力到颤抖。

    “是,我想起来了。”谢谭幽道:“想起来你骗我,在庄子的那三年是你,想起来,在我嫁给你的那些年,你冷落我,任谢音柔欺负我,想起来,你答应为我报仇,却将谢靖与谢音柔捧至高位,你杀银杏黑云,杀表哥全府!”

    “不是的,阿谭。”云启忽然有些慌乱,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阿谭,我说过的,让你等等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是想好好照顾你的…真的真的…阿谭,你相信我。”

    “你再这样唤我,我就真的杀了你。”

    谢谭幽拔出匕首,真的恨不得现在杀了云启,可她知道,现在还不可以,附近有云启的人,云启若死了,不论她还是燕王府众人都不能善终。

    “那些年,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谢谭幽闭了闭眼,心头酸涩难忍:“解释那些年,在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是燕恒一直来看我?还是解释我怕黑,怕蛇,而你却将我放在那样的地方?你折磨我啊,真当我看不清楚吗云启?还是又解释,我生病的时候,是燕恒不远万里来看我。”

    “……”

    “不是这样的……”

    “闭嘴!”谢谭幽紧攥匕首,抬眸就是云启心脏位置,有一瞬间,犹如中了邪般,她不受控制的拿着匕首要插入那里。

    “放肆!”忽然,一道声音响彻,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破空声,谢谭幽瞬间清醒,拉过云启挡住那随之而来的暗器。

    “殿下!”又一道焦急声音。

    暗器落,谢谭幽将云启朝前推去,冷冷瞧着纷纷落到地面的云启身边的暗卫高手。

    “王妃。”黑风也随之而来,见到云启手臂全是血,惊了一惊,赶忙挡在谢谭幽面前。

    云启的暗卫纷纷拔剑。

    “退下。”云启冷声道。

    “殿下!”暗卫不解,被人伤成这样,不应该报仇?

    “我再说一次,退下!”

    “是。”暗卫只能齐齐收了剑,朝后退去。

    谢谭幽转身离开,未看云启一眼,可那身上的恨意却能明显感受得到。

    第117章

    谢谭幽上了马车,瞥了眼被溅了不少鲜血的白衣,眸中难掩厌恶:“先去王府后门处。”

    黑风应声:“是。”

    此刻,黑风心头是疑惑又震惊,云启从他们从燕王府出来时就一路跟着了,他以为谢谭幽不知道,竟不想,她知道,还伤了云启,而他们燕王府的暗卫又与云启府邸的人交过多次手,云启其人,冷漠无情,竟会在谢谭幽伤了他之后,什么都不做,一点不像他以往暗中派人刺杀燕恒的作风。

    没多久,便到了燕王府后门,黑风四下看了看,大概确定谢谭幽是要进王府的,他皱眉不解,正想问谢谭幽,回府为何不走正门,可话还没出口,就见一抹白色身影从眼前而过,谢谭幽已经立在高墙之上。

    “你在外面等我。”丢下一句话,她便飞身落于墙内地面。

    黑风看着那已经空了的墙头,眨了眨眼。

    他知道谢谭幽会武功,但却是第一次见她使轻功,身影干净又利落,不带任何一丝灰尘,往日清冷柔弱中还参杂几分温和,而今日,似乎从见了云启之后,那温和神情消失的一干二净,反而多了股狠劲。

    谢谭幽避着府中下人入了晚幽院,她也是怕从正门入被人看见,若是孟南溪知晓,怕是会担忧。

    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才原路返回,翻身出了燕王府。

    谢谭幽理了理身上的衣裙,道:“ 去清幽居。”

    “是。”

    *

    谢谭幽下了马车,回眸扫了眼对面的炊烟记,才转身入巷子,进了清幽居,院落中已经被坐满,却不嘈杂,甚至有人提笔落字,在做诗,身旁却只有一只缱绻鸟儿做伴。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梅花香,若外面之人踏进来,第一感触就像是进了另一番天地,这里静而温暖又美好,有种能忘却尘世的喧嚣之感。

    有人躲懒喜静,一人一壶酒,独坐一日,也喝的快乐。

    “大小姐。”银杏抬眼看到谢谭幽,忙朝她走来,担忧的上下打量她,今日之事她早就知道,无法形容心头情绪,一整日都心不在焉,想从前又想谢谭幽,怕从前也怕谢谭幽。

    听闻宫中传出消息,云崇允谢谭幽重查当年沈国公府之案时,一时之间,她忽而愣了神,这些东西曾经好像离她很遥远,她从来不敢想,有一天,沈国公府会被人再度提起,甚至被人重查,更不敢想,有人坚定的站在沈国公府是清白的那一路。

    她与阿姐身为国公府后人,却只能苟且偷生,在旁人说沈国公府该死之时,她们也只能说,是啊,那就是个谋反罪臣,的确该死。

    她们逼自己又麻木自己。

    所以,有时候,她是真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恍惚又恍惚,昨夜一夜未眠,眼前却是曾经之景,祖父父亲严肃却温和的面容,母亲阿姐温柔又好看的笑容。

    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仔细想,已经过去近十年了啊,这十年,她一直在蜷缩存活,不敢报仇也不能,难过时唯有夜空作伴,无人能懂她心中之疼,可今日,有人却站在她前方,帮做她想做又不敢不能做之事。

    银杏眼圈泛红,喉咙胀的发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谢谭幽笑着擦去银杏眼角湿润,“这几日就跟在我身边。”

    银杏知道,谢谭幽这是要带着她一起探清当年之事,她心下酸涩又感动,没忍住,泪水啪嗒啪嗒落下。

    “哭什么。”谢谭幽轻轻拥着银杏,一遍一遍安抚她:“只要清白,便有真相大白那一日。”

    “我就是想阿姐了。”银杏声音哽咽。

    好不容易没了谢靖,沈清也不再是相府里的姨娘,她自由自在,姐妹二人还相约,以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过除夕。

    可沈清却是死了。

    比绝望更绝望的就是,曾经一家被杀,唯有自己存活,而却在多年后再遇见亲人,尝尽了失而复得的欢喜,可还没好好认真的在一起生活过,亲人就再度身死,又只留下你一人。

    “过两日我陪你去看她。”谢谭幽道。

    银杏点头。

    “姑娘们,别聊了。”一道清脆响亮的男声响起,“快给我上两壶梅花酿。”

    谢谭幽回眸,轻笑出声:“大理寺卿这般倒是与平日的公正无私不符。”

    “在职期间关我下职期间何事?”萧然答的理所当然。

    谢谭幽提了两壶酒过去,正好最边上空出一张桌子,三人就往那一坐。

    看着谢谭幽坐下,温凛担忧道:“你入宫可有事?”

    谢谭幽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有事。”

    “我用匕首伤了云启。”

    “……”

    闻言,不止温凛就连萧然也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满目震惊。

    在宫中?伤了云启?

    “不是。”萧然惊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因周围还算有三三两两的人,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不是,大姐,敢情你那天和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是真敢杀云启?”

    就算云启真该死,也不能如此冲动大胆,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个皇子,要是因此,把自己整进去了,可不是不得常失。

    “你叫我什么?”谢谭幽抬眸看萧然。

    萧然道:“说动手就动手,你不就是我的姐吗?”

    谢谭幽手心微微收紧,盯着萧然又回想他的话语,总有种熟悉之感,好像很久之前有过类似的场景和对话,但已经过去太久,她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在何时发生过。

    温凛面色很是不好看,已经后悔没有跟着谢谭幽一起入宫,“云启欺负你了?”

    谢谭幽摇头:“没有。”

    云启欺负她?

    不算欺负,只是比欺负更加狠。

    他是折磨她,杀她身边之人,唯一至亲,骗她,剥夺她本该有的好人生,让她最后只能在那看似耀眼的皇宫之中枯萎。

    萧然问:“那你伤了云启还能平安出宫?”

    “是在宫门之外的拐角处,除了他的身边暗卫高手,无旁人。”

    要是有,她也不敢在那个时候动手。

    “他身边有暗卫你还能伤了他?”温凛皱眉,而且,谢谭幽敢用匕首插进一人身体里吗?自小胆子虽大了些,但这种事好像还没发生过,莫不是被云启设计了?

    温凛还不知道她会武一事,谢谭幽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想了想道:“黑风在一侧,也不过是小伤,当暗卫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离开。”

    “日后离云启远些。”温凛叮嘱:“他真的不像表面那般。”

    谢谭幽点头,转而问:“你们出城可有什么收获?”

    温凛摇头。

    谢谭幽垂眸,想到什么,又悠的抬起头来:“先帝在时的老臣是不是有好几个已经告老还乡或是就在这京中不见世人的?”

    “是。”

    谢谭幽道:“明日开始,我去见一见那些人。”

    萧然道:“你是想从他们身上查起?”

    “事情过去多年,只有当年之人怕是最清楚些,那么多张口,都试试,或许会有新发现。”

    温凛赞同:“萧然去城外,我与幽幽在城内。”

    “我和银杏在京城。”谢谭幽道:“表哥,你与萧然同去,若是遇见危险,两个人总是要好些。”

    温凛下意识看向银杏方向,她正在与黑云说话,二人不知说起什么,纷纷扯唇,似是察觉有人看她,她回眸,温凛已经垂下双眸,轻轻道:“好。”

    “要寻那些告老还乡的老臣,一来一回也要好几日。”萧然道:“我将我的令牌给你,到时,若是出了什么事,衙门总是方便些。”

    说着,萧然就将自己腰间令牌扯下递给她,谢谭幽也并未拒绝,只是止不住调侃:“想当初,你见表哥都要遮遮掩掩,如今倒是,同出同进,还敢把令牌直接扔给我。”

    “你也说当初。”萧然将面前梅花酿饮尽,“眼下,你算我大理寺卿府的人,你接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不得跟上,以免到时真查出什么,别人说我不如你。”

    谢谭幽笑出声来。

    “碰一个。”萧然给三人酒杯都倒满了酒,“愿我们都能完成心中所想。”

    “阿凛。”萧然忽而问:“你可还记得那年,你说的想念和志向,如今可有满意之处?”

    “自然。”温凛轻轻碰了碰萧然杯壁:“在乎之人都在身侧,只差报仇雪恨。”

    “那你呢。”

    萧然笑:“正在做。”

    温凛也笑了,笑过后二人又齐齐感叹:“不知阿恒此刻在南燕如何了。”

    闻言,谢谭幽眼睫颤了颤,看向东南方向,那里的尽头便是南燕,离京城好远,看不见摸不着,只知道此时,那里定当已经入了夜。

    此时,燕恒在干什么呢。

    *

    夜色降临,兰城外又死了人,百姓堆里已经开始有人疯了似的要离开这食人之地,却被军队拦住去路。

    “老实待着。”

    “放我们出去。”百姓大喊:“我们是漓国百姓,凭什么要拿我们去换燕家军?”

    这一日,他们知晓,燕恒已经赶来战场,是想用他们和周边城池去换燕家军,他们心头恐惧万分,想走却已然来不及,又饿又虚弱,只能够强撑着仅剩的力气要冲出去,却还是行不通。

    “好好待在里面。”一士兵道:“再上前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横竖是死,我们跟他拼了!说不定还有生的希望。”百姓堆里,有人用力嘶吼。

    几乎是他话落一瞬,一群百姓就跟疯了似的往前冲,这些日子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死去,真的太过绝望,也生了死心,可若是要用他们的命换旁人,他们也是不愿的,还不如拼了,若是不死便能活。

    一时间,乱作一团,士兵被百姓推搡着,想起秦国公交代的话,他们并不打算手下留情,拔剑就想砍下几个人头。

    却在此时,破空声传来。

    那把将要落到百姓脖颈之处的剑应声而落,不止剑,喉咙也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羽射穿,滚烫鲜血飞溅,在这月色中,格外渗人。

    众人齐齐回望。

    只见,那月光之下,有一人骑马而来,俊逸的眉眼寒冷又凉薄,他手持弓箭,一箭杀一人,阻拦百姓者皆死,唯百姓安然无恙。

    众百姓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有人认出那人身份,惊呼出声:“燕…王。”

    “是燕王!”

    第118章

    浓重血腥味漂浮上空,周围静的只有风声一阵一阵刮过,刮的人慌乱又生疼。

    而明明已经是炎炎夏日,众人也不知道怎么,竟感受到了冷意,月光微洒,眼前并非不明,是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滚烫鲜血落下的声音滴答又滴答,像山谷动听悦耳的泉水之声。

    有人咽了咽口水,却不敢动,死死盯着前方骑于马背之上缓缓而来的人。

    马蹄声缓慢而沉重,如敲击在心口处的重锤,让人不敢呼吸,惊又怕。

    快到百姓跟前,燕恒才勒马停下,月色下,他眸子幽暗,看着这原本平坦的地面已经形成一个坑,一城百姓如今也只剩了一半,脚下白骨从何而来,他并非第一次上战场,自然明白。

    抬眸,一眼就能看见兰城。

    那里的士兵,百姓,有遮风避雨之地,有米有水,而外,是一群因不想饿死便只能食人肉,喝鲜血的百姓,这是漓国的百姓,城内就有漓国军,竟是就眼睁睁看着这城百姓自生自灭。

    凌城被夺,存活百姓四处逃窜,乱世之地,百姓又可去哪里呢,所以,他们选择来兰城,因为里面有漓国军,可以护他们平安,却不想,漓国军竟将他们拒之门外,不敢去何处,就只能在这兰城之外,吃树皮人肉又喝血,但凡里面之人注意到这里,便能知他们处境,却仍旧未有人前来,不过是装不知。

    为将者,无法护百姓安宁,便不配为将。

    百姓见燕恒朝他们靠近又盯着他们看,吓得缩了缩脖子,可还是有胆子大的,也不知是谁,怒吼一句:“燕王如此就不怕遭报应吗!”

    燕恒冷冷皱眉。

    “我们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养的。”或许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临死之际,纷纷发出质问怒吼:“凭什么要用我们去换燕家军?”

    “年年都在打仗,苦的却永远都是百姓!”

    燕恒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这附近周边城池已经传遍的流言,从何而出自然知,对此,他如实道:“本王此次来南燕,的确是要救燕家军。”

    闻言,百姓堆里如点燃了的炮仗。

    “所以,就要拿我们去换吗?”

    燕恒摇头:“本王从未想过要用百姓去换任何一个人的命。”

    “不过是欺骗我们之语言,城中士兵都听命于你,此事又是城中士兵亲口所说,难不成有假?”

    闻言,燕恒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紧,危险冰冷气息显现,“城中士兵?”

    “是。”一百姓冷哼:“城内士兵都说,因燕家军被困,南燕与漓国才暂时止战,待燕王来了,势必会应南燕皇帝所求,拿十座城池与百姓换十万大军。”

    “本王从未有这种想法。”在京中如此言语,是因朝中大臣太过惹人心烦,所以,才如此说,他身为将,自然知城池若换,漓国便成被动,只能挨打,他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燕恒翻身下马,百姓见状,纷纷朝后退去,警惕又惊恐的盯着他,燕恒停在原地,身上肃杀冷然之气散去,他淡淡道:“莫怕。”

    “本王要救燕家军,是因他们跟随本王征战多年,亦是漓国良将,而本王也会护众百姓平安。”

    “话说的好听。”有百姓仍旧不信,冷笑道:“若真的要护我们,为何不开城门?让我等只能啃树皮,又为何在我们要走之时不放我等离开?”

    不就是要留着他们去换燕家军。

    面对质疑,燕恒也没有发怒,只是垂眸平静听着。

    待百姓说完,又抬眸,看着抱成一团的百姓,现在离的近了,他可以清晰看到每一个人的神情和狼狈,手心下意识收紧,他其实本该早到兰城的,只是为了甩开身后的尾巴然后独自去南燕驻扎之地一趟,却不想,不过耽搁了两日,兰城之外竟是成了这副样子。

    身旁黑马有些不安分的来回踢踏,燕恒扯住缰绳,手掌一下又一下的,若有似无的为马顺毛。

    燕恒轻启薄唇:“先前,是本王未站在这里,而今,本王来了,便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死在城下。”

    “……”

    城墙之上忽而燃起灯,将整个兰州城照亮,城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铠甲与冰剑摩擦声,步伐统一又威严,一群百姓犹如困兽般被包围在其中,四下看去,万分惊慌。

    这些天,他们曾多次祈求又希望兰城门能被打开,可一次也没有,而今城门终于被打开,他们却不是欣喜,而是越发惊恐。

    秦奚骑马在军队最前方,瞥了眼一旁百姓和这一地尸体,神色一冷,听暗子禀报,城外有一人踏马而来,将城外一众将士一箭射杀,他还不信,带了一千人出城查看,可远远瞧着,的确是一人,而他面前除了百姓就是尸体。

    秦奚攥紧了缰绳,咬牙道:“南燕皇帝……”

    四字才说口,他不经意间抬眸,身后将士火把上的火光被风吹小又猛燃,耀眼红光正好打在燕恒身上。

    秦奚瞪大了眼,刚才目光只放在百姓与尸身上,并未抬眼看,如今瞥见,却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阴厉又残忍。

    秦奚不可置信道:“燕…燕王?”

    燕恒怎么会在今夜到来?他还以为杀将士的是南燕之人,却不想……

    “秦国公呢。”燕恒声音冰凉:“让他给本王滚出来。”

    “……”

    秦奚面色难看起来,“父亲已经睡下了。”

    燕恒问:“是醒不过来了?”

    “……”

    秦奚咬了咬牙,只能吩咐一旁士兵去唤秦国公。

    “燕王夜里到,为何不派人送信过来,我与父亲也好为燕王置办宴席。”

    “宴席。”燕恒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忽的就笑出声来,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又冷又讽:“南燕大军就在这五十里外,你父子二人倒是逍遥快活,连百姓都顾不上了。”

    秦奚道:“父亲也是怕这百姓中参杂南燕细作。”

    “为官数年,排查二字不会写,难不成还不知道其意?”

    “……”

    “燕王。”秦奚正想开口,秦国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语气淡淡:“南燕之人狡猾又残暴,小心些也是应当,燕王不至于因这发怒。”

    “南燕之人最起码不会同自家百姓动手。”燕恒嗤笑:“倒是秦国公手下的人。”

    “手下如此多的人,总是有管不住的那么几个。”

    “既如此。”燕恒道:“你便亲自安排着这些百姓入城。”

    “燕王如此,若其中出了什么南燕奸细,恐怕……”

    “出了事,本王担着。”

    “……”

    秦国公心头冷哼,可眼下并不是与燕恒争锋之时,他得等那七万大军到了才是,至于燕恒,若是运气好些,能活着救出燕家军再死,不好嘛,便是与燕家军一同死。

    秦国公点头:“那我现在就吩咐人安排。”

    百姓闻言,震惊的面面相觑,燕恒真的不杀他们?也不拿他们换燕家军?反而还安排他们入城,见真的有士兵要来带着他们入兰城,他们心头胆颤又忍不住的去看燕恒。

    燕恒道:“本王说过,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惨死于城下。”

    闻言,百姓们热泪盈眶,纷纷跪下,砰砰砰磕头:“多谢燕王。”

    “多谢燕王。”

    待百姓跟随士兵离开,秦国公才道:“南燕皇帝昨日命人递来一封信,称三日之内,我们要是再做不出决定,他便要放火烧山了。”

    燕恒翻身上马:“明日,本王便前去。”

    “明日?”秦国公也翻身上马跟上他,“燕王今夜才到,明日便去?”

    “速战速决。”

    闻言,秦国公皱眉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看了身后的秦奚一眼,秦奚会意,轻轻颔首,燕恒斜眼睨着二人,将二人小动作尽收眼底。

    入了将军府,燕恒翻看了秦国公与南燕一战的记录,眉头微挑:“看来秦国公真是多年不上战场,生疏了。”

    “……”

    “若非燕家军,哪会败得这样惨?”秦奚最听不得旁人说秦国公,尤其燕恒还带了嘲讽之意,他冷冷道:“父亲有自己部署,是燕家军不听指挥。”

    燕恒手指轻轻摩挲着记录册子,抬眼看着秦奚,唇角笑意越发深,秦奚一开始还敢直视燕恒,慢慢的随着他笑意加深,他便有些招架不住,不敢去看他,甚至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开口,迎接他的却是一阵痛感。

    厚厚实实的一本记录册子,被燕恒甩在秦奚面容之上,秦奚疼的差点跳起来,秦国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起身去查看秦奚,见他鼻尖冒出血迹,心头怒火中烧:“燕恒,你做什么?”

    “陛下圣旨我为将帅……”

    燕恒打断他:“本王看你二人也不必装了。”

    “你什么意思?”

    燕恒站起身,眸底翻涌一片阴厉之色:“燕家军被困,若不如你二人说的那般,本王一定会杀了你二人。”

    “你敢!”秦国公目眦欲裂:“我乃当朝秦国公!”

    “战场之上靠的是拳头骨气。”燕恒似笑非笑看着二人,如看跳良小丑般,“秦国公若是不行,不如早些洗洗睡?。”

    “……”

    “对了,京中秦国公府有大事发生,本王猜秦国公听了定当欣喜。”

    秦国公盯着燕恒,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燕恒平静道:“秦怀安是秦氏与秦澜的子。”

    “……”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国公气的差点晕死过去。

    燕恒却只是扯了扯唇,抬脚出了将军府书房。

    “你留在这里。”待走出院落,燕恒淡淡道:“这二人今夜大许会出兰城,你跟上去看看。”

    “是。”

    隐蔽夜空,一人声音从空中落下,却不见身影。

    第119章

    燕恒并未在秦国公命人给他收拾好的将军府院落住下,而是径直出了将军府,在城中随便租了家客栈,选了个二楼较好的位置,推开窗便可见长街之景。

    士兵还在巡逻,凌城百姓也已经被安顿好,没多久,城内便渐渐静了下来,燕恒正准备将窗合上,面前烛火却忽然熄灭,整个雅间陷入黑暗,双眸若有似无朝外看了眼,他还是将窗合上。

    也没有重燃烛火。

    燕恒站起身来,走至对面窗边,面前是一盆娇艳花朵,他垂眸瞧着,像是在藉着月色赏花,又随手摘下一朵,放至鼻尖轻轻闻了闻,闭眼感受淡淡花香,再睁眼,眸底涌了笑意,在这暗夜中,不明,似冷又柔。

    手指轻轻微动,又漫不经心把玩着花朵,顿了顿,他缓缓抬眸看向一处,眼底彻底没了笑意,下一秒,手中花朵随他动作,被掷出去,如利器般破了窗,紧接着,便是一阵闷哼和鲜血涌出之声。

    屋顶门外有脚步声速速传来。

    燕恒又摘下两朵花掷出,随后跳出窗外,避开长街,去往兰城之外,身后之人穷追不舍。

    离兰城已经十里,燕恒才从树上飞身而下,树叶随风涌动,围绕他周身,他转身抬脚踹向追他而来的黑衣暗卫,抬眼看去,是熟悉的数十个暗卫,他不禁冷笑。

    速度倒是快,今夜便能跟上来。

    只可惜,他这人不喜欢身后总跟着尾巴,留了一路,已经算他仁慈。

    燕恒薄唇轻启,面色无常,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又无情:“不留活口。”

    他话刚落,树枝似是随风轻轻摇曳,下一秒,群群黑衣暗卫落于他身后,对面带头的暗卫头领,眼眸有一瞬的惊愕,只见,燕恒身后的人可是不止百个,光看人他便知对方武功之高,可燕恒分明是一人离京,这么多的暗卫高手何时随他而来?他竟是一点不知。

    暗卫头领攥了攥拳,他身后不到三十人,与燕恒的人交手完全没有胜算,若暗影的人全在,他可以拚一拚,可现下,他们暗影内的人不过十个,其余都是云启的人,虽武力也是不错,可对一百武力也是不差的人,毫无胜算可言。

    在他愣神之迹,燕恒身后暗卫已经执剑而来与他身后暗影交起手来,剑尖冰凉又狠厉,是杀招,丝毫不留任何余地。

    眼见身旁兄弟已经倒下一个,暗卫头领无法,迎上前来的利剑,将人逼退之后,忙从胸前拿出一块令牌:“我乃当今陛下身侧影卫副领寒若。”

    燕恒偏了偏眸,漫不经心道:“所以?”

    “燕王杀我等,与谋反无异。”

    燕恒点了点头,见状,寒若以为他是要撤人了,谁知,一口气还没松下,便听燕恒道:“一炷香时间,还有活口,便自行回京找黑风。”

    寒若瞪大眼:“燕王这是要造反!若陛下……”

    “……”

    话语很快便被淹没在利剑碰撞声中。

    *

    “阿彩见过王爷。”

    一炷香后,林中打斗声落下,一黑衣女子从林外而来。

    燕恒道:“何事?”

    “王妃来信。”

    闻言,燕恒原本淡漠的神情微变,下意识看向被阿彩捧上头顶的信封,他伸手接过,微微攥着一侧,若非阿彩单膝跪地又垂眸,此刻定当能瞧见燕恒面容上的古怪神情。

    是的,古怪。

    他欣喜想笑,期待又紧张,却因暗卫就在身后而强忍,若有似无扫了眼身后和身旁的人,燕恒最终还是决定走开些,一人来到僻静之处展开封信。

    入眼便是熟悉的清秀字迹。

    “春闱名次下来,状元之名于我有些意外又忐忑,我还是去了萧然手底下做事,我觉得他像一个人又不像,路过长街之时,我看到好多姑娘的笑颜,她们似乎都很开心,而此次春闱得了名次的姑娘也不少,被好多大臣要去了门下,日后,这里总算有女子一席之地,今日,京中阳光也很是不错,我也开心,你呢,现在在何处,又开不开心呢。”

    最后,她又落了句。

    “答应好的日日写一封,前三日没写,待你归来,我用上好的梅花酿与你痛饮致歉。”

    谢谭幽甚至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姑娘抱着很大的一坛酒与一个少年坐在一起的模样。

    燕恒看着,弯唇笑出声来,声音又轻又浅,手指又不断摩挲着画上的两个小人,和那字迹上的内容,慢慢的,燕恒收了笑,也不知怎么,心口微微犯疼,他忽然察觉,谢谭幽写这封信时好像没有那么开心,而是心中有事。

    燕恒神色一凛,莫不是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

    燕恒转身回到原位,问阿彩:“阿行那边可有来信?”

    阿彩摇头:“估计已经送出,但还未到。”

    燕恒垂眸,只得将信封塞进胸膛,抬眼看去,暗卫已然将现场处理干净。

    这上百暗卫,一直被他养在京城之外,与他和燕家军一同上战场,除了身边信任的几个燕家军将领无人知。

    “王爷。”一众暗卫见他朝他们走来,齐齐单膝跪地抱拳唤道。

    燕恒颔首,随手指了七个暗卫,漠然道:“分七路,传令下去,本王在南燕云城,等诸位将军极燕家军前来。”

    云城是南燕最后一座城池,破了云城,便可直取南燕,燕恒这是做了要踏平南燕的准备。

    “你二人。”燕恒看着其中两名暗卫,道:“不日,兰城会入七万大军,你二人前去告知如今身在墨阳城的刘将军和丹城的李将军,让他二人率手下大军即刻前往兰城,一前一后,静观其变,若兰城内军队有异动,全部格杀,不可伤及百姓。”

    那七万大军从京中而来,要全部格杀,暗卫也没有任何犹豫,齐齐应是后快速消失在黑夜一种。

    “你们四人,分别去告知其他四位将军,三十万燕家军从北直攻南燕,剩余十万人断后,安置城中百姓。”

    “是。”

    “你。”燕恒扬了扬下颚,继续下令:“襄城离这不算很远,一夜便能到,你去告知吴将军,让他明日启程,后日,与本王前去营救十万燕家军。”

    “是。”

    其余暗卫也渐渐退去,偌大林中,很快就只剩下燕恒一人,他抬眸望着那幽暗深林,下意识轻轻抚了抚胸膛处,心下有些隐隐不安又担忧,此战还是要速战速决些才好。

    早早些回京才是。

    *

    京中,七皇子府邸。

    一众婢女端着盆盆清水进入云启屋中,再出来时,已经是盆盆血水,本想出了院子将血水倒掉,却才走到一半,忽然被一群黑衣暗卫拦住,婢女吓得惊慌失措,手中铁盘应声而落,整个七皇子府邸顿时响起一片尖叫求饶声。

    “吵死了!亦不能保证会不会多嘴,”云启紧紧咬牙:“全部杀了。”

    暗卫得令,不过一瞬,院落便血流成河。

    浓重血腥味弥漫至云启鼻尖,他轻轻嗅了嗅,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在他看来却是极其好闻的香料,一时间,心头烦躁恨怒消散不少,手臂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勾了勾唇,他平静唤道:“石衡。”

    “属下在。”石衡朝前走了两步,见云启慢慢平静,不再像刚才那般发疯着要杀人,心下总算是一松。

    “你骗我。”云启依旧勾着唇。

    “属下绝对没有欺骗殿下。”石衡道:“属下是南疆操控蛊虫最多也是最厉害的长老,决不会出任何差错,而与殿下所说也都是真的。”

    “那为什么会忽然没了用?”云启道:“我让你为她编织梦境,存留记忆,她为何会记起了不该记起的?”

    “或许是因燕恒。”石衡道:“早在四年前,殿下便给谢谭幽种下相枝子,此毒唯有天山雪莲和皇室秘药可解,可天山雪莲二十年开一次,皇室秘药又唯有君王有,机会太过渺小,此毒不解用不了多久便会暴毙,可若是以心头血相喂,便能续她之命。”

    “燕恒用心头血续了谢谭幽三年的命,而血傀之蛊,唯有心头血能压制,属下猜谢谭幽有时不受操控,是因体内含有重量心头血,有了自我反应,保护意识。”

    “又或是……”石衡顿了顿:“谢谭幽不舍伤害燕恒,她在反抗被操控……”

    闻言,云启霍然抬眸,阴沉盯着石衡,石衡嘴角一颤,垂眸,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云启却道:“继续说。”

    石衡只得抿了抿唇,又道:“所以上两次,属下用银铃声引她都是无用,她是潜意识的在保护燕恒。”

    血傀之蛊可以给人编织梦境,混乱记忆,也可用忘忧草为引迫使人失去记忆,而若是用蛊控制她,却只能让她伤害最爱之人,若反抗,重则可能就此死去或是昏睡很久,所以谢谭幽反抗了,但却无事,不过是因燕恒将心头血给了她。

    而如今的燕恒,只怕是身子还未恢复。

    “那便杀了他。”云启攥拳,嗤笑起来:“让燕恒永远留在南燕。”

    石衡眼皮狠狠一跳。

    “燕恒不在了。”云启如着了魔般低低笑出声来,笑声萦绕在人心头,只觉胆颤万分,石衡稳了稳心神:“若燕恒不在,属下可以一试,让谢谭幽失去不该有的记忆。”

    “不,下次引她入梦,看清脑海深处之景。”云启戏谑笑着,回想白日谢谭幽的种种神情,那通红的眸子,是她的恨意愧疚又迷茫,就是没有害怕惊慌和无措,他猜,谢谭幽的记忆定然不全,如果记忆全,她不会这样平静,又好好的京中等着燕恒。

    谢谭幽肯定不知道燕恒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起过多少次燕恒,更是不知,曾经的燕家军因她而死了数十万,导致燕恒一生无法射箭,受大半剩余燕家军与朝臣厌弃,燕恒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最后却落得这般地步。

    若是谢谭知道这些,她与燕恒,还会不会如此呢。

    就算她知道所有事情起因原委,心头血一事再出,她又还会不会坚定的要与燕恒在一起。

    云启闭眼,想着又笑出声来。

    谢谭幽一定不会的,她曾在临死前说愧对于燕恒,愿用下辈子偿还,将命给他,可到头来,真的有下辈子,用命护着对方的还是燕恒。

    所以,谢谭幽一定会疯的,她接受不了的。

    就像上一世,眼看燕恒身死后,她彻底想起那么多年来的所有,她当场就是疯了的。

    云启好像是疯了,仰头大笑起来:“石衡,就是这样,让她记起来。”

    第120章

    今夜,谢谭幽睡的不算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是她从未接触过,又看不到摸不着,甚至身体抵触的梦,额头密密麻麻溢处汗珠,她摇头又挣扎,想醒来,却像是被困住了般,渐渐的,她又听到了流水声,身体跟着发疼,疼的她止不住蜷缩痛呼。

    “大小姐。”有人唤她。

    “燕恒!”谢谭幽猛地睁眼,身体跟不上反应,下意识脱口道。

    银杏一脸担忧,正想又唤谢谭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坐起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大松一口气:“大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谢谭幽没说话,接过银杏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银杏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疼道:“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是梦到王爷了吗?”

    谢谭幽轻轻摇头:“我看不清。”

    她只知道是一个很恐惧的梦。

    银杏看着谢谭幽发白的面色,垂眸从腰间取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谢谭幽:“这是黑云制出来的药丸,黑云说,这个可以缓解大小姐体内毒素,待王爷从南燕取了一味解药回来,便可试着为大小姐彻底清理出体中毒素,皆时,大小姐便再也不用受毒发之苦。”

    谢谭幽看了眼那棕色药丸,伸手接过,正想喂进口中,动作忽然一顿,轻轻嗅了嗅那药丸,淡淡清香,莫名熟悉,她垂眸盯着那药丸。

    银杏见状,还只是清晨,院外还有洒扫婢女,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也觉不对?”

    谢谭幽看向银杏。

    银杏道:“这味道分明是行之草。”

    行之草,可安神降火补气血,却无法做到缓解毒素或是解毒作用。

    而在青龙寺那三年,谢谭幽住的院落后方便都是行之草,空静大师甚至让人将行之草做成药丸,一月一月的给她送,说是安神,补气血,让她身子不至于那么虚弱。

    她与银杏接触行之草三年,只需轻轻一闻便能知,眼下手中的药丸与那三年的,的确无任何差别。

    谢谭幽垂眸细思。

    银杏接着道:“那日,奴婢与黑云一同去悬崖边上采药,黑云说,都是可以压制大小姐体内毒素的,回来时,又去了山头,采了不少的行之草,奴婢还以为她是要将所有参杂在一起,今早她出门时,给奴婢递了这药瓶,奴婢却是嗅出这只是普通的行之草,不是压制缓解毒素的。”

    既只是行之草,黑云为何要说是可压制缓解她体内毒素的?谢谭幽不信黑云会害她,瞧着银杏手中白色瓷瓶,她手心下意识攥紧,心头萦绕一个想法,她体内之毒怕是难解,黑云如此之举,也怕是想让她宽心。

    “你出府找几个大夫看看这药丸,是否是由行之草而制。”谢谭幽掀开被子下床,垂眸道:“再问问可有人听过相枝子之毒,有何方法可解。”

    听闻相枝子之毒时,她找来很多医术卷宗,仔细翻阅好久,都未能在上面看到过相枝子一毒,而她也从未听说,身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她便没有多在意,只以为真当如黑云所说,如今想来,怕比她所想更严重,否则,也不会那么久了,还没有解决之法。

    如今,她只是不明白,燕恒为什么不告诉她。

    回想青龙寺的那三年,或许是因常常昏迷,她总是有些模模糊糊,好像是在有一次昏迷很久很久之后,再睁眼时,她眸光落到窗外,外头下了很大的雪,而有一人撑伞站在外面。

    一身白衣与雪融为一体,是世间纯真少有的存在,看不清面容,只隐隐约约察觉,他好像是笑了,谢谭幽一眨眼,那人便不在了,当时还以为是梦一场。

    第二日,身子好了不少,却噩梦连连,总是被惊醒,某夜,忽然听见一阵好听的箫声,箫声好听又温暖的具有力量,一点一点安抚她恐惧慌乱的心和身体,此后,常常睡不着,好像都能听见那箫声,问银杏她却说未曾听见,谢谭幽有些恍惚,好像不是梦啊,为什么银杏会听不到呢。

    又是隔月十日,她不过去了青龙寺的后山一趟,才回到院中,便吐了好多血,再度陷入昏迷过去,这次,她又看见了那个白衣人,他好像是一个仙人,隔的远远的,令人看不清,却总会对她笑,夜里又是箫声。

    谢谭幽确定的,那不是梦,是有人在她身边。

    可,会是谁呢。

    她没有亲人了。

    后来,每月十日她总会流血又吐血,虚弱的起不了身,难受又煎熬,她其实也不想活了的,一个人抗病,真的太难受了,她想哭又不敢,银杏就在她身边,她生病银杏比谁都要难过,若她再哭,银杏只会更难过。

    迷迷糊糊睁眼,她想好好看看银杏,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陪着她那么久,银杏也没有亲人,只有她,可她实在撑不下去了,生病真的好疼啊,所以,她骗了银杏,想吃桃花酥,让她下山给她买,实则是她想彻底结束这痛苦的半生。

    回想,她好像也才活了不过十五载,怎么就会活不下去了呢。

    大许是去世的母亲,冷漠的父亲和回不去的家,还有病痛缠身,如废人般的生活。

    这里是青龙寺,当初,是因空静大师她才能活下,而今,要死她也不能死在这里,不吉利也是不干净。

    谢谭幽只能扶着桌椅板凳一点一点的挪步出去,待走至门边,已经累的气喘不止,外头还在下雪,冷风扑来,冰冷刺骨,她还是强忍着痛苦抬脚跨出去。

    “你去哪?”

    艰难走了两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谢谭幽看过去,又是那个白衣仙人,每次,他一来她就好了,而在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又是痛苦难忍,就像是一种瘾,折磨的谢谭幽痛苦不堪。

    白衣仙人朝她走来,走近了,谢谭幽才发现,这白衣仙人面上是戴着白色面具,唯有一双眸子露出,盯着她良久,白衣仙人似是轻叹一声,然后拉起她手腕,将她带回屋中。

    谢谭幽看着白衣仙人燃炭,然后给她煎药,又给她烤了一个很大的红薯,鼻尖不知为何止不住的泛酸,她垂着脑袋,没有开口,耳畔却格外的清晰,是白衣仙人来回的轻轻脚步声。

    “会好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谭幽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柔嗓音。

    她还是没有抬头,泪水却已然啪嗒啪嗒落下。

    “你听话些,好好喝药。”

    “你别怕,别慌,别乱,你不是一个人,不论多远,我都会来看你。”

    “再说一句。”那人朝她又近些,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梅花,声音浅浅的诱人:“好好活着,等着我,我会接你回京的。”

    之后的每月,谢谭幽总能在迷迷糊糊见瞧见那白衣仙人,却没在近距离接触过,只知道,青龙寺的小沙弥会月月给她送裙装,吃食,全都是她以往喜爱的,而每每瞧着那人,谢谭幽总是有些失神,回想他的那些话,其实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自己,她忽然就想彻底活下去。

    *

    阳光洒下,格外的刺眼,谢谭幽渐渐回神,泪珠也从眼眸控制不住的滚落。

    白衣仙人是燕恒。

    吹箫,为她安眠,抚平她恐惧的是燕恒。

    让人给她送衣裙,送吃的是燕恒。

    月月来看她的也是燕恒。

    说让她好好活着,等着他来接她回京的还是燕恒。

    是燕恒……

    都是燕恒。

    那个时候,她早就被种下相枝子了,算时间,或许是在相府便被种下,而燕恒早就知道了,她月月毒发,他明明远在战场还是会带着药来看她,但这么多年,她体内的相枝子仍在,所以,燕恒是用什么为她缓解的?

    而回京初见,她遇山匪,正是燕恒带着大军回京之时,她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燕恒是那样的冷,一眼都未看她,后来是在西街,他明明出手相救却不出现,又是在相府,他的种种表现,让谢谭幽觉得,燕恒至少是讨厌她的。

    可是那日,走投无路,又见荷包内的燕恒二字,她还是壮胆去寻了燕恒,燕恒还是那样冷又漠然无情,他不在乎她的死活,可是,他却会蹲下身来,替她拍掉裙摆处的脏污灰尘,然后告诉她,别来这里了。

    谢谭幽不知道那时候的燕恒在想什么,是在生气还是又恨着她。

    她又一次食言,没有等他来接,而是跟着相府的人回来了。

    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谢谭幽慌忙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对燕恒,好像不能太过回想,一旦回想,往日从不在意的细节便会突然放大,而她,也才会真正知道,燕恒竟然是这样待她的。

    那么冷的雪天,从战场快马回京,冷不冷又孤不孤单呢,为什么要待她这样好呢,明明,上一世,是她忘他,又负了他,他应当要恨死她,等着她去寻他的,怎么就是,他来寻她,护她,爱她,又救她了呢。

    “大小姐。”银杏的声音传来。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按着止不住犯疼的胸口,缓了一会,才出声:“如何?”

    “药瓶里的药丸的确是行之草。”银杏道:“相枝子一毒,奴婢问了好多大夫,几乎都未听过,唯有街头的许大夫说,这似乎是苗疆之毒,他也只是听说,并未接触过。”

    苗疆。

    谢谭幽神色微沉,她记得,云启身边就有苗疆之人,好像是叫石衡,苗疆大长老,在上一世,这个叫石衡的,可是云启身边一把快刀,利用蛊虫之术不知暗中杀了多少人。

    若相枝子是苗疆之毒……

    谢谭幽身侧拳头攥紧,竟是在那么久之前,云启就对她下了手。

    谢谭幽道:“问问他,可否有解毒之法,或是以什么能缓解压制毒素,若是能解我之惑,酬金不会少。”

    “是。”

    谢谭幽又道:“我在城西等你,今日去拜访先帝在时的宣德候。”

    先帝去后辞官的老臣也唯有他在京中,而谢谭幽也曾翻过卷宗,宣德候与先帝情同手足,倒是想听听,这位宣德候对当年之事和先帝的看法。

    “是。”银杏应声离开。

    谢谭幽抬脚出了院落,走了几步,又唤道:“黑风。”

    “属下在。”

    “给我寻两把软剑。”

    黑风一怔:“王妃这是……”

    “备不时之需。”谢谭幽道:“以免旁人杀我之时,我手中无剑,落了下风。”

    而软剑可别在腰间或是腿部,也不会让人轻易察觉。

    黑风道:“府中库房便有,属下这就去给王妃取来。”

    不过半盏茶,黑风便回来了,谢谭幽伸手接过,黑风看她模样,知她这是要出府,想了想道:“王妃既是要出府,属下选几个暗卫暗中跟着王妃,其余的就仍守在老王妃院落附近。”

    “好。”

    谢谭幽也没有拒绝,她出府查当年之事,暗中盯着她的刺客,定然会出手,有暗卫在侧,也会安全些。

    城西,宣德候府。

    远远看着,府门破烂不堪,像是长久没人居住,有种悲凉沧桑之感,谢谭幽抬脚过去,轻轻叩门,里面,一直未有人答应,或是喘息脚步声。

    谢谭幽皱了皱眉,看了银杏一眼,将门推开一点,探头进去查看,四下满是树叶又空荡荡的,她明明打听了,萧然也说,宣德候还在京中,为何这里会成这幅样子。

    正当她细想之时,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面容尽毁又没了一只眼,谢谭幽不经意扫去,眸子瞪大,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府门也因她的动作,而被推开,银杏忙上前扶着她。

    二人站在一处,看着门内站着的人,一身粗布衣衫,面相实在吓人,可他却异常温和:“抱歉,吓到两位了。”

    “我是宣德候府的管家,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事?”

    谢谭幽上前,轻声询问:“宣德候在府中吗?”

    管家摇头:“老爷在城外种了些东西,这几日都在那方照看,二位若是找老爷有事,不若出城往十里去,途径一片桃林,那便是老爷所在之处了。”

    “多谢。”谢谭幽与银杏离开。

    “大小姐可是要出城?”

    谢谭幽点头:“看那管家,你可看出什么?”

    “会武。”银杏道:“轻功甚至高过你我二人。”

    若非高过,谢谭幽不会察觉不出管家的突然到来。

    “不止如此。”谢谭幽道:“那府中分明是无人居住的痕迹,这宣德候是一定要见一见。”

    二人是骑马出城,京城往外十里是青龙寺,而途中路过的桃花林便在青龙寺三里之处。

    瞧着面前大片桃林,粉色之景恍眼,谢谭幽微微讶异,她倒是从未发现这里竟是有一片这样的桃林,翻身下马,她抬脚进去,四下看了看,心头是越发震惊也是警惕。

    “嗖。”忽然,一道破空声传来。

    是箭羽。

    谢谭幽忙拉着银杏退开,暗处的黑风及一众暗卫随之现身,护在二人周围。

    谢谭幽冷声道:“先退出去。”

    话音刚落,林中又有数十支箭羽而来,谢谭幽抽出腰间软剑,挡住飞来的箭羽,一路抵挡,一路退后,可这林中像是一座迷宫,他们一路退后,还是未能退到出口处,反而,箭羽越发汹涌。

    谢谭幽用力打落又一支箭羽,不经意回眸,才发现身后暗卫不知何时不见,脚下却未有尸体,她很快明白,对方目的,攥紧了手中软剑,她沉沉道:“银杏,很紧我。”

    箭羽忽而停下,现身的是数十黑衣人。

    谢谭幽冷冷睨着对面之人:“谁派你们来的?”

    “死人不需要知道。”

    下一秒,双方便陷入打斗中,冰剑风声参杂,谢谭幽与三人交手,手中软剑如银蛇般助她巧妙拦住对方利剑又一剑刺进对方胸膛,软剑沾染鲜血,越发利,她转身一脚踹向侧面而来的黑衣人,而后,一箭刺向后方执剑刺向她之人,软剑速度极快,她枪先一步,将人刺穿。

    谢谭幽面颊被溅了鲜血,眸色沉又冷,又有黑衣人朝她而来,而此时,她已经不见银杏身影,谢谭幽更加用力攥紧了剑,斩下一人头颅,声音阴沉又冷:“既是敢行刺杀之事,为何不敢现身?”

    “……”

    “我府中之人若是出事,我定然踏平你这桃林!”

    无人应她,唯有风声与那群群暗卫朝她而来的声音,谢谭幽欲迎刃而上,林中,忽然响起的银铃之声由远而近,震震传进她脑海之中,不过一瞬,她浑身忽然就没了力,身体如千虫万蚁在啃噬,是钻心般的疼。

    她渐渐形成单膝跪地,唯有靠那把软剑才不至于整个人狼狈跌下。

    谢谭幽死死攥着胸口衣襟,心口疼的她几乎昏厥,黑衣暗卫已经到她跟前来,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杀出去,寻众人,可她动不了,轻轻一动,便是像扯动了一条体内之虫,虫子乱动,她整个人便疼的大口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冒。

    谢谭幽将嘴唇咬破,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能落入旁人手中,燕恒如今在战场,若有人用她威胁燕恒……

    不可以。

    她更不可以落入云启手中。

    那道银铃之声还在响彻,谢谭幽忽然怕了,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好怕她会忘了什么,可她也是真的起不来了。

    谢谭幽用最后的力气,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手腕间比划,即便眼前已经不清,浑身很疼,她还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又清晰的刻下两个字。

    燕恒。

    将燕恒刻在手上,她是想用这副血肉之躯永远记住燕恒,倘若有一天又忘了,垂眸看见燕恒二字,她总是能知道,这个人对她有多重要,信他,不信任何人,爱他,也不爱任何人。

    手腕鲜血滚滚而流,她也终于彻底放弃,不再强撑。

    暗卫互相对视一眼,想上前。

    “咚——”

    忽然,从山间传来一道钟声,又不止一道。

    谢谭幽手指微动,缓缓抬眸。

    看不清人,只听见声音。

    “谭幽,往前走,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