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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梅子

    这一出来得突然,后头的辛年见状倒吸一口冷气,见自家主子没有推拒的意思,便放弃了上前捉拿徐篱山这个登徒子的想法,立马垂下视线,非礼勿视。

    徐篱山见京纾一脸漠然,突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一点嘴,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潮/热的酒香燎开,又轻又快,京纾微愣,伸手推开了徐篱山。

    徐篱山没站稳,一下撞在后头的墙上,拧眉痛哼了一声。

    京纾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徐篱山揉了揉肩膀,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朝院外走去,没有像以前那般撒娇胡闹,就这么走了。

    “主子?”辛年请示。

    京纾蹙眉,“他占我便宜还跟我甩脸子?”

    辛年也不懂啊,讪讪道:“许是您推开了徐六公子,他觉得面上无光?”

    京纾没有作声,于是辛年也没有动作,任凭徐篱山走远了。

    徐篱山出了刺史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柳垂不知何时跟上了他,说:“不是想人家了,怎么还跑了?”

    徐篱山低着头不看路,“因为……我看见他的时候,发现我是真想他了。”

    柳垂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补充道,“鹊十二不在。”

    于是徐篱山说:“假戏真做,入戏太深,这可不是好兆头……我可不能把自己玩进去了。”

    柳垂沉默一瞬,说:“别说肃王,有时我都分不清你对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还别说,有时候我自己都犯迷糊呢。”徐篱山仰头看着夜空,“京纾就像这月亮,高高在上,你要想摘下它,得爬到天上去,可要是摔下来怎么办呢,粉身碎骨。”

    柳垂说:“你不是敢爱敢恨?”

    “我近来越来越怕,以前是怕他杀我,如今反而怕他舍不得杀我。”徐篱山笑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我要不忌酒一段时日?”

    “或许你不是怕,你是愧疚了。”柳垂说,“愧疚自己一片虚情假意。”

    “可我先前也没愧……”

    “因为你先前是利用五分,哄骗占五分,毫无真心。”柳垂稍顿,“如今呢。”

    徐篱山顿下脚步,没有说话。

    “你以前十赌九赢,所以你不怕赌,不论赌局多大,赌注多大,可是你与肃王赌的不是赌桌上那些玩意儿,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你……”柳垂停住话茬,“有人来了。”

    他话音落地,辛年从后头快步走来,说:“主子请公子回去。”

    徐篱山收敛思绪,佯装别扭地哼道:“我走都走了,现在回去多丢人啊。”

    “公子一路辛苦,好不容易到了,何苦再多费脚程?今夜公子好好休息,明日才有力气找二殿下。”辛年说罢侧手,“公子,请吧。”

    徐篱山于是不再说什么了,跟着辛年回了刺史府。下边的人在京纾暂住的别院给他们收拾了两间屋子,还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里衣。

    徐篱山示意柳垂先回屋洗漱,自己跟着进屋脱了外袍,拿起托盘中的里衣往身上比划了一下,“买大了,你们是在鄙视我腿短?”

    徐篱山身材颀长,和“腿短”沾不上关系。辛年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也不计较,只说:“公子这件是主子的。”

    徐篱山一愣,凑近一闻,果然有股很淡的蓬莱香。

    “这件是新的,刚从主子的衣服箱子里拿出来,公子今夜先暂时穿一夜吧,明日自有合适的送来。”说罢,辛年便关门退了出去。

    徐篱山拿着里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往屏风内走去。

    洗漱完了,徐篱山拿长帕裹了头发,去开窗透风,突然闻见一股药味儿。他把脑袋伸出窗去,看见辛年在廊下熬药,给谁吃的不言而喻。

    徐篱山转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间。辛年转头看向他,“公子缺什么吗?”

    徐篱山摇头,走到那门前看了一眼,可惜屏风挡着,什么都没看见。他便蹲到辛年身边去,小声问:“殿下病得严重吗?”

    “什么病都比不得以前毒发时严重。”辛年淡声说,“只是主子身子没养好,先前彻夜赶路,到这边也没怎么休息好,莫先生就开了一帖温养的药,总不能完全不管。”

    徐篱山说:“还要熬多久啊?”

    “马上就好,这药早就备着的,现下稍微熬一下就能喝。”辛年说。

    徐篱山“噢”了一声,起身回了房间,辛年以为他回去休息了,没想到过了会儿他又出来,还凑过来把他盛好的药碗抢走了,径自进了屋。

    辛年:“……”

    徐篱山去了内室,端着药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用勺子凉药,也不看京纾。

    屋中寂静片晌,京纾说:“不是生气了?”

    徐篱山说:“没生气。”

    “那为何要走?”

    “以为殿下不想见我。”

    京纾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说:“那还过来做什么。”

    “闻见药味了,不能当没闻见。”徐篱山说。

    京纾说:“闻见了也和你无关。”

    徐篱山没答话,突然低头就着碗沿喝了一口,药咕嘟下了喉咙,他张嘴呵出一口浊气,感觉眼睛都有点花了。

    “苦得要死,莫先生怎么不开点好喝的?”

    京纾说:“这是药,不是糖粥,还分好不好喝么?”

    “至少别弄这么恶心的味道吧,让我天天喝这药,我宁愿病死……但是殿下必须喝。”徐篱山把药碗递出去,“没那么烫了,殿下拿勺子喝吧,待会儿我把碗拿出去。”

    京纾接过药碗,他寻常都是一饮而尽,这会儿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喝。喝了一大半,他突然说:“我并不觉得这药有多难喝,是你太娇气了。”

    “我很少喝药,所以一般的药味我都闻不惯,更别说您这碗地狱料理了,但您不一样,”徐篱山顿了顿,“您喝惯了嘛。”

    京纾“嗯”了一声,又听徐篱山说:“您这是被药味给PUA了。”

    京纾问:“什么意思?”

    “就是被精神打压了吧。这药苦得不行,您让辛年他们来喝,他们都会觉得苦,您不是真觉得它不苦,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所以不在意它苦不苦了。”徐篱山说。”我说它苦与不苦,我都要喝它,所以没什么分别。”京纾说罢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也是,您说它苦不苦,我都要给您这个。”徐篱山说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锦囊,从里头取了颗糖出来闻了闻,“这个应该是梅子味儿的,正好解苦又解腻。”

    京纾看了那糖一眼,又看徐篱山,说:“我不吃糖。”

    “您吃啊。”徐篱山说,“那晚的冰糖葫芦,您扔了没吃吗?”

    京纾没有回答。

    徐篱山便笑起来,起身接过药碗,把糖塞到他手里,说:“这糖挺好吃的,殿下就尝一颗吧。”

    京纾指尖轻蜷,还是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嘴里。

    “这才对嘛,那您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徐篱山说罢解下半帘床帐,转身就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却被拽住了手腕。他诧异地转身,正要询问,突然被京纾用力一拽,整个人往前一倒,“哎哟”一声砸上了床,隔着被子趴到了京纾身上,碗都摔飞了。

    “干嘛啊?”徐篱山敏捷地翻了个身,侧身看向京纾,“怎么了?”

    京纾没说话,淡淡地看了徐篱山一眼,把他往自己这边又拽了一下,然后屈膝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徐篱山从趴、躺在京纾腿上的姿势被动调整成坐在他身前的趋势,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不是,大晚上的排木偶戏呢?

    他拘谨地请示道:“殿下,是我惹您生气了吗?”

    “我很少吃别人给的吃食。”京纾看着徐篱山,目光沉静且专注,让人觉得他在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似的。

    徐篱山立马反应过来,保证道:“我没下毒!”

    糖渐渐地化成了汁水,京纾抿唇,说:“我不信你,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好,我给您表演吃一颗糖哈。”徐篱山把袋子打开,从里头摸了颗糖,正要吃,便听京纾又说,“不止一颗糖,只有你知道那颗有毒。”

    找茬,这绝对是找茬!

    徐篱山扬起一抹得体的假笑,“您吃都吃了,有毒也来不及了,等毒发吧。”说着就要起身。

    “那你就要自食其果。”

    京纾这般说着,抬手握住徐篱山的脸转了过来,在他满眼的懵然中亲了上去。第一下很轻,像徐篱山先前亲的那一下一样轻,京纾顿了顿,随后伸出舌/尖在他唇峰舔了一下,也是和他学的。

    徐篱山猛地睁大了瞳孔,见鬼似的看着京纾。

    京纾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神色,心底突然没由来的腾起一股躁动,那是类似于兴奋的情绪。他静静地把徐篱山的眼睛瞧着,手上用力迫使徐篱山张开唇缝,任他探入舌/尖。

    湿/润的触感让徐篱山浑身一颤,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想要逃跑,可京纾攥紧了他。这样的亲称不上绵绵细雨也不如风急雨骤,和京纾这个人一样,沉静温缓却令人胆颤,他像是在仔细探究“徐篱山”这块梅子糖,寻思该从何处下口,毫不掩饰自己的生疏和强烈的探索欲/望。剩下的一点梅子糖块碾过舌面,落到喉咙口,徐篱山呜咽一声,猛地推开他趴到床边咳嗽起来。

    京纾被推得往后,胸口有点疼,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徐篱山。

    徐篱山的外袍散开了,露出里衣,那是他的衣服。徐篱山缓过神,又侧过脸瞪他,很凶的目光,但脸是红的,眼睛是红的,嘴唇也被梅子糖水染成了黏糊糊的红色。徐篱山好看。

    “你先亲我的,”京纾说,“我也可以亲你。”

    “我是亲你,你是要把我吃了,根本不一样!”徐篱山想要擦嘴,抬起袖子又不知怎么放了下去,那点糖全化了,他感觉嘴里满了,被梅子糖味儿塞满了!

    京纾不解,“都是亲,哪里不一样?”

    “我没舔你舌/头,更没咬你!”徐篱山胡乱地摆手,“就是不一样!”

    京纾看了他片刻,突然说:“你的脸好红。”

    “啊?”

    “越来越红了。”

    “什么啊!”徐篱山怒道,“你不仅有病还眼瞎,治不了了!”

    “我有病,但没瞎。”京纾认真地询问,“你不是花丛浪子吗?这也会脸红?你以前和别人亲的时候也会脸红地说胡话?”

    徐篱山根本没和谁亲过嘴巴,仅有的一次经验也只是穿书前、读初中的时候和当时的女朋友亲了下脸,而且他们当天放学就因为争执“咸豆花好吃还是甜豆花好吃”这个经典议题分手了——徐篱山是两种都能接受,但女孩子是坚定的甜豆花流派并且还是偏激毒唯,平等地贬低每一个咸豆花党,并且一定要徐篱山转投甜豆花派,徐篱山对此表示不尊重也不理解,甚至懒得随便说点甜言蜜语来哄骗过去,于是两人在校门口的豆花摊前、在老板的见证下不欢而散,结束了为期一天的日抛恋爱关系。

    但他不会承认!

    此时面对京纾这般简单直白的询问,徐篱山更是招架不住,“你是被谁上身了吗?你ooc了!”

    “因为你从没有将我的警告放在心上。”京纾说,“我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柳下惠。”

    “嗯。”徐篱山恶狠狠地说,“是我看错了你!”

    京纾自认坦诚,“我想亲你便亲了,你不需要问我理由。”

    啥?徐篱山不可思议,“你想亲,我就要让你亲?”

    “你亲我之前也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京纾蹙眉,有些不满,“你能做,我却做不得?”

    徐篱山无话可说,“我以后不亲你了!”

    “无妨,我想亲你时自会亲你,不想亲你时也不需要你亲我。”京纾说罢宽恕般地一抬手,“下去吧。”

    徐篱山简直被他这幅姿态气笑了,双手往床上一捶就坐了起来,迅速下地,“好,我走!”

    京纾抬眼,看他像牛犊似的猛冲到门口,一脚踹开掩着的门,出去了,又转身把门往屋里的方向踹了一脚,如此来回两次,门终于被踹倒了,“砰”地倒在廊上,英年早逝。

    “活该!”

    徐篱山指桑骂槐,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走了。没过两息,他又跑回来站在倒地的门板上重重地跳了三下,这才勉强舒心,回屋睡觉去了。

    “……”辛年目睹全过程,简直无言以对,正要遣人去给京纾另外安排一间屋子,就听见里头的人笑了一声,不是冷笑谑笑,是那种带着喜色的。

    而后,京纾在里头说:“这门无辜,把它好生葬了吧。”

    “是……”辛年突然反应过来,“啊?”

    门怎么葬?要立碑吗?

    第52章 事发

    京珉醒来后发现床边放着一块热饼,快一个月了,日日如此。外头传来劈砍柴火的声响,不一会儿,脑袋上扎着双小辫的小丫头抱着柴走了进来,蹲在吊锅旁边添柴烧水。

    “这是最后一块饼了。”小丫头说,“最近城里管得严,他们不让我下山,怕被逮住。”

    京珉表示理解,起身下了木床,说:“把我带去土匪窝岂不是更加安全?何必另寻山头?”

    小丫头偏头露出额角的月牙胎记,气势汹汹地说:“这里就是土匪窝!”

    “不像,这些天每天都只有你和往常那两个汉子出入这山洞,除你们外我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声响。”京珉拿着饼走到她身边,“何况你们把我迷晕带走那日,城内各出入口都戒严了,你们出去也有很大风险,所以把我留在城内更为稳妥……喏,给你一半。”

    小丫头盯了眼那饼,被上头油滋滋的葱花香的咽了口水,但她没接,扭回头说:“我不吃。”

    京珉“哦“了一声,说:“难不成这饼有毒?”

    小丫头怒道:“怎么可能,谁舍得在饼里头下毒,浪费!”

    京珉笑起来,说:“想吃又不敢吃,不敢吃也不是因为饼里有毒,那就是他们不让你吃?”

    小丫头嘴唇嗫嚅,突然扔了手上的柴站起来,叉腰道:“你别想收买我放了你!”

    “你想多了,一块饼就能收买你?就算能,你也没本事放我走。我是看你还要长身体,一天天地光白水煮菜哪能行啊。”京珉把手往前又伸了伸,“赶紧吃吧,别等他们回来,你就吃不成了。”

    小丫头犹豫了一瞬,飞快地抢过半块饼往嘴里塞了一小块。京珉失笑,就地坐在她旁边,两人安安静静地把饼吃完了,又坐了会儿,忽然听见她问:“你是不是从前住在很大的地方?”

    “对。”京珉环顾四周,“有百来个山洞这么大吧。”

    小丫头“哇”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们那里有很多饼吗?”

    “特别多,味道也很多。我有个小表弟,他平时很爱吃肉辣子饼,他身边的侍卫爱吃鸡丝卷饼,还有很多甜口的,比如各种果子、糖果、鲜花味儿的饼。”京珉见小丫头听得入神,颇有种听话止馋的意思,便笑着说,“我要是能走,可以带你去兰京玩,那里好吃的不只有饼。”

    小丫头闻言瞬间变了副脸色,撇撇嘴说:“你走不了,你是肉/票,他们不会放你走的。”

    “他们是不会放我走,但我可以自己走啊。”京珉看着她,“那两个汉子今日还没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小丫头用一种“你好天真”的目光劝说道:“你被下了药,腿脚没力气,根本下不了山。”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们可以试试。”京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在这里连饼都不敢吃,想必他们平日待你也不好,是不是?何况你跟他们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出路,做土匪吗?”

    “我做不了土匪,我都扛不动刀呢。”小丫头说,“李叔说等我长到十四五就给我找个夫家。”

    “在土匪窝里找?”见小丫头点头,京珉摇头,“这些土匪杀官员百姓,他们不是义匪,而是凶匪,你提着灯能在里头找到好夫家吗?你本性不坏,何必要和他们待在一处?”

    “不和他们一处,我又能去哪里?我什么都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小丫头撑着下巴看京珉,“你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是有钱人,有钱人都坏,你骗我放了你,转头就要把我扭送到官府里去关着,是不是?”

    “绝不会。”京珉语气温和,“我刚被绑到这里时,你都不和我说话,也不搭理我,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你渐渐地愿意与我说话,今日那两个汉子不在,你还敢跟我聊天,说明你也觉得我不会伤害你。”

    小丫头被戳中心思,不说话了。

    “你助我逃跑,我带你回兰京。”京珉说。

    小丫头闻言有些扭捏地说:“你是想让我给你当媳妇吗……不对,你们有钱人有好几个老婆,是让我当小老婆?”

    京珉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两息才哭笑不得地说:“我……我长得很像禽/兽吗?”

    “不,”小丫头摇头,“你长得很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好看。”

    京珉说:“你十岁不到,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到了兰京,你可以在我的府邸做事,或者在外头找一份活计,你有手有脚,还怕不能干活挣钱以供养自己吗?总比随意找个土匪嫁了好。”

    “可是……可是你这么高,我也背不动你啊,万一被发现,我们就都完了。”小丫头犹豫道。

    她这般问,便是动心了,京珉松了口气,说:“不必你背我,只需要你找机会把我所在的位置告诉我城中的朋友。”

    “就是那天跟着你的那个人吗?”小丫头问。

    “不。”京珉说,“你要去找的是我小叔,那样更安全,但我小叔……”

    洞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京珉立马停住话茬,小丫头麻溜地站起来跑到离他远一点的位置坐下,同时擦了把嘴,很怕自己吃饼被发现了。

    进来的汉子正是这段时日一直守在这里的其中一人,他扫了眼洞中的情况,上前将京珉拽了起来,“走!”

    事出突然,小丫头心慌地站起来,“李叔?”

    京珉踉跄了一下,说:“这是要去哪里?”

    李铁嗤笑:“自然是给贵人换个舒服点的地方。”

    “我劝你们不要下山。”京珉说,“如今城中必定戒严,你们出不去。”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走!”

    京珉被迫往洞外走去,劝道:“老老实实地待在山洞里不好吗?出去很有风险。”

    李铁喊了声“二丫跟上”,说:“就算被发现了踪迹,有你在我手里,那些官差敢动我吗?”

    京珉叹了口气,佯装难过,“州府的官差自然不敢,可如今城中掌势的是我小叔,你若敢拿我威胁他,他必定要你万箭穿心,不论我的下场。”

    “我知道,肃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你家老大当年觊觎储君之位,不就是被他砍了的吗?”李铁戏谑一笑,“不过你小叔应该是砍不了你了,他现在自顾不暇。”

    京珉面色一沉,“这是何意?”

    “跟你说说也不妨碍什么。”李铁拽着京珉下了坡,隐入山林,路上说,“你小叔昨儿个在茶楼遇刺,正中心脏,当场吐血晕厥,金昭卫都乱成一团了。”

    京珉猛地停下脚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肃王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多的是人想杀他!而且你知道刺杀他的是谁吗?”李铁说,“是你!”

    京珉只觉得荒唐,“你们打算伪造小叔死于我手的假象?”

    “我自然知道那不是你,是有人假扮成你刺杀肃王,但是远在兰京的皇帝和大臣们不知道啊,所以……”李铁嘿笑了一声,“你说,这是不是叫一石二鸟,有人想杀肃王,还要把锅扣在你头上,啊?”

    “你怎的这般笃定?”京珉一片混乱,他直觉哪怕是刺客扮成他,也不能轻易得逞,皇叔何其警惕,况且身边定有隐卫暗中保护。

    “自然是因为那茶楼叫‘东归’,里头有我们的人。”李铁摇头,“说实话,当时我兄弟都懵了,这是个什么情况啊?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吧,肃王遇刺,他哪还顾得上你?城中的大夫一个个地去刺史府,情况很不好,今天城门的金昭卫都不见了,转去了刺史府周围,满城搜捕刺客同党。”

    小丫头看向京珉,发现他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所以你们想趁机把我带出城外?”

    “我们抓你就是想多个保命符嘛,当然是要把你弄到寨子里去才方便。”李铁说,“放心,等下山我就打晕你,不会让你坏事。”

    “小叔一出事,接替着来的不知是哪位大人,他若不想真心救我,正好让我死在你们手中。我自不愿助纣为虐,你们关得了我,但挡不住我寻死。”京珉这么说着,突然很快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四目相对,复又错开。

    *

    此时,刺史府。

    最后一位大夫从房中出来,朝辛年摇了摇头,说:“贵人的脉象太弱了,在下实在是不敢用药。”

    辛年目光微红,“有劳林大夫……”一旁的金昭卫便上前递上诊金,送大夫出了小院。

    大夫道谢,背着药箱跟着府内小厮走了。

    辛年转头看着远门的方向,抬手抹了把眼睛,又恢复常色。苏昌从院子口进来,走到他面前,说:“东归茶楼的那两颗钉子已经审了,他们打算今日将二殿下送往栖梧山,我们是否要提前拦截?”

    “不,土匪寨里若没看见二殿下,便知道他们在城中的钉子出了事,寨中必定更加严防死守,我们的人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辛年说罢走进屋内,绕过屏风掀起帘帐,血醒味扑面而来,“京纾”躺在锦被下,气若游丝。

    另一边,大夫出了门前大道,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往后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尾巴,他旋即转弯熟练地拐入左侧小巷,快步走到巷尾,一个药童装扮的男人等在那里。

    大夫走过去,说:“肃王命不久矣,我们这就回去向大当家复命。”

    药童点头,两人便转向城外。城门仍旧戒严,守城官见到大夫,认出他来,“林大夫?”

    “官爷辛苦了。”大夫解释道,“我们去城外的柳梦山采药。”

    守城官问:“以前不都是你的药童单独去吗?怎么这回你也跟着去?”

    大夫叹气,“您别说了,上回他去采药,一背篓里错了三种药草。”

    他是熟面孔,守城官没有多为难,让他在文簿上写了名字便放行了。等两人走远,守城官转身上了城楼复命。

    “苏副使,人已经出城了。”

    苏昌颔首,说:“从此时起,城门紧闭,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出入。”

    守城官点头,转身快步下了城楼。

    林大夫和药童出城后直奔栖梧山,老远就看见山下有营帐和巡逻队。两人对视一眼,借着树林的遮掩绕道去了山下的民户区,进了第一家院子,院里头的女主人正在择菜,看见二人也不惊慌,全当没瞧见。

    两人熟门熟路地找到水井,打开木盖子,依次借着绳索下了井。随后,那女主人站起来,上前把井盖盖回去了,她在围腰上擦了把手,又回去择菜,直到一只冰冷的物件贴上喉咙。

    “别动。”

    站在背后的人语气冷漠,女主人打了个寒颤,突然瞳孔一缩,看见院门打开,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她此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像是从金玉堆里润出来的人物,只是走在前头那个看着无害,后头那个却把“危险”写在了脸上,一眼就知是位高权重的主。

    “这一路跟得我真累啊。”徐篱山看了眼那井,走到女主人面前,朝她笑了一下,“姐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第53章 生意

    “刀都抵到脖子上了……”女主人说,“你们是官府的人。”

    徐篱山手中折扇一转,习惯性地点在身边的人肩上,说:“我们想上山找个人,烦请姐姐画一张地图,为我们引个路。”

    女主人冷笑,“我帮你们也是死,不帮也是死,不如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姐姐若愿意帮我们,我们自然感激不尽,若姐姐担心土匪事后来寻你麻烦,那大可不必。”徐篱山勾住身边男人的手腕,语气温柔,“我与哥哥上山杀了土匪头子,助姐姐脱离苦海。”

    女主人像是听到了笑话,“就凭你们三个能杀土匪?何况土匪头子就是我男人!”

    “我听说这土匪窝里有两个头头,被称作大当家和二当家,大当家四十多岁了,二当家才二十出头。”徐篱山打量女主人,“姐姐瞧着也才二十左右,嫁给大当家忒委屈了,二当家更可能是你男人……姐姐瞪我,”他抬扇捂嘴,惊讶道,“我猜错了,大当家才是。”

    女主人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姐姐是姓周吗?”徐篱山在女主人惊讶的目光中笑了笑,“三年前,城中的周氏绣坊被同行恶意打击,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成了废墟,掌柜的夫妇命丧火海,只有女儿周敏因没有在家而逃得一劫,没多久,周敏就嫁给了栖梧山,紧接着城中又有一家绣坊落得和周氏一样的下场,且这家绣坊那些年早于周氏摩擦不断,所以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蓄意报复。”

    “我不该报复吗?”女主人厉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当时周氏绣坊被烧,众说纷纭,到底没有故意纵火杀人的实证,所以此事就算上报官府可能也查不出个什么,很难让凶手偿命。但是土匪不同,他们眼中没有律法,杀人不过手起刀落,所以姑娘才拿自己与这栖梧山的大当家做了交换。”徐篱山稍顿,“但我听说当时的周姑娘已经许了人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且未来夫家家底也不错,周氏出事后也没有解除婚约,所以我斗胆猜测,姑娘那会儿虽说心中仇恨涛涛,但也并非一开始就想主动与土匪交换筹码吧?”

    周敏没有想到这人如此心细敏锐,一时没有开口。

    徐篱山说:“可是那大当家威逼利诱,姑娘不想连累未来夫家,又深恨仇人、迫切地想要报仇,所以才忍辱答应?”

    “公子猜的……一分不差。”周敏闭上眼睛缓了缓,“但这又如何?我当年的确是迫不得已,可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他,他就是我的倚仗。”

    “我听说这大当家男女不忌,很是好/色,想必他待姑娘早不如当初了,否则也不会让姑娘单独住在此处。”徐篱山循循善诱,“姑娘从前是跟着父母经商的,原本也该是有胆量有魄力的,可我方才进来时见姑娘一脸麻木,是否早已厌倦了这样前路茫茫的生活,甚至早已厌倦了自己?”

    周敏闻言抬眼看他,嗤笑道:“公子有没有想过去做传道大师?”

    徐篱山不赞同,“都说水往高处流,我这样锦衣玉食,何必委屈自己?姑娘亦然,你既然心有不甘,为何不设法改变现状?从前你是没法子,可如今我们愿意和姑娘谈这笔生意,你我何不互惠互利?”

    “这确实是笔可以做的生意,但是我不信你们。”周敏冷声道,“你们一个口蜜腹剑,一个煞气逼人,你们比土匪更危险!”

    徐篱山笑道:“姑娘慧眼,此间无圣人。但我怜惜姑娘的遭遇,也很想帮助姑娘脱离苦海,所以愿意与姑娘谈谈条件,而非以生死胁迫。”

    他说罢挥了下扇子,柳垂便收回匕首,放开了周敏,退后三步站到一边。

    周敏揉着脖子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目光警惕。

    “姑娘家里以前是做买卖的,定然懂行,所以我也就不与姑娘玩些生意场上谈价钱的游戏了,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彼此都坦率直言,方才好合作。”徐篱山轻轻一抬扇,“姑娘说,好与不好?”

    周敏犹豫一瞬,说:“公子请讲。”

    “我想要的有两样,其一,从这口井往栖梧山之间的地图以及栖梧山上的分布图,助我哥哥他们上山;其二嘛,”徐篱山的扇头在身前转了一圈,“我想让大当家在不经意间知道,姑娘的院中有位从柳竹院逃跑出来的小倌儿。”他的扇头点在自己下巴上,“就是我。”

    此言一出,柳垂和京纾同时侧目,周敏也惊讶道:“你是说,你想借机靠近大当家的?”

    徐篱山在柳垂分外不善、以及身旁的京纾那喜怒难辨、着实慎人的目光中语气轻快,“擒贼先擒王嘛,这样就简单多啦。”

    “公子这样的相貌,大当家看见了必定要走不动路,可是恕我直言,大当家虽说没有公子细心聪慧,但也绝不是善茬,公子若不慎……”周敏难以启齿,只说,“公子还是莫要冒险,寻个更稳妥的法子吧。何况柳竹院是魏氏的产业吧?届时大当家必定会查证,公子这般冒充,恐会露馅。”

    “多谢姑娘关心,只是我既然敢冒充,那必定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徐篱山说,“只要姑娘愿意答应,之后的事情我自有主张。”

    周敏于是不再劝说,“我可以答应,但我想听听公子开的价钱。”

    徐篱山说:“其一,助姑娘离开此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受土匪侵扰。其二,姑娘若想重拾家业去做点生意,我为姑娘筹备本金,邕州、常州、青州……天下之大,我交友甚广,也可以为姑娘寻到门路。”

    “公子大方……好。”周敏颔首,“我答应了。”

    徐篱山闻言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摊开来竟然是两张契约,“做生意嘛,诚实为主。”

    “公子果然准备周全。”周敏轻笑,侧身说,“公子随我来,我与你签订契约,为你们画地图。”

    徐篱山侧手示意,“姑娘先请。”

    三人前后进了主屋,柳垂站在院中注意周围情况。屋中,周敏拿了笔墨来,先和徐篱山签订契约,待看见落款的名字时,她微微一愣,“徐篱山……”

    徐篱山坐在一旁,闻言道:“姑娘识得我不成?”

    “并未,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家还没出事的时候,有一次家父从外头回来,跟我讲所见所闻,说常州安平城有个十四五的小少爷为了替街边卖花的小姑娘出头,和那个当街强抢民女的下流胚在赌坊赌了一天一夜,让那人把那只调/戏别人的手给留在赌桌上了。”周敏莞尔,“我当时只觉得这小少爷怜惜弱小,不畏强势,很了不得,就问了家父一嘴,他叫什么名字呀,家父便说叫‘徐篱山’,是安平城很有名的人物。”

    “原来我与姑娘之间还有这样一段缘分,若非此次来邕州,我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徐篱山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不过当时也只是顺路帮一把那小姑娘,没什么了不得的,况且我这人就是脾气差,那下流胚对我不客气,我自然要不客气回来。”

    周敏摊开一张纸开始绘制地图,嘴上说:“公子不必自谦,我那会儿可是还听家父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大到帮百姓诉讼、帮官差追捕逃犯大盗,小到帮老人找逃跑的家畜,冒充逃学的学生家里人去学校见老师,等等好些,做好事的有,令人啼笑皆非的也有,实在是记忆深刻,否则怎会过了好几年还对公子的姓名有印象呢。”

    “那会儿还小嘛,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不用愁生计,每天上学放学,剩下的时间就喜欢到处去搞事情。”徐篱山说,“想想确实好玩,每天都有新鲜事儿。”

    听他这般说,始终侧身站在桌边的京纾突然看了过去,见徐篱山眉眼含笑,回忆中的日子显然令他愉悦欢快,因此心生怀念。

    想象以前在安平城的徐篱山是何种模样是一件需要花心思的事情。

    徐篱山实在把日子过得有趣,所以京纾仅是听旁人口中描述就能想象一二,但这样并不完美,因为徐篱山这个人更生动,所以想象始终比不得亲眼所见,好比京纾能想象徐篱山带着狐朋狗友们漫山遍野地帮老农户抓猪,但是想象不出他提着袍子到处跑的时候腰间会不会挂应季的花果酿,在山路上不慎摔倒后会不会就地打个滚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明儿个就要找人把这破山路给铲平了,逮到逃跑的猪时是会英勇无畏的一屁/股骑上去还是和一帮朋友围攻……

    京纾想要知道更多。

    不,不够,京纾想要知道所有。

    那目光实在专注得令人无法忽略,徐篱山在佯装不知了一会儿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偏头看了过去,霎时四目相对,京纾仍旧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需要仔细盘玩的稀罕玉器,带着从京纾那双眼中罕见的的喜爱和兴趣。

    徐篱山心里蓦地一跳,立马把头转了回去,假装继续看周敏笔下的地图,过了两息,他又把靠近京纾的那只手臂抬到桌上撑住那半张脸,借此挡住京纾的视线。

    “为什么不让我看?”

    京纾突然一开口,吓了两人一跳。

    周敏抬头看了眼从进院之后头一次开口的京纾,又看了眼面色尴尬的徐篱山,一时摸不清情况,又低头画图了。

    等了片刻,没等来徐篱山的动静,京纾便说:“徐篱山。”

    要死啊,徐篱山不得已“啊”了一声,假装才回神,偏头朝京纾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走神了,殿……兄长叫我吗?”

    京纾看着他,“先前不是还叫我哥哥?”

    “哥哥和兄长是一个意思啊。”徐篱山举例,“我叫表哥的时候也是表哥、兄长轮着换的。”

    京纾自有主张,“我觉得叫兄长没有哥哥亲密。”

    话虽如此,但周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徐篱山讪笑,想着还是先稳住这朵奇葩,说:“哥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京纾“嗯”了一声,又旧话重提,“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这话怎么说的?”徐篱山佯装不懂,“我就坐在这里,哥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京纾显然不好打发,“你刚才故意抬手遮住了侧脸。”他自顾自地琢磨了一瞬,有了想法,“你还在生气?”

    徐篱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有事没事的生哪门子气啊?”

    京纾说:“因为昨晚我亲了你。”

    周敏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简直目瞪舌僵,她听到了什么!

    徐篱山见状下意识地摆手,解释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周敏:“……啊?”

    “我的意思是我们就算亲嘴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哦不是,我是说我跟他没有亲嘴,他脑子有病才——”

    京纾打断了徐篱山的语无伦次,淡声说:“我们有过肌肤之亲,这是不争的事实,容不得你狡辩。”

    第54章 胭脂

    按照徐篱山的话说,京纾是个很爱装的男人,但是是间歇性的。

    在徐篱山面前,此人时常口不应心,一副平淡冷漠的姿态,要叫人去猜,猜得心里打鼓,但在有些时候,他又分外直接坦诚,仿佛是想什么便说什么,毫无避讳。这两种姿态转换毫无规律可言,颇有种“随心所欲”的味道。

    好比此时,这人全然忘记了昨晚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恶态度,也似乎并不明白自己说的话会对周敏造成多大的冲击,语气平静如常,但“振振有词”的气势已经十分明了。

    “此举既不违背律法条例,也并非伤天害理,”京纾想不出它违反了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矢口否认。”

    呵呵,徐篱山干笑道:“哈哈,是啊,是的呢。”

    京纾看着他,“所以你为何否认?”

    妈的有完没完,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徐篱山握紧了折扇,要不是他知道京纾的脾性,都要怀疑这厮是故意的了!

    见徐篱山脸上的干笑要憋不住了,似乎很有种下一瞬就跳起来暴打京纾的趋势,周敏不禁心想这对兄弟……哦不,这对小情人真是有意思。

    徐篱山明明是与谁都能攀谈交际的活泛样子,进院子后更是时不时要对自家“哥哥”撩拨一二,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下意识的动作,总之可见他不是个内敛害羞的,可面对那位公子的直白言语,却是做出了红耳臊眉、不自在的样子。

    另外那位公子则是少言寡语,看起来冷漠不好接近,可不仅对徐篱山那些勾手腕、摸肩膀的小动作毫无排斥,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式的亲昵,还颇有种眼里只有徐篱山的感觉。他看着就像是个不会谈情说爱的,实则也是,否则不会那么直愣愣地追着人问,把人问得恼羞成怒了都不知道收口。

    周敏想到此处,不禁笑了一声。

    徐篱山趁机转移话题,问道:“姑娘想到什么趣事了?”

    “只是觉得您二位有意思,配得很。”周敏说。

    “……配什么配。”徐篱山不满地说,“他老爱惹人生气。”

    京纾正欲反驳,周敏已经打趣道:“可我瞧公子并非真的生气啊。”

    徐篱山冷漠地说:“姑娘看错了,我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已经被气死好一会儿了。”

    周敏不再拆穿他,笑了一声继续绘制地图,屋中又安静了下来。

    徐篱山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开始认真注视地图,瞧也不瞧京纾一眼。过了一会儿,他脖颈忽然一凉,下意识瑟缩着往后一看,正对上京纾的目光,这人收回作怪的手,心安理得地看着他。

    “……”徐篱山呼了口气,把脑袋转回去了。

    京纾见状眉间微蹙,想了想,又伸手扯了下徐篱山发间的青色发带,徐篱山背影一僵,却没有再上当。

    真是麻烦,京纾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或许需要莫莺在旁指点一二。

    半晌,周敏将绘制好的栖梧山地图及各处暗桩、陷阱、示警楼都标注好了,徐篱山拿起来看了看,转手交给京纾,说:“你们先行上山找表哥吧,我们在山上集合。”

    周敏见京纾有话要说,便很有分寸地退出了房间。

    “你一个人,危险。”京纾说。

    “难不成你们谁要和我演同事啊?”徐篱山笑道,“不是我对你们不信任,是你们真的从头到尾都不像小倌,而且你们演技没我好,很容易露馅。”

    京纾确实演不出来也不乐意演,说:“我暗中跟着你,若有万一,也可照应。”

    “这活更适合你的隐卫吧?”徐篱山挑眉,“还用得着殿下您亲自上阵啊?”

    京纾一时答不上来,只说:“栖梧山太大,他们上山一是要解决暗桩、二是要寻找二皇子,此事做得越快越好,所以任务艰巨,少不了人。”

    “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也不适合暗中跟着我。”徐篱山浮夸道,“我有小道消息,大当家身边有高手。”

    京纾蹙眉,“你觉得我比不上那所谓的高手?”

    “实话实说,我真不知道您能不能打啊。”见京纾面色不佳,徐篱山又连忙哄道,“玩笑、玩笑!我是知道殿下您自小文武双全,那所谓高手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他给您提鞋我都怕抬举他了!但是吧,”他话锋一转,语气委婉,“您这身子,万一您要是没忍住咳一声被听见了,那就搞笑了。”

    话音刚落,京纾就被迫很配合地咳了一声,四目相对,徐篱山忍不住笑,京纾则相顾无言。

    “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你一个人待着确实很危险。”京纾打量徐篱山一眼,“想来那土匪没见过你这般相貌的,周敏说得不错,他怕是看见你就要走不动道,那般好/色下流的人能在你面前装一瞬间的君子都算难得了,你——”

    “我懂了。”徐篱山扇子一转背到腰后,同时上前一步靠近京纾,笑盈盈地说,“殿下是怕我失/身啊?”

    京纾没有躲避,说:“不至于这般严重,但一想到他会对你动手动脚、行冒犯之举,我就想杀了他。”

    又来了,这样直白简单的话,徐篱山眸光一晃,静了静才说:“殿下说这话是担心我、心疼我,还是只是不喜我被旁人碰脏了?”

    京纾说:“有何区别?”

    “自然有,但我不告诉殿下。”徐篱山说,“我要殿下自己想。”他皱了皱鼻尖,像小孩子发脾气那样的语气,“殿下要是答错了,我会很生气!”

    京纾稍顿,问道:“像昨晚那样生气吗?”

    “……比昨晚还要生气很多!”

    “这么严重,”京纾自顾自地想了片刻,也颇为认真地说,“那我不能轻易作答,你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我再答复你,如何?”

    他这般郑重,徐篱山哪有不答应的,点头说:“好……那殿下准备一下先去跳井吧,您若不放心,让柳垂留下来保护我,或者麻烦一下那位影子大人?”

    “我把花谢留在兰京了。”京纾闻言也不等徐篱山反应,走出门看了眼门神似的柳垂,又把暗中的门神二号鹊一叫出来。他把地图交给鹊一,说:“准备一下,天暗了之后上山潜伏,寻到合适的机会便接应金昭卫和驻军营。”

    鹊一接过地图,快速扫了一眼,将全部内容记下,随后将地图交给柳垂。他显然听见了屋中对话,有些担忧,“主子您……”

    “不必多言。”京纾说,“药给我。”

    鹊一从腰间摸出一瓶药罐递上去,又从袖中摸出信号筒,说:“主子与徐六公子若遇危险,还请立刻示警,属下等即刻便赶到。”

    “你们此番的任务是找到二殿下、确保他安全无虞。”京纾说。

    鹊一跪地,平静地道:“保护主子才是属下等的首要任务。”

    京纾垂眼看向他,空中凝滞一瞬,徐篱山从屋内走出来,伸手扯了下京纾的袖子。京纾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没有言语。

    徐篱山见状给柳垂打了个眼色,柳垂拍了拍鹊一的肩膀,两人便和暗处的其余隐卫在周敏的指引下相继“跳井”了。

    “殿下平时应该对手底下的人很宽松吧?至少并不苛责,否则十二昨夜不敢擅作主张,鹊一方才也不敢说那话。”徐篱山进了屋,一边往梳妆台去一边说,“暗卫是得听凭指令做事,但主子都出事了,他们何去何从?殿下不爱惜自己,出门在外竟然将影子都留在兰京,您自有道理,我无权置喙,可是在鹊一他们心中您是最重要的那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您就体谅一下吧。”

    “现在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我来。”京纾打开徐篱山解发带的手,替他把发带解开,绕到自己手腕上,马尾散开,打了他一手。

    京纾手背发麻,在镜中那双笑眼的注视中接过徐篱山递来的梳子,不甚熟练地替他梳发。

    他这是在做什么?京纾后知后觉。

    “我没有说教,只是不想您生气,伤身嘛。”徐篱山看着镜子,京纾的脸在上面模糊不清,“何况我知道您根本不想同鹊一他们生气,您看着严苛,实则比兰京那些权贵们要随和多了,而且您的这种随和不是为了收买人心,恩威并施,您的护短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威和面子……殿下在某些事情上分外简单纯粹。”

    京纾一手搂着徐篱山的头发,一手拿着梳子轻轻地顺发,闻言说:“那你以前对我的惧怕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我和鹊一他们不一样嘛,他们是您的人,我又不是,待遇自然不同。”徐篱山把嘴鼓起来,发出吐泡泡的声音,又说,“何况我自认达不到任何浮言都不过耳的境界,殿下凶名在外,我不可能不怕。哪怕这段时间我撇开旁人所说,自己认识、了解了殿下之后,我也还是怕。”

    京纾将发带解下来,替他在发间绑了一束,说:“没看出来。”

    “因为殿下鲜少与我计较,待我仁慈,所以我胆子越来越大啦。何况……”徐篱山顿了顿,“我喜欢殿下,若是怕您,如何得到您?”

    京纾走到他身边,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垂眼瞧着他说:“以前总把喜欢挂在嘴边,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害臊,怎么今日还有些犹豫了……不,不是犹豫。”他敏锐至极,“是难以启齿。”

    “因为心里有包袱了,”徐篱山用着真假难辨的语气,“我一直喜欢殿下,可以前我还得担心自己的小命和前程,所以没有那般纯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必说了。”京纾抬手转过他的下巴,语气很轻,“做给我看就好了。”

    徐篱山闻言拿起一罐胭脂,挑了笔给他,笑道:“描眉点妆,好似闺房之乐?”

    “芙蓉面,秋水眸,眉远山,唇点朱……”京纾用目光摩挲打量着手上这张脸,摇头说,“不必抹胭脂了。”

    “哎,我不是徐篱山,是小倌儿。”徐篱山说,“殿下不想看我施妆的样子吗……很好看的。”

    京纾看着他,“你以前抹过?”

    “抹过呀,”徐篱山坏得很,故意逗他,“叫人当作了美娇娘,一眼倾心诶……”下巴突然被攥紧了,他蹙眉,委屈巴巴的,“疼。”

    京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瞬,拇指顺着下巴滑到那微张的唇上,顺着唇缝伸进去,摁住了舌面。徐篱山挣扎不得,渐渐地嘴角留下津/液,恼怒又委屈的。

    此时京纾倾身,一种欲要亲吻的距离,语气很轻。

    “教过你很多次了,这里要乖。”他顿了顿,唤了给徐篱山想的假名字,“柳青儿……徐留青。”

    徐篱山心里一跳,缓了缓才应道:“嗯。”

    第55章 仙子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京珉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屋门,被左右两名土匪同时抬刀挡住。

    京珉没有再往前,看见两个土匪抬着位红裙女子从下方走过,那女子浑身是血,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布满了鞭痕,俨然咽气了。他抿唇咽下怒气,平静地问:“那是何人?”

    “以前从山下抢来养在寨子里的女人。”左侧的土匪咧嘴,“我们大当家就好年轻肤白,玩起来尽兴得很。”

    京珉背在腰后的手紧攥成拳,说:“何必……把她打死?”

    “哎哟喂,这哪里是打啊?这是床上的情/趣!大当家玩起来就顾不上别的了。我说这位皇子殿下,”土匪上下打量京珉一眼,“你们这些贵人不是都一屋子女人吗?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就不信你们兰京没有好这一口刺激的。”

    兰京有,有在榻间对房中人施以凌/虐的,也有致残致死的,但京珉从未见过,也不喜听说,他下意识地躲避那样残忍的画面,以至于被陡然冲撞得满眼血腥,难以回神。他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那是大当家仇锋的房间,常常有年轻无辜的人死在那里。

    见他眼眶微红,土匪嗤道:“皇子殿下倒是心善……你该庆幸你是被绑来当肉/票的,否则你也很危险。我们大当家男女不忌,但他还没玩过金贵货呢。”

    京珉僵硬地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来,正欲说什么,突然看见正对面的屋子后头飞快地掠过一道人影,黛衣、小辫,是柳垂?

    眼花了?

    京珉下意识地使劲眨了下眼,只见那房间周围毫无异样,看来果真是他眼……等等,京珉目光一滞,对上了从屋檐后露出一瞬的眼睛,真的是柳垂!

    “皇子殿下,”此时土匪催促道,“热闹看完了,可以回屋了吧?”

    京珉没有说话,迟缓一息才转头回了房间,门“砰”的关上。他在桌边落座,柳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徐篱山那个不安分的呢!

    正要喝杯冷茶缓缓,京珉抬手却没摸到茶杯,他转头一看,柳垂鬼一样地坐在侧后方的位置,手里端着他的茶杯看了看,说:“里头有药,味道不对。”

    “……我知道,我本来就中了软筋散,也不多这一口了。”京珉看了眼门外的两道人影,凑近了些,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少爷让我来的。”柳垂说,“肃王殿下的隐卫也正在山中。”

    “我就知道皇叔不会出事。”京珉又问,“留青呢?”

    柳垂不敢在此时道出徐篱山的计划,隐瞒道:“应该尚在山下,和肃王殿下在一处。”

    “他和皇叔在一起,那我就放心了。”京珉松了口气,“这山上的路七弯八拐的,且守卫森严,还有警示楼,你能摸到此处,辛苦了。”

    柳垂摇头,说:“我们请人画了一张地道和山上的详细地图,只是靠近仇锋所住的这一圈很不详细,但我在外头等待时机的时候遇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小丫头。”

    “可是额角有月牙胎记?”

    柳垂点头,说:“我向她问了路,这才省了些麻烦。”

    京珉担心道:“那小丫头人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一切照常。”柳垂说,“那丫头有点胆量,人也机灵,想来是与殿下达成了交易?”

    京珉便将他们原本的计划说了出来,又说:“我那会儿便怀疑皇叔遇刺一事没有那般简单,只是一直没到人,心里总不安生,如今见到你,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殿下不必忧心,我会在暗中……”话未说完,柳垂突然抬手向京珉示意,闪身到方才翻进来的侧窗前,方才那一瞬,他感觉有人从外边过去了。

    侧窗被轻轻推开一丝缝隙,一张纸条塞了进来,落在地上。柳垂从怀中掏出手套带上,捡起纸条看了一眼,是鹊一的传信。

    【已上山。】

    柳垂走到桌边烧了纸条,安抚神情紧绷的京珉,轻声说:“是肃王殿下的人。”

    外头突然一阵吵嚷,两人对视一眼,柳垂闪身躲在床后,京珉则去了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屋外的土匪正在嗑瓜子,见状熟练地抬起刀挡住他,右边那个说:“皇子殿下这么爱凑热闹啊?”

    “夜已深,外头突然闹出这动静,我自然要出来看看。”京珉说罢便看见一座大红色的轿子从一楼门前的道上被抬过去,径自往仇锋的房间去,又是仇锋从哪儿抢来的女子?

    此时夜风吹起轿帘,里头的人头盖半层轻薄的红纱,一截白皙的下巴。

    “好白啊。”

    身边的土匪发出淫/邪不善的语调,京珉眼皮一跳,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却见此时那轿中的“姑娘”竟然吹起红纱、朝他们这里看过来。四目相对,朱唇莞尔,上头却是一双平静至极的眼。

    京珉骤然瞳孔一缩。

    “他娘的……大当家这回捡到金疙瘩了,这是男是女啊?我只顾着看脸了……”

    “管他男女,我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你看他还笑……”

    两个土匪还在望着轿子惊叹,京珉突然关上门,转身走到桌前。柳垂从暗处现身,见他面色难看至极,便道:“殿下不必担忧,少爷心中有数。”

    “有数有数有数!”京珉压着嗓子骂道,“他向来主意大得很!”

    柳垂内心赞同,于是没有说话。

    “擒贼先擒王,确实省事,但是那仇锋……”京珉是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轿子里的人拽出来,“莫说留青出事,就是他受了点委屈……”他说不下去,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说,“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去保护你家少爷!”

    “殿下宽心,”柳垂说,“肃王殿下与少爷在一处。”

    “什么?”京珉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皇叔也在……轿子里?”

    柳垂说:“那轿子最多坐一个人。”

    “所以他们是分开上山的?”京珉转头看向门外,“待会儿我就能看见第二座大红轿子从门前抬过,轿帘掀开,我皇叔也抹着胭脂坐在里头……吗?”

    “您想到哪儿去了?”柳垂仿佛听到什么鬼故事,冷不丁地打了冷颤,解释道,“殿下在暗处保护少爷。”

    “哦,哦,那就好……哈哈。”京珉有些傻地笑了一声,而后抬起拳头抵住嘴轻咳了一声,突然又反应过来,“等等,暗处保护这种事情不是你们来做更为妥当吗?”

    柳垂很赞同,说:“肃王殿下心意已决,我等自然只能听命。”

    京珉于是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起来。

    另一边,轿子直接抬进了仇锋的卧房,抬轿地快速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仇锋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轿子前说:“下面的人看见周敏那婆娘在院子里养了个极其好看的男人,我还当是她在外头偷腥,没想到却是收留了个小倌……听说你是从柳竹院逃出来的,那里头最好看的小倌我见过,确实不错……你叫什么名?”

    轿子里传来一道轻声:“柳青儿。”

    仇锋回想着说:“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啊。按理说,下头的人把你夸得赛天仙下凡,你该很有名头才是啊。”

    “我刚进去不久,还没待客就逃出来了。”轿子里的人稍顿,声音更低,“我本不是花楼客,还请这位爷体恤。”

    还没待客啊,仇锋舔了舔唇,忽然上前拽开轿帘,里头的人吓了一跳,双腿蜷缩着往后瑟缩,盖住半张脸的红纱水波似的晃荡。

    “爷……”

    这一声且惊且怯,颤颤的像被拨弄的弦音,却半点不娇柔,仇锋被叫得心猿意马,伸手探入轿中,“你说说你,逃什么逃,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好好待在柳竹院,叫一声就能把那些富豪贵人们迷得七荤八素,不过现在更好,落到了爷手里!”

    他拽住轿中人胡乱挣扎的手腕,猛地将人拉了出来,“柳青儿”惊呼一声,红纱落地,偏头对上仇锋的眼。

    仇锋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一时忘记了继续逼迫,站在原地盯着那张脸。仇锋肚子里没墨水,作不出酸溜溜的诗词,连背一句都难,他就是觉得这张脸像白豆腐,比以前城中那位“豆腐西施”还要适合这名!

    “柳青儿”怕得很,左眼尾的一笔胭脂斜飞出去,仅这一笔就让他艳冶极了,可他余有翠粉的睫毛颤巍巍的,眉眼也怯怯,那双眼睛盛着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他强忍着,连鼻尖都红了,这是个长得像烟霞一样的人物。

    “仙子啊……”仇锋呐呐地唤着,“你是彩霞变的!”

    “柳青儿”试图挣扎着手腕,往后瑟缩,偏头躲避那灼热的视线,却被仇锋攥得更紧。

    “别躲!”仇锋逼着他往后头走,语气虔诚,“仙子,菩萨,心肝,啊,你怎么能生得这幅好颜色啊,我、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尤其是你的眼睛,它、它们太会勾人了,你是故意的?是吗!你故意那样看我,仙子菩萨,你六根不净……”

    “柳青儿”一直后退,惊慌之间小腿撞上一件硬物,疼得唤了一声,此时又被仇锋一推,猛地摔进了大红的床上。就在此时,外头的铃铛突然晃了一下,仇锋下意识地回头,“谁!”

    “柳青儿”眸光一暗,突然絮絮地泣声,“爷……”这一声尾音颤颤,“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仇锋被他哭得浑身一麻,那点骤然清醒的警惕心瞬间又消散了多半,下意识地转回头看他,“别哭啊,心肝……我饶了你,谁来饶我啊?”他苦恼地脱掉外袍,伸手拽住“柳青儿”白皙的手,强硬地往腰腹处拽去,“你感受感受……菩萨,还得你来救我!”

    “柳青儿”极力挣扎,许是他拼了命,竟然把手挣脱出去,受力往后一摔,跌进了床里侧。

    仇锋见状竟没顾得上生气,笑起来单膝跪上床朝他逼近,“仙子这般心急……”

    话音未落,“柳青儿”突然起身揪住仇锋的衣领,柔顺胆怯地伏上他的肩膀,哽咽着求饶:“爷,我是第一次,您别吓我好不好,我害怕……”

    “好……好。”仇锋咽下口水,偏头嗅着“柳青儿”发间幽幽的花香,的确是柳竹院惯用的“桃花露”。他哑声道,“我不吓你……我帮你脱衣服,好不好?”

    “柳青儿”发间的花香抹了许多,不仅仇锋闻得到,他自己也不能幸免。他听着仇锋越发粗重的呼吸声,缓了口气才问:“香吗?”

    “香……”仇锋迷醉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这味道我也不是第一次闻了,怎么都没你的香,没你的上/瘾,啊?”

    “柳青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屏风上有软鞭还有手/铐……”

    仇锋在这股幽香间浑身酥麻,只觉得一股燥劲直冲脑海,简直头皮发麻!闻言,他迟缓了一瞬,才哄道:“我保证,会让你很快乐。”

    “可是我喜欢打人,不喜欢挨打啊。”“柳青儿”怯怯地道。

    仇锋反映了两息,似笑非笑地“哈”了一声,很惊讶的,“你还想打我啊?”

    “柳青儿”往后退开些,伸手挑起仇锋的下巴,偏头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把唇抿了一下,“爷皮糙肉厚,又打不坏。”他说着抬手捂住仇锋的眼睛,手下的皮肤烫得吓人,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兵器柜,那柜子上头吊着刚才晃荡的铃铛,京纾的手露出来一瞬,冷白的肤色,看着竟有三分森然鬼气。

    “柳青儿”看着那处,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认真,“爷若是真心地怜我、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让爷脱衣服,我让爷……”

    京纾光明正大地走了过来,徐篱山抱着怀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神智不清的仇锋,向床沿膝行一步,倾身将脸放进京纾伸来的掌间。蓬莱香涌入鼻尖,他竟浑身抖了一下,很着急地吸着那香味。

    “让我……让我……”仇锋被摔在床沿,满面潮/红,嘴里还在嘟囔。

    徐篱山嗅够了闻够了,觉得呼吸间只剩下蓬莱香而非别的令人嫌恶的味道之后,这才把脸从京纾手中抬起来。他抬眼望着京纾,目光并不清明,突然张嘴在京纾虎口处咬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说是调/情最为合宜。

    京纾屈指握住了徐篱山越来越热的脸,见他痴痴地笑起来,哑声道:“就是让……”他抬指戳在京纾腰上,确认说话的对象,“你、你啊……做什么都行。”

    看来不是调情,是求/欢。

    京纾从袖中摸出一只药包,取出里头的药丸含在嘴里,同时伸手将徐篱山拽到身前,俯身狠狠地咬了一下那抹了口脂的嘴巴,在徐篱山含糊的吃疼声中将解药和警告一齐喂了进去。

    “别发/春。”

    第56章 演戏

    仇锋虽说好色,但他当了这么多年土匪,也绝非毫无警惕心,因此为着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徐篱山事先从魏七那处讨了一种专在床帏间使用的特殊香露,味道与柳竹院的“桃花露”很是相似,但吸入体内后会让人气血躁动,有催情迷/智之效。

    此时,徐篱山服下解药,又饮了京纾灌的清神药剂,勉强缓了过来。他偏头看了眼旁边抱着枕头疯狂蠕动的仇锋,嫌恶地撇开视线,说:“那所谓的高手呢?”

    “此处没有别人。”京纾看着他被亲花了口脂的唇,语气不甚在意,“也许出去玩了。”

    徐篱山被他看得嘴唇发/烫,抿了抿,“山下的人何时能上山接应?”

    “很快,约莫天亮时就能部署……”京纾话未说完,突然伸手把徐篱山推进了床里头,跟着翻身上床,床帐“唰”地落下,同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大当家?”

    门外的人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于是又唤了一声,里头仍旧一片安静。大当家新得了美人不错,可这门窗都掩不住动静,以前这种时候屋里头可是热闹得很,怎得今夜如此安静?

    他看了眼门外的两个守卫,低声问:“除了那轿子里的人,没有别的什么人进去吧?”

    两人纷纷摇头。

    来人于是叩门再敲,等了两息还是没有等来仇锋的声音,他索性呼了口气,正欲推门而入,一道苦苦忍耐的低叫声响了起来。门外人猛地顿住脚步,又过了两息,屋里头又响起一声泣音,比先前那声更大些,像是到了爽利处。

    门外人于是退后两步,不敢再打扰,转身大步走了。

    此时屋内,徐篱山伏在京纾肩上,把他肩膀的衣料揪皱了。耳朵被鼻息喷得发麻,他忍无可忍地偏头,额头撞到了京纾的下巴,“你离我远点!”

    “床就这么大,”京纾抬指挑了下他通红的耳垂,不吝夸赞道,“叫得很好听。”

    徐篱山:“……”

    到底是谁教你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种不正经的话的!

    “……我还有更好听的。”他笑一笑,姿态高傲,“毕竟小爷这么多年不是白玩的。”

    “是么。”京纾轻轻揪住他的耳朵扯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以前你与别的男那女女在一起厮混,做的是叫/春助兴的那一方?”

    你这人用词好粗鲁直白啊,徐篱山说:“殿下,烦请您说话时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哪个字用错了?”京纾不明白。

    一旁那半死不活的色/鬼嘟囔的尽是下/流话,两人在帐中听得很是清楚,许是药效还未全部散去,徐篱山觉得燥热。他抬手往脸上扇了扇,没敢看京纾,只说:“您不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吗?”

    “无论从前现在,亦或是以后,我都是我。何况,”京纾稍顿,“与你相比,我是文雅端方多了。”

    “禁止比烂。”徐篱山说。

    京纾勉强懂了个大概,“人有七情六欲并不奇怪,这是你教我的。此时我可以回答你先前的那个问题。”他说着撩开徐篱山故意晃到脸边的头发,提醒道,“再叫一声,莫让外头的人起疑。”

    徐篱山偏头瞪过去,京纾却面色正经,看起来竟然还显得一派无辜。他恼道:“我叫不出来,你自己叫吧。”

    “无妨,我帮你。”

    京纾话音未落,徐篱山已然满心警惕、下意识翻身就要跑,但还是快不过京纾,那魔爪拽着他往床里头摔了个踉跄,他还没站起来就被一巴掌掴在了臀上。

    “啪”的一声,徐篱山浑身一抖,疼得闷哼了一声,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气直冲头皮,还不及他躲避,又是一掌摔在另一瓣屁股上。

    京纾力道不轻,很难说不是何时看他不顺眼,趁机报复!

    连着挨了好几下,徐篱山腿都软了,哆嗦着转身撞上背后的墙,这才看见京纾正盯着自己的掌心,那目光认真而幽深,说是变/态也不为过了!

    他朝京纾停在半空中的手摇头,哑声道:“我不要这个……”

    京纾收敛视线,手落下去握住徐篱山的小腿将人拽到身前,“那要打哪里?”他思索道,“此处不是刑房,打别的地方都不合适。”

    他爷爷的打屁/股就合适了?!

    徐篱山眼睛都红了,“你是不是故意打我?”

    “是。”京纾盯着他,“我不高兴。我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两者都有。”

    徐篱山后知后觉,京纾回答的是他在山下问的那个问题。按理说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回答“两者都有”未免敷衍,但从京纾的嘴里说出来就认真得不得了。

    徐篱山抿了抿唇,说:“我惹你生气,你就打我,那我以后要被你打死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京纾说,“但我并未用力,你不必夸大其辞。”

    “我都麻了!”徐篱山咬牙切齿,“肯定打红了!”

    京纾的确没有真的用力,但徐篱山自小娇惯,不抗打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徐篱山两眼,说:“中裤褪了,若是真红了,我让鹊一送药过来。”

    真是王八办走读,憋不住笑了啊。徐篱山说:“爹,我们在办正事呢,你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京纾面露不喜,“我的王府比此处好上百倍,你不是去过很多次,怎么睁眼说瞎话?”

    “……好好好。”徐篱山把翻了一半的白眼强行翻回去,转而说,“那也不行!我被你看了屁/股,以后还怎么做人?”

    京纾眉头微挑,“以前在安平城时,你不曾和那群狐朋狗友们去澡堂泡池子?”

    “泡是泡过,但这能一样吗,他们谁敢扇我,我一巴掌给他呼出二里地去!而且哪个正经人盯着别人的屁/股看啊!”徐篱山恨恨地瞪一眼京纾,国际手势跃跃欲试,“你就仗着我干不赢你吧,你别落我手里!”

    京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昂!”徐篱山死猪不怕开水烫,朝他扬起脑袋,“有本事你打死我!”

    “小孩子话。”京纾瞥了眼他用手捂着的地方,“方才不过打了你几下,眼睛都红了……我之前看话本,他们在榻上打人用的是各式软鞭藤条——”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你到底都瞒着我学了什么东西!”徐篱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见京纾一副“怎么了我不能看吗谁规定的我偏要看”的表情,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像极力扭转自家学坏了的叛逆熊孩子那般心力交瘁又总是含着最后一分希冀,“打人是不对的!”

    京纾辩驳,“话本上说那是一种情/趣。”

    “双方都得趣才叫情/趣,否则就是凌/虐,施/暴!”徐篱山说。

    “你没有得趣?”京纾迟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我听你方才叫得很真情实感。”

    徐篱山怒道:“我那是被打的!”

    “不,我审了那么多人,纯粹的吃疼声和你方才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京纾以理论结合实践,笃定道,“你方才至少是有几分爽快的。”

    爆炸吧,真的,徐篱山希望自己原地爆炸,余威将京纾炸上天去!他到底为什么要和京纾这个脑子不正常的玩意儿讨论这种话题啊!

    “你果然是个带点属性的!”他得出结论。

    京纾不解其意。

    “以前我就这么觉得了,”徐篱山突然捂住脖子,试探道,“你在床上也会掐别人脖子吗?”

    “没掐过。”京纾实话实说,“除你以外,我的床上还没有别人。”

    徐篱山闻言将手放了下去,“噢”了一声,没过两息他又猛地重新捂住,惊恐道:“所以你会掐我?”

    “我的回答和你的猜测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京纾说话间捏了下徐篱山的小腿,“裤子解下来。”

    “不、不用了。”徐篱山垂着脑袋说,“不痛了。”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怯了,却和方才“柳青儿”的怯截然不同,看不见故意勾/人的眼波流转,只有抿紧的嘴巴,显得笨拙。京纾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下一瞬脑子短路,竟然又忘了,于是伸手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徐篱山的额头,“哭了?”

    徐篱山立马抬起脸,“放屁!我有那么菜吗?”

    见他当真没哭,京纾便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徐篱山突然“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京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听他哼了一声,比上一声听着更重了些,于是京纾确认了,“在心里偷偷骂我?”

    “没呢。”徐篱山指着自己的脸,表示自己是光明正大地用脸骂人。

    此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呕吐声,只见那仇锋满脸涨红,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徐篱山啧啧,“这药力太猛了,赶紧喂他一颗解药,别给药死了。”

    京纾掀开床帐下地,漠然道:“他本来就会死。”

    “我知道他论罪当诛,我也知道殿下有先斩后奏、就地处决的权利,但是留着他也许对查清陈恩明受贿的一案有用呢?”徐篱山说。

    “陈恩明与仇锋没有金钱交易,那日他见的土匪也不是仇锋。”京纾一边整理袖摆一边抬眼看向徐篱山,“你当真以为这段时间我在邕州就只是到处找你丢了的表哥?”

    徐篱山纠正,“他不只是我表哥,还是您侄儿呢。”

    “陈恩明当日见的土匪不是仇锋,而是这土匪窝里的二当家,丰城。不过是为了私事,或者说私情。”京纾见徐篱山一脸惊讶显然是想歪了,便说,“据查,当年陈恩明尚在青州任职时纳了房妾,便是丰氏,只是有一回陈恩明在回京述职的途中路遇一伙盗匪,被冲散了车马队,与丰氏分开了,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丰氏,便以为丰氏不幸身亡,但其实丰氏当时被那盗匪头子看中带走了。”

    徐篱山说:“那丰城和陈恩明?”

    “是亲父子,当时丰氏已有身孕,那盗匪头子不仅没有伤她,还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女子生产不易,丰氏也没熬过去,撒手人寰了。这些年,丰城便是跟着盗匪长大的。”京纾说。

    “原来如此。”徐篱山思索道,“那丰城怎的跑到栖梧山上去了?”

    京纾说:“那盗匪头子是一直没被逮捕归案的逃犯,前两年被官府逮住了,他被关押入狱前将所知晓的都告知了丰城,丰城便到了邕州。到了邕州后,他发现栖梧山土匪横行,多有残暴之举,陈恩明又一心禁匪,于是想方设法地用着“盗匪儿子”的身份上了栖梧山,还混到了现在的位置。此前他与陈恩明相见,便是想里外接应,剿了栖梧山,只是没想到两人相会被人瞧见,陈恩明府中又正好搜出了财物,这才出了后头的事情。”

    “陈恩明……等等,他真的要炸了。”徐篱山膝行两步,一把拽住京纾,“快给他喂药。”

    京纾不慌不忙地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要留他,是想着等二皇子亲自来处理他?”

    #VALUE!   “二殿下此次确实是给殿下添了麻烦,可是他也是纯倒霉,他的人生都应该改成‘被亲人背刺’的一生了,您就让让他吧!陈恩明的事情我此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我猜测您也是想将功劳都让给二殿下。虽说陛下圣明,心中自然有数,不会亏待您和您的人,但朝臣那里也该替二殿下要点脸面。”徐篱山缓了口气,又说,“我知道您封锁了二殿下在这边的一切消息,您也想护他一次,不至于回京让陛下责怪、让旁人笑话他识人不清。我也知道您此时想杀仇锋,不是因为他论罪当诛,而是他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一瞬间,您的杀意太明显了,连仇锋都察觉到了,不是么?你我都有私心。”

    京纾捏起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徐篱山,你与京珉这些年没见着几面,怎么这般在意他?”

    “有些人日日相处也处不出交情。莫说这些年表哥记挂着我,就说我在安平城的那些年闯的祸不少,得罪的人也多,表哥也暗中护过我的。您……您别是吃醋了吧?”徐篱山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那是我表哥!”

    “表亲结亲的也不少,美其名曰‘亲上加亲’。”京纾微微眯眼,“你更不是顾忌世俗伦常之辈。”

    “我……”徐篱山恼道,“京纾!”

    京纾嗤道:“恼羞成怒了?”

    “闭嘴,颠公!”徐篱山一巴掌拍开脸上的手,“我想着我表哥怎么你了?照你这逻辑,我想着我爹也是要跟他乱/伦了?你一点都不讲道理,你个泼夫!爱咋咋吧你!”

    他气势汹汹地起身就要跑,被京纾一把拽回来,在原地绕了半圈。

    “好了,”京纾寻思着到底谁看起来更泼啊,“我就问一句。”

    “你那是问吗?你分明是要抓/奸了!”徐篱山用指头戳他心口,压着声音骂道,“你一点都不信任我,在你心里我不仅男女不忌,我还不顾人伦,我天天看着长得帅的我就走不动道!既然如此,你干脆把我关起来别让我跟任何活人说话好啦,这样就省心啦!”

    这主意,京纾认真地考虑了一瞬,答应道:“好。”

    徐篱山:?

    第57章 机会

    天蒙蒙亮,徐篱山打了声呵欠。

    仇锋被灌了解药,一掌劈晕在床上。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是训斥守卫打瞌睡,徐篱山看了京纾一眼,后者仍旧安稳地坐在屏风后的桌边,真把这儿当成了自家地盘。

    “大当家,我是成鸣,有事禀告!”门外的人顿了顿,正欲开口,房门突然打开了,“柳青儿”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一眼,“大当家还在睡呢,晚点再来吧。”

    成鸣的目光落在“柳青儿”脸上,心想长成这副模样竟然还能完好如初地从大当家床上下来,大当家这回是难得起了怜惜之心了。

    “你们栖梧山的人都这么喜欢盯着人看吗?”“柳青儿”上前两步跨出门槛,逼近成鸣,笑道,“大当家若是知道了……”

    成鸣这才挪动脚跟,后退了一步,说:“我找大当家有要事相商,还请这位小郎君替我传个话。”

    “大当家昨夜累得很了,方才才睡下,我可不敢轻易叫他。”“柳青儿”懒洋洋地说,“万一他生气,我怎么办呀?”

    成鸣闻言看了眼两个守卫,左边那个机灵些,立马说:“这位是我们栖梧山的大统领,平日里负责巡山还要保护大当家的安全,最得大当家信任。”

    “难怪呢,”“柳青儿”笑道,“看着就比你们两位精壮能干。”

    那守卫被他戏了一句,也不生气,拍着马屁说:“我们给成大统领抬尿壶都不够呢。”

    “柳青儿”嗤笑一声,“我不管,反正我不去叫,你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就自己进去吧,不过后果自负,可别牵连我。”他说罢侧身让出位置,等成鸣犹豫着进了房间,才关上门。

    成鸣轻步走到屏风前,唤了声“大当家”,里头没人应。他抬头看了眼屏风上的软鞭等器具,都像是没用过的。

    “可能是睡得正沉呢,你直接去床边唤他吧,或者晚些时候再来。”“柳青儿”在桌边落座,“要我说还是过会儿再来吧,毕竟你再怎么得重用,也抵不住大当家生气啊。”

    二当家此时下山,此事颇为奇怪,怎么能再等,谁知这一等会不会等到明天去?成鸣这般想着,绕过了屏风走到床帐前,唤道:“大当家?”

    仇锋没有回答他,床帐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的确像是里头的人正在熟睡,可是据成鸣所知,仇锋打呼噜很大声。

    屏风后头响起“柳青儿”的声音,他正在哼着一首曲子,是极好听的,但成鸣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安。他顿了一瞬,猛地伸手拉开床帐,“唰——”

    鼻尖弥漫出血腥味,成鸣僵硬地垂下头,看见脖颈处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眼眶眦裂,被踹倒在地打了个滚,摔在屏风前头。一道粉色百花纱幕,坐在屏风后头的人曲调懒散,此时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成鸣听清楚了咽气前的最后一句曲词,方才明白,这是首祭词。

    京纾从床上下来,将匕首摔在成鸣的身上。他拿巾帕擦拭着手,绕过屏风问徐篱山,“这就是那所谓的高手?”

    徐篱山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他,说:“殿下,别得意,你这算是偷袭……殿下生得真好看。”

    方才正面割喉的距离太近了,血溅了京纾一脸,那点脏污合时宜地替代了胭脂或是牡丹蔷薇花汁的效用,星星点点地缀着京纾的脸,似魔似堕神,危险与好看并存,让徐篱山有点头皮发麻。

    “殿下,”徐篱山舔了下唇,语气很轻,“过来。”

    京纾看着他,缓步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徐篱山仰头说:“殿下,你太高了。”

    “站起来就够到了。”京纾说。

    徐篱山抬手,食指勾住了京纾的腰带,笑道:“可我不想站,殿下,要不您弯个腰,或者跪下来——”

    他“啊”了一声,已经被京纾抱上了圆桌。

    京纾往前倾身,双手撑在他大腿两边,说:“想挨训可以直说,不必婉转相求。”

    徐篱山轻笑一声,一边从袖袋里掏出干净巾帕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说:“跪一个怎么了?在我们那里,求婚便是要单膝下跪,双手举起戒指的。”

    “常州何处有这规矩?”

    “我梦里有。”徐篱山振振有词,“我若是真心想娶哪家姑娘,也会心甘情愿跪。”

    京纾淡声道:“你此生不会有娶妻的机会。”

    徐篱山本就没有娶妻的打算,闻言却丢了脏帕子,嗤一声,“殿下未免霸道,难不成以后你不要我了,我还要给你守活寡?”他把手撑在腰后的桌上,上身往后倒了倒,“当然,往后若是哪位公子想与我成亲,别人就算了,但是殿下,”他目光挑衅,“你必须给我跪一个。”

    京纾目光微沉,“为何?”

    “我以前跪了你那么多次,你跪我一次,不过分吧?”徐篱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这话是大逆不道,说出去人家要以为我疯了,毕竟殿下身份尊贵,陛下都不让你跪。我也知道,哪怕殿下往后娶了王妃,你们也先是主臣,再是夫妻,先有规矩,再有情谊,可我不干。”

    他语气平静,把话说得不留余地,“殿下若想娶我,我就要先做殿下的夫君,届时殿下也先是我的夫君,再论别的。不仅如此,但凡是我的,不论是人是物,我都容不得别人抢,纵然是毁了,所以殿下要了我,就不能要别人,心里不能有,床上也不能有。”他说罢莞尔,语气又变得懒洋洋的,“若殿下不想娶我,那我方才就只是跟殿下说着玩,殿下慈悲,就当我胡说了,殿下若见怪,我现在就给您跪一个,赔个罪。”

    京纾并不动怒,只说:“你只这般苛待我?”

    徐篱山的左脚踝不老实,在京纾侧腰蹭了个来回,被攥住了,没有挣脱开,他便随着去了,说:“啊,可我觉得这不是苛待,旁人我看也不看一眼呀。我对殿下这般特殊,难道不是殿下的荣幸吗?”

    “你倒是会给自己长脸。”京纾捏了下徐篱山的脚腕,力道不轻不重,捏得他一声闷哼。

    “我这样的脸,不用再长了。”徐篱山说,“而且其实吧,我还是不想成亲。殿下,要不我们谈个恋爱吧?”

    京纾似懂非懂,“你是说,与我玩玩?”

    “不一样,谈恋爱是认真谈。”徐篱山说。

    “既然是认真谈,为何又不成亲?”京纾说。

    “世上能从谈恋爱走到结婚的不多,中途还有好些和离了呢。”徐篱山说,“我觉得谈恋爱就好,分开的时候没有那么麻烦,而且也不需要考虑双方家里。”

    “我明白了。”京纾盯着他,“你所谓的‘谈恋爱’就是好听点的玩,等你何时厌倦了、喜欢上旁人了就能说走就走。”

    “殿下,你好没自信啊。”徐篱山坐直身子,凑近了他,“说不准咱们能谈一辈子呢?”

    京纾垂眼对上他的目光,又问:“那为何不成婚?”

    “婚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就随便挑一件吧。咱俩不成婚,你要是打我,我能从王府一路哭到侯府,请我爹入宫帮我向陛下求个庇护,但咱俩成婚了,从规矩上来说,你是我的夫主,陛下都不好干预咱们的家事。”徐篱山说,“我又不傻!”

    “你何时讲规矩?”

    “我不讲,其他人要讲啊。”

    京纾顿了顿,觉得重点不在此处,而是,“我打你做什么?”

    “你刚才就打我了!”徐篱山压着嗓音。

    京纾坚定地认为此打非彼打,不能一概而论,“那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我以后会经常‘打’你。”

    徐篱山用看禽兽的目光看他。

    “我突然想到了治你的法子。”京纾目光微凝,认真思索道,“寻常的规矩你受不住,我也确实不愿意将你打得血淋淋的,但有些时候你的确不安生,不罚你便是纵你,让你觉得你拿捏住了我,往后翅膀能伸到九重天去。”他自顾自地肯定了自己的新想法,“回去我就找人打一条软鞭,只要掌握好法子,可以做到不出血不留痕。”

    “等等。”徐篱山举手投降,“我们不是在字母文里!”

    京纾不懂,也不听,只是往下看了眼徐篱山的大腿处,“你看着瘦,那里却长了些肉。”

    “……”徐篱山立马捂住屁/股,“天要亮了。”

    “刚才我打你的时候碰到了,软的。”京纾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还是不要软鞭了。”

    徐篱山麻木地说:“回去我就把兰京写话本的都杀了。”

    “说起话本,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打些床上的小玩意儿。”京纾感受着徐篱山面上逐渐升腾的热气,越发好奇,“你给自己打过吗?”

    “我变/态啊!”徐篱山骂道,“我跟你不一样,谢谢,我是正经人。”

    京纾并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被骂作“变/态”,说:“我出钱请你打。”

    “打了用在我自己身上?”徐篱山叉腰,不可思议地说,“我有病啊?”

    “无妨,你若不愿,我便请令尊过府一叙,问他愿不愿意卖个面子,让自家儿子替我做这活计。”京纾淡声说。

    徐篱山沉默了一会儿,服了,佩服了,太佩服了。他放弃抵抗,抱拳求饶,“您是真有病,我输了,我替我爹求您了,您别找他,您不要脸,他还要脸呢。这样吧,”他狮子大开口,试图劝退,“我给您友情价,一件收您十万两?您要是舍得花这钱,我回去就给您打。”

    “好。”京纾好像没听见“一件十万两”这个字眼,痛快地说,“成交。”

    万恶的有钱人,徐篱山嫉/妒得牙酸,说:“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你王府那么大,还要养暗卫,开销可不少……你别是贪/污了吧?”

    “我用不着贪,爵位俸禄、职位俸禄、宫中每年的赏赐、以前投了钱的绸缎庄锦绣楼当铺酒楼商行……”京纾懒得数了,“总之不缺钱。”

    徐篱山舔了舔嘴巴,把口水咽下去,“你还搞投资啊?寻常铺子就算了,商行规模可不小,你不怕人家告你官商勾结?”

    “正经生意,只是起初投钱,后面每年拿红利,我没亲自出面,找了管事打理。”京纾也不隐瞒,“陛下也知道的……对了,我想起往年有些赏赐还放在宫里,回京我就派人去取回来。”

    “内个,”徐篱山往前蹭了蹭,满眼写着“馋”,“殿下,你有好多钱啊,能给我花点吗?我不要多了,就给我弄个‘逢君欢’的年费会员什么的,让我每个月都能第一时间喝到他们的酒……他们家的酒死贵,而且卖得太好了,我好几次都没抢到!”

    京纾不知道什么是年费会员,但他知道徐篱山的那点需求,说:“‘逢君欢’背后的老板我认识。”他想了想,“买下它也不成问题。”

    徐篱山捂嘴发出一串猴叫,正要说“殿下威武”,就被京纾刮了下手背,“可我为什么要依你?”

    “你想要我,还不愿意哄我啊?”徐篱山拿开被刮痒了的手背,哼道,“我给了机会,殿下要珍惜。”

    京纾看着他,“你在披忧诶我?”

    他竟然记得“PUA”这个外来词汇,徐篱山被逗笑了,说:“你怎么还记得啊?”

    “你说过,我自然记得。”京纾说。

    徐篱山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见外头炸开一阵声响,是有人放了信号筒。旋即房门被大力踹开,辛年踏步而入,来不及感慨这两人太过暧/昧的距离和氛围,跪地道:“主子,驻军已上山。”

    京纾将徐篱山从桌上一把搂下来,说:“降者不杀,反抗者诛尽。”

    说罢,他解了腰带蒙住徐篱山的眼。

    “怎么了?”徐篱山下意识地抬手摸眼睛,玩笑道,“殿下要把我卖了啊?”

    “今日要死很多人,”京纾说,“你见不惯,要梦魇。”

    徐篱山指尖蜷缩,轻轻地垂了下去,说:“我看不见路,会摔跟头。”

    京纾握住他的手腕,转身往外走,“不会。”

    第58章 机会

    徐篱山自认胆子不小,他不是怕见血,只是不喜,每次见血,梦里头都是黏糊糊的铁锈腥气,好影响胃口的。但这天他跟在京纾后头,眼前昏黑却没摔跟头,跟得太紧所以鼻间全是京纾肩背处衣料上的蓬莱香。

    他闻着那香,就顾不上别的味道了。

    这天确实死了很多人,剩下的小半土匪被押在仇锋房前的台子上,乌泱泱的一片。仇锋单独跪在最前头,他渐渐苏醒,对此间情况还很懵然,直到仰头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柳青儿”,登时恍然大悟,这是一出美人计!

    辛年将整理好的名册呈给京纾过目,说:“二殿下正在后头处置山上的老弱妇孺和被捉上来的良民,要过会儿才能过来。”他见徐篱山一直抿着唇,便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药包递上去,“这是莫先生用肉桂、丁香等做的糖丸,味道清新,公子含一颗吧。”

    “多谢。”徐篱山摊开手掌,接过药包,将糖丸含进嘴里。

    察觉京纾的目光,辛年主动附耳过去,交代道:“是莫先生给属下的,他说公子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怕公子吐了。莫先生还让属下‘点拨’主子,说谈情说爱不能忘了细节处的关怀。”

    莫莺果然更擅长于此道,京纾记下这道“点拨”,快速将名册看了,递给辛年。一旁的徐篱山将糖果拨到一边,问:“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降了的土匪?”

    “先行羁押,按罪论处。”京纾说。

    徐篱山偏头,“但要如何才能定罪呢?”

    “让他们每人写下一纸认罪书和指认书,再从被救出的良民以及城中百姓处求证。”京纾说。

    徐篱山一拍手,“殿下英明,若想活命,他们的指认书必然要写得极其认真,但每人都写一封方便对照再查证,不至于平白污蔑了谁。只是,”他笑一笑,“我以为殿下会将这栖梧山化为炼狱,全部诛杀呢。”

    辛年解释说:“要立威震慑,杀了方才那些已然足够,想要给百姓交代,便绝对不能放过仇锋,但是对于某些被迫沦为土匪、不愿主动为恶或是心怀改过者,未尝不可从宽处置。”

    徐篱山说:“殿下恩威并施。”

    京纾抬指敲在徐篱山额上,“少拍马屁,你……”他突然偏过视线,对上下方的仇锋,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徐篱山瞧。

    京纾理解了一下那目光,觉得就是“找死”二字。

    徐篱山察觉京纾的异常,问他怎么了。京纾说没事,道:“将仇锋绑上柱。”

    身后的两个金昭卫领命下了阶梯,京纾收回目光,看向徐篱山,后者身子偏着,是向着他的,那蒙着的眼也是看着他的。心底的那股郁气突然浇灭了些,他问:“你说,该如何处置仇锋?”

    徐篱山说:“此等无恶不作,丧尽天良之辈,论罪当诛。”

    此时,仇锋被悬空绑上长柱,立在台前,他挣脱了两下,朝阶梯上方吐了口水,嚷道:“我当哪家能养出这般绝色呢,敢情是贵人的脔/宠啊!都说肃王殿下无情无心,不想也养着兔儿爷呢,只是你这小仙子被我/干了……”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铁箭当空射出,猛地从后往前钉穿了仇锋的左肩膀。仇锋吃痛闷哼,却无法转头看向射箭的人。

    京纾抬眼,见正前方的一处示警楼上,京珉宽袖未束,袖摆被风吹着,左手执弓,神色冷然。柳垂站在京珉身侧,手上提着箭筒,京珉拉弓,又是一箭射出,钉穿了仇锋的右肩。

    仇锋出言侮辱,徐篱山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只是觉着周遭气息冷凝,京纾肯定是动气了,还听见了两声破空,像是射箭的声音。

    此时仇锋被两箭钉穿膝盖窝,惨痛响彻四周,徐篱山语气轻松,试图缓解以身边这位为中心向周围散开的低气压,“谁射箭了?这一声一声的,是故意折磨人呢。”

    京纾不再看京珉,把话说得奇怪,“自然是心疼你的人。”

    “怎么还卖关子啊。”徐篱山笑道。

    在场的,能让京纾这般形容的人不多,就两位,京珉和柳垂,敢在京纾面前擅自动手的,也就那一人了。

    “是柳垂吧?”徐篱山叹气,“他有时候气性可大,殿下别计较。”

    京纾却说:“气性大好,知道护短。”

    “日月昭昭,逆贼仇锋荼毒百姓,残害官员,蹂躏州县,烧杀抢掠,奸/淫无辜,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京珉向东拱手行礼,扬声道,“我与肃王、金昭卫及在场诸官吏将士奉天子令讨伐凶逆,将仇锋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论人神共愤之罪,报无辜枉死之仇,雪全城百姓及生者之憾,宜传天下!来人,行刑!”

    守在仇锋身侧的两名金昭卫转身领命。

    徐篱山循声转向示警楼的方向,顿了顿才说:“我猜错了啊……表哥的射艺还是很好的。”

    “不仅射得准,而且格外得狠。”京纾说。

    离得有些远,徐篱山听不到特制的道具剐下一层皮肉的声音,但仇锋的惨叫声格外渗人,他偏过头,将下巴放在京纾肩上,说:“殿下在看吗?”

    “在。”京纾闻到了糖果的味道,顿了顿才说,“我看惯了,觉得与切猪肉没什么区别。”

    徐篱山用下巴戳了下他的肩,好奇道:“殿下第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十来岁的时候吧,那会儿我查到母妃的事,找到了当年那个接生婆子。”京纾说。

    徐篱山顿了顿,说:“殿下亲自动的手啊……”

    京纾“嗯”了一声,淡声说:“她一直叫,向我求饶……就像下头的仇锋一样,可我全当没听见。那天,我记得我穿的是件白衣,等我从刑房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变成红色的了,我脱了外袍和里衣丢进池里,那么多水都没将衣裳洗干净,我就知道了,我不该穿白衣,不好洗。”

    仇锋的惨叫声逐渐变成了呜咽,到徐篱山听不见的地步了。

    “殿下那么有钱,还需要洗衣服啊?”徐篱山用哄人的语气说,“我都没瞧见殿下穿一样的衣服,您不是穿一件扔一件吗?”

    “没扔。”京纾说,“我衣服多,一季里换不完的。”

    徐篱山偏了话题,哼道:“之前在兰京,我看上了一件外袍,被人抢走了。”

    “别人穿过的再做一件一样的给你,想来你也不会穿。”京纾偏头看了眼他因为不高兴而抿着的嘴巴,“我府里还有许多好料子,都拿去给你做。”

    徐篱山说:“兰京每年都有时兴的料子和款式……”

    “没人抢得过我。”京纾说,“衣服而已,出息。”

    “什么叫而已啊,那宫里的娘娘和兰京的公子小姐们都在抢啊。”徐篱山嘿嘿道,“我这是傍上大款了!”

    京纾听懂了个大概,说:“别往自己身上套些不好听的话。”

    “我靠本事傍大款,有什么说不得的?”徐篱山向来脸皮厚,得意洋洋地说,“殿下这样的大大大大款,别人想傍还傍不上呢,而且我也不让别人傍!”

    京珉走上台阶,正好听见这句话,正想说话,却见京纾面上并无不高兴,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话。他暗呼惊奇,上前撩袍跪在京纾面前,唤一声“皇叔”。

    京纾垂眼,“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皇叔是我长辈,受我一跪有何不妥?”京珉盯着面前的地面,“是我识人不清,做事不慎,不仅让自己陷入险境,更害得皇叔奔波劳碌,在此向皇叔赔罪,待我回京便向父皇请罪。”

    “遭人背叛,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京纾说,“起来。”

    京珉起身,道:“还有一事想请教皇叔。方才柳垂和金昭卫与我说了一些事,那丰城上栖梧山原本是想着与陈恩明合计剿匪,也是心怀大义之辈,不知他现在何处?”

    “丰城笃定陈恩明并未受贿,而是遭人污蔑,我便给他机会替亡父伸冤。他此时正和苏昌在城中,”京纾稍顿,“以身为饵,钓鱼。”

    “陈恩明与丰城私下相见必定慎之又慎,却轻易让下面的官员撞见了,紧接着府中就很巧合的多出一箱脏银,时机拿捏得恰好,随后陈恩明更是在被看守的情况下‘自杀’于府中……想来背后之人是冲着陈恩明特意布局,且此人应该是陈恩明近旁之人,甚至是陈恩明信任之人。”徐篱山稍顿,意味深长地说,“有人为权不惜利用甚至加害骨肉至亲,遑论无亲无故,人心啊,不得不防,谁要是不长心眼,早晚被人卖得骨头都不剩。”

    京珉目光微敛,侧目道:“往谁身上扎软钉子呢。”

    “谁破防就是谁。”徐篱山卖乖一笑,“哥哥别恼。”

    京珉还未说话,京纾先说:“是表哥,不是哥哥。你是陛下的哪位皇子?”

    这话好生大胆又没道理,充斥着一股酸味儿,京珉极其震惊并且识时务地没搭腔。

    徐篱山“噢”了一声,颇为遗憾地说:“那我也不是先帝的哪位皇子,看来是不能叫殿下哥哥了。”

    “从亲缘上来说,确实不可,但你我之间亦有私情。”京纾淡声提醒,“情哥哥也是哥哥。”

    周遭的人这些时日以来已经逐渐接受了有时很像被谁附身的京纾,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但京珉显然大为震撼,他看了眼无法辩驳的徐篱山,又看了眼站在道理高地、一脸淡定的京纾,胆战心惊地问道:“皇叔,敢问五弟的表字是哪两个字?”

    京澄已有表字,但他是天潢贵胄,平辈间能唤他表字的只有兄弟们,但兄弟们也不唤他这个,而是“五哥”“五弟”,因此知道他表字的屈指可数。京珉显然是怀疑眼前的皇叔不是皇叔,要试探试探。

    “表哥,你皇叔这身材,这气质,这肤白貌美,这悦耳嗓音,谁敢易容成他?”徐篱山不动声色地吹了马屁,又说,“这要是鬼上身嘛,那这鬼也能占据你皇叔的记忆,所以你这么试探是试探不出来的。”

    京珉后知后觉,“也是哦。”

    “哎,没有谈过风月的孤寡之辈就是没见识。”徐篱山翘着小尾巴,“你皇叔这叫为爱变性。”

    第59章 劝说

    “陛下,邕州密信。”

    亭月在雍帝桌前打开信筒,呈上里头的纸条。

    雍帝快速看完,“邕州府参军陈德志构陷上官致死,已被逾川按律处置,陈恩明污名已洗,以原职安葬立碑……朕记得这陈德志和陈恩明当年是同窗,这些年陈恩明也对他多有提携……罢了。”他叹了口气,“着吏部重新选人顶上参军之位吧。”

    阶下的一名内宦闻言轻步退了出去。

    “陈恩明早年丧父,后又丧母,与妻和离,膝下仅有一子名叫丰城。逾川说这丰城有心助父剿匪,且手中没有沾染良民的性命,又助金昭卫揪出了陈德志,为父伸冤,也算忠孝两全。”雍帝稍顿,“珉儿有心让丰城入二皇子府,已和金昭卫在回京的路上了。”

    亭月轻声说:“敏福不中用了,肃王殿下既然写给陛下瞧,想来这丰城是可用的。”

    “这不是逾川的字迹,也并非如从前那般由辛年代笔,”雍帝将纸条递给他,“这是徐家小六的小楷。”

    亭月看着纸上的字,说:“奴婢不擅此道,乍一眼倒是认不出来,不过肃王殿下竟然让徐六公子代笔,奇了。”

    “徐家小六私自出京参与公事,逾川这是在同朕通口风呢,以免旁人因此指摘他。且信上只说珉儿与金昭卫先行回京……从邕州回兰京要途径常州,”雍帝笑道,“看来逾川是被拐走了。”

    亭月见他高兴,也笑道:“徐六公子当真不一般。”

    “去,唤文定侯入宫一趟。”雍帝若有所思,“朕可得点拨一二,不能让他先把徐家小六的婚事许出去了,否则逾川闹起来不好收场。还有,把褚家那小子也叫过来,朕要好好同他打听打听。”

    亭月先遣人去文定侯府,转头说:“褚二公子此时怕是见不到呢,他昨儿个和文定侯府的五公子在街上打架,把人家胳膊打断了,自个儿也折了条腿,幸好褚世子及时赶到,把他拖走了。回去后褚世子动气用了家法,还把人关祠堂去了。”

    “这些小子精力旺盛,时不时就要闹上一通。”雍帝问,“只是这回断胳膊又断腿的,打得狠了,是为着什么?”

    “是徐五公子说了徐六公子的不好,要对徐六公子不利,被褚二公子听见了。”亭月说,“褚二公子的腿不是被打的,是他自己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从二楼摔下去的,好在他反应快,落地时做了防护,没真把自己给摔瘸了,否则想来褚世子也舍不得动家法。”

    雍帝听了哭笑不得,说:“这小子倒是护短。罢了,那朕就先不折腾他了,让他好好养着吧。”

    *

    “少爷,不得了了!”曲府家仆一路脚踩火星冲进了少爷屋里,报信道,“您在鸳鸯阁看中的那只竹纹玉瓶被人抢走了!”

    “什么!”曲港从榻上蹦起来,“哪个龟孙敢跟我抢东西!”

    前几日曲港在拍卖行的名册上瞧见一只玉瓶,款式料子都好,关键是那青幽幽的颜色看起来特别衬他们家山儿,就跟山儿变的似的,便想着拍下来等着过段时间去兰京的时候一同捎给徐篱山插花用。拍卖行有规矩,价高者得,拍下前不得卖给他人,那日他当场撂了话,别人自然不敢跟他抢,因此今日拍卖他便只派了人过去,哪料到被截胡了!

    “老天作证,您就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人家比咱们多出一两,不够啊!”家仆说,“拍卖行没有先喊价后补钱的道理,小的只好先回来了。”

    那玉瓶拍一万两已然是天价了,曲港本想一拍定胜负,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冤大头的。他穿了鞋,起身就往外走,“谁拍的?”

    “少爷等等小的!拍卖行都是保密的,小的哪里知道啊?”家仆追上曲港,见他一副要上门的气势,慌忙劝道,“您别冲动啊,不然等老爷回来又要罚您了!人家拍都拍了,要不咱们再找件更好的给徐公子吧?”

    “玉瓶多的是,但难得看见这么合眼的!何况那龟孙多出一两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故意挑衅你家少爷吗!”曲港摩拳擦掌,“看少爷不把他——”

    “把他如何啊?”

    一道笑盈盈的声音从院外响起,正好撞上曲港,曲港脚步一顿,见徐篱山摇着扇子从拐角处现身,身后的柳垂手里抱着的正是那只玉瓶。

    “——把他打成人肉丸子!”曲港猛地跳上去砸在徐篱山身上,龇牙咧嘴地说,“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篱山抱住他,“今天……你他娘的胖了!”

    “我他娘的最近犯馋,每晚一大碗的面。”曲港掐一把徐篱山的脸,“你他娘的瘦了,吃不起饭还抢我的东西!”

    “本来就是买给我的,我这是帮你省钱。”徐篱山让他滚下去,“你家老两口呢,我得去拜见。”

    曲港跳下地,“我爹休沐,陪我娘出城烧香了,估计得过两日才能回来。”他往院外看了一眼,“凤儿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什么回,他在兰京呢。”徐篱山把扇子插回腰间,“我玩两天就走。”

    “什么?你不是回来的啊?”曲港怒了。

    徐篱山笑道:“我这不是回兰京嘛,顺路来看看你。”

    曲港抱臂不语,一旁的家仆立马说:“徐公子,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和褚公子相继去兰京后,我们家少爷出去玩都没什么兴致了,好些时候都待在家里读书呢,今年还要去参加秋试。”

    “真的假的?”徐篱山笑道,“这么说,我和凤儿还走对了,让你们家少爷开始正视自己的学习天赋了。”

    他们三个中,曲港是读书最厉害的,只是这小子自有见解,不愿意科举入仕,嫌当官太麻烦,更想在家啃老本。

    “老头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就去考一次,遂了他的心意。”曲港不甘不愿地说,“但我不保证考中啊。”

    “我相信你能中。”徐篱山提醒道,“我说你啊,既然去考了就认真考嘛,别搞幺蛾子。”

    曲港说:“我要是考中了,明年就要被老头连包袱带人地赶到兰京参加春试了!”

    “参加春试怎么了?”徐篱山笑道,“届时天下学子云集,您还自信一定能高中啊?”

    曲港虽然不愿参加考试,但却绝不允许自己被瞧不起,当即拍拍胸口,“小爷考必中!”

    “好,你敢说我就敢信,到时候你也到兰京混一份差事,咱们以后就能一起玩了。”徐篱山拍拍胸脯,“我罩着你。”

    “这还不简单吗?我……等等。”曲港突然反应过来,“‘以后’?什么意思?你还要在兰京待很久吗?怎么着,被花花世界眯了眼,舍不得回自己的窝了?”

    徐篱山愣了愣。

    对啊,他还要在兰京待很久吗?怎么说得像以后都要在兰京似的。

    “当初你是因着你那便宜爷爷去世才回兰京的吧,按理说你早该回了,怎么还要待在兰京?”曲港说。

    “凤儿没跟你说吗?”徐篱山收敛思绪,找了个借口,“我现在有差事做。”

    “我知道,金昭卫的小书吏嘛。”曲港不赞同地说,“你要想有份差事,这还不简单?我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保证比你现在的要事少钱多还安全,你何必去金昭卫啊?那里头都是煞星,他们的头头更是煞星中的煞星!”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是不是在兰京有相好的了,不舍得回来?”

    徐篱山“嗐”道:“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啊,哪来的相好?”

    “我知道你眼光高,寻常的瞧不上,还只喜欢长得好看的。”曲港随口道,“我听说肃王殿下生得甚是好看,你别是馋人家的脸才去人家手下当差吧?”

    “这话怎么说的啊。”徐篱山说,“我有贼心没贼胆啊。”

    “放屁!”曲港戳他心口,“就你狗胆包天!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我警告你,招蜂引蝶也得给我注意分寸。”

    徐篱山“哎呀”一声,“烦不烦啊?我能不知道分寸嘛,我什么都还没做呢你就给我摆出这副架势,你这就是有罪设定!我跟你说……”他稍顿,反应过来,“等会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褚凤跟你胡说什么了?”

    曲港也不隐瞒,说:“他怀疑你和肃王有情况。”

    徐篱山闻言转头看了眼柳垂,对方摇头,确认附近没有京纾的人在跟着,可以大胆说话。于是他转回头呵呵一笑,说:“敢情你小子在这儿试探我呢。”

    “我要是试探不出来我就直接问你。”曲港抱臂,“你说,凤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篱山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计较嘛。”

    “避而不答,果然有鬼。”曲港冷笑,“行啊,出息了。”他朝一边的家仆笑道,“你徐公子真的有本事,招惹到肃王府去了。以前老头骂我们仨是狗,我现在觉得不对,你徐公子是猫,有九条命,所以敢玩这么大的!”

    家仆干笑着应和,不敢说话。

    “少给我阴阳怪气的啊。”徐篱山有点不服气,“我跟他玩玩怎么了?哪条律法禁止了?”

    曲港骂道:“玩玩?你他娘的还敢说!要是他玩你,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是你玩他,你更惨,你等着被他弄死吧!”

    “你这么不相信我啊?”徐篱山抬了抬下巴,“他玩得过我吗?”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曲港憋了口气,忍耐道,“你嫌命长吗,玩什么刺激呢?肃王是你能招惹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要是想,完全可以杀你全家!”

    徐篱山不反驳这话,只说:“谈情说爱干嘛动刀动枪的啊。”

    “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傻!你要是轻贱他的感情、欺骗他的真心还被他发现了,你看他跟不跟你动硬的!”曲港见徐篱山面色不太自然,便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不禁拧眉啧了一声,“你他娘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当时不是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吗,现在事情虽说解决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哪能说撤就撤啊。况且,”徐篱山嘟囔道,“我觉得京纾应该不会杀我。”

    曲港呵呵道:“您是说人家肃王殿下爱您爱到无法自拔了,被您骗了心肝还舍不得动您啊?”

    徐篱山气势不足,“他知道我利用他也没杀我啊。”

    “大哥,利用和骗感情是一回事吗?”曲港举了个很生动的例子,“有人骗你钱,有人骗你感情,你觉得这是一样的吗?”

    徐篱山摇头,“骗我感情可以,因为我不会上当,但骗我钱必死。”

    “是,但肃王殿下跟你可不一样。他们这样的人物,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是家常便饭,何况你利用了他,又怎知他没有因此得到自己想要的呢?肃王这般的身份,婚姻大事都要与朝局挂钩,何况他本就不是风流多情之人,他是不容易真心喜欢谁的,但他既然允许你与他‘玩玩’,就足以说明他的确待你不同,对你起了心思。这般情况下,待他发现你并非真心,那就是在欺骗他、遭践他、羞辱他、挑衅他!”曲港一指头戳在徐篱山心口,“山儿,你这和跑到老虎头上撒尿还让他夸你尿得好有什么区别啊?”

    “我知道……”徐篱山说。

    “你知道,但也仅仅是知道,我看你不只是疯了,你是傻了。”曲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若是凤儿,他会说这天下没有我们家山儿配不上的,肃王殿下身份再尊贵又如何,配我们山儿还委屈他不成?我也这般想,我也觉得你千好万好任谁都能配得上,但是这人若是肃王,我觉得不成。”

    徐篱山看着他,“哪里不成?”

    “他能娶男子吗?他若不娶,你们是个什么名分?你们身份悬殊,在旁人看来只能是你用尽手段迷惑了他,你要让别人笑你徐六公子去当兔儿爷了?他若敢娶、能娶、会娶,你能给他肃王府怀个种吗?你没这能力,那就要让别人给他生!这样的日子痛快吗?”曲港语气拔高,“你跟个位高权重的狠茬谈风月,他保你的时候你是风光无限,但他若弃了你,以前巴结你的忌惮你的都要回过头来狠狠地踩你一脚!”

    “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徐篱山抿了抿唇,佯装出轻快的语气,“可我又没说要跟他谈婚论嫁啊,那么多谈风月的有几对到婚嫁了,不都是谈着谈着就结束了么?我跟他又不会声张,旁人不知道,自然没有那些麻烦事。”

    “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曲港突然叹了口气,“山儿,你若还清醒,我不会这般担心,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玩着玩着把自己也给玩迷糊了呢。”

    徐篱山怔道:“可不是么。”

    第60章 逼问

    徐篱山在曲府吃了晚膳才走,起初曲港不让他走,但他借口此次是与人同行,要先回去陪同,又承诺明日一早就回来,曲港才不甘不愿地放了行。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暗了,大堂坐满了用膳吃酒的客人,说书的一拍板,引得满座鼓掌。徐篱山却没心情热闹,低着脑袋往楼上晃,柳垂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等人进了屋才回自己的房间。

    “回得这么早?”

    这冷不丁的一声,徐篱山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京纾坐在自己房间的桌边,面前摆了一本书。他迟缓地“哦”了一声,随手往窗边一指,“不早了,天都黑了。”

    “我当你们旧友相逢,要一醉方休,不回来了。”京纾打量着他,“朋友间闹别扭了?”

    徐篱山摇头,走过去笑道:“我们三个玩了这么久,平时吵嘴打架的也不忌讳什么,大家都不过心,所以很少闹超过十句话时间的别扭。”

    “那丧着脸做什么?”京纾看着他落座,猜测道,“被人欺负了?”

    “笑话。”徐篱山语气很拽,“都回到老窝了还有谁能欺负我啊?”他不想让京纾多问,便故意逗人家,“殿下今儿这么关心我啊?”

    “出去的时候尾巴晃一晃的,回来尾巴就塞裤里了,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京纾说。

    徐篱山笑一笑,“我就是想着过两天就又要走了,有些舍不得,要不殿下,您自个儿回兰京吧,我就不……”他猛地住嘴,被京纾看得后背发寒,“我……我说着玩的。”

    俄顷,京纾才垂下眼,淡声说:“别乱跑。”

    轻飘飘的三个字蕴藏无尽危险,徐篱山抿了下嘴巴,出去叫人送东西来洗漱,再烧桶热水来。堂倌叫人去了,与他说笑道:“许久没见着您了,今天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徐篱山笑道:“你小子,我长得很容易被看错吗?”

    “哎呀,怪小的说错话了,您且稍等!”堂倌笑嘻嘻地跑了,免得这祖宗找茬。

    过了会儿,热水被抬进里屋,徐篱山在外头洗脸漱口,擦着脸经过桌前,提醒道:“殿下,你不洗漱吗?”

    “你回来前就洗漱过了。”

    徐篱山明示赶人,“殿下,我要沐浴了。”

    京纾不动如山,“隔着一座屏风,谁也不打搅谁。”

    徐篱山便没有再说什么,反手将帕子扔进不远处的洗漱架上,转身边走边脱外袍,走到浴桶前时丢了里衣,脚踩着里裤褪下,进了浴桶。身体浸入热水,疲倦感渐渐地得到舒缓,徐篱山脑袋枕着桶沿,不禁呼了口气。

    屏风后的人若隐若现,徐篱山微微偏头看了片晌,那人突然问:“今日可去见了云絮?”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她。”徐篱山说,“没见。”

    京纾说:“不是红颜知己?”

    “三分可心,但不算知己。”徐篱山哄道,“殿下别瞎吃醋。”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便说:“殿下今日怎么没让人跟着我?”

    “十二跟着,只是跟得远,因此柳垂不曾告诉你。”京纾说,“你们旧友重逢,要说些贴己话,十二不好听了去。”

    不是十二不好听了去,是京纾不好听了去,徐篱山觉得不解,说:“殿下不是要知道我的一切么?怎么突然这般讲分寸了?”

    “你是人,不是雀,有些分寸还是要讲的。”京纾稍顿,“你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就不跟你讲任何分寸。”

    “殿下劝说着自己、忍耐着要与我讲分寸,可你明明很在意,于是事后又来问我,”徐篱山笑一笑,“殿下不怕我骗你么?”

    京纾淡声说:“我不喜欢你骗我,所以你最好不要。”

    徐篱山的右手从水里抬起来,从桶边的小篮子里捡起一片花瓣,指腹捻了两下,拿到脸前用嘴轻轻吹一口气,花瓣就飘出指尖,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他掀起眼皮,目光隔着屏风落在京纾身上,说:“如若殿下发现我骗了你……”

    他的话被“啪”的一声打断。

    京纾把书本扔在桌上,说:“又骗我什么了?”

    “没骗啊,”徐篱山笑道,“那我就想问问清楚,以后不老实的时候才好掂量后果嘛。”

    京纾偏头看向屏风的方向,目光落在后头那张模糊的脸上,“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骗我,实话实说很难么?”

    “那殿下为何要骗陛下呢?您与陛下比亲兄弟还要亲,为何总是对陛下遮掩实情?因为您不愿陛下陷入两难,不愿陛下烦恼。”徐篱山稍顿,“也许我对殿下有所隐瞒也是不想您伤心难过呢。”

    京纾没有被说服,他起身向屏风后头走去,说:“你做了什么事情会让我伤心难过,我想不出。”

    那目光落下来,清水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徐篱山双腿蜷缩起来,试图挡住京纾深邃难辨的目光。他仰头把人瞧着,语气像随口聊天那般轻快,“也许某一天我真心喜欢上了谁?”

    京纾目光微滞,却说:“你不会如愿。”

    “殿下管得住我的人,管不住我的心。”徐篱山沉默几息,语气感慨,“我自己都管不住……谁能预料到自己会真心喜欢上谁呢。”

    京纾觉得他意有所指,又觉得他在偷偷难过什么,是当真喜欢上了别的人么?

    房间里又片晌沉默,京纾的脑海里快速掠过徐篱山遇见、认识的所有人,觉得谁都不可能,又觉得谁都有可能。他抬手按住桶沿,语气沉静地提醒道:“无妨,我会帮你管。”

    “怎么管?把我药傻,让我记不起别人么?殿下,你可以这么想,但是你不能这么说啊。”徐篱山笑着给他提建议,“殿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爱一个人就得放手,让他爱他所爱,他幸福了,自己也就跟着幸福了。”

    京纾嗤道:“我不傻。”

    “诚然殿下不傻,但陷入感情中的人都多少会犯点迷糊,无法时刻保持清明。”徐篱山说,“爱情这玩意儿很神奇,有些时候甚至能让人做出一些堪称伟大的事情。”

    “可惜了。”京纾已经走到他面前,垂眼道,“我十足的卑劣,绝不会将我的人拱手让于他人。”

    徐篱山问:“哪怕他心有所属?”

    “是。”

    徐篱山恐吓,“他会因此恨你。”

    “‘恨’是一种强烈而深刻的感情,我觉得它并不比所谓的‘爱’差,你爱谁恨谁都是要将人刻在心上,都要时刻想着他念着他,总之,远比不爱又不恨的好。”京纾说罢俯身,他看了徐篱山许久,用一种诱哄的目光和语气问,“留青,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浸在水中的腿蜷得更紧,嘴唇翕动,复又撇开目光,摇头说:“没谁。”

    这模样像是心中有答案却不肯承认,“不说也无妨,记得藏好一点,别让我发现。”京纾伸手将他下巴上的一颗水珠抹掉了,力道有点重,让他双唇分开一瞬,露出咬紧的牙关。

    这么紧张害怕,不是心虚是什么?

    京纾倏地笑了一声,“让我发现了,我必定杀他,你我就在他的棺椁牌位前穿红大婚,让礼乐送他上路!”他说罢拍拍徐篱山的脸,转身便走。

    “殿下!”

    徐篱山伸手拽住京纾的袖子,却被京纾转身攥住手臂,猛地从浴桶中拉了出来。水花四溅,扑了他们一身,京纾将人悬空抱起,转身绕出屏风,几步走到床边扔了上去。

    徐篱山摔得闷哼,浑身赤/裸,洇着难堪羞耻的粉红。他不敢转身正对京纾,伸手去拉床里侧的被子,下一瞬却是身上一沉,被京纾握着双腕压实了。

    “徐篱山。”京纾咬住他的下巴尖,用齿磨着,“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摇头,“没……没有。”

    “这么护着他啊?”京纾冷漠地盯着他,“那我一个一个的试,看你会为谁痛哭。”

    “你别胡来!”徐篱山挣扎了两下,快速道,“殿下,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我真的没有喜欢谁……”他蓦地红了眼,哽咽道,“真的。”

    京纾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拿这套来对付我?”

    徐篱山:“……”装可怜被拆穿了呢。

    “你从今晚回来就失魂落魄,心情低落……自小相伴长大,知根知底,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看来是曲港了?”京纾轻笑一声,松开徐篱山的手腕转身要下床,“无妨,一试便——”

    “与他无关!”徐篱山打断他,将枕头扔到他身上,“我说了没喜欢谁,男的女的都没有,我没骗你,不信的话你他妈现在就弄死我!”

    京纾冷眼,“那你方才在浴桶中那副心虚紧张不敢承认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我……”徐篱山嘴唇翕动,冲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回答。

    京纾转身便走。

    “我心虚是因为我他妈被你看得起反/应了,紧张是因为我他妈没穿衣服你还盯着我一直看一直看,不敢承认是因为我他妈不想承认我对着你发/情了!你满意了!”徐篱山把另一只枕头也扔过去,只是这一只被京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没脏。

    京纾看着他,迟缓地没出声。

    “你满意了?”徐篱山冷着张涨红的脸,“我他妈别的谁也不喜欢,我就是对你起了心思,你一刀把自己捅了啊,我们明儿就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