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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疯子

    是日,亥时三刻,夜色苍茫。

    徐篱山靠着丹柱喝一壶梅饮,花香幽冷,清甜酥骨。

    又是片晌,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喷涌而出,而后京澄走了出来,他没有裹斗篷,一袭深色锦衣衬得眉眼愈发冷厉。

    徐篱山眼前一晃,仿佛看见京纾。

    “招了。”京澄走到他跟前,“你瞧瞧。”

    近卫遂将方修的供状交给徐篱山,徐篱山接过看了,挑眉道:“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真主子?”

    “每次都是有人乔装传话。”京澄轻笑,煞气尽显,“很谨慎嘛。”

    徐篱山看着供状,俄顷,将它还与近卫,说:“无妨。虽然此次没有审出背后之人的身份,但至少方修暴露出来,你与二殿下免受挑拨,也是好事一桩。至于背后之人,他虽然躲得好,但你莫要忘了一个人。”

    京澄侧目看他,“你是说清澧?”

    “不错。”徐篱山偏头,轻声说,“钓鱼竿就在你身边,五郎,你要好好用啊。”

    京澄微微眯眼,“你好像知道什么。”

    “若你与二殿下交恶,谁能渔翁得利?这个问题的答案屈指可数。所以五郎啊,”徐篱山笑一笑,“不是我知道什么,是你我皆有猜测,只是暂时没有实证罢了。”

    京澄不置可否,说:“夜深了,六郎,慢走。”

    “告辞。”徐篱山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斯走到京澄身后,望着徐篱山消失的方向,说:“徐六公子心思细腻。”

    京澄失笑,“岂止,是深得很呐。”

    陈斯抿了抿唇,“拔除方修这颗钉子对徐六公子来说是一石二鸟,他想着二殿下,又与您交好,还和肃王殿下暧/昧不清。”

    “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个人,”京澄提醒道,“郁玦。”

    陈斯沉声道:“郁世子与三皇子是表亲,向来走得很近……徐六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这轮不着我们操心。”京澄说,“他若心怀叵测,皇叔必定要将他剥皮抽筋。”

    陈斯犹豫道:“可是卑职瞧着肃王殿下对他格外不同,很纵容。”

    京澄“哦”了一声,“你担心皇叔会被美色所误?”

    陈斯立马跪地告罪,“卑职不敢!”

    “跪什么。你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他是有心思,但也瞒不过皇叔,端看皇叔舍不舍得处置他了。不过我倒是盼着他别作死,毕竟我跟他是真玩儿。”京澄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陈斯吩咐人将刑房收拾干净,快步跟上京澄。

    *

    徐篱山回了肃王府,还没进院子就被人请去了主院,院中静悄悄的昏黑一片,只有书房还亮着灯。

    近卫把徐篱山带到书房门口便退了出去,徐篱山在门外行礼,脱靴而入。

    京纾已经洗漱过了,穿着里衣披着外袍坐在榻上看书,不怕冷似的。

    徐篱山轻步走过去,态度很端正地说:“我错了,殿下罚我吧。”

    京纾没有应声,徐篱山便自顾自地认错悔悟,“我不该假传殿下的命令,我下次——”

    “还敢。”京纾打断。

    徐篱山:“……不敢。”

    “怎么不敢,你可是知错不改的好苗子。”京纾说。

    徐篱山干笑两声,说:“柔敏郡主竟敢要求殿下亲自相迎,在二殿下和礼部一众官员面前耍威风,那我也是心里气不过嘛。”

    “你气不过的原因竟然这么多,”京纾抬眼,“我以为你满心都是替二殿下委屈。”

    这话怎么这么酸呐,徐篱山撇嘴,“那殿下误会我了,我是真看柔敏郡主有些不爽。”

    “因为今日的事?”

    “不止。她不是倾慕殿下么?此次入京多半是为了讨您做岭南的夫婿。”徐篱山振振有词,“我看情敌当然会不爽。”

    京纾把书合上,轻轻丢在小几上,说:“你觉得我该不该娶她?”

    “于公于私,都不该。于公,就算陛下舍得将兵符给您,您拿着也烫手啊,若陛下不舍得,那殿下已然位极人臣,何必去岭南?于私嘛,”徐篱山半点不臊,很直白地说,“我的观点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殿下都不该娶。”

    京纾呵笑一声,“你倒是脸大。”

    “我脸不大。”徐篱山俯身凑近,“不信的话,您拿手量量?”

    京纾看着他,突然抬手屈指在他额间弹了一下,说:“嗯,是不大,但挺厚的。”

    不轻不重的,徐篱山却浮夸地捂着额头后退一步,嘟囔道:“您说厚就厚吧。”

    “陛下若肯给我兵符,我也肯接,并不觉得烫手。”京纾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怎么分析错了。”

    “因为我的私人情绪占了上风。”徐篱山放下手,看了京纾两息,才说,“殿下这般说,是起了娶妻的心思吗?”

    京纾往后靠在枕背上,说:“其实娶不娶对我来说并无不同。柔敏的脾性你也见识过了,她若非要嫁我,陛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不如应了这桩婚事,少些麻烦。”

    “可殿下今日也坚决没有去迎她啊。至于娶不娶的,还不是您说了算吗?”徐篱山咬了下嘴唇,“哦,我懂了。今儿我也是见到了,郡主着实娇媚漂亮,与您很配呢。”

    这语气着实情绪丰富多彩,京纾把人瞧着,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所以呢?”

    “所以我就先祝殿下与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生他娘一个蹴鞠队了!”徐篱山说罢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走,京纾让他站住,他全当没听见,撒疯似的蹿出书房,只是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他没蹿多远就被两个神出鬼没的暗卫扣住胳膊,生生押回了书房,放到小榻前的毛毯上。

    徐篱山就地打了个滚,跪坐起来,把脖子抻得又直又高,“要打就打,我叫一声就不是好汉!”

    “好。罪一,假传我令,记三十鞭;罪二,咆哮无礼,记十鞭;罪——”

    “用不着罪三了!”徐篱山挪着屁股离京纾远一点,气势微弱了些,“十鞭就能把我打投胎了!”

    京纾微微一笑,说:“你去投胎了,尸体还在,尸体若打得血肉模糊,骨血还在,都不妨碍。”

    “你……你,好!”徐篱山猛地站起来,又恼又惊地瞪着京纾,“以前不论怎样你都不打我,今儿我就说不让你娶妻,你就要把我往死里打,你很想娶妻是吧!嘴上说着不想娶妻纳妾,放屁,我看你想得很!娶了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美人在怀,三年抱俩,幸福得嘞,到时候我也不能喜欢你了,要滚得远远的不妨碍你的眼,这的确是大好事啊!但是你不该今晚就把我打死啊,你应该在新婚那天打我,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我打死,让我的血把你们的喜堂染得红透半边天!”

    他擦一把脸,破罐子破摔地一掌拍上案几,像是醋疯了,完全不惧京纾,听得附近暗处的影卫不约而同地捏了把冷汗。

    “来啊,打死我!我死了绝对要变成厉鬼缠你们一辈子,我不把你吓得阳/痿我就投胎当你儿子然后孝顺死你!来——”

    大逆不道的狂悖叫嚣戛然而止,徐篱山手腕一紧,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上小榻,摔进一道坚实的怀抱。

    京纾的力气不容抗拒,徐篱山惊然抬头,额头撞上京纾的下巴,京纾没有吃疼,静静地看着他。

    “闹什么?”

    “我哪敢跟您闹啊。”徐篱山撇开眼神,瓮声瓮气地说,“一条命不够您抽的!”

    京纾见状握住徐篱山的脸,指腹把脸腮轻轻一捏,那张不饶人的嘴立马嘟起来,露出淡红的唇尖。他看了几息,目光往上晃悠,落到徐篱山的眉眼,“哭了?”

    徐篱山吸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就说了几句话,你就又撒泼又打滚的,”京纾捏捏他的脸,“这还不是闹?”

    徐篱山眨眼,落下泪来,鼻间也发出忍耐的泣音。

    京纾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说:“别哭了。”

    “你以为我、我想哭?”徐篱山哽咽道。

    京纾:“……”

    到底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哭过,梨花带雨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他说,“我没说要娶她。”

    “没有她也有别人……”徐篱山垂眼,睫毛湿透了,左边挂着一颗泪,颤颤着没有掉落。他嗓音哑了,听着难过得不行,“你说不娶妻,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喜欢的,遇见了不就娶了么?这次我闹,是因为你不喜欢柔敏,可若换成你真心喜欢的姑娘,我是没有脸面闹的。我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不能强求,可我不大度,我受不了真心祝福你与旁人相爱,我光是幻想你们伉俪情深的样子我都心口疼,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安安静静地哭着。

    京纾沉默片刻,又说:“别哭了。”

    徐篱山一顿,哭得更无法自禁了。

    “……你这是借题发挥。”京纾去捏他的脸,捏得一手指的眼泪,烫得指腹疼,“行了,见好就收。”

    徐篱山抬眼看他,瞪着一双蓄满眼泪的珠子,“你自己抓我回来的,又不是我想在你面前哭!你又不心疼我,我怎么想在你面前哭,白费眼泪!我——”

    京纾打断,“那你想在哪个心疼你的人面前哭?”

    徐篱山咬了下嘴,硬声道:“除了你,多的人是心疼我,小爷行情有多好,还需要说吗?”

    “哦。”京纾看了他两息,“那你说个名字我听听。”

    他的指尖蹭过徐篱山的脸腮,力道很轻,像是在擦泪,却让徐篱山听出了一种平静的狠意,仿佛他说出谁的名字,谁就要死于非命似的。

    一瞬间,徐篱山心里胆寒。

    “你……我、我不说。”徐篱山撇开眼神,不敢再看他,“反正你又不在意,你管我的事做什么?”

    京纾淡声说:“夜还长,等你何时想出名字了再走不迟。”

    他这样不依不饶,徐篱山粗鲁地抹了把脸,顺带把他的手打开了,“你又不要我又要管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京纾静静地看着他,“你是我的。”

    这句话太过平静笃定,仿佛事实如铁,无法撼动,以至于让徐篱山这样演惯了虚情假意的人都怔愣一瞬才清醒过来,京纾这话不是情人间的山盟海誓,只是对他的占有和掌控罢了。

    “……我的命是你的,但我的私心可以不是。”徐篱山予以回视,“你不要我,我是难过,可我不会难过一辈子,芸芸众生千千万,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你好、还喜欢我的。”

    京纾说:“你找谁,我杀谁。”

    徐篱山哑然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喜欢我还不许我喜欢别人?你凭什么!”

    “凭我不高兴。”京纾一把将转身想走的徐篱山拽了回来,微微俯身向前凑近了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高兴,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确不想杀你,但是其他人……谁敢跟我抢什么,啊?”

    徐篱山坐在他腿间,整个人都被他困住了,目光惊惧,说不出话来。

    “我一定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或者让你亲自杀了他,你会哭么?像刚才那样?”京纾自顾自地想了想,摇头道,“你一定会恨我,不要紧,这是我该得的。我不会让莫莺把你药傻,让你忘记这笔血仇,我就要你清楚地记着,清楚地恨着。好不好?”

    徐篱山发着抖,真情实感地骂道:“疯子。”

    “嗯。”京纾目光平静,戳破了他的心思,“所以,还敢故意气我么?”

    徐篱山几乎没了声儿,“不敢了。”

    京纾闻言笑一笑,却没有半点暖意。他抬手擦了徐篱山眼角的泪,不太熟练地说:“嗯,乖……不哭了。”

    第42章 赌约

    柔敏郡主入京,暂住兰京的岭南王府,二皇子领皇命负责相关的接待事宜,于三日后的正月十九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文定侯府自然也收到请帖,文定侯不欲出门,将请帖送去了汍澜院。李姨娘收到消息后摔了一套名贵茶具,恨道:“侯爷现下是爱死这个小畜生,全然忘记别的儿子了!”

    徐松均坐在左侧,说:“姨娘,动火上身。”

    “我是急啊!”李姨娘攥紧座椅扶手,朝他的方向倾身,“这小畜生本就嚣张,如今甚是得宠,还入了金昭卫署,往后还不知要踩到咱们的头上如何威风呢!”

    徐松均安抚道:“他虽去了金昭卫署,可不过就是个书吏,连肃王殿下的面都见不到的。”

    “不错。”坐在右侧的年轻男子比徐松均小一岁,行五。徐如柏单臂撑着扶手,眉色飞扬,“肃王殿下治下严苛,就徐篱山那德性迟早要出事,就算他夹着尾巴做人,一身花架子在金昭卫也升无可升,不过吃点皇粮罢了。”

    “如柏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李姨娘忧虑道,“我听说郁世子还在追求那小畜生。”

    郁玦脾性如何,兰京谁人不知?李姨娘原本想着徐篱山入了郁玦的眼,必定要被郁玦用手段夺回去羞辱糟践,届时他做了小倌的活计,丢了侯府颜面,侯爷也会对他心生厌弃,可那郁世子不仅对他以礼相待,还多番送礼聊表心意,备足了耐心,瞧着倒像是真迷上了他。

    “郁世子身份贵重,他若真心喜欢徐篱山,可就不好办了。”李姨娘恼道。

    “姨娘不必忧虑。”徐松均拨着茶盖,轻笑道,“郁世子不过是还没把人弄到手罢了。这就和打猎一个道理,猎物上钩前,打猎的人可以枯等许久,可猎物一旦咬钩,猎人将它剥皮抽筋也毫不手软。郁世子那样的人,便是真心喜欢了谁,也不会去做那登云梯。”

    他饮了茶,搁杯起身行礼,“工部还有事,儿子先告退了。”

    他走后,徐如柏见李姨娘面色仍旧不好,便宽慰道:“二哥年轻有为,还惧怕那徐篱山吗?”

    “我派人打听了,工部如今没什么好空缺,松均近两年很难再升了。”李姨娘叹气,心中万分不甘,“这官做得再好,也没有背靠大树来得好。你看徐篱山,他连品阶都没有,却仗着和皇子世子公子们交好把自个儿活得像个嫡子那般威风,说不准以后侯爷还真要把他过到夫人名下,要他做嫡子,做世子!可怜我的松均,虽然靠自己的努力得了个从五品,可再怎么勤恳办事也要被徐篱山压一头。”

    她说着抬袖掩面,伤心得要拭泪。

    徐如柏自小就跟着二哥跑,在他心里,侯府的这些兄弟都比不得二哥,徐篱山亦然。此时听李氏这般说,他“啪”地合上茶盖,说:“卖屁/股的贱种给我二哥提鞋都不配,姨娘何必抬他脸面?您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嚣张太久!”

    徐如柏冷着脸走了,李姨娘放下宽袖,满心的不甘忌惮。

    *

    柔敏郡主翻看礼部设宴场地,觉得都太过沉闷繁琐,最后索性选了“逢君欢”,兰京第一食楼,她也喝过楼中的几种美酒。

    申时,宾客接连而至。

    文定侯府的马车在门前被堂倌牵走,徐篱山下车,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等来褚凤一起进门。

    褚凤原本打算过年后就回安平城,但想着一来一回舟车劳顿,既然来了就不如多待些日子,把他哥和兄弟陪够了、腻了再滚蛋。褚和和徐篱山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倒是曲港飞书传信,信中洋洋洒洒几百字全是自己每晚咬着被角孤独寂寞的痛苦呻/吟。

    两人上了二楼,途中遇见的全是熟人,一路说笑,到达席位时褚凤已经酒气上脸了。柳垂坐在徐篱山身后,叫人上了盅蜜汤给褚凤备着。

    “诶。”褚凤磕着瓜子,突然在进来的宾客中看见一人,便撞撞徐篱山的肩膀,“那不是你们家的老五吗?他怎么能来?”

    徐篱山放眼望去,见徐如柏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一同入了对面的席位。他说:“他身边那位是宁远伯府的小公子,叫师鸣,他们经常一起玩马球。”

    褚凤笑道:“难怪能让他蹭席呢。”

    徐篱山并不在意徐如柏,说:“蹭就蹭呗,又不是你的钱。对了,大哥今日来不来,来的话我让人备一壶桐叶酒来。”

    “不来,我出门的时候哥也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褚凤叹气,“来传旨的公公跟我哥说了两句悄悄话,我哥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要事。”

    下头堂倌传话,徐篱山见京珉和柔敏一起走了进来,往主/席台去了。他脑中闪过柳垂近来收集的情报,刑部应当是没有特别要紧的急事的,陛下此时召褚和入宫,难不成是……

    “喂。”他说,“大哥是不是还没说亲啊?”

    “对啊,我哥眼里只有公务,没有女人,自然是……等会儿。”褚凤反应过来,偏头瞅了眼主/席台,“你是说陛下想让我哥娶柔敏?不行吧,柔敏不是喜欢肃王吗?”

    徐篱山给柳垂抓了一把瓜子,邀请他一起嗑,“肃王不想娶,谁能强/迫?所以这赐婚还是得另择人选。大哥也在合适人选名单之中。”他偏头看见褚凤面色不佳,又安抚道,“不过我只是猜测,而且是也不要紧,柔敏的婚事没那么好成。”

    “也是,她也没那么容易放弃肃王。”褚凤说。

    主/席台唱引开席、上菜,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楼下舞乐换了杂技,又变成影戏,相扑……投壶,师酒阑蹿了席位,跑到徐篱山这儿来和他们碰了三杯酒,说:“别干坐着,去我们那儿玩骰子。”

    徐篱山笑道:“你别是赌输了要请我去撑场子吧?”

    师酒阑不擅骰子,闻言也不否认,说:“我把下三个月的俸银都输光了,你赶紧去帮我赢回来!”

    “好说,看我大展威风,别说我不疼你。”徐篱山说罢起身,就要去帮师酒阑找场子,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顺势望去,只见台上那些玩投壶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这里。

    柔敏也在其中,朝二楼扬声道:“你弟弟说你精于投壶,不如下场来替他们队战我?”

    徐篱山垂眼,对上徐如柏的笑脸。

    “柔敏郡主投壶精准,徐六公子也是很精于这些技艺,这场比试有得看了。”

    “你错了,是有好戏看了——徐六公子根本不会投壶。”

    “怎会?他不是玩鹰走马?”

    “他是马术超群,可往常几次打猎,他都是空手去空手回。至于投壶,上回五皇子的私宴上也玩过,徐六公子是乱投一通,还把箭扔五皇子桌上了。”

    “啊?那这徐五不是坑弟嘛!”

    “他多半是故意要让自家老六人前丢脸的。”

    “……”

    隔壁传来窃窃私语,师酒阑侧身站着,轻声说:“不会就不会,大不了受两句笑,没什么的。”

    徐篱山正要说话,徐如柏就在底下说:“六弟,郡主都请你了,还不快点下来?难不成你连郡主的面子都不给?”

    “好了。”师酒阑挑眉,“这下逃不了。”

    “五哥,你可别给我瞎戴帽子啊。”徐篱山走到栏杆前,俯身撑着杆朝台上笑笑,“郡主的面子我自然不敢不给,可我有点好奇啊,五哥,你是怎么知道我精于投壶啊?”

    徐如柏半点不心虚地说:“我不是在家里看你玩过嘛?你那技艺,说是百发百中也行啊。”

    “说百发百中属实是夸张了,但勉强陪郡主尽兴,还是可以试试的。我来了。”徐篱山说罢转身出了坐席间,慢悠悠地下楼走到台上,环顾四周,“不过啊,诸位,我是后来参赛的,就不参与两队原本的输赢奖惩了,咱们另说如何?”

    京澄走到栏杆前,笑道:“怎么说?”

    “大家可都听见了,是五哥推荐我上来的,所以不论输赢,我都只同五哥说。”徐篱山说着看向徐如柏,笑容开朗,“好不好啊,五哥?”

    徐如柏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说:“六弟说好就好。”

    “好!我若输了,五哥的惩罚我来替他受,我若赢了嘛,我也不要赏钱。”徐篱山抬指指向徐如柏,“我要五哥挂着‘我是蠢货’的胸牌绕着揽月湖跑三圈。”

    徐如柏上前一步,“徐篱山!”

    “狗叫什么?”褚凤在楼上冷笑,“你这坑弟货本就无耻,还怕丢人么?”

    褚二公子说话着实直白,席间众人闻言纷纷戏谑出声,徐如柏脸色涨红,正要怒骂就被柔敏打断。

    “行了。”柔敏不耐地瞪他一眼,转而看向徐篱山,“我不管他是不是要害你出糗,但我就是想跟你比比。”

    徐篱山抬手,“郡主,请。”

    台上众人让出场地,裁判即位计分,一局定输赢,每人四支箭,分高者胜。

    柔敏看向徐篱山,说:“我也要和你打赌。”

    徐篱山活动手腕,“可。”

    “我若赢了,你随我回岭南,永远不回兰京。”柔敏说,“你若赢了,要求任你提。”

    这小郡主当真自信,不过要徐篱山去岭南是何故?众人纷纷疑问。

    “这是看上我们家山儿了?”褚凤也纳闷。

    师酒阑提醒,“她喜欢肃王。”

    褚凤说:“不耽误她两个都想要。”

    师酒阑摸着下巴,“你还真别说。”

    众人都在戏谑这柔敏郡主别是要纳徐篱山回去做个小夫婿,徐篱山却是另有猜测。他看着柔敏,从对方眼中看出疑虑和防备,可他们之间没什么恩怨啊,难不成这小郡主是咂摸出他和京纾之间有奸/情,所以要棒打鸳鸯了?

    柔敏稍抬下巴,目光逼人,“你敢不敢?”

    “郡主千金一诺,我自当奉陪。”徐篱山笑着侧手,“郡主,请先手。”

    “这一局赌得有点大啊。”楼上,京澄啧声,“这就是情敌之间的无形锋芒吗?好刺眼。”

    “他们不是情敌。”

    背后陡然响起一道声音,京澄也没吓一跳,转身看向来人,笑道:“皇叔也来看戏?”

    京纾“嗯”了一声,找了个位置落座,辛年站在旁边为他奉茶。

    “您说他们不是情敌,这话是拒了其中的谁?”京澄一脸八卦地走过去,被京纾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不禁缩了缩脖子,“好嘛,我不问了。但是皇叔,我看柔敏真是百发百中啊,要是六郎输了怎么办?”

    京纾拨着茶盖,说:“他敢。”

    徐篱山正在检查箭,突然打了声喷嚏,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何其熟悉。

    他动作稍顿,嘟囔道:“看什么看,一天天的就知道吓人!”

    第43章 距离

    “柔敏郡主投,有初,得十筹!”

    “徐六公子投,有初,得十筹!”

    “……”

    裁判的高声在楼中回响,京澄翘着二郎腿观戏,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京纾询问,他便说是跟着徐篱山学的。

    “六郎有时就爱哼点我没听过的陌生调子,词简单直白,不过很容易上口啦,我刚才哼的叫《求个上上签》,是不是很容易记住?”

    京纾“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徐篱山的嘴里确实总爱蹦出些他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句。

    两人说话间,台上的比试已到了第三箭,京澄“哎呀”道:“这两人真是不相上下,两箭连中,都是十五筹。”

    京纾望一眼,徐篱山神色自若,便说:“再看看。”

    突然,楼下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呼声,是柔敏投了第三箭。只见这一箭半身入壶,后半身却倚着壶口边缘。

    “柔敏郡主投,倚竿,不计分。”

    柔敏弯眉一蹙,乱了呼吸,旋即听见一声闷响,徐篱山三箭入壶,接过柳垂递来的酒喝了。

    “徐六公子投,得五筹!”

    褚凤和一群平时常和徐篱山玩的公子哥们儿纷纷在楼上拍手叫好,柔敏脸色难看,接过了最后一支箭。

    师酒阑撑着栏杆,颇为好奇,“你说,留青会不会故意让她?”

    “赌约已立,为何要让?”褚凤说,“故意输了还要受罚呢。”

    “也不必输,打个平手不就行了,这样既卖了柔敏一个面子,自己也不必受罚,至于徐如柏,收拾他的机会多的是。”师酒阑说话间,柔敏投了最后一箭。

    裁判道:“柔敏郡主投,有终,得二十筹!”

    柔敏呼了口气,偏头看向徐篱山。徐篱山则朝她笑笑,手腕往前,箭入壶中,众人旋即惊呼,拍手叫好。

    “徐六公子投,有终,得二十筹!”

    “好,全壶!”褚凤拍杆,朝台上挥手,“山儿,牛!”

    徐篱山眨眼,示意小意思,低调一点。

    “我输了。”柔敏略显粗鲁地拆了臂绳,对徐篱山说,“以前玩投壶我总是赢。”

    徐篱山笑一笑,说:“看来郡主这回运气不佳。”

    “不必美言,是我不如你。”柔敏快声道,“我愿赌服输,等你想好了条件,找我便是。”说着便匆匆下了场。

    “不是技艺不如,是心性不如。”京澄摇头,“起初她还凌然自信,见六郎两次与她持平,第三箭的时候就稳不住了。”他说着凑到栏杆前,朝着台下扬声,“喂,有人想跑啊!”

    众人循声望去,把不知何时从台上偷溜到门口的徐如柏逮了个正着,这人偷溜不成,在几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把脸涨成了猪肝色,却碍于京澄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一张脸是红里带黑,青里沾白,煞是精彩。

    “敢赌就要服输,”褚凤阴阳怪气地说,“徐五公子,你这么玩不起,以后咱们都不敢和你玩咯!”

    众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别耍赖嘛!”

    “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啊。”

    “不就丢个人嘛,反正今天已经丢人了,还怕多丢一次吗?”

    “……”

    满堂嬉笑,徐如柏羞恼难忍,只能将目光求向师鸣的方向,想让对方给自己说句话,却见师鸣和队里的人正忙着给输家队伍灌惩罚酒水,根本没注意这边。

    这时,褚凤说:“去,给我上木板来,小爷要亲自给徐五公子题字!”

    堂倌连忙去了,从后堂选了块干净结实的木板,利落地打孔穿绳、做成胸牌,合着笔墨送到二楼。

    褚凤挽袖,提笔,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我是蠢货。他把笔扔回托盘,笑道:“去,给徐五公子挂上,送他出门!”

    徐如柏转身就要跑,被临近的几个纨绔子弟蜂拥着拽住挂上胸牌,半推出门。喜欢看热闹的成群结队地跟出去,还有人借来了鼓锣,一路敲打着跟上。

    褚凤下楼邀请徐篱山,“走啊,一起看看去。”

    “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徐篱山说。

    褚凤笑哈哈地蹿出去了,徐篱山摇了摇头,转身上二楼找京珉。

    京珉刚派人护送柔敏回府,自己也要跟着回去,结果出门便撞上徐篱山,不禁笑道:“出气了?”

    徐篱山一愣,“我以为表哥会训我。”

    “为何训你?”京珉说。

    “闹这一出,让人家笑我们文定侯府兄弟不和,还伤了郡主脸面。”

    京珉说:“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何还要做呢?”

    徐篱山说:“徐如柏先坑我,旁人就知道我们兄弟不和了,我再欺他,人家也只会说我得理不饶人,我不要紧。至于柔敏郡主,我瞧她虽然不甘心,但也是输得起的。”

    京珉挥退近身侍卫,说:“留青,你是不是不想让柔敏嫁给皇叔?”

    徐篱山佯装不解,“表哥怎么这么说?”

    “装傻。”京珉抬手敲他额头,两人又回到席间落座。

    “今日柔敏提出赌注,想把你带去岭南,这事着实奇怪。一开始我是觉得我家留青得郡主青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后来我观察你们在台上的言谈举止,柔敏并不是看上你了,她待你似有防备。”京珉看着徐篱山,“可是留青,你同她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有何处让她忌惮?”

    徐篱山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吭声。

    “柔敏来兰京那日,你来替我解围,用的是皇叔的面子,可是那日皇叔并未想见我。留青,你敢假传皇叔命令,如今还活蹦乱跳的……”京珉稍顿,“此事我我原本不打算问你,可今日又有这事,我是不得不问你了。留青,你与皇叔之间有没有别的?”

    “柔敏狂妄无礼,肃王殿下也是不满的,他那日之所以没有罚我,是因为我做的事顺了他的心。”徐篱山说,“没有别的。”

    京珉说:“过年那段时间,我好几次派人上门都没见到你,你在哪里?”

    “五殿下找我玩,不常归家,是表哥选的时机太不巧了。”徐篱山说。

    京珉眯了下眼睛,“是么?”

    徐篱山被看得有点心虚,试图转守为攻,“之前方修疑点颇多,表哥都不太想去查他,如今却来质问我!”

    “我问你是担心你,你以为我闲得没事来管你然后被你气得头疼?”京珉恨徐篱山一眼,见他垂头耷耳不敢搭腔,一副委屈模样,不禁呼了口气,把语气放柔了些,“留青,我不是想责你怪你什么,但你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你知道分寸,那是不能胡闹的。”

    徐篱山握着酒杯,低声说:“我知道。”

    “你年轻气盛,一时新鲜也好,真的动情也罢,都是正常的,可是有些人你不能和他走得太近。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同皇叔悬殊太大,你们之间没有公平平等可言,他想伤你轻而易举,你想伤他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况且,皇叔的性子实在难以琢磨,你待在他身边太危险了。”京珉抬手拍拍徐篱山的手腕,沉声道,“留青,及时抽身方才稳妥。你若有难处,找我便是。”

    徐篱山闻言笑了笑,说:“陛下都拿肃王殿下没办法,表哥能如何?”

    “再怎么样,皇叔也不能做那强取豪夺的行径。”京珉安抚道,“不必害怕,我竭力帮你。”

    徐篱山摇头,“满朝文武没有敢得罪肃王殿下的,你的兄弟们也不敢,你是不是傻?”

    “皇叔势大,又得帝宠,所以他们不敢得罪,可我对皇叔无所求,敬他怕他只是因为他是长辈,曾经教过我救过我。”京珉朝他笑了一下,“留青,你我若论血缘,是谈不上亲厚的,可我把你当作弟弟,自然是要盼着你好。”

    “……我知道。”徐篱山莞尔,“哥哥待我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就好。”京珉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徐篱山没有跟上,坐在椅子上转着空杯子玩,对面的席位都走得差不多了,堂倌们在清理洒扫。一楼的台子也空了,整座食楼没了先前的热闹,一时冷清安静下来。

    “赢了比试怎么不高兴?”京纾进了雅间,近卫把屏风搬到正中,挡住了别处的视线。

    徐篱山没有起身,说:“二殿下教训我了。”

    京纾走到他面前,说:“不要紧,待你回去,文定侯还要教训你一次。”

    “训吧训吧,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徐篱山抬头看他,“但殿下要训我,我肯定认真听。”

    京纾说:“我为何要训你?”

    徐篱山耸肩,“我多少该给郡主捧点面子。”

    京纾说:“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就好,面子这东西向来不能靠别人给。”

    徐篱山便笑了。

    “但你不怕柔敏心生报复?”京纾说,“她入宫去陛下面前说一嘴,陛下为着岭南,说不得会责你一番。”

    “所以赌约不仅是我跟她的,还有我跟殿下的。”徐篱山翘着二郎腿的脚微微上抬,勾起了京纾的袍摆,又挪开。他笑得眉眼弯弯,“我就赌殿下舍不得我受委屈。”

    京纾扫了眼他不安分的脚,“我为何要护你?”

    “我听说殿下很是护短,我是您的人,您就得护着我啊。”徐篱山伸手挑起京纾腰间的青玉佩,手指摸过纹路,又卷起底下的殷红穗子玩,“而且此事本来就是您连累了我,您不能弃我不顾。”

    京纾没有扫开他的手,“与我何干?”

    “郡主起了疑心,觉得我与殿下关系匪浅。”徐篱山颦眉,抬头可怜地看着京纾,“她想让我去岭南,且永世不出,这是要棒打鸳鸯啊。”

    京纾抬手抚平他的眉,“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

    “可我不想离开殿下。”徐篱山攥紧玉佩,声音很轻,“我死也要和殿下一起。”

    京纾看了他一会儿,才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不枉你混迹风月多年。”

    “冤枉。”徐篱山说,“我可没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发誓。”

    京纾说:“你不信神佛,誓言便是笑话。”

    徐篱山叹气,“殿下多疑。”

    “否则岂不要被你骗得团团转?”京纾的手指掠过他的下巴,收了回来。

    徐篱山面色如常,伸手抱住他的腰身,仰着头用下巴抵上去,来回地蹭两下,笑着说:“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危险?”

    的确挨得太近了,京纾淡声道:“不妨碍你稍有异动便会血溅三尺。”

    “我说的危险不是这个危险。”徐篱山“唉”了一声,话中满是惆怅,“殿下,你府中没有侍女,那你十几岁的时候有房/事嬷嬷吗?她们教过你那些事吗?”

    京纾没有回答,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看来是没有的。”徐篱山笑眯了眼睛,“殿下,你什么都不懂,好纯情啊。那你会自/渎吗?虽说您不重/欲,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生/理反应却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呀。”

    京纾转身要走,却被徐篱山抱得更紧。

    “殿下,你这样是不行的。”徐篱山目光鼓励,“我给你送几册春/宫供你学习吧,好不好?”

    京纾沉默几息,突然露出一记笑。徐篱山顿时心生不妙,京纾却抬手把他的下半张脸捂住了。

    “你不是擅长书画,还很懂床帏之间的那些事吗?”京纾被徐篱山的呼吸弄湿/了手心,“你来给我画。”

    第44章 旷工

    窗大开着,外头细雨如丝,好比徐篱山脑中愁绪。桌上摆着长卷,已经快半个时辰没有着墨,桌角更是扔了一堆废卷。

    柳垂端着茶点出现在窗前,见新的长卷仍旧空白,不免问道:“你到底要画什么?”

    “春……”徐篱山莫名缄口,转而问,“垂,你说一个人为何会突然对一件简单的事情感到无从下手呢?”

    柳垂放下茶点,思索道:“要么是脑残了,没能力做,要么是心不静,没心思做。”

    徐篱山趴在桌上想了想,认真且笃定地说:“我觉得我没有脑残。”

    所以是他心不静了,才会在构思笔墨时不受控制地想起京纾,甚至把京纾和自己代入了进去?

    柳垂眉梢微挑,说:“又是与肃王有关?”

    “嗯。”徐篱山闷闷地应了一声,“你别来烦我,让我好好静一静。”

    柳垂转身走了。

    徐篱山又趴了会儿,思绪从这里跳到那里,毫无逻辑,就是个“乱”字,狠狠闭眼试图静心,但也不过继续胡思乱想和脑内一片空白这两种结果。

    “他妈的。”

    徐篱山睁开眼睛,负气地把毛笔扔了出去,摔进廊下的湿地上,画个屁画,出去喝酒!他起身要走,脚踢开了一地废纸,长卷抖擞着展开,露出废卷上的笔墨,披发的、裹着外袍的,闭眼的含笑的,坐着的躺着的……总之全是他和京纾,艳/情十足。

    徐篱山盯着那些画面,突然抱着头蹲下去,发出一串“啊啊啊”的惨叫。

    不是,京纾让他画的是春/宫,又不是他们俩的春/宫,他到底为什么会意/淫京纾啊?还全是十八/禁,还他妈是情不自禁、无法自控的那种,为什么啊!

    “啪。”徐篱山伸手扇了废卷们一巴掌,试图和它们讲道理,“虽然是演戏,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我承认,啊,京纾是个大美人,对吧?我控制不住地yy他一下,虽说猥/琐了一点,但也是人之常情,对吧?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这不代表什么,对吧?”

    废卷们没有说话,于是徐篱山满意地笑了,“你们不否认就好,我就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哈哈哈哈。”

    徐篱山出门了,仰天狂笑而去,看得满院的人不明所以,胆战心惊。

    猗猗拿着伞找到柳垂,担忧无比,“小垂哥,少爷这是中邪了吗?我们要不要去找大师来摆阵驱邪啊?”

    “不必,这病大师治不了。”柳垂示意猗猗莫要操心,接过伞快步跟出去了。

    徐篱山步伐极快,刚出花园上了游廊就撞上了徐如柏,这人气势汹汹,直冲他而来。

    “徐篱山!你这个小畜生——”

    “我是小畜生,那咱爹是什么啊?各位兄弟又是什么?”徐篱山不赞同地打断,“我说五哥,你不喜欢我是你的自由,讨厌我也完全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因为对我不满就牵连父亲兄弟吧。”

    “你少拉别人下水!”徐如柏恶狠狠地瞪着他,“我骂的就是你!”

    “哦,那你骂吧,我走了。”

    徐篱山这会儿没心思和弱智打嘴仗,迈步就走,却被徐如柏一把拽住胳膊,拽得生疼。他拧眉甩开徐如柏,冷笑一声,“给你脸了是吧?”

    徐如柏被挥退两步,震惊徐篱山竟然有点力气,说:“你害我被全城人耻笑,这事儿没完!”

    “自作自受还怨别人?”徐篱山摇头感慨,“你好上不得台面啊。”

    “上不得台面,谁比得上你?”徐如柏上下扫了徐篱山一眼,嘲讽道,“你娘当年是个卖/身的,你如今也是个卖屁/股的,这叫什么?子承母业——”

    他话未说完,被人一拳砸在脸上。

    徐篱山正是满心郁闷没地儿出,砸了一拳再来一拳来了个左右对称。他抬手把头发甩回脑后,又是一脚踹过去,正中徐如柏肩膀,“这么欠打,小爷今天就成全你。”

    “五少爷!”徐如柏院里的两个小厮想冲上来,眼前一花,被柳垂拦住了。

    “少爷们闹着玩,有你们掺和的地儿?”

    “闹着玩?”一个小厮抬手指着柳垂后头,脸色煞白,“五少爷脸都肿了!”

    徐如柏适时地发出一声惨叫,又被打掉了一颗牙。两个小厮不忍卒视,生怕自家主子被打出个好歹,立马不约而同地求徐篱山。

    “六少爷有不满冲小人们来就是,别打五少爷了!”

    “六少爷停手吧,好歹是一家人,六少爷!”

    “谁他妈跟这煞笔是一家人?”徐篱山一拳将人砸晕了过去,掏出帕子擦了指骨上的血,揉成一团扔在徐如柏身上,“人是我打的,要喊冤尽管去喊,但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以后这煞笔再敢往我面前凑,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好大的脾气啊。”

    笑盈盈的声音响起,郁玦从游廊拐角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人,那人眉眼温润,一双桃花眼煞是记忆犹新。徐篱山收敛神情,上前行礼,“三殿下,郁世子。”

    京宣抬手虚扶了他一把,说:“不必多礼。”

    “别污了贵客的眼。”柳垂示意匍匐在地的两个小厮将徐如柏抬走,自己则退到一旁,瞧起来低眉顺眼。

    徐篱山说:“不知道您二位要来,见笑了。”

    “咱们这趟是为了私事。听说侯爷养出了一种品相极佳的深紫山茶,取名紫玛瑙,我们是来赏花的,顺便看看能不能买下来送给皇后娘娘。”郁玦抬扇挑了下徐篱山肩前的头发,语气亲昵,“倒是你,下雨天的上哪儿玩去?”

    “我今日不当值,出门随便玩玩。”

    郁玦说:“别去了,留下来陪我们赏花。”

    “那多没意思啊。”徐篱山拱手,“二位尊客,请恕我不作陪了。”

    他说完就溜了,柳垂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郁玦转身看着拐角处,被京宣瞧见了,调侃道:“我瞧他对你没什么意思。”

    “无妨。”郁玦回头朝他笑笑,“日子还长。”

    京宣多少有点惊讶,“你这回的确很有耐心。”

    两人继续往前走,郁玦说:“不过那柔敏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看上篱山了?”

    “这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还没娶正妃吗?”郁玦说。

    京宣失笑,“你这是怕柔敏跟你抢徐六公子,所以要把我卖了?”

    “她敢跟我抢,我就杀了她。”郁玦说,“但这门婚事不错的。”

    京宣摇头,温声说:“柔敏的婚事全看父皇做主,这事儿不能争,弊大于利。”

    “确实……但我觉着肃王不会应这门婚事。”郁玦假模假样地叹气,“唉,又多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

    徐篱山坐马车去了长宁侯府,恰好今日褚和休沐,他们凑了桌子玩牌,一直打到深夜。褚和明日还有公务,先一步去休息,徐篱山便拐了褚凤出门继续玩,半夜的时候两人懒得回了,索性宿在楼里。

    翌日,徐篱山先睁眼,褚凤还躺在旁边睡得像头猪。他绕出屏风,让进来的人都放轻声音,一通洗漱,下去帮他买衣裳的人也回来了,他穿衣梳发出了门,慢悠悠地去对面要了碗鸡丝面。

    过了一会儿,柳垂到他对面落座,说:“昨儿个夜里徐如柏醒了,去侯爷那里告状,又被罚去祠堂了,是郁玦在侯爷那里给你说了话。”

    徐篱山“嗯”了一声,一边搅拌面碗一边说:“他们真是去赏花的?”

    “是,还用几大箱子玉器珍宝把花买回去了。”柳垂看着徐篱山埋头一通吃,等一碗面要见底了便问,“好吃吗?”

    徐篱山:“嗯嗯。”

    “还要不要再添一碗?”

    徐篱山摇头,把浓汤咽下去才说:“昨天吃到半夜,还没消化呢,诶,你怎么不吃?”

    “我一早就吃过了。”柳垂提醒,“现在已经过午时了。”

    “那就当吃午饭了嘛,我跟你说,这鸡丝面……”徐篱山突然“诶”了一声,“等等。”他抬头向柳垂求助,“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柳垂点头,“是的。”

    徐篱山盯着他,“是什么啊?”

    “你今日该去金昭卫署上值。”柳垂说,“恭喜你,迟到半日,算旷工了。”

    徐篱山沉默了几息,随后豁达一笑,“反正旷都旷了,先吃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地观察,徐篱山对金昭卫的风气也都有了了解,那里规矩是多,但不可触碰的底线就那么几条,其余的还算灵活。就好比这迟到旷工吧,放到别的衙门得扣俸禄甚至挨板子,但在这里,下面的人有些时候不慎犯了,只要不是故意的,上官们也不太会追究不放,至于上官们自己,京纾这位大boss当日不在,那自然也没人训责他们。

    很幸运的是,徐篱山的上官,那位刘主簿是位公事上挑剔严苛,但其余时候都很好说话的人。至于京纾,他已经好久没去金昭卫署了,去了也不会纡尊降贵地管到他这只小虾米头上。

    徐篱山把剩下的汤面嗦干净了,留了钱在桌上,又去糕点铺子买了茶糕,刘主簿最爱吃这个。

    柳垂随后驾着马车把人送去金昭卫署,到了地儿,他看着徐篱山进去后便驾车走了。

    徐篱山往文书院去,路上撞上师酒阑,“哟,来了啊?”

    “啊。”徐篱山应了一声。

    “来了就好,去迎接风雨吧。”

    徐篱山疑惑,“什么意思?”

    “今早点卯,就你没到,很是惹眼。”师酒阑说。

    徐篱山说:“我们主簿人可好了,最多训我两句。”

    “真是不巧,议事院今日要了点卯册。”师酒阑拍拍徐篱山的肩膀,目光怜悯,“殿下今儿来了。”

    啊,徐篱山干笑了两声,“殿下给刘主簿递什么话了?”

    “不。”师酒阑叹气,“殿下说了,他要亲自‘关心’一下你这位下属。”

    第45章 公务

    徐篱山去了议事院,被告知堂内正在议事,便在外头等候。

    约莫一刻钟,几位官员陆续离开,辛年也跟着出来,徐篱山便走了进去。京纾坐在主位,他上前行礼,“殿下金安。”

    “花酒喝得连上值都忘了,我看你这差事也不要再做了。”京纾不冷不热地说。

    徐篱山自知有错,态度十分的良好,“昨夜是卑职喝得太多,今天便起得晚了,不是故意的,请殿下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何必?”京纾拨着茶盖,也不看他,“明知今日要来官署,昨夜还流连花丛,不知时间,你也不是很看重这份差事。”

    “卑职能为殿下当差,心里是一万个高兴,这些日子卑职自认勤恳办事,绝无惫懒,至于昨夜……”徐篱山一顿,语气低落下去,“还不是要怪殿下。”

    京纾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颇为不可思议,“昨夜是我把你摁在那花楼,强求你宿醉的?”

    “殿下知道的,卑职酒量尚可,平日最多微醺,不会深醉。”徐篱山垂着脑袋说,“昨夜之所以酒酣宿醉,是因为卑职心中愁得慌。”

    京纾闻言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他,“愁什么?”

    “还不是您让卑职画那劳什子春/宫?”徐篱山甩袖,“卑职画不出来!”

    京纾不解地说:“你不是擅长此道?”

    “是,但卑职就是画不出来。”

    “为何?”

    “卑职要是知道还会发愁吗?”

    京纾说:“是不想画还是画不好?”

    “都不是。”徐篱山据实以答,“是画出来的不敢拿给殿下看,所以都成了废卷。”

    京纾说:“为何?”

    徐篱山飞快地看一眼京纾,又移开,“因为手里的笔不听话,落笔就画出了殿下的模样。”

    堂中安静一瞬,院外的风吹落早春的叶,掉在了院里,这点轻飘飘的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京纾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方才那一声稍重的呼吸。他合上茶盖,又拿起来拨出一声轻响,几息后,他搁下茶盏,说:“你胆子不是很大,这也怕?”

    徐篱山笑一笑,说:“卑职若是真的胆大,就不会让殿下见到卑职哭时的丑态了。”

    徐篱山哭起来一点都不丑,但这话京纾不会说,怕徐篱山翘尾巴。他说:“今日的事按规矩罚俸,服不服?”

    只是罚钱,徐篱山高兴还来不及呢,立马说:“卑职心服,往后一定好好当差,那……那个春/宫呢?”

    “继续画,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京纾说。

    徐篱山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回来?您要出门吗?”

    京纾“嗯”了一声,说:“今早陛下收到线报,邕州匪患猖獗,已有百姓和官员遇害。”

    “邕州多山,自来多匪患,可这事不该由当地州府派兵围剿吗,怎的由您前去?”徐篱山好奇,“可是有别的情况?”

    为下属者最忌讳多嘴,探问不该知晓的事,京纾却没训斥于他,说:“据线报,邕州刺史与匪患有钱财往来。”

    “如今的邕州刺史是陈恩明吗?”见京纾点头,徐篱山微微蹙眉,“陈刺史虽不算政绩卓然,但任职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从无差错。卑职前年在曲刺史府中见过这位陈刺史,与他有过交谈,也听曲刺史讲过他,此人明理,治下宽宥,是个有风骨的,怎会与匪患勾结作乱?”

    京纾颔首,“陛下见到线报也多有不解,但人心善变,是非过错都要探查清楚才好评判。”

    “匪患嚣张,又事涉朝廷大员,必得要陛下最信任的人前去处理。”徐篱山面露不舍,“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京纾说:“七日后。”

    “七日?”徐篱山纳闷,“黄花菜都凉了吧,不是早去为宜吗?”

    “因为陛下的旨意是派一位皇子先行前往,至于我,不仅要后去,还要秘密地去。”京纾说。

    原著里的这个时间,京澄好像是一直待在兰京的,至于其余皇子的动向,文中也没怎么提。徐篱山猜测无门,索性问了,“不知是哪位皇子?”

    “刚才我还在与诸位大臣商议。”京纾说罢稍顿,转而问起徐篱山,“你有何高见?”

    徐篱山干笑,“这种事情,卑职不敢插嘴。”

    “无妨,说来听听。”京纾说。

    徐篱山说:“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吧,他们年纪最小,锻炼的机会应该给他们。”

    “年初陛下让五皇子去了吏部,他得留在兰京,至于六皇子,他向来没什么正事做。”京纾说。

    “殿下这般说,就是想让二殿下去了。”京纾看过来,徐篱山便解释说,“二殿下与三殿下都很沉稳,但二殿下手段不够果决,这次的事情显然对他更难一些。陛下收到线报就让您也做好准备,就是在暗示圣意吧。”

    “你倒比方才那些大臣还多一分心眼,他们大多举荐三皇子。”京纾看着徐篱山,“你呢,想不想二皇子去?”

    徐篱山一愣,随后说:“这事儿不是卑职想或不想的。”

    “邕州情形不明,二皇子此去说不准会遇到危险。”京纾说,“我以为你担心他,不想他去。”

    徐篱山摇头,说:“卑职的确担忧二殿下的安危,但为人臣子理当尽孝尽忠,二殿下也定然是万分愿意的。”

    京纾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殿下是不是又在心里往卑职脑袋上扣帽子啦?”徐篱山说着上前三步在京纾面前蹲下,双臂搭在膝盖上,仰头说,“比起二殿下,我更担忧殿下。陛下让您偷偷跟着去托底,您自然会力保二殿下的安危,可您千万也要保重自己。此行路途遥远,邕州又多山路,您的身子根基尚未稳固,还是把莫先生也带上为好。”

    京纾垂眼对上他关怀的目光,说:“我已然好了。”

    “殿下哄骗得了陛下,骗不了卑职。”徐篱山叹气,“‘美人笑’那般剧毒,入体多年留下的坏处岂是几月半年就能完全调理好的?”

    京纾没有再否认,只说:“又在试探我。”

    “看来我猜对了,”徐篱山也不怯,“陛下果然不知您中毒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此时让您劳神这一遭。”

    京纾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说:“跟你说话不能大意,处处不怀好意。”

    “卑职只是难过。”徐篱山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若不想受累,大可说一句,陛下必然会另派他选,可您就是一字不吭。您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京纾指尖滑动,说:“你不是也说了,尽忠尽孝,理当为之。”

    “也对。”徐篱山睫毛轻颤,“卑职不多说了。”

    京纾“嗯”了一声,收回手,说:“去做事吧。”

    徐篱山起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他离开议事院后先去找刘主簿告罪,把茶糕留下了,然后才去做事。

    晚些时候,徐篱山下值回家,出门就看见二皇子府的马车。他跟守门的两个兄弟打了招呼,走过去上了马车。

    京珉吩咐侍卫赶车,对徐篱山说:“我顺路送你一截吧。”

    “是我送表哥。”徐篱山说。

    “看来你知道了,”京珉略惊讶,“皇叔跟你说的?”

    徐篱山点头,“我今日迟到半日,被殿下逮到了。”

    “你这脸色白里透红,看来皇叔没怎么同你计较。”京珉转而说,“我打算和随行人马分开走,他们驾府中马车走官道,我快马加鞭先赶去邕州。”

    “这样的确更快到达,但这一路需得多加小心。邕州情况不明,你入城后凡事都要谨慎。”徐篱山问,“人带够了吗?”

    京珉失笑,“别操心我了,倒是你,这段时日我不在兰京,你给我老实点。皇叔那里……”他稍顿,“我留了一封信在书房,皇叔若欺你,你便取了信呈上御前,请父皇做主。”

    “殿下不会欺我,表哥就放心吧。”徐篱山说罢熟练地将马车上的木箱打开,取了笔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又取了发簪一同放在茶案上,“这木簪是我自己雕的,上头有我刻的徽记。表哥到了邕州,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拿这封信和发簪去找城中一个叫魏七的人,他和我早年在安平城相识,认得出我刻的徽记。”

    “你这般说,这魏七想必不简单。”京珉问,“他是做什么的?”

    徐篱山挠挠腮,“算道上混的,什么都做点,主要是他在当地有根基。”

    “此事干系重大,留青却仍敢将此人介绍给我,看来你们关系匪浅。”京珉本是随口一说,却见徐篱山笑得不太自然,他一顿,“你们……有事?”

    “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徐篱山摆摆手,“哎呀,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我当成姑娘,看上我了,不过被我揍了一顿之后,我们就是清清白白大兄弟了。”

    京珉试图理解,“他为何会把你当成姑娘?”

    虽说徐篱山着实好看,但并不女气,不至于瞧成姑娘啊。

    徐篱山嘿嘿一笑,说:“当时鹤梦楼时兴一款叫‘桃靥’的妆容,魏七来楼里的时候,云絮和姑娘们正摆弄我的脸呢,我那日也没束发,他这不就看走眼了嘛。”

    “原来如此。”京珉笑了笑,“那信物我便收下了。”

    片晌,马车在街边停下,徐篱山先行下车,走到窗前同京珉说:“那我先回了,表哥一路顺风。”

    京珉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回吧,今晚可别去喝酒了,老老实实地回家歇着去。”

    徐篱山伸出四根指头,“遵命!”

    马车走远了,徐篱山站在街边目送,柳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送上一张帖子,“柔敏郡主送来的。”

    “三日后……鸿门宴啊。”徐篱山打开看了,啧啧道,“蓝颜祸水。”

    柳垂问:“去吗。”

    “去啊。”徐篱山深情不已,“我可舍不得对美人放手呢。”

    第46章 飞书

    是日,虹销雨霁,天气正好。

    “逢君欢”已经换了副门脸,浅绿竹帘更衬这早春的天气,后间雅苑的小黄花也簇簇俏嫩。

    徐篱山甫一穿过雅苑花园,一支利箭遽然而至,他偏身躲闪,看见利箭钉入不远处的廊柱。

    “你倒是敏捷。”柔敏站在对面的廊上,放下手中弩箭。

    徐篱山回头朝她走去,笑道:“侥幸罢了,还得多谢郡主手下留情。”

    柔敏轻哼,“你们兰京的人总是爱说些自谦的虚话,好比你,你若真的不济,怎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今日雅苑被柔敏包了,外客不得入内,暗处还有柳垂和鹊蹲守,徐篱山也不怕有外人盯梢,闻言便说:“郡主慧眼。”

    他如此坦诚,倒让柔敏沉默了两息才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殿下!”

    这姑娘用词颇为直接,徐篱山失笑,说:“郡主这般斥我,是把殿下视作了见色起意、头脑浑浊之辈?”

    柔敏语气不善,“殿下自然不是,可你瞧着却不是安生的主。”

    徐篱山走到阶前止步,与柔敏平视,轻声说:“兰京少有安生的主。我本性如何,殿下与我朝夕相处,最是清楚。”

    “你与殿下关系匪浅,我却听说你是花楼常客。”

    “不过喝酒聊天罢了,”徐篱山笑笑,“否则殿下岂会不管我?”

    柔敏上下打量他的脸,扯出一抹冷笑,“说不得殿下是一时被你迷惑了。”

    “那我本事好大啊,”徐篱山挑眉,“毕竟那可是肃王殿下。”

    柔敏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你知道我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吧?”

    “知道,但是可惜了。”徐篱山感慨,“殿下与郡主没有夫妻的缘分。”

    “我是我强求不了他,但你又一定能成吗?”柔敏说,“你与他身份悬殊,遑论你们都是男子。”

    徐篱山耸肩,“那又如何?”

    柔敏诧异,“你不想进王府?”

    “进不进都没分别,总归他的心只在我身上。”徐篱山说。

    “你别太得意了,”柔敏说,“他是个冷情人。”

    徐篱山笑道:“我暖得了。”

    柔敏紧盯着他,“那若是有一天,他弃了你呢?”

    “没有谁弃谁的说法,”徐篱山解释说,“最多是我与他缘分已尽,再无瓜葛。”

    柔敏闻言笑了一声,嘲讽道:“我发觉你真是自视甚高,竟把自己和殿下视作同等的人。”

    “若论旁的,我们确实不平等,可要论感情嘛,那就不同了。”徐篱山说。

    “就算殿下如今待你多有纵容,那也是一时新鲜罢了。”柔敏冷嗤,“你们这些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从来难得钟情一人。”

    徐篱山失笑,“我很好奇,若郡主能成功嫁给殿下,也会这般劝诫自己吗?”

    “不会。”柔敏分外坦诚,“就是因为我求而不得,所以才要给你泼泼冷水,告诉你你不过是一时胜了而已。”

    “郡主率真。”徐篱山莞尔,“不过郡主说错了,我没有胜你,因为你我不是敌手。”他稍顿,语气内敛,“毕竟从始至终,殿下都并未将郡主放在心上。”

    这大实话实在锥心,柔敏恼道:“你!”

    徐篱山淡然道:“郡主是坦诚的人,所以我也愿意坦诚相待。”

    柔敏握紧弩箭,冷静下来,“你这般是真的坦诚冷静,还是要在我面前强撑气势?难道等你与殿下情断那日,你也做得出这般姿态?你就当真舍得轻易放手?”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不过好歹真心欢喜过一场,若真有恩断义绝之时,我必定是难以平静。至于能否舍得轻易放手,那就得看具体情况了,若是他先负我,那我必定比扔坏掉的果子还要利落洒脱。”徐篱山轻笑,“殿下的确千好万好,可我徐篱山也不是非要巴着负心汉过活。”

    柔敏拿捏不定,“你是真傲气,还是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殿下?”

    “傲气是有的,至于后者嘛,我好喜欢殿下的。”徐篱山朝她弯了下眼睛,“只是他若负了我,我就不会喜欢他了,对于一个不喜欢的人,怎么做不到洒脱?但我也了解殿下的为人,他不是会轻贱感情的人,我与他哪怕是散,也绝不会是因为他负我。”

    “那你呢?”柔敏抬起弩箭对准他的眉心,“你可会负他?”

    徐篱山沉默一瞬才说:“怎么会呢。”他目光温柔,“我与殿下,是真心换真心,我若负他,必会落得摧心碎肝的报应。”

    这个人实在令人看不透,他目光真诚,可总让人如视弱水,难探深浅,他笑起来也实在好看,却让柔敏没由来地想起自己以前遇见的一条蛇,通身青色美如翠玉,但毒牙深藏轻易便能致人身死。

    不过,也是,肃王殿下岂会相中寻常纨绔。

    柔敏放下弩箭,说:“愿赌服输,你的条件我答应,陛下那里我自会分说。”

    徐篱山纳闷,“我还没提条件呢。”

    柔敏横他一眼,“你不就是想让我别打殿下的主意嘛!”

    徐篱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殿下本就不搭理郡主,您再翻出天来也强求不了他,我又何必白搭一个条件呢,还显得是坏了你们的情缘。”

    “……”柔敏把弩箭攥得发出一声闷响,对他硬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那你要什么?”

    徐篱山说:“你们那里的糯米老酒很是醇厚味全,我想尝尝。”

    这答案显然出乎意料,柔敏嘴唇翕动,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骂了声“酒鬼”。

    *

    “主子,今儿个徐六公子与柔敏郡主见面了。”辛年递上鹊十二写的条子,“他们说的话都在这上头,主子请过目。”

    京纾接过,看了好半晌才将纸条放入灯罩中烧了,说:“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启程去邕州。”

    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半,但辛年没有多问,应声下去吩咐了。片晌,他回到书房侍奉,无意间瞥见京纾盯着那灯罩看,便说:“主子可否要与徐六公子道个别?”

    京纾摇头,“轻装隐秘前往,不必惊动旁人。”他唤了人进来,示意左侧书架上的那只沉香盒,“谷雨日,将这盒子送到徐六公子手中。”

    近卫记下,轻步退了出去方才后知后觉,谷雨是徐六公子的生辰。

    *

    窗间过马,转眼就到了三月底,距离京珉离京快一个月。

    中旬时,徐篱山收到过一封飞书,京珉在信中说已经到达邕州,此后便再无消息,京纾就更不会主动传信给他了。是以汍澜院近来喜气洋洋,准备给少爷筹备生辰宴,徐篱山这个正主却常常心不在焉。

    是日,猗猗正坐在廊上绣酒壶袋,见柳垂快步进入卧房,不禁停下了动作。小垂哥虽然办事利落,但向来沉稳冷静,这般步伐急促,是出事了么?

    内室,柳垂掀开床帐,徐篱山正靠在床头看书。

    “邕州来信,”他把纸条递过去,“二殿下失踪了。”

    徐篱山坐直身子,快速看了信,“这是二殿下身边的近卫统领敏福的字迹,这么看来他没和二殿下待在一起,二殿下是单独失踪的。”他撕了信,起身下床,“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柳垂摇头,说:“风平浪静。”

    “是我糊涂了,就算有消息也该直呈御前,不会走漏风声。”徐篱山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又问,“殿下那边呢?”

    柳垂还是摇头,说:“肃王不会轻易出事。”

    “邕州情况不明,谁能笃定?况且京纾的身子本来就没好……”徐篱山站在桌前来回走了几圈,摇头说,“不行。”

    “二殿下失踪,肃王自会设法寻找,至于肃王,他身边有莫莺随行,若莫莺都没办法,你去了又能如何?”柳垂说,“你冷静点儿,你身边没什么人,若那边真有什么情况,去了只会自身难保。”

    “不,就是要人少才安全,何况有你们两人保护,我不怕。”徐篱山说。

    柳垂纳闷,“两人?”

    “对啊,你,还有……”徐篱山往窗外的一棵大树上一指,“他。”

    他话音刚落,窗前掠过一道暗影,旋即鹊十二出现在房中,他还很年轻,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黝黑平静的眼睛。

    又是个闷葫芦,徐篱山腹诽,说:“喂,你得跟我走吧。”

    “自然,主子的命令是让在下随时看着公子。”鹊十二说。

    徐篱山听出言外之意,笑道:“我是殿下的人,你得保护我。”

    鹊十二说:“主子没有说过这话。”

    “但你得意会啊。”徐篱山说,“殿下让你看着我,你把人看没了,怎么交代?”

    鹊十二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徐篱山便当他是默认了,说:“准备一下,我们傍晚时出发。”

    鹊十二消失,徐篱山叫来猗猗,说:“我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但此事不得声张,懂吗?”

    猗猗没有多问不该问的,只说:“少爷何时回?”

    “估计得两三个月。”徐篱山见猗猗面上失落,便看了眼她手中的布料,笑道,“慢慢绣吧,等我回来再给我。”

    猗猗不好意思地把还没绣好的酒壶袋子藏到身后,说:“旁人那里奴婢尽力帮少爷遮掩,可是侯爷那里怎么交代得过去啊?”

    “无妨,侯爷那里我自会去说。”徐篱山说。

    猗猗点头称好,说:“那少爷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徐篱山转身去书桌写了封信交代她送去长宁侯府褚二公子那里,让柳垂去收拾包袱再牵三匹快马,自己则先去了文定侯那里。

    文定侯正在琢磨一件新得的玉瓶,听人说徐篱山来了,便率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气的准备。徐篱山进屋时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了,“爹,您这样搞得儿子很忐忑啊。”

    “忐忑的是我。”文定侯轻哼一声,“说吧,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还没搞呢,儿子是来跟您辞行的。”徐篱山说,“我要出一趟门。”

    文定侯撩起眼皮看了他两眼,“你别是要去邕州。”

    徐篱山惊喜万分,“爹,您真懂我。”

    “邕州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我都不清楚,还是别去为好。”文定侯说,“我知道你担心二殿下,但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陛下自有安排。”

    徐篱山摇头,说:“有二殿下这块砝码在,朝廷的人派兵围剿也处处受制,所以这事儿还是得走野路子。如今二殿下下落不明——”

    “什么?”文定侯猛地起身,“二殿下失踪了?”

    徐篱山点头,“不错。”

    文定侯负手思索片刻,说:“你有何打算?”

    “我得先去邕州。”徐篱山上前一步,“爹放心,我在那边有些朋友,还有柳垂跟着我,不会出事的。”

    “出不出事不是你能预料的……罢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是难以更改。”文定侯摆手,“去吧。”

    徐篱山行礼,“爹保重身体,儿子去去就回。”

    “等等。”文定侯绕到书桌后打开架子上的一只长箱,握住里头的刀转身扔给徐篱山,“这是你娘留下的,本来打算给你当生辰礼,一并带上防个身吧。”

    一柄素面横刀,刀柄没打珠子,也没裹金线,徐篱山拔刀出鞘三寸,刀身刻的是芍药一枝。他笑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1】可是,这刀怎么看都是新的啊。”

    “旧的在你娘坟里!”文定侯横他一眼,“这一柄是我请大师仿制的,但用料都十足的好,不比王孙公子的差。”

    “谢谢爹,我很喜欢。”徐篱山收刀,好奇道,“娘还习过武么?”

    文定侯摇头,说:“但她刀舞倾城……去吧。”

    “儿子告退。”徐篱山出了书房,突然想起原著中写京纾练刀的那一段,文定侯见过徵音舞刀,所以半生难忘,可他未曾亲眼见过京纾舞刀,为何也能记忆犹新,时而遐想?

    徐篱山叹了口气,算了,先不想了。

    第47章 出城

    西城门,澄光漫天。

    徐篱山打马出了城门,顺着大道跑了一段距离,看见了牵马站在路边的褚凤。他勒马缓步过去,俯身说:“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

    “我收到你写的信了,来送你。”褚凤扫一眼和柳垂并行的鹊十二,纳闷道,“到底什么事儿啊要这会儿出门,生辰都得错过了,前不久港儿还偷摸给我传信,说要来兰京给你庆生。”

    “生辰每年都有,你给港儿传个信吧。”徐篱山见他把脸皱着,不禁笑道,“这回真是不凑巧,别郁闷了,大不了等我回来你们再给我补过?”

    “我能不郁闷吗?我还打算在城郊的庄子宴请个百来桌给你撑场面呢,都在着人打扫了。”褚凤翻个白眼,转而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徐篱山举手投降,“别闹了少爷。”

    “我怎么就闹了?”褚凤伸出指头戳他的腿,“你不敢带我,是不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说!”

    这个时间道上少有人来往,徐篱山便说:“行吧,我也不瞒你,我要去邕州。”

    “我知道那儿在闹土匪,但我听说陛下派二殿下过去了啊,你去凑什么热闹?”褚凤反应过来,“是不是二殿下出什么事了?”

    徐篱山点头,“二殿下失踪了,情况不明,我留在京里也坐不住,不如过去看看。”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褚凤说着就翻身上马。

    “不是,少爷。”徐篱山好言相劝,“我这一路可不是去写游记的,必定是星夜兼程,水路并行,你受得了吗?再说邕州什么情况咱现在都不知道,你这一去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我好歹也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至于水路,咱以前在常州经常坐船出去玩,怎么就受不了呢?再说了,我年轻,能抗。”褚凤态度坚决,“放你去我也不放心啊,就一起去嘛,多个人多份力量。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真要出事了也轮不着你跟谁交代。”

    徐篱山摇头,“不行,你现在跟我走了,你哥得找不到人了。”

    “我院里的人知道我出来找你玩了,我哥找不到我就会去找你,找不到你就会去找你爹,你这次出门应该跟你爹交代过了吧?”不等徐篱山回答,褚凤自顾自地说,“偷溜出来的也不要紧,去邕州途中会经过常州吧,到时候我寄封信给我哥就好了。”

    徐篱山竭力阻拦,“擅自跑到邕州去,你想过你哥的鞭子吗?”

    褚凤打了个寒颤,“想过,应该挺饥/渴难耐、虎虎生风的……但我真不放心你去啊。”

    “有柳垂和十二随行,能出什么岔子?”徐篱山见褚凤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一副跟定了的姿态,索性转换方向再劝道,“而且我不带着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这件事先前都是柳垂做,现在交给别人办我不放心,我就信你。”

    一句话说得褚凤心花怒放,稍微动摇了,“什么事?”

    “帮我盯三个人,徐松均、三皇子还有贤妃,他们若有什么动静,你就多注意些。”徐篱山说。

    褚凤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迟疑地点了下脑袋,“好吧。”

    徐篱山没有再说什么,骑马先行冲了出去,其余两人立马跟上。

    *

    邕州,刺史府。

    是夜烛灯通明,京纾站在地形图前,突然肩颈颤抖,垂头咳了一声。莫莺从榻上坐起来,走过去替他顺气,说:“活爹,我真想把你毒死算了,咳咳咳得人心烦!”

    辛年又去倒了温水递给京纾,担忧道:“主子,先休息吧。”

    京纾喝水润喉,说:“二殿下的行踪找到了吗?”

    “去探查的金昭卫还没回来。”辛年看向地图,“此地本就多山,山峦叠嶂,悬崖峭壁,最适合隐匿行踪,那些匪患也常年混迹山林,熟悉各条山路暗道,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

    京纾握着茶杯,抬手点向地图某处,“四处搜寻耗时耗力,就算找到他们,碍于险峻山势也只能先和他们打游击周旋,山下有村庄,烧山逼人亦不可取。现下土匪知道朝廷来了人,必会更加小心谨慎地藏匿行踪,减少外出,我们要和他们比谁更坐得住。”

    “可若他们储够了粮,藏小半年都不成问题。”辛年说。

    京纾拿笔在地图上圈画了几处,“粮可以存,水呢?派人守住这几处水源地。”

    辛年记下位置,说:“有人守着,山匪必定不会自投罗网,不如派人暗中布网,守株待兔?”

    “要的就是他们知道有人守着,时间稍长便会人心惶惶,一支队伍若是人心不稳,便也不足为惧了,在此期间,哪怕上头的人坐得住,下头的土匪们也会露出马脚。”京纾喝了口水,继续说,“传令邕州营,每日三班人马轮流驻守,围死这片山。另外,唤苏昌过来。”

    辛年应声退下。

    俄顷,苏昌进了书房,拱手问礼:“殿下,莫先生。”

    莫莺回礼,“苏副使。”

    京纾走到小榻上落座,说:“城中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百姓们知道土匪闹得凶,都尽量避免出城,近来入城的人也少得很。”苏昌说,“另外,被土匪戕害的百姓和官员已经全部抚恤好了,下官已经拟好了文书,不知何时传回兰京?”

    “现下就传吧,府衙空缺不能太久。”京纾说,“敏福何在?”

    “在到处寻找二殿下的踪迹。”苏昌说,“我们的人跟了他几天,没发现任何异样。”

    京纾淡声说:“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不得不防。”

    “是,还有一件事,方才我们的人在城中拦截了一只飞鹰,是来送信的。”苏昌从袖中摸出信筒,取出里头的飞书,“下官看了信,觉得上头的内容没头没尾的,还请殿下瞧瞧。”

    京纾接过纸条,莫莺凑过去看了一眼,念道:“‘春晴,桃靥’,什么意思?”

    “不知。”京纾稍顿,“但这是徐篱山的字迹。”

    莫莺“喔唷”一声,“他往这儿送什么信?别是要千里会哪个旧情人吧?”

    “他以前在安平城的时候也常常到处玩,结交些朋友也不奇怪。”京纾看着纸条上的字,“只是送信的鹰都是受过训练的,再让它飞,它也不会去原本该去的地方,不会为我们带路。”

    苏昌告罪,“是属下失策。”

    “你奉命巡视全城,拦截飞书也是谨慎处事,何错之有?”京纾说,“把鹰放了,你先下去休息。”

    苏昌应声告退。

    莫莺提醒道:“该休息了吧?”

    京纾没理他,唤了鹊一,说:“此前让你们去查徐篱山,可查到邕州?”

    “据鹊部探查,徐六公子并未来过邕州。”鹊一说。

    京纾点头,鹊一便消失在房中。莫莺看了眼他手中的飞书,揶揄道:“哟,还拿着呢,舍不得扔啊?”

    京纾面色如常,“未解其意,不忙扔。”

    “你就装吧。”莫莺撇嘴,“徐六此时传信……你是不是怀疑他跑过来了?”

    京纾说:“不无可能,毕竟他很关心他的表哥。”

    “你也知道人家是表兄弟啊。”莫莺说罢被京纾瞥了一眼,连忙投降,转而说,“而且他过来干什么?二殿下失踪的事情我们瞒得死死的,连给陛下的都是密信,徐六怎会知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京纾盯着纸条上的字,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

    徐篱山一行人一路换了三次快马,途中又借朋友家的商船走了水路,终于在四月中旬到达邕州城外。

    近来城门戒严,城外的过路饭馆也生意惨淡,偶尔坐一两桌客人,每天准时光顾的只有混迹林中的野狗。店小二没活干,坐在门槛上叼着草晒太阳,等马蹄声靠近才睁开眼睛,见来的是三个面容普通、穿着朴素的年轻男人,也没多欣喜,起身迎道:“几位爷好,要用些什么?”

    柳垂拴了缰绳,扔给他碎银子,说:“上点清淡小菜和茶水。”

    “好嘞,您几位先找位置坐,菜随后就上来。”小二引着几人进了店里,提了茶水过来,就去后厨帮忙了。

    等柳垂用银针试过茶水后,徐篱山才仰头灌了,随后往桌上一趴,连嫌弃桌上不干净的功夫都没了。

    此时,后厨。

    店小二向掌勺的报了菜,低声说:“来的不是那人。”

    掌勺起身干活,说:“咱们在这儿守了好几天了,那人还没来,别是兰京的情报有误。”

    “盯梢的亲眼看见他出了城,往邕州来了。”店小二说。

    “毕竟是纨绔公子哥儿,玩心大着呢,他以前又在常州生活,可别是故地重游一时迈不开脚,就地耽搁了。你去写一封信,就说徐……”掌勺陡然止住,转身喝道,“谁在偷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来人声音平静,“别动。”

    变故突然,小二袖中短刀还未出鞘,已经被刀柄抵住心口顶上后头的墙面,拿刀的正是方才给他银子的客人。随后,一道清越的男声传了进来。

    “打扰了。”徐篱山掀开帘子走进后厨,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下来视察的,而且很不满意,“后厨不太干净啊,搞餐饮的不注重卫生,真是缺德。”

    小二佯装惊慌,“几位爷,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小本生意,身上没钱的,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这话怎么说的?”徐篱山纳闷,“我好心好意成全你们,你们怎么还不领情呢?那我走?”

    两人皆惊疑不定,店小二说:“这位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篱山反手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比他们还不解,“难道我搞错了,你们两个西贝货守在这里,不是在等我吗?”

    掌勺视线凝滞,“你是徐篱山!”

    “正是。不才不才,”徐篱山抬手搭上柳垂的肩膀,“我们家垂会点小手艺,比如人/皮面/具什么的。”他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几个帅哥走在一起真的很招摇,为了便宜行事,不得不改头换面,请你们理解一下哈。”

    掌勺说:“你早知我们在这里?”

    “我又不是神仙,不会算卦的。但是要论敏锐嘛,”徐篱山用另一只手揽住鹊十二,笑道,“这两位小哥都是顶尖的。”

    柳垂说:“你步伐稳健,声音极小,不似寻常店小二,虎口和掌心有茧,是常年握武器留下的。”

    “所以我方才过来偷听了一下,果然有鬼。”鹊十二面无表情地接茬,“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俩没耐心。”徐篱山笑着提醒,“不说就杀了你们哦。”

    第48章 疑点

    后厨沉默一瞬,两人都没有回答,鹊十二手腕往前,瞬间割出一道血痕。

    掌勺仰头求饶,说:“是郁世子派我们来的!”

    徐篱山眯眼,“哦?”

    “郁世子一直派人盯着您,得知您出京后就派了人跟出来,我二人守在这里,也是想确认您是否入城,而后回禀世子。”掌勺咽了咽口水,“郁世子此举一是为了了解您的行踪,二是为了保护您,我等更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见谅。”

    “是么?”徐篱山轻笑,“我出城的时候可是特意甩开了郁世子的人。”

    掌勺赔笑道:“世子知道公子聪慧,怎会小瞧公子?”

    “你还别说,他就是小瞧我,所以一直只让那一个人跟着我。”徐篱山打量着两人,“我是突然出城的,走的是通向四方猎场的西城门,还特意配了弓箭,就是要打出城跑马打猎的幌子,我常常这样,所以一般人不会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可是打我一出城门就有人跟上了我,还跟了一路,是不是说明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出城不是为了玩儿,是往邕州去的啊?”

    他说着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用折扇点了点脑袋,“你们两个骗子不是郁玦的人,而是敏福的人,或者说,你们和敏福有同一个主子。”

    鹊十二稍稍侧目,柳垂也诧异道:“他不是二皇子的近卫统领吗?”

    “对啊,二皇子的近卫统领在二皇子失踪后没有飞书向陛下求救,却飞书给了我。”徐篱山稍顿,“我真是受宠若惊。”

    柳垂不太明白,“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给陛下传书?”

    徐篱山用扇头点了点鹊十二的肩,说:“你爹自有人脉。”

    鹊十二瞥他一眼,然后就被推开了,手里的匕首换了个主人。徐篱山用匕首抵着掌勺脖颈上的血口,“谁让你们引我过来的?”

    没有听到回答,徐篱山手起刀落,一刀扎进掌勺肩膀,血滋了出来,点星溅在他脸上和胸前。他厌恶地皱了下眉,催促道:“说说嘛。”

    掌勺凄声惨叫,肩上的匕首猛地抽出,又是一刀毫不留情地扎进手臂!太疼了,他忍无可忍,颤声道:“是贤妃娘娘!”

    “贤妃?”徐篱山挑眉,“这个答案我倒是没想过。”

    “是真的!贤妃娘娘让敏福统领将你引到此处,让我等杀你!”

    “骗人。”徐篱山说,“她想杀我,何必让我死这么远?”

    掌勺的被这一双眼看得心惊,哑声道:“娘娘知道京中有人护着您,不便动手。”

    徐篱山笑道:“这话说的,怎么个事儿啊?”

    “有人曾试图截杀您,但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而且死状极其惨烈。”

    这事儿徐篱山还真不知道,“那她怎么知道我看到飞书就一定会过来?”

    掌勺因为失血过多,语气愈发虚弱,有气无力地说:“公子曾为二皇子挡刀,又除了方修,是重情重义的人。况且此次不行,娘娘也会寻别的机会。”

    “就是一定要杀我的意思咯。”徐篱山“诶”了一声,“你们还能告诉我一点别的吗?”

    掌勺摇头,“我们只知道这么多了!”

    “好吧。”徐篱山可惜地收回匕首,退了几步。

    柳垂掏出帕子给他擦脸,说:“怎么处置他们?”

    徐篱山用食指点着折扇,犹豫了两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柳垂挡住了视线,然后他听见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鹊十二用帕子擦了匕首上的血,率先走了出去。徐篱山垂着眼静了静,说:“走吧。”

    出了饭馆,柳垂转头发现徐篱山一脸沉郁,便说:“别想了,他们本来就不怀好意,留着后患无穷。”

    “我知道……”徐篱山抬头朝他笑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大合理。”

    “的确,贤妃杀你做什么?你们俩好歹都姓徐,你也没碍着她什么。”柳垂说,“还有,既然敏福是故意引你前来,那二殿下失踪这件事是不是假的?”

    徐篱山有些头疼,叹气道:“罢了,先入城吧。”

    “等等。”柳垂提醒,“血。”

    徐篱山反应过来,伸手解腰带脱了外袍,换了身干净的,等他收拾好,几人各自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在天将要暗下时赶到了目的地。特殊时候,城门只开半扇,驻守官兵比寻常时候翻了一番。

    要到门前,几人纷纷翻身下马,徐篱山从袖袋中摸出府牌,率先上前说:“我们是常州陆氏商行的人,过来跟城北的魏氏宝器行谈生意。”

    陆氏商行是常州最大的水运商行,每年都会派人去往各州谈生意买卖,邕州也不例外。守城官认得府牌,确认无误,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说:“以前没见过你啊。”

    徐篱山笑道:“官爷记性真好,我的确是头一次出远门。”

    官吏随口道:“近来城里不安稳,陆氏怎么敢派你们这样年轻的过来?”

    徐篱山“嗐”道:“就是得年轻,遇见事情才跑得快啊,这要是还让去年的李管事过来,他那腿脚倒腾得动吗?况且咱们几个就是来谈事的,身上没二两肉,也没带值钱的玩意,打劫也应该打不到我们身上来吧?”

    官吏闻言笑了一声,把府牌还给他,说:“得了,进去吧。”

    徐篱山道谢,率先牵马入城,待进了城,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们先去找住的地儿。”

    “为何不直接去和主子汇合?”鹊十二问。

    “正事要紧,”徐篱山佯装难过地叹了口气,“情情爱爱的只能先搁在一旁了。”

    鹊十二无言以对。

    街上好些铺子都关了门,显得冷清,柳垂收回视线,说:“天要黑了,我们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客栈吧。”

    “谁要住客栈啦?”徐篱山挥手,气势凛然,“我们住花楼!”

    鹊十二拍手称好,淡声说:“公子此时此刻还有闲心逛花楼,淡定冷静至极,颇有大将之风。”

    徐篱山也不介意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笑了笑,旋即带路往花楼去,只是这路没带好,走错了好几次。

    鹊十二说:“这花楼是非逛不可?”

    “是的。”徐篱山挠了挠头,觉得靠自己不靠谱,只好找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酒肆铺子询问,“店家,请问桃花楼往哪儿走啊?”

    “退回路口,往西走一里,过了桥就能看见门脸了。”店家打量这几人,“你们也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吧,但来的不巧,劝你们换家花楼吧。”

    徐篱山疑惑:“为何?”

    “那桃花楼确实是我们城里最好的花楼之一,只是前几日突然被官兵给围了,许是犯什么事儿了。虽说客人还是能进去,但在有官兵把守的地方嫖/妓,这心里头……”店家露出个“你懂的”笑。

    “原来如此,多谢提醒。”徐篱山看了眼店内,“今儿太晚了,等哪日有空我再来光顾您的生意。”

    店家笑道:“好说,好说。”

    徐篱山牵马往回走,按照指路找到了桃花楼,果然看见楼前有带刀的守着,楼上虽说仍旧华灯璀璨,但已没了丝竹声。

    两个堂倌出来牵马,几人入了楼中,发现大堂空泛,只有几小桌客人。二楼虽说门窗紧闭,但并不是没有客人,几人路过时听了一耳朵的声音。

    楼里的管事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笑着上前问:“几位爷想找哪位姑娘啊?”

    徐篱山笑一笑,说:“你啊。”

    这男子虽说面容再普通不过,但那一双眼却是美极,管事被看得心花怒放,娇声道:“爷说笑了,奴家老了,不接客。”

    “无事。我们初来此地,你陪我们喝一杯,讲讲风土人情,如何?”徐篱山说。

    “那几位爷这边请。”管事转身引路,将几人带到一间空房,不一会儿,堂倌端来点心瓜果和酒水,又退了出去。

    管事坐在软垫上,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说:“这是楼中的桃花酒,几位爷尝尝。”

    “我想喝点别的,”徐篱山说,“比如‘八二年的拉菲’。”

    管事摇扇的手一顿,“您是?”

    “我找你们家七爷,”徐篱山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敬她,“请他麻溜地过来。”

    魏七爷绝不是好请的人物,可管事的一听这话,立马起身出去了。

    房门关上,柳垂用银针试过酒水,确认没毒,徐篱山这才喝了一口,说:“还是以前他寄给咱们那桃花酒的老味道……对了。”

    他看向坐着也要抱臂耍帅的鹊十二,“你给殿下递消息了没?”

    鹊十二说:“公子出城当日在下便已传信给主子。”

    “我确实无官无职,无权插手,但我这次来也不是为着查办谁,我就是来找我表哥的。”徐篱山试探道,“殿下应该不会怪罪的哦?”

    “不知,”鹊十二稍顿,“但在下以为公子无所畏惧。”

    徐篱山闻言笑笑,突然有点好奇了,“诶,你们是不是都很看不惯我啊?”

    鹊十二说:“并未。”

    “是吗?”徐篱山撑着下巴看他,“我三番五次对殿下不敬,你们不生气?殿下并不因此责怪我,你们不担心?”

    “主子的事情不是我等能置喙的,公子好与不好,主子最清楚。”

    徐篱山说:“那万一我不好,他也知道我不好,可是他还是要容忍我呢?”

    鹊十二抬眼对上徐篱山的视线,“对于无伤大雅的过错,主子可以为着喜爱多加宽宥,但绝不会到昏聩无智的地步,若有谁践踏底线,主子自不会轻饶。”他稍顿,又说,“其中分寸,公子聪慧明理,必定知晓。”

    徐篱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侧脸,他说:“诶,我对你们主子来说是不是特别的?”

    自然算是,但如果实话实说,岂不是要让徐篱山更加得意?于是鹊十二说:“这个问题,公子该去问主子。”

    徐篱山叹气,“我想问啊,但你们主子嘴硬,万一他诓我,我可是要伤心死的。”

    鹊十二正欲说话,突然耳朵一动,听见了什么,便不再说了。随后房门被人撞开,来人衣冠不整地闯进来,腰上还别着一根桃色肚兜。

    徐篱山啧了一声,说:“你倒是来得快。”

    “我这几天都睡在楼里。”魏七朝他笑笑,“既是你找我,我自然得麻溜的来啊。”

    第49章 线索

    魏七走到徐篱山身边坐下,跟柳垂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鹊十二,啧啧道,“这位小哥,不简单呐……你养暗卫了?”

    鹊十二抬眼,很冷地看了他一眼。

    魏七投降般的笑笑,转而问徐篱山,“无事不登三宝殿,还隔着千山万水,说吧,找我做什么?”

    “我之前给你传信了,你都不来迎接我。”徐篱山说完见魏七一脸诧异,就知道信没送到,他啧了一声,转而问,“你这楼犯什么事儿了?”

    “不是犯事,是遇上事了。”魏七倒了杯酒,“前段时间有人来了桃花楼,当日便失踪了,至今没找到,后来有官兵上门找人,那人估计是位贵人,我这桃花楼不就倒霉了吗?”

    徐篱山指尖点了下杯身,“你见过那贵人吗?”

    “我当日不在,没见到,怎么?”魏七看他,“你也是冲他来的。”

    徐篱山说:“是,我需要线索。”

    魏七好笑,“我人都没见到,能有什么线索?”

    徐篱山闻言把身下的凳子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揽住魏七的肩膀,也跟着笑道:“可是我觉得你有啊。”

    魏七把他的脸从上到下地看了,笑道:“好吧,那你先说,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徐篱山不耐烦地啧道:“重要吗?”

    “重要啊。”魏七振振有词,“你们要是那种关系,那我这线索就得收钱,而且收很多。”

    徐篱山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哥。”说罢还很懂事地补充了一句,“不是情哥哥,是表哥!可以说了吧?我真是不懂你,你吃哪门子飞醋?咱俩有关系吗?”

    魏七被扎心,说:“你祖宗的,现在到底是谁求谁?”

    徐篱山登时变了副嘴脸,把他揽得更紧,说:“七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咯。”

    “哼。他大概是二十五日前失踪的,和他一起来楼里的还有一个年轻随从,当时是随从先入楼,你表哥没进来,等随从出去的时候,你表哥就不见了。”魏七稍顿,“有人看见你表哥站在楼前的时候和一个卖糖的小丫头走了,并且拐进了前头不远处的一条民巷。”

    徐篱山一边琢磨一边问:“这个小丫头有问题?”

    “那小丫头举的糖竿是城北的‘刘记糖铺’,我查过,他们家清清白白,没有问题。至于那个小丫头,我后来也去‘刘记’找过她,可是她却说那日她根本没有来过桃花楼,更没有见过你表哥。为着验证她的话,我在同一时间派人询问了她家和‘刘记’附近约莫四五十人,都说没有见过她,我还去了她读书的私塾,她当日当时的确在私塾。”

    徐篱山摩挲酒杯,说:“所以是有人偷了‘刘记’的糖竿,冒充那小丫头把我表哥拐走了?”

    “对,虽然我楼里的人当时也只看见糖竿牌子,没看见小丫头的正脸,但是有别的人看见了。”魏七说,“那人是城中的一名粪夫,当日打街上过时看见了那小丫头,只当是‘刘记’雇的小童工,我去私塾的路上撞见了他,他得知我在找那丫头,便告知了我对方的相貌。”

    他说罢叫了管事进来,吩咐道:“把我房里书架上第二层的那只竹纹小盒拿过来。”

    管事便去了。

    “这些话你有跟楼下那些官差说过吗?”徐篱山问。

    “没有。他们现下围在这里也只是怀疑我,此事本就和我桃花楼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怕他们查。说多错多,我可不想平白招惹麻烦,而且不仅我这么想,老百姓们都这么想,所以那些官差找人才找得慢。”魏七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啧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楼下的是金昭卫,至于你找的这位表哥嘛,我现下也猜到了,应该是二皇子。”

    徐篱山并不隐瞒,说:“表哥那日应该是来找你的。”

    魏七一下就明白过来,感动道:“你这么信任我啊?”

    “别贫。寻常小丫头做不了拐人的勾当,哪怕是被威胁,她们在行骗时也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要么是这个小丫头被人哄骗了又来不自知地哄骗我哥,要么就是她和把我哥弄走的人是一伙的。”徐篱山说,“你既然去查了那个小丫头,肯定还查到了更多。”

    魏七说露出“你好懂我”的欣慰目光,这时管事将盒子拿了进来,魏七示意她先下去,打开盒子摊开里头的纸,画像上赫然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五官平平无奇但左额角有一块黑色的月牙胎记。

    魏七点了下她的胎记,说:“这个小丫头不是城中哪家的孩子,也不是从前那些户里丢失的小孩,我魏氏的店铺在各街巷都有,可也没人见过她,就连守城官都对她没映像,就像是……”

    “凭空出现一般。”徐篱山说。

    #VALUE!   “不错。我方才不是说他们最后拐入了一条民巷吗?那条民巷一共有十七家住户,当晚我就派人暗中查过了,里头没有生面孔。当时他们进去的是首,正对面就是老赖酒肆,那酒肆白日卖茶晚上卖酒,店外固定两个堂倌迎客,他们都说你表哥和小丫头进去了就没出来过,街上的其他铺子也都没看见。所以我猜测许是有人一直等候在巷尾,等你表哥被引骗过去时就动手打昏了他,抗过墙去。”魏七停下来喝了杯酒,接着说,“为了验证这个消息,我又去巷尾对面的铺子,你猜怎么着,当日巷尾的确有一辆马车,停了大半个时辰左右。”

    徐篱山蹙眉,“有人看见马车,没人看见他们扛了人上车?”

    “那辆马车是车头朝前,所以只要打晕你表哥的动作足够快、没有让你表哥闹出声响,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运上马车。”魏七说。

    徐篱山垂着眼,“我表哥也有些身手,想要无声无息弄晕他,要么对方武功很高,要么就得借助迷药。马车呢,出城了吗?”

    魏七摇头,“我的人在城西湖边找到了那辆马车,车上没人。”

    “城西湖边……”徐篱山看了柳垂一眼,柳垂当即从袖袋取出地图摊开。徐篱山找到城西,手指点了下地图,“靠山。”

    “翻过山是悬崖,没有路可走,所以你表哥应该还在山上。”魏七说,“不过据我所知,这座山上没有土匪。”

    徐篱山说:“是不是土匪犹未可知,但城门戒严,想把人弄出城有风险,藏在城内又难躲收捕,所以往山上藏最稳妥。”

    魏七见他脸色难看,便说:“不管对方是谁,他们费尽心思把你表哥弄走,便不会轻易杀他。”

    “我知道,但是一天见不到人,我心里就不踏实。”徐篱山叹了口气,“对了,近来城中有什么风声?”

    “驻军派人把栖梧山围住了,不得上下进出,住在刺史府的那位近日抓了好几个邕州官吏,都是查出和土匪有勾结的,你现在去瞧瞧,老远就能瞅见立在刺史府门前大道上的一根根柱子,还有钉在上头的贪官尸体。”魏七啧啧,“手段这般狠辣,还有就地动刑处决的职权,里头那位是肃王殿下吧?”

    徐篱山“嗯”了一声,说:“陈恩明到底是什么情况?”

    #VALUE!   “就是府里的王司马发现陈恩明和土匪见面,于是跟刘长史说了,刘长史又去找了陈参军,三人一同诘问上官,结果真从陈恩明府中收出了大箱来历不明的财宝。陈恩明当时便认了自己和土匪的确见过面,但是否认他们有金钱往来,只是这证据都摆这儿了,他再怎么说也没用。”魏七叹了口气,“我跟他也算有点交情,这人是个两袖清风的主儿,他家宅子看起来还没隔壁卖酒的家里好呢,平日一应吃穿也很朴素。他老娘早些年死了,夫人受不了他清贫又事忙,没多久也和离了,他是真孤寡一个,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贪什么钱呢?何况说点不好听的,他若想贪多的是路子,何必找上土匪?他在官位上是常年禁匪,打击非常,土匪恨死他了,转头卖了他,他不就完蛋了吗,傻不傻?”

    徐篱山沉默一瞬,“陈恩明人在何处?”

    “死了。”魏七说,“财物被收出后,他被看管在府衙,翌日就被人发现他自尽了,说是羞愧难当,以死谢罪了。但我不相信,他既不承认自己贪墨,为着一世清名也不该那么着急的死。”

    “真相如何,还待查证。对了,”徐篱山揉了揉太阳穴,“你这里有关于土匪的消息吗?”

    魏七很爽快,“有一点,我明早给你,我的人也可以借你用。”他顿了顿,“早知那是你表哥,我就该多上点心,也不能让人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撂了。”

    “你能跟我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咱们之间不说别的,来,”徐篱山倒了两杯酒,“走一个。”

    魏七跟他碰杯,饮了酒便说:“你这一路累吧,先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吩咐。”

    徐篱山点头,起身相送,被魏七摁了回去。

    房门开了又关,徐篱山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酒壶,神色晦暗。柳垂说:“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

    “魏七说表哥是约莫二十五前失踪的,我们是半月前收到的消息,中间相差仅隔十日左右,这十日,敏福是怎么完成传信给贤妃、收到贤妃指示、再飞书给我的?”徐篱山纳闷,“坐飞机吗?”

    “飞鸡?”柳垂内敛地表示好奇,“好吃吗?”

    徐篱山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好吃,吃了还能长出翅膀呢。”

    “改日你带我去尝尝。”柳垂说罢稍顿,又说,“十日传书三回是不行的,我大致有三种猜想:其一,敏福早接到授意,所以二殿下一失踪就直接给你飞书传信;其二,他自会上意临时自作主张;其三,有个能做主的人离他很近。”

    “敏福若能料定二皇子会出事,他就是和掳走二殿下的人是一伙的或者有合作,这些人如果是贤妃的人,他们不会杀二殿下,因为不论母子亲情,单说二殿下是贤妃的倚仗,她就不可能杀他,可贤妃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若他们不是贤妃的人……”徐篱山突然摁了摁眉心,没有继续说。

    柳垂蹙眉,“脑袋都要涨大了,别想了,直接去问敏福?”

    徐篱山说:“敏福丢了主子,殿下必定要追究他,他若没有异心,殿下就要留着他等二殿下和陛下处置失察之罪,他若有鬼,殿下还不立即杀他,那就是要盯死了他,然后……”

    “——请君入瓮。”京纾站在被辛年一脚踹开的房门前,看着屋中的敏福和戴黑纱帷帽的神秘人,“这不就等到了。”

    方才那一息间,门窗被同时踹开,窗外门前金昭卫拔刀相向,刀光似要撕开黑夜。敏福心有余悸,却上前一步挡在黑衣人面前,“你寻隙逃吧。”

    “逃不了的。”黑衣人推开他,黑纱下的眼睛直视京纾,“殿下,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可否饶敏福一命?”

    “我从不和人做生意……”京纾低头咳了一声,稍缓过来,复又淡声说,“把命给我就好。”

    第50章 询问

    京纾话音刚落,神秘人率先破门攻出,辛年闪身挡到京纾身前,将人逼回屋中,他刀刀狠辣,是奔着要命去的。神秘人撞翻屋中木桌,转头喝道:“还不跑——”

    一息间的分神,神秘人被辛年一脚踹上墙根,倒地后喷出一口浊血。旋即他眼前一花,被辛年踩在脚下用刀尖抵住了后颈。

    瓮中之鳖何以求生,敏福突然拔刀,却不是向着辛年,而是直接抹上自己的脖子。神秘人目眦欲裂,“敏福!”

    刀口擦出痕迹,这一刀却没有抹下去,鹊一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握住敏福的手腕,硬生生地掰断了。

    刀“啪嗒”摔在地上,鹊一反手掐住敏福的脖颈,迫使他张嘴咽下一颗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敏福瞳孔瞪大,只觉得自己浑身骤然僵硬,连舌根都没有避免。

    鹊一见状松开了他,两个金昭卫当即进门将人扣下。

    鹊一转身走出房间,跪地向京纾告罪,“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京纾始终站在那里未挪一步,闻言只说:“你鲜少这般,为何?”

    “十二来了。”

    鹊一话音落地,鹊十二从暗处现身,上前行礼,“主子。”

    京纾了然,“徐篱山的主意?”

    “徐六公子想请主子留下这两人的性命,说有话要问。”鹊十二说。

    京纾垂眼看着他,说:“他如今差遣你倒是得心应手。”

    鹊十二闻言浑身一僵,猛地磕头,“属下知错!”

    “十一性子温和,为他所惑也不稀奇,没想到你也如此,”京纾看向鹊一,“我直接遣你过去,如何?”

    鹊一还未言语,鹊十二率先说:“属下今生只听主子之令,今夜前来是因为徐六公子对此事分外上心,还说……”

    京纾淡声道:“说什么?”

    “徐六公子说若属下不来,他便吊死在桃花楼!”鹊十二说,“属下恐徐六公子出事,不得不来。”

    京纾哼笑一声,“跑到异乡来上吊,他说这话也能唬住你?”

    鹊十二的脑袋又低了一点,缄默不语。

    京纾没有再说他什么,让他俩先起来,转而说:“他既上心,怎么不亲自过来?”

    “我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落地,徐篱山出现在院门口,他是匆匆赶来的,脸上还有汗,黏住了额角的碎发,京纾发现他瘦了点。

    徐篱山快步走到京纾面前,呼了口气,行礼道:“殿下,是我求十二赶过来的,您若罚就罚我吧。”

    京纾收回目光,说:“怕你受不住。”

    徐篱山立马顺着栏杆爬上去,“那您就别罚了,饶了我吧。”京纾没说话,他便笑了笑,又说,“我本想着明日再来找您,可心里有事睡不着,索性就跟着过来了,这不就正赶上吗?”他往里头看了一眼,“殿下,人都抓住了不如审一下吧,反正也耗不了多少时辰,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想询问一二。”

    “问。”京纾言简意赅。

    “感恩!”徐篱山伸手比了个心,在京纾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迈步进了房间。

    京纾过了一瞬才吩咐院里的金昭卫先出去,自己则还是站在屋外。

    “我这大晚上的跑老跑去累得半死,也懒得跟你废话了,我问你答,我们都方便,好不好?”徐篱山拉了把椅子坐在敏福面前,淡淡地看着他。

    敏福避开徐篱山的目光,无颜直视。他摇了下头,嘴里艰难地发出模糊的声音,表示自己不能说。

    “好,那我换个人问。”徐篱山转头看向黑衣人,“你一直看着敏福,很在意他是不是?你愿不愿意替他说?”

    黑衣人勉强仰头看他,说:“你要答应我。”

    这人声线很细,徐篱山打量他两眼,说:“只要你让我满意,我不杀他。”

    “不够,”黑衣人说,“我要他活,所以只有你一人答应还不够。”

    “看来你脑子还清醒着啊,”徐篱山失笑,“好吧,我答应保他安全出城,只要他老实,可以隐姓埋名一生。”

    “你?”黑衣人嗤笑,“肃王殿下要杀他,你如何作保?”

    “我要是不能,你俩刚才就手拉手下黄泉领号码牌了。”徐篱山微微倾身朝向他,仿佛没有察觉身后那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还有,容我稍稍提醒一句,我是想从你们嘴里知道些什么,但若不成,我也可以再等下次机会,反正你们的主子对我很有兴趣,迟早有一日他会自己送上门来,我等得起。我是带着诚意和你谈的,你若实在不信,我也并不强求,但是我还是会有点不爽,所以我就先让人活剐了敏福,再熬一碗人肉丸子羹给你吃,等你吃饱了,就痛痛快快一刀送你上路,好不好?”

    辛年侧目看向徐篱山,发现他眉眼含笑,竟然让人分不清这话是否是单纯的恐吓。

    黑衣人闻言也愣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难怪肃王殿下待你如此不同,您二位真是脾性相投。”

    徐篱山权当这是夸赞,“我与殿下自然是天造地设。”他转头看向门口,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呀,殿下?”

    京纾一直在看徐篱山,霎时四目相对,发现徐篱山的确瘦了,只是他还是爱笑,笑得好看,笑得虚伪至极。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知道他是懒得搭腔,神秘人却把这当做默认,毕竟若这两人不是那种关系,肃王的暗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徐篱山的。

    “好,我答应你。”神秘人不再看敏福,“你问吧。”

    徐篱山开门见山,“城外那两个西贝货是谁的人?”

    “贤妃。”神秘人答。

    “她为何想杀我?”

    神秘人摇头,“不知。约莫一个来月前,贤妃突然对我下令,让我寻机除掉你,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陛下便派遣二殿下到邕州来,贤妃不放心二殿下,就又遣了我暗中跟随保护。”

    “二殿下是她亲生的吧?”

    神秘人被这问题惊到了,说:“皇家血脉岂能作假?且贤妃一心为二皇子着想,怎会不是亲生?”

    “都说外甥像舅,二殿下的眉眼确实和我爹有点子相似。”徐篱山往后靠着椅背,想了想,又说,“贤妃一心为儿子,却要杀我,说明她觉得杀了我对二殿下有益。我先前替二殿下挡刀,她还赏了我好些宝贝,至少是有三分感激的吧,可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不是因为她认为我会害二殿下?”

    辛年说:“态度转变遽然,必然事出有因,是否是有人从中挑拨?”

    “是了,我与五殿下常在一起玩,传言又说我与郁玦关系暧/昧,在这种情况下,贤妃看二殿下待我极好,定然心生防备,此时若有人存心挑拨,贤妃不难上当。不过到底都是一个姓,她下狠心要除去我,那个从中挑拨的人必定不是生人,最好还能博她三分信任。”徐篱山看向神秘人,“我有个猜想,你能否帮我验证?”

    神秘人反应了一瞬,说:“此前侯府的李姨娘曾入宫与贤妃叙话。”

    徐篱山嗤笑:“贼喊捉贼,回去我就弄死这娘俩。好了,那俩是贤妃的人,你们俩呢,你们真是贤妃的人吗,或者说,”他目光鼓励,“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主子?”

    神秘人嘴唇嗫嚅,“我……”

    “二殿下失踪与你们有关?”

    神秘人说:“无关!二殿下失踪当真不是贤妃下达的命令!”

    徐篱山眯眼,“你看似直接明了地否认,实则却仍对我上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必定有鬼。你到底是谁的人?”

    “太后。”京纾突然开口,在徐篱山看过来时又说,“掀开他的帷帽。”

    辛年刀尖一挑,帷帽碎成几片,露出里头那张年轻白皙的脸来。徐篱山低头看他,“长得还挺清秀的嘛,唇周这般光滑,好像没什么长过胡子的痕迹啊,你是内宦?”

    这人避开他的目光,没有作声。

    徐篱山便转头问京纾,“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京纾看了眼辛年,辛年便说:“当日杨峋说对他传话者疑似是宫中内宦,我们那会儿开始就盯死了太后寝宫,把她宫里的宫人都查了个遍,期间某个夜里发现有人偷摸去了太后宫中,等人出来后我们便派人跟踪,发现此人是贤妃宫中一名叫陈思的小内侍,正是此人。”

    “你是太后的人,”徐篱山看向敏福,“那他呢?”

    “他不是!”陈思抢先说,“他当真是奉贤妃的命令,与太后没有牵扯!”

    徐篱山饶有兴味,“你们既不是同路人,你还这般在乎他?”

    陈思沉默片刻,说:“我虽然是太后的人,这些年确实也待在贤妃宫中。”

    “所以你对跟着二殿下入宫请安的敏统领暗生情愫了?”徐篱语气八卦。

    陈思避而不答,磕头道:“敏福是贤妃的人,可他没有做伤害二殿下安危的事情,也绝不会做。”

    徐篱山问:“二殿下失踪之后,是你做主让敏福传信给我的?”

    “是我。”陈思说。

    “我想想啊……”徐篱山顿了顿才说,“你先前说贤妃派你暗中跟随保护二殿下,二殿下失踪时与敏福暂且分开,那会儿你又在哪里?”

    “我——”

    “你虽说是太后的人,可二殿下是太后的侄孙,你也应该会对二殿下的安危很看重才是啊。”徐篱山困惑,“那会儿你在哪里?你别是暗中保护到敏福头上了吧?”

    “我没有!”

    徐篱山冷声,“二殿下失踪多日,你只顾着坑我,却没向兰京求援?”

    “什么?”敏福突然抬起头来,诧异道,“我明明发了两封飞书,一封就是给陛下的……陈思?”

    陈思躲开他的视线,说:“有肃王殿下在,何必向兰京求援?”

    “肃王殿下惯爱被说成六亲不认,何况谁人不知诸位皇子中只有五殿下与他走得最近?你但凡真心忧心二殿下的安危,绝不敢心宽地赌殿下会真心相救,而是会向贤妃和太后求援。哪怕不担心,你既然在意敏福,也不会愿意二殿下出事,否则敏福万死难辞其咎。总之无论如何,你都没理由阻拦敏福向陛下求援,除非有人本来就想除掉二皇子,并且此人可以压住贤妃、替你保下敏福。”徐篱山微微眯眼,“这个人就是太后。”

    屋内外一片寂静,辛年侧目,发现门前的京纾一直看着徐篱山,他并不惊讶于徐篱山的猜测,甚至毫不在意,目光专注至极,全部落在徐篱山身上。

    “太后出身文定侯府,可我爹摆明了不想瞎掺和,自然不会为她所用。二殿下没有野心,虽性子温和,但也绝不会做谁争权夺利的傀儡,况且来日若二殿下登基,必定不能像陛下那般在肃王殿下面前保她。这样的情况下,太后便要寻找第三条出路。”徐篱山淡声说,“诸位皇子中,三皇子与母家的郁世子向来交好,想来不会和她合作,况且三皇子主意大得很,她也不敢擅自与虎谋皮,五皇子自不必说,想必是她最忌惮讨厌的,那就只剩六皇子了。一个母妃已逝、舅家清净,自己还‘与世无争’的逍遥皇子,确实不容易引人注目呢。”

    陈思抿紧嘴,复又张开,叹道:“公子当真敏锐。”

    “不,我应该检讨,在此时以前,我也从未注意这位六皇子殿下。”徐篱山说。

    原著中根本没有太多六皇子的戏份,这人和“徐六”一样,是个真正的龙套角色,且原著结局是京澄登基,京珉、京宣身死,并没有写京澄争对六皇子,也没有写六皇子的结局,因此徐篱山先入为主,忽略了他。

    “太后的确对二殿下甚是不满,此次来邕州前路不明,太后只说让我静观其变……顺势而为。”陈思说。

    徐篱山了然,“二殿下若还在,六皇子就不会真心相信太后。只不过好歹这么多年的情谊,太后娘娘果然狠辣,令我刮目相看。”他目光阴戾,稍顿了下,“也是,人不狠站不稳嘛……等二殿下回来,敏福可以走,但你走不了。”

    陈思摇头,“我不走,我死。”

    “还没到时候,”徐篱山起身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我也许有用你的时候。”

    陈思诧异地看着他,“我既然会背叛太后,也会背叛你,你敢用我?”

    “太后对亲侄子都这般薄情,遑论是你?你了解她,心中必定早有惶恐,你若真是诚心臣服于她,哪怕顾忌敏福,方才也不会对我说这么多。”徐篱山轻声道,“我要用敏福拴着你,但你若有苦衷,我也愿意相帮,你我之间不必有真心的情分,只需要互惠互利。”

    陈思看着他,陡然笑起来,笑得把额头磕在地上,笑出泪来,“我本以为今生必定要对不起他,没想到临死前还有希望……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只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徐篱山说:“谁?”

    “我弟弟。”陈思哑声道,“他在太后手中,我与他每年只能见一次,确认他还活着。”

    辛年插嘴,“我查过,你父母生前只有你一个孩子。”

    “并非亲弟,是我入宫前隔壁家里的孩子,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爹嗜赌如命,他娘也跟人跑了,没人管他,我入宫后便拿钱在兰京租了间小院养他,权当是亲弟弟,只是没想到太后会拿他当拴着我的狗链子。”陈思摇头,“是我连累了他。公子若能救出他,无需给他什么,他自小在外头混,能够活。”

    “好,我答应你。”徐篱山说。

    陈思猛地磕头,“多谢公子!”

    徐篱山出了房间,对京纾说:“殿下,我好累啊,赏我个下榻的地儿吧。”

    京纾转身就走,徐篱山立马跟上,笑道:“一个多月没见了,殿下想我了吗?”他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好想殿下啊……真的想。”

    京纾说:“没看出来。”

    “那是殿下看得不仔细。”徐篱山说罢突然伸手握住京纾的胳膊,强行拦住他的去路,笑道,“殿下再好好瞧瞧。”

    京纾好好瞧了他一会儿,说:“变丑了。”

    徐篱山并不在意这种污蔑,“殿下也变了,瘦了点,憔悴了点……”他沉默了一瞬,随后突然仰头亲上京纾的唇,闷声道,“这里也没多少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