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光是书卷鬼,就连周围一些听见了徐灵鹿大放厥词的人,居然在此时也无比认同鬼魂。
祁云什么时候国富民强到这种程度了,有十万人能认字,他们怎么不知道,虽然那鬼魂写的应该只是没什么深意的艳……情小话本,也绝无可能有十万人能看懂。
这个‘呸!’就十分传神了。
“还有可能让说书先生们,在全国的茶馆里,反复的诵咏。”徐灵鹿继续诱惑。
改成广播剧什么的,常规操作。
书卷鬼稍稍有些意动,身后那个巨大的‘呸!’已经渐渐消散了,鬼气们纠缠在一起,显得有些焦虑。
“要是非常出色,还有可能被编成戏剧,流传千古!”徐灵鹿摆出终极诱惑。
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俩顶流来演。
听到这里,书卷鬼那漆黑一片的眼珠子里都快要冒出星星了。
戏曲那可是古代人民文化生活的最高标准,他只在幼年时有幸看过一次,有一个戏班到他们生活的小镇上搭台五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纷纷拥到镇上去看戏。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戏里的剧情,出出都是经典,若是能把他的话本改成戏,那可真的是莫大的荣誉。
“我不信你!”书卷鬼伸出了试探的鬼气。
“这好办!”徐灵鹿从百宝囊中抽出一张符,轻轻含在唇间,闭上眼开始念咒。
一直淡定看戏的黎玄辞忽然皱起了眉头,轻叱了一声,“胡来!”
魏镜澄很敏锐的捕捉到了,眉头也皱了起来,询问道:“他在做什么?”
“命符。”
“何为命符?”你们这些玄门的人,都不主动科普一下吗?魏大人心里十分着急。
“就是他的命。”黎玄辞叹了一口气,“唉,他要拿自己的命做为交易的筹码,要是他不能说到做到,那个拿了他命符的鬼,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想借此取得那鬼的信任。”
魏镜澄再次坐不住了,想去阻止徐灵鹿,却发现自己又被结界困住,根本走不出这个小亭子。
\"放我出去!\"他回头冷声对黎玄辞说。
“你出去了也帮不上忙,跑去干嘛?”黎玄辞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眉心,刚才皱眉了,要揉一下,可不能长皱纹。
“他可以用我的命去交换。”魏镜澄向结界上砸了一拳,试图把结界砸开。
“你浑身的紫气,哪有鬼怪敢要你的命呀,没用的。”黎玄辞揉完眉心开始看指尖。
“他不必如此做的。”魏镜澄知道自己出不去,只能贴着结界,专注的看着还在念咒的徐灵鹿,声音越来越低还带着一丝委屈,“我是这里品阶最高的朝廷命官,救这些人本就是我的责任,为何不来喊我……”
“他为何不必做,他是玄门中人,生来就是要渡鬼伏妖的,这正是他最该做的事。”黎玄辞看着魏镜澄有些委屈的高大背影,觉得这家伙有点拎不清。
他现在就要去招惹徐灵鹿吗?以他的身世,他那个皇帝哥哥会愿意?
徐灵鹿的本事越大,功绩越多,就越利于他们日后在一起,魏少卿这个三岁能咏《左传》五岁能背《诗经》的聪明脑袋会想不明白。
“可我不愿他如此做!”魏镜澄抑制不住的低吼了一声。
这是第二次了,他被挡在结界的另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徐灵鹿独自面对危险。
“魏大人,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是你愿就一定能如你所愿的吗?”黎玄辞的话说的弯弯绕绕,可魏镜澄却一下就听懂了。
他有些丧气的坐了回去,憋着心疼和愤怒,继续盯徐灵鹿。
“在事情不能顺利如你所愿之前,你该信他,也该想一想以后。”黎玄辞继续苦口婆心。
他也算是看着魏镜澄长大的,徐灵鹿的心思他暂且看不明白,但魏少卿那点小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
魏镜澄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黎玄辞虽然平日里不太会管别人的事情,不是看星星就是看指尖,但他对徐灵鹿的态度显然是不同的,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自己确实应该收好心思,谨言慎行。
他们这边几句话的功夫,徐灵鹿已经制好了命符,两张符纸被他叠在一起,再次举起来给书卷鬼,“喏,买一赠一,这张是我的命符,要是我说话不算话,你撕了它便是。”
一条鬼气触手般从书卷鬼的身后伸过来,卷走了符纸,鬼魂拿到符纸后,用鬼气在天师的命符上戳了两下,果然看到徐灵鹿眉心泛上了一抹黑气。
还真的他的命符呀。
书卷鬼有点愧疚,但依然嘴硬,“你可不许骗我,不然戳!戳!戳!”
徐灵鹿好脾气冲他点点头,“不骗你,要是我骗你了,随便你戳。”
鬼魂用自己的鬼气织了一个严实的黑气小包包,然后小心的将两张符纸,放进小包包里藏好,接着从木箱中重新挑选了一本顺眼的书,钻了进去。
他出场的时候声势浩大,时间漫长,离开的时候倒是利索,‘咻’的一声就钻进了书里。
随着书卷鬼再次进入书中,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院中的结界也全部消失。
魏英华也顾不得君子礼仪和贵族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得救了。”
院中刚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们此时也缓过神来,到底是年轻人,胆量大,接受事物的时间也快,刚才的经历新奇又惊险,此刻众人反倒不想离去了,纷纷朝着徐灵鹿围拢过来。
情绪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兴奋,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并且还有人会降鬼,太厉害了呀!
一群人把徐灵鹿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赞美或者询问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就连地位最高的魏镜澄,魏英华和黎玄辞都被忽略了。
从这一刻起,这位之前还无人知晓的小天师竟成了寒食节宴会的主角。
黎玄辞看着魏镜澄逐渐又皱起的眉头,凉凉的旁边煽风点火,“若是珍宝在世,早晚都是掩不住他的光华的,想要不被别人觊觎,就得好好珍藏起来,让世上的人都知道,这件珍宝是属于你的。”
“魏大人,动作要快喽。”
说完他也起身向着徐灵鹿的方向走过去。
小天师周围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社恐都要发作了,而且这些人还用饱含感情的语调高声朗诵赞美他的诗句,靴子里都要抠出一座温泉山庄了好吗?
魏镜澄比这群读书人都要高大些,徐灵鹿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他走过来,见他也看向自己,小天师的眼中立刻写满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徐灵鹿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样子,魏镜澄心中那些悲观和不悦的情绪,居然神奇的全部消散了。
他低下头轻笑了一下,然后换上平日里在大理寺堂上那副能冻死人的严肃面孔,在人群外面咳了两声。
低沉不悦的咳嗦声,唤醒了这群还沉浸在兴奋心情中的子弟们。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等着魏大人发话。
“这件事后续将由大理寺接手继续调查,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在场的诸位守口如瓶,不要将事情传扬出去。”
高昂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浇了下来,一群人白日一起见鬼,要是传出去了,估计会引起坊间的恐慌,在场的都是朝中官员,自然是知道厉害的。
趁着气氛冷却之际,徐灵鹿悄悄的从人圈里溜了出来,藏到了魏镜澄身后,站在黎玄辞身边喘气抚胸口,还是鬼好呀,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魏镜澄讲完厉害关系,就将视线投向了魏英华,这寒食节还过不过,饭还吃不吃,自然得看宴会主人的。
魏英华心领神会,高声冲众人说:“是我招呼不周,让大家受到了惊吓,餐点酒水都有备用的,我让下人将院中打扫一番,大家稍安勿躁,可先去庄园各处转转,等收拾完了咱们就开宴。”
开宴好办,可座位却把魏英华难住了。
在场的都是官身,只有徐灵鹿一人是白身,原本座位是按品阶排的,照这个排法,这位天师怕是要坐在最末尾。
要是没有今天这茬事,自然是无所谓的,可就在刚刚,这位天师救了所有人的命,此刻再让他坐在末位,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是应该将他的座位插在哪一位前面呢?
总觉得不管放在谁前面都会得罪人,魏英华十分头大,要不干脆让天师跟自己坐一桌好了,虽然不合礼数,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席间还能和这位套套近乎。
想到这里,魏英华向着徐灵鹿凑过去,看到黎玄辞时还愣了一下。
他到场时,黎玄辞已经在水池边和徐灵鹿聊天了,两人并没有打照面,此时先补上招呼,“黎监证好。”
然后转向徐灵鹿,“今日多亏大师出手才救了众人,这里我先替大家谢过了,还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魏大人不必客气,我叫徐灵鹿。”徐灵鹿冲着他礼貌的笑了一下,回答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刚才这位魏大人毫不犹豫就让他取血画符,徐灵鹿对他印象倒是蛮好的。
魏英华对他的笑容还没免疫,刚才利落果决的天师此刻变得如此甜,真是有点猝不及防,搞得人还有点害羞,本来大大方方就能说出口的事,竟然显得有几分扭捏,“咳咳,徐天师真是好本领,今日帮了我大忙,等下宴会时,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同桌?”
说完他就飘开了眼神,还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后脑勺上有束目光,刺刺的扎人。
还不等徐灵鹿回答,那束目光的主人倒是开了口,“就不劳堂兄费心了,灵鹿是我请来的,一会与我同坐便可。”
灵……灵鹿吗?
魏英华被震撼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堂弟在公众场合如此亲昵的称呼别人,皇家对礼仪的要求向来都是最严苛的,魏镜澄对于平辈一般都是称呼别人职位对于长辈则是敬称,两人算是一辈人,从小一起长大,虽不能说有多亲密,可也是时常相见的,时至今日,他也没从魏镜澄嘴里听到过一句‘英华’。
这事都不敢细想。
既然魏镜澄都如此说了,魏英华也就不再费心,直接把徐灵鹿的座位安排在了他旁边,看黎玄辞和徐灵鹿也很熟悉的样子,就把黎监证也安排在了徐灵鹿的旁边。
仆役们效率很高,很快就将院子收拾一新,重新摆上了点心和酒水。
魏英华打了几句官腔,照例说了些寒食节的祝语,就宣布开宴了。
前面酒和点心的搭配都是有规定的,什么搭配是敬天地,什么搭配是敬四季更替,要是吃错了或者喝错了都要招人笑话,在场众人基本年年都过寒食节,对这一套了然于心,就只有徐灵鹿一次都没参与过,略感新奇。
他好奇的看着别人是如何搭配的,等低头准备自己去弄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食物已经配好了,而他身边的魏大人,一边抬头和魏英华寒暄,手指一边灵活的卷了一个秋芽鹿肉卷放进了他盘子里。
有人伺候当然好,在现代吃饭时,也经常被阿悟师父和好友们投喂的小天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按照魏镜澄排列好的顺序逐一品尝起来。
这还是他回到祁云后第一次参加宴会,这些点心都做的精美繁复,不仅味道好还很有说头,简直刷新了徐灵鹿对古代饮食文化的认知,原来以前大家吃的这么好的嘛。
等所有的冷点都吃完,仆役们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锅子,会场中刚才略带着拘谨和肃穆的气氛被暖锅们飘散出的带有浓烈香味的蒸汽彻底冲散了,宴会也进入了自由阶段。
大家纷纷起身开始在场中游走,敬酒,行酒令,好些人都蠢蠢欲动想来徐灵鹿这桌敬酒,但大部分都被魏大人过于冷峻的表情吓住了,只有几个跟魏镜澄地位相近的过来攀谈。
锅子的香气十分霸道,不同于现代的火锅,这个锅有上下三层,里面已经分类码好了食材,此刻炖在浓稠的汤汁里。
每一层的滋味都不一样,食材的搭配也不相同,从这玩意一端上桌,徐灵鹿的口水就开始加速分泌,他真的好爱火锅,可是由于身体原因又不能常吃,这个锅看起来如此健康,多吃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但和别人一桌,魏大人不动,自己就先吃起来,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小天师瞄了一眼又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的魏镜澄,有点可怜,饭都不能安生吃一顿。
再不吃可就要凉了,徐灵鹿抄起桌上的小碗,在第一层每样菜都夹了一点,然后又添上一勺热汤,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接着这碗被摆在了魏镜澄面前。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徐灵鹿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先给魏大人盛一碗的话,我再自己吃就不会显得没礼貌了。
这碗汤一放下,围拢过来和魏镜澄说话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皇家的人对于入口的东西很在意,要么是有人专门查验过,要么就要亲自动手,很少会接受别人递上的食物,就连他们也都有这样的习惯,别人知道他们的忌讳,自然也就不会帮忙布菜,这似乎已经默认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徐天师就这么忽然递过来一碗,不会让魏少卿心生不悦吧。
魏镜澄低头看了看眼前的汤,飘散出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看上去居然有几份温柔。
他端起桌上的小碗,也没用调羹,就这么直接喝了一口,汤水浓郁荤香还有些微微的烫口,一口下去温热的感觉从食道滑向胃部,甚至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好些年没喝过这么暖的汤了。
几人见他真的喝了,惊讶之余也识趣的告辞了,祁云虽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宴会上一旦桌主放下酒杯拿起食物,那便是暗示着要结束交谈了。
他这边才吃了一口,徐灵鹿那边一碗都干完了,锅是黄铜做的,保热性和传热性都极好,徐灵鹿又有点猫咪舌头,比常人更加怕烫一些,一碗热汤下去,此刻烫的正吐出一点点舌尖,在吹气散热。
魏镜澄看了那舌尖一眼,就快速的移开了视线,取了桌上的备用小碗,开始盛菜,给徐灵鹿晾上。
两人你给我盛一碗我给你盛一碗的,看的旁边的黎玄辞莫名眼酸,伸手给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胎记弹了个崩,“要你有什么用,连盛菜都不会。”
小龙无辜被弹,弹完了还要被埋怨,晕晕乎乎的在无名指上游了一圈后,委屈的躲进了小黑屋。
见旁边围着的人都散了,徐灵鹿终于说起了卜思鬼的事。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魏镜澄就在旁边默默听着,等他吃完一碗,就再盛一碗放着备用。
一个认真叭叭一个认真投喂。
说到关键的地方,魏镜澄就给个反应,表示自己记下了,会派人去查。
徐灵鹿眼睛大肚皮小,干了几碗后就有些饱了,看着晾在眼前的汤陷入呆滞,吃吧,有些许撑,不吃吧,别人都给盛上了,浪费可耻。
魏镜澄见他发呆,在旁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饱了,但不吃又有点浪费。”徐灵鹿苦恼。
“饱了?”魏大人对他的饭量显然不是很满意,这才吃了三碗就饱了,难怪这么瘦。
但看他实在吃不下的样子,就将刚才盛好的菜自己端起来吃了。
徐灵鹿看他就这么毫无芥蒂的用了自己刚才用过的小碗,虽说自己吃饭都是用调羹,但还是觉得有点违和,又说不出来哪里违和,毕竟张飞和关羽大约也是这样的吧。
吃饱了之后,他就开始馋酒,宴会上准备的酒都是甜滋滋的,配冷点是梅子酒,配锅子的则是稠酒,奶白色煮的热热的,喝起来简直毫无负担就像是在喝甜汤。
小天师端起小酒碗,就开始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酒过三巡,大家的胆子也被酒气熏得大了起来,开始逐渐无视魏镜澄的冷脸,过来给徐天师敬酒。
徐灵鹿来者不拒,除了几个实在看不顺眼,把目的写在脸上的,其余人都挂着甜笑一一应了。
等宴会快结束时,他成功的醉了过去,但醉了之后也不闹,就是有些粘人,挂着一脸傻笑想往别人身上靠。
眼见着他的头就要枕到黎玄辞肩膀上了,忽然被旁边的魏镜澄一把拉了过来。
徐灵鹿脑门在魏大人手肘上蹭蹭,嗯,这个更暖和一点,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就整个人瘫了上去。
恰巧看见这一幕的魏英华,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画面是自己能看的吗?太超过了吧。
直到宴会结束前,徐灵鹿都维持着这个姿势,靠在魏镜澄身上,时不时还要说上两句醉话。
什么“怕鬼没事!怕鬼不可耻,以后我保护你。”
什么“嘿嘿,你下巴长得好好看。”说着还要上手比划,“就是这根线,这根线最好看。”
还有什么“你身上好热呀,舒服,就是这里有点硬,咯。”
听的魏镜澄如坐针毡,别人在干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只能专心致志对付旁边这个小醉鬼。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魏大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这要是个私宴,他可以再开三天。
徐灵鹿的酒稍稍退了一点,人还是迷糊的,但可以自己走路,就是有点晃悠,他拉着魏镜澄大氅的边边,乖乖的跟在人身后被送上了马车。
打从七岁会骑马之后,就再没坐过马车的魏镜澄,担心马车颠簸引起他的不适,也跟着坐了上去。
看着马车扬起的尘烟,黎玄辞啧了两声,“还真是难为他了,真就能忍住一点便宜不占吗?还是不是男人。”
事实证明黎监证的担心多余了,在马车里,趁着一个颠簸,魏镜澄把险些要栽下去的小醉猫一把揽进了怀里,就这么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路送回了徐府。
*
寒食节过后,大家虽然对白日见鬼之事守口如瓶,但徐灵鹿这个名字却传遍了整个云京的上层社交圈。
有人说他是黎监证的亲传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黎监证毫不逊色,可能还要更胜一筹。
有人说他是魏少卿的救命恩人,多次救魏少卿于水火之中,魏大人对他尊重有加。
反正又神秘又强大,听起来是个本领高强道骨仙风的隐士高人,根本不像自己贪嘴喝醉了就无比粘人的少年。
就连皇帝也听说了有这么个人,听闻自己那克己复礼,从不越界一分一毫的弟弟在这人跟前有很多特别的举动,更是好奇,直接把魏镜澄叫到跟前询问。
魏镜澄本想含糊过去,朝堂水深复杂,帝王喜怒无常,徐灵鹿性子单纯,他自然是不愿意小天师沾染半分的。
但想到之前黎玄辞的话,魏镜澄将徐灵鹿在灵雾山事件中的作用和寒食节宴会上的手段都详尽的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闻此人竟然真的有这等本事之后,以为魏镜澄做出的种种举动是为了拉拢人才为朝廷所用,倒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嘱咐魏镜澄尽力拉拢,另外之前的事可以正式呈报上来,由朝廷给些赏赐。
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要说徐灵鹿忽然出名这件事,对谁影响最大,还要数徐家的另外两个男人。
徐正清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晓一夜之间,仿佛所有达官贵人都识得了那个被他藏起来的二儿子。
这让徐大人陷入了很深的煎熬,现在开口认回来吧,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难道还要自己拉下脸去讨好晚辈不成,但若是不认,徐灵鹿身上的好处,他是一点也沾不到,又有些不甘心。
他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上已经十来年了,十几年没有丝毫寸进,新帝登基之后,锐意进取,多次暗示他过于保守中庸,现在已经在培植更加年轻的势力了,徐正清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进一步,恐怕就连屁股底下这个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跟仕途比起来,讨好晚辈又算什么,总归是自己亲儿子,血浓于水,徐大人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要将徐灵鹿认回来。
另一个同样陷入很深煎熬的则是徐俊崇,寒食节的事虽然没有传扬出来,为他保住了最后一丝颜面,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以他为首的小圈子却崩塌了,大多数人都因为他说谎和背后贬损他人的行为不耻于再与他亲近,只有那么两三个地位较低的,为了利益还暂时跟在他身边。
外面腥风血雨,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徐灵鹿毫无所觉。
他此刻正在芥子空间里,暴躁的给书卷鬼教汉语拼音。
那日从宴会回来之后,小天师基本是沾床就睡,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对于昨日宴会后半段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就连谁把他带回徐府的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收了一只要写书的鬼,现在在百宝囊里。
果然这世上威力最大的就是小甜酒,不知不觉就能把人喝断片。
洗漱了一下,去了去身上的酒味,又撸了一番阿润,他带着猫和鬼一起进了芥子空间。
书卷鬼刚从书里钻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此处是何地?为何小生从未见过?”
“我家。”徐灵鹿淡定的按开电脑,在等待启动的时间里,还顺手撕开了一包话梅味的薯片,解酒。
一个方正的黑盒子忽然发起光来,书卷鬼又是一惊,“骗子!这一定是你的法器,你是不是要收了我?!根本不是带我来写书的!”
徐灵鹿戳开一个办公软件,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了起来,书卷鬼谨慎的飘过去,看见那发光盒子上,正一个一个的蹦出一排字,虽然这些字看起来缺胳膊少腿的,但连在一起他居然也能读的懂。
‘写书之前,你得先学会这个。’
书卷鬼面上淡定,实则身后的鬼气狂舞,哇!居然不用笔墨纸砚就可以写字,感觉比用毛笔写字要快一些呀。
鬼气们两两配对,苍蝇搓手,就是不知道那个噼里啪啦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按一按就能写出字来。
“这个你不用知道。”徐灵鹿预判了他的预判,演示过后,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找了一套自己以前学过的《古汉语词典》扔给书卷鬼,“你先把这个学了,等掌握了简体汉字之后,我再教你用这个写书。”
书卷鬼应该是生前好学生做惯了,丝毫没有反抗意识,他把自己的体型变小,挥舞着鬼气像个八爪鱼一样,软趴趴的贴在了词典上。
身后的黑气不断在空气中变幻成各种字符,时而是简体字,时而是繁体字,有时候还有一些乱码,就好似那个特效大片,徐灵鹿看的啧啧称奇。
本以为书卷鬼要学会简体字起码要个把月,没想到这种鬼的天赋就是看书,不到一个时辰就吸完了一本老厚的汉语词典,打着饱嗝飘向了第二本。
这让徐灵鹿想起了自己被考试支配的恐惧,要是他也有书卷鬼这能力该有多好,文科试卷统统满分,作为一个天师生平第一次对鬼魂产生了深深的羡慕。
花了一下午吸完了三本一套的《古汉语词典》后,书卷鬼就已经迅速掌握了繁体字和简体字之间转换,徐灵鹿随手打了一段话给他,除了一些小的错误之外,语文学的比在现代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徐灵鹿还溜。
吃了个晚饭短暂的休整一下之后,徐灵鹿又丢给书卷鬼一本《新华词典》让他巩固一下多音字和音译词。
书卷鬼再次打着饱嗝吸完,然后问了徐灵鹿一个问题,“这些长得像蝌蚪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汉语拼音,这是我们明天要学习的课程。”徐灵鹿满怀信心。
相信以书卷鬼的天赋技巧,汉学拼音应该也能很快学会,接着就能化身码字机,一天日三,两天日六,一周以后开始日万,走上鬼生巅峰了。
第二天一早,徐灵鹿吃完早饭,信心满满的进了芥子空间,教鬼学拼音。
结果惨遭滑铁卢,一早上时间过去了,书卷鬼连26个字母都默写不出来。
他的天赋全在汉字上,对于奇形怪状的字母们没有一点加成。
此刻正用鬼气卷着软头毛笔在纸上跟‘bpmf’较劲呢,一边写还一边念叨,“鬼画符,鬼画符,小生今日可算知道何为鬼画符了。”
“不就是我在写什么劳什子汉语拼音嘛。”
徐灵鹿被他怨念的样子逗笑,同时无情的指着他刚才写过的字母,“这个b和d你又把肚子写反了,还有p和q也是。”
书卷鬼丧气的将笔丢在桌面上,无数根鬼气一起抓头,“小生用毛笔写就可以了呀,这些蝌蚪实在是太难学了!”
说完之后又不甘心的再次用鬼气卷起了小毛笔开始默写。
啧啧啧,果然是能化成书卷鬼的人,这对读书学习得多有执念才会如此,学霸就是学霸,即便成了鬼,在学习内卷这一块子,也能拿捏的死死的。
于是当晚,在徐灵鹿出空间睡觉的时候,还能听见书卷鬼用他那砂纸打磨过般的粗粝嗓音,郎朗的背诵着,“像个6字,bbb;脸盆泼水,ppp;左下半圆,ddd;像个9字,qqq……”
真是让人欣慰又心酸。
等次日徐灵鹿再进空间时,感觉书卷鬼那个青灰色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两个紫黑色的黑眼圈。
当了鬼还要通宵学习,卷王的精神和追求学渣永远不懂,徐灵鹿自叹弗如。
书卷鬼一边在芥子空间里转圈飘来飘去,一边继续小声的背着汉语拼音口诀,焦躁的宛如一个马上要进会试考场的考生。
徐灵鹿将他叫下了又听写了好几次,进步很大,除了还是会错几个bd和pq外,其余的部分大体都掌握了。
以书卷鬼卷的程度,剩下的小失误相信在实操中错个几个就能完全改正。
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就可以研究正事了。
“你之前都是写哪个类型的话本?”徐灵鹿对古人的别号没什么研究,自然不知道书卷鬼的别号有多不正经,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大众喜闻乐见的小说作家。
书卷鬼思索了一刻,对自己的创作内容进行了合理的美化,才回答他,“小生多是写些,才子与佳人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哦,言情小说呀。”徐灵鹿了然。
然后凭借自己十来年的网上冲浪经验,擅自为书卷鬼选定了平台,戳开了一个神秘的绿油油的网页。
经过一番繁琐的手续之后,将最有仪式感的一步,填写笔名,交给了书卷鬼本鬼。
“这个你自己来。”
然后起身站到了电脑旁边。
书卷鬼身后的鬼气们又开始兴奋的搓手手,他快速的穿过电竞椅高大的靠背,认真的飘在座位上,伸出自己被冻的弯曲定型的两根食指,一下一下慎重的按着键盘,在笔名那一栏里打下了‘渔艳笑笑生’。
徐灵鹿在旁边看着显示器搓搓下巴,总感觉这个笔名哪里怪怪的,反正应该不会红。
第33章
后面好几天,徐灵鹿进到空间里,就会看见书卷鬼伸着‘二指禅’努力码字的背影。
见他进了空间,书卷鬼都会回过头来,纯黑的瞳孔兴奋的看着徐灵鹿,向他展示刚刚打好的文字。
仿佛一只终于学会了叼飞盘,过来找主人求表扬的狗狗。
徐灵鹿很诡异的被萌到了,上前摸摸他的头,结果摸到了一个梆硬的发团,和一手冰凉凉的鬼气。
受到鼓励的书卷鬼,写累了就会缩小形体,趴到《新华词典》上去吸书充电。
知识!是能消除一切疲劳的粮食!
一直咸鱼的小天师居然在心底隐隐生出了,我还没鬼努力,真是个废物,这种要命的内卷情绪。
书卷鬼写的内容徐灵鹿也没有仔细看,只是看见乌央乌央的很大一篇,好像对话和语气词蛮多的,他便鼓励书卷鬼,让他先发表一部分试试水。
还可以这样的吗?瘫在字典上的书卷鬼,‘咻’的一下坐了起来,两个纯黑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徐灵鹿。
他生前写书,都是全部写完之后拿给书商看,书商看完了再修改,添加很多夸张的魔幻情结之后,会印制一些放在书局中售卖,这时才能于阅者见面。
但也有可能书商看过之后认为不卖钱,没有什么修改的价值就直接放弃了,因为纸张,制版和油墨都需要成本,他遇到过很多次被放弃的情况。
书卷鬼之前一直把徐灵鹿带入了书局老板的角色,以为要先给他审核过,才能发售,原来还没有全部写完就可以给阅者看吗?
他没说话,但是身后的鬼气很诚实的闪过了一行行问题,把他心里嘀咕的那点东西表现的明明白白。
徐灵鹿看的好笑,原来之前书卷鬼一直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打工吗?
这只鬼过于惹人怜爱了吧,即使变成了鬼,还每天积极跟老板展示自己的内卷态度,真是封建压迫害死鬼呀。
“不用拿给我看的。”徐灵鹿又摸摸了冷冰冰的鬼脑袋,“这里可以直接和阅者交流,之前不是教过你使用方法嘛,还记不记得?”
书卷鬼凶猛点头,由于力气过大,一不小心脑袋被点的掉了下来,鬼气们惊慌失措,赶紧接住,递回到手上,对准脖子转了几圈,又给安上了。
明明是惊悚的恐怖片场景,但徐灵鹿就是觉得莫名滑稽,这只书卷鬼呆萌呆萌的,听话还好骗,稍微给点小惊喜,就能立刻化身狗狗眼,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乖巧。
听到徐灵鹿说可以直接发表,安好了脑袋的书卷鬼,忽悠忽悠的穿过椅背,把自己的形体变大,庄重的戳开绿油油的网页,开始照着徐灵鹿之前教授的步骤,逐一修改上传。
虽然从本体上看不出来书卷鬼的年龄,但小天师总觉得他死的时候年岁一定不大,即便做了鬼,还保持着一些少年人的心性和好奇,想一想还挺让人鼻酸的。
本来打算陪着书卷鬼度过首次发表文章这一高光时刻的,但最终徐灵鹿还是丢下了那个独自努力的漆黑背影,因为黎玄辞来了。
黎监证今日上门,是打算从徐灵鹿这里搜刮一些典籍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让小龙骗过天道,获得自由的方法,顺便研究一下那个卜思鬼产下的怨病是个什么东西。
徐灵鹿穿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不少书,但都是孤本,鹿师父也说过不允许外借,所以只能让黎监证以后多多过来查看。
那个桃木盒子又被他拿了过来,黎玄辞打开看了一眼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噫,好恶心,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吃虾蟹。”
自从被这条龙住在手指头上以后,他就变得格外的爱吃水产,看了这个东西,起码得阴影三顿饭。
那个怨病的颜色现在已经变得很淡了,非常像是个煮熟的大虾仁,粉白粉白的,也不再跳动或者弹动了,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活力。
“没见过这东西。”黎玄辞先用素银簪子把怨病挑起来看了看,怨病于雕像之间连接的细丝有很多都干枯断裂了,像是失了水分的树须一般,用力戳一下就会化成齑粉。
“这玩意倒是有点眼熟……”接着他又把那个依然扭动不休的白色线虫挑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转头问徐灵鹿,“这么多日了,它一直在这盒子里?”
徐灵鹿点头。
“有点像以前去西南游历时见过的一种虫子。”
“当地人称之为肉瓢,它一般是生在动物或者人类的腐肉中,倒不一定是尸体,活物身上也长,并且好像活物身上生出的肉瓢生命力极强,没有气息和食物也可以活很多年,被埋在土中数百年也只是僵死,一遇水就活。”
“而且这东西很难杀死,若是将它斩断,斩几节,它就会新生成几条,唯有焚烧可灭。”
“以肉瓢做养料吗?这法子我似乎也听过,待我回钦天监查一下,我们复原那种香烛试试,看看要是有了养料,这怨病能不能恢复过来。”
说完黎玄辞用银簪最前面的尖,将那条蠕动的线虫从中间切成两段,线虫被切之后,抖动了几下,然后便不再动作,僵直在原地了,像两条随意散落的棉线。
黎监证用指尖沾了些水,轻轻弹到盒中线虫的身上,过了一刻,那两条线虫又分别扭动了起来,看来确实是他所说的肉瓢无疑了。
“这玩意也有点眼熟呀。”玩完虫子,黎玄辞又把目光集中在了雕像身上,“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唉,老了,记性不行了。”
徐灵鹿幽幽看他,“你之前不是说和我年岁相仿吗?我过了年才十九。”
“是差的不多,也就二百来岁吧。”黎玄辞漫不经心的报出真实年龄,用银簪对着雕像这里戳戳那里捅捅,“这玩意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吗?”
他不说徐灵鹿还没注意,这么一说,雕像的颜色似乎也变了,之前在李府刚刚见到的时候,是那种血液凝固很久之后的暗红色,现在里面的红似乎褪了不少,更接近于木头原本的褐色。
两人一起研究了半天,黎玄辞也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倒是对东院的地龙和猴儿酒表示出了很深的羡慕,钦天监的院子,实在是太冷了!
约好了以后,起码这个冬天会时常来看书之后,黎玄辞才终于离开。
送走了黎监证,徐灵鹿回到芥子空间打算看看书卷鬼的书反响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100个点击和10个收藏。
刚一进空间,他就被暴涨的鬼气惊到了,书卷鬼的体型巨大,又回到了在寒食节宴会中初见的样子。
他面色铁青带着无限的怨怒居高临下的看着徐灵鹿,声音嘶哑饱含恨意,“天师,我如此信任你,你为何骗我?”
徐灵鹿???
“我骗你什么了?”
“休要狡辩!人类本就狡诈,你们天师更是狡诈!”两条鬼气分别拽着徐灵鹿命符的两边,“我要撕了它!”
“撕吧。”徐灵鹿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凉凉回答,“芥子空间里不受天道法则束缚,所以你撕了就没了。”
“呜呜,你果然是个骗子!”威胁不成,书卷鬼‘噗’的一下泄气了,体型瞬间小了不少,暴突的眼珠子中不断流出黑气,因为黑气过于汹涌,一不小心把一颗眼珠子给哭掉了。
掉落的眼珠在地上滚了两圈,刚巧停在徐灵鹿的毛绒拖鞋前边。
徐灵鹿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沾上,不然连鞋带脚都不能要了。
他看书卷鬼哭的实在凄惨,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掉落的眼珠子,狠狠的来了几次深呼吸,做好了心理建设,抽了厚厚一叠纸巾,垫着纸巾把地上的眼珠子捡了起来。
还好还好,冻得梆硬,像颗可乐冰球,倒是没有那种想象中又软又黏的手感。
隔着纸巾把眼珠子递到书卷鬼面前,“喏,先安上。”
快点,不然我怕化在我手里!
两条鬼气伸过来,把眼珠子卷走,在衣摆上蹭了几下,塞回了眼眶里,书卷鬼愤怒之中不忘礼貌,还抽抽哒哒道了声谢。
“到底怎么了呀?”好好一个卷王鬼,怎么几个时辰没见心态就崩了。
“呜呜,我的书被关起来了!”伸手把另一个摇摇欲坠的眼珠往眼眶里按了按,书卷鬼无比委屈,“你骗我!根本没有阅者看,书还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徐灵鹿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说法。
他走点电脑前面,看了看那个神秘的绿色网页,扫了一眼之后,内心直呼好家伙。
书卷鬼一共就发表了7章,现在每一章前面都有一把巨大的红锁,一家人整整齐齐,无一幸免,就连文名和文案都充满了**符号,整个页面只剩下‘渔艳笑笑生’几个字是完整的。
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呀?!
从后台戳开了第一章 ,标黄的地方甚至没有文字提示,那就说明,这是全章通黄呀!
仔细阅读了一下文章的内容,徐灵鹿立刻想求一双没有看过这篇文的眼睛,各种嗯嗯啊啊,汁液横流,淫……词……浪……语,毫无任何情节的露……骨描写。
真没看出来这个鬼表面是个书卷鬼,其实内心是个大色……鬼!
小天师实在看不下去,辣眼睛!
“应该是你骗了我吧。”他幽幽的转动电竞椅,看着还在崩心态的书卷鬼,“你早说你是写这个风格的,那去花市不就完事了,来绿油油不是找锁嘛!”
第34章
“小生何时骗过他人?”书卷鬼也很不服气,“这难道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徐灵鹿指着屏幕上那些‘嗯嗯啊啊……’的文字,瞪大了眼睛,“你管这叫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吗?”
书卷鬼的眼睛也瞪大了,“这还不够缠绵吗?”
都写成这样了?还要怎么缠绵?书局老板都没你过分。
人鬼殊途呀!
这还是小天师第一次体验到了沟通不畅。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书卷鬼,“你们之前都把这样的故事叫爱情故事吗?”
“嗯……吧。”书卷鬼嘴非常硬,但鬼气却在身后对手指。
“哦,我们这都叫这种色……情故事。”徐灵鹿凉凉吐槽。
“圣人说,食色性也,有点色在爱情故事里也很正常呀!”书卷鬼继续理直气壮,“要是一点色都没有,那岂不是是友情故事。”
“……”说的好对,徐灵鹿竟然无法反驳,只能挑刺,“不过你这个色的部分是不是有点多?”
上上下下打量着书卷鬼的小身板子,徐灵鹿狐疑的问,“看你死的时候年岁应该不大,这是咳咳……了多少姑娘,才能写出这种……”
书卷鬼听他这么说,鬼气通通都竖了起来,害羞的乱舞,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休……休要乱说呀!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
“没碰过?”徐灵鹿挑眉看他,“需要我帮你念出来吗?”
“见小姐穿着一身绿罗烟裙,纤腰款摆的轻移过来,那书生便起了色……心,猛然抢上一步,拦住小姐的去路,嘴中念着,‘几日不见姐姐可想死小生了,心肝,能否让小生一亲芳泽?’手臂便箍上那段纤腰,将小姐带到了假山后面,小姐一面娇声叱着‘死鬼……’一面半推半就随他去了……”徐灵鹿在他的文章中选了一段,面无表情的朗读着。
森森的鬼气把书卷鬼的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太羞耻了!
要不是自己已然是个鬼了,能羞耻的再死一次。
“求你!别念了!”书卷鬼凄惨摇头,仿佛被师父念紧箍咒的悟空。
“就这……你还说没碰过姑娘的手。”徐灵鹿鄙夷皱眉,“啧啧啧,我看你倒是挺熟练的。”
“都是书商让这么写的!”书卷鬼在鬼气中悲愤咆哮,“我根本就不能亲近姑娘。”
徐灵鹿!!!
嘶,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书卷鬼!!!
嘶,好像说漏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能亲近姑娘是……什么意思?”徐灵鹿小心翼翼的问。
书卷鬼飘到一个角落,面对墙角把自己缩成了一朵漆黑的蘑菇,人类太坏了,怎么还打听鬼的隐私呢?
见书卷鬼直接被他整自闭了,徐灵鹿摸摸鼻子,抛开偏见,单纯从作品出发,又认真的看了一下书卷鬼发出的文章。
嗯……确实,虽然内容极其的不堪入目,但是细品一下,写得非常套路,根本不是一碗香气扑鼻,浸满了酱汁一咬还会飚出肉汁和油脂的红烧肉,而是又老又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水煮鸡胸肉,一看写作者就没有什么生活,纯靠套路和瞎猜。
逼着菜鸡写黄雯,封建书商害死人呀!
“咳咳。”徐灵鹿过去戳了戳书卷鬼的后脑勺,“我觉得咱们应该重新规划一下你的写作路线。”
书卷鬼并不想理他,转了个圈,继续自闭。
“哎呀,对不起啦。”徐灵鹿继续戳戳,“其实不举可以治愈的,而且你现在已经是鬼了,就不要在意这些人间旧事了。”
“你说谁不举?!”书卷鬼猛地转身,目次欲裂。
徐灵鹿被他吓得退后半步,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凶嘛,明明是你自己说不能亲近姑娘的……”
\"不能亲近姑娘就是不举嘛!\"书卷鬼咆哮,即便是鬼也不能被人质疑男性的基本能力。
“能举又不能亲近姑娘……”徐灵鹿念叨,“哦!原来你是断袖呀!”
逼着基佬写黄雯,封建书商真害人呀!
书卷鬼实在不想和他讨论自己生前到底是不举还是断袖,缩小了身型,怨念的从徐灵鹿身边飘了过去,趴在字典上继续生闷气。
徐灵鹿掏出手机,打开了绿油油的充值页面,大气的充了100块,然后对书卷鬼说:“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别人是如何写的,先输入再输出,我给这里存了银两,现在可以随意看书了,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看。”
虽然很气,但是有新书看那当然好,书卷鬼又忽忽悠悠的飘过去,看着徐灵鹿在屏幕上戳戳戳。
教会了书卷鬼之后,徐灵鹿就把电脑交给他,咸鱼去了。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书看呀!鬼魂欣喜的戳开了首页上的话本,里面的公主狂撩高僧,书卷鬼看的瑟瑟发抖,女子是可以如此主动的吗?
“你们迂腐的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徐灵鹿在后面吐槽,“现在就流行这种的,叫什么……大女主爽文。”
“这……这小生可写不来。”简直比黄雯还没生活体验。
“那你就试试别的频道。”徐灵鹿叼着薯片玩手游,头都不抬,相当不负责任。
鬼气卷着鼠标,书卷鬼戳开了旁边的纯爱频道。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徐灵鹿出空间前,看见他盘腿飘在电竞椅上,盯着显示器‘嘿嘿’傻笑,一边笑一边念叨,“妈呀!好甜!”
徐灵鹿进空间后,看见他盘腿飘在电竞椅上,盯着显示器,双手狂擦眼睛里冒出的鬼气,同时还在嘟囔,“呜呜呜,人被刀就会死。”
徐灵鹿之前一直想要多进芥子空间陪陪书卷鬼,怕他独自一鬼过于寂寞,可现在书卷鬼眼里只有那个显示器,至于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根本毫无所觉。
小天师:小丑竟是我自己。
原来毁掉一个卷王只需要给绿油油阅读平台,充值100块钱。
书卷鬼情真意切的沉迷在男人和男人也能生孩子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抬手就是三枚地雷‘小手一挥,地雷一堆。’‘现在埋下一颗地雷,明天会不会长出三章加更呢?’
徐灵鹿看的眼皮直抽,他甚至发现书卷鬼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催更和刷论坛。
就在小天师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彻底放下书卷鬼不管,安心去咸鱼的时候,两根鬼气拽住了他的衣角。
书卷鬼幽幽飘出来,把徐灵鹿拉到电脑前,长长的黑指甲戳了戳显示屏的一行小字,然后转过头纯黑的瞳孔里,写满了可怜巴巴的祈求。
小天师一看,您的余额已不足以购买五章,请充值。
徐灵鹿取来手机,豪爽的扫码充值,再来100块。
点数一到账书卷鬼就立刻续订,待屏幕上跳出一行‘感谢小天使支持正版~’后,迅速沉迷在网络小说的海洋中,只有两条鬼气,被差遣着,敷衍的给徐灵鹿作了个揖。
在徐灵鹿又和黎玄辞约了三次酒之后,书卷鬼才终于重新记起了自己的执念。
他特地早早飘在房间正中央等徐灵鹿。
徐灵鹿一进来,看他没有沉迷在电脑前,还纳闷呢,“又要充值了?不是才充了100吗?这么快就花完了?砸地雷也要适可而止呀。”
不到二周就充了300,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花。
书卷鬼心虚的咳了两声,生前他一直很拮据,在书商那里写话本,也不过是为了换些度日的散碎银两,莫说是给别人打赏了,就连自己看书都多是问别人借的,第一次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买书,没克制住难免大手大脚了些。
“小生决定了!我要重新开始!”为了向金主表示自己还有用,书卷鬼吼得很大声。
徐灵鹿按按小耳朵,也不知道他吼那么大声做什么,不过振作起来了总归是件好事,“所以呢?”
“我要先换个笔名,它已经脏了。”书卷鬼嫌弃的看着屏幕上的‘渔艳笑笑生’撇了撇自己紫黑色的嘴,“她们说有黑历史被扒出来的话,会被送去论坛出道的。”
原来是让自己帮忙搞这个,徐灵鹿帮他把那个脏了的笔名自……杀掉,书卷鬼看着新的框框想了想,在里面填上了新笔名,青面书生。
接着他一边码字,一边跟徐灵鹿絮叨。
“有输入才有输出,论坛上的大佬们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最近我就多看了几本。”
徐灵鹿知道他是对那300块钱心里过意不去了,笑了笑故意逗他,“没事,到时间从你稿费里扣,写不好不许去投胎。”
不让人家投胎,这就非常凶残了,可书卷鬼居然点头应下了,“好,我要好好努力,争取一次过签,快点入V,挣到稿费。”
“行呀!那就祝你本本金榜,早日飞升五星大大。”徐灵鹿笑着接口。
“这可不敢妄言的。”书卷鬼居然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我这次选了种田题材,可能不会有那么高的热度,但我想好好写一个故事。”
徐灵鹿还是头一次在鬼脸上看到真挚又害羞的神情,忍不住又逗他,“那要不要再充200块钱,多输入输入。”
“不了不了,够用了。”书卷鬼身后的鬼气全部都在摇手,简直是在用生命拒绝。
小天师见他又重新进入了码字状态,二指禅戳的噼里啪啦的,就想偷偷溜出空间,不再打扰他。
快要出门的时候,一根鬼气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肩膀,徐灵鹿回头,另一根鬼气卷着他的命符,塞进了他手里。
他诧异的看着书卷鬼浮在空中敲字的身影,怎么把命符还给他了?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停顿了一刻,书卷鬼没有回头,却无比郑重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接着又响起了键盘的敲击声。
小天师勾着唇角走出空间,忽然觉得养一只鬼也挺不错的嘛。
第35章
新笔名新气象,青面书生大大重新出发,再次进入了卷王的码字状态。
徐灵鹿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特地注册了一个小号,开始追文。
故事从一个江南水乡的小村庄写起,那里有一户人家靠渔猎为生,男主人高大威武,女主人温婉秀丽,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邢长安便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小儿子叫邢长乐,一家人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很富裕,却也其乐融融非常美满。
书卷鬼那被夸张小黄雯掩盖的文笔和细腻的描述,在这篇种田文中完美的展现了出来,寥寥几句描写就能写出一副活灵活现的古代田园美景。
威武忠厚的爸爸,温柔慈爱的妈妈,大儿子长相秀气,安静内向,小儿子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的像个皮猴,一家四口的趣事,总是让人忍俊不禁。
在发表后,书卷鬼陷入了后台焦虑,开始疯狂刷新,很快他就收获了第一条评论和第一个收藏。
‘恭喜大大开文!按爪!撒花!’咸鱼天师。
书卷鬼狐疑回头,果然徐灵鹿正在沙发上悠闲的刷手机,一看姿势就不是在打游戏。
他悄无声息的飘过去,熟悉的绿油油界面,底下还有上次输入的ID,咸鱼天师。
是友收呀,有点开心又有点沮丧,书卷鬼心情复杂的耷拉着脑袋跟徐灵鹿道了声谢,正打算飘走,绿油油上又刷出一条新评论。
‘大大写的很好呢,就喜欢看这种细水长流的种田文,码住,加油哦。’求你别断更。
徐灵鹿立刻把手机举到书卷鬼纯黑的瞳孔前面,“快看,这个可不是我发的。”
书卷鬼的脸都快贴在屏幕上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的读了三遍。
然后用鬼气捂住了青灰的脸,在天花板下面,疯狂的飘着转圈圈,画面极其恐怖。
徐灵鹿仰头看着那吊死鬼一般的形象,嗯,能感受到你的开心了!
鬼魂飘了一会终于冷静下来,“小生已经申请签约了,如果成功了,稿费可以直接打到您账上还债。”
“还有还有,小生看那个绿油油论坛上说,有一款软件可以跟人拼字,还有交流群,我想……”
这么与时俱进的吗?徐灵鹿惊呆了。
他给书卷鬼申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企鹅号,又研究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拼字软件,下载注册好。
书卷鬼立刻飘了过去,眼巴巴准备试用,徐灵鹿让开位置,惊讶的发现居然不需要他教学,码字软件书卷鬼用的贼溜。
并且他还迅速的加入了好几个什么写作交流拼字群,屋子里又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邢家两兄弟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母亲突发了一场急病,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哭着送走母亲,邢猎户决定独自把两个孩子养大,他去捕鱼就让两个孩子自己在河滩上玩耍,弟弟邢长乐跟着自己爹上山下河,掏鸟蛋抓小鱼,野的不亦乐乎,而哥哥邢长安就拿个树枝子,安静的在河滩上写写画画。
很快明明年岁要小两岁的弟弟,居然长得比哥哥还高了。
邢猎户自己虽然没有文化,但眼光很长远,他打算将邢长安送到镇上的学堂去开蒙读书。
文章写到这里,书卷鬼也收到了自己的第一条站内短信。
‘您的作品申签未通过,还请继续努力更新哦~’
徐灵鹿今天一进空间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书卷鬼的手指都冻硬了,不太好使,所以他学会了用鬼气打字,鬼气们有序的配合二指禅按着键盘,甚至比正常人手速还要快上一些,每次都是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
现在却又变成了他刚刚学会打字时,一会‘咔哒’一下这样的节奏。
小天师放轻脚步,走到书卷鬼旁边轻声问:“怎么?卡文啦?”
他最近总听书卷鬼说这些,也耳濡目染了一些码字圈术语。
“没事……”书卷鬼低低的答了一句,“就是被杀了有点emo。”
“谁被杀了?”徐灵鹿略惊呆,这怎么还有刑事案件了,“移模?又是什么东西?”
书卷鬼停下手上的敲敲打打,转过身来,纯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无语,“没有谁被杀,小生申请签约没有通过,大家都说这就是被编辑杀掉了,emo……嗯,就是emo了……要不然你自己领会一下。”
落后就要挨打!徐灵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最近是不是过于咸鱼了,居然要让一只古代的鬼来教他网上冲浪。
5G冲浪走在网络前端的书卷鬼独自emo了一会,忽然举起全部鬼气,“加油加油!冲冲冲!下次一定能挂上小黄V!”
接着又响起了熟悉的噼里啪啦的节奏,积极向上的让徐灵鹿这条咸鱼无地自容,只能抬手给青面书生大大送了三枚地雷。
种田文虽然没有太大起伏,但细水长流的温情配上书卷鬼细腻治愈的文笔有种独特的魅力,一申虽然失败,但他很快累积了一小撮忠实的读者,天天在文下按爪,撒花,催更。
书卷鬼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用心写出来的故事得到他人认同的感觉,码字的时候,冻得硬邦邦的唇角始终都带着诡异的笑容。
书中的邢长安也很争气,进入镇上的书院以后,不似其余半大的皮猴子,会在课堂上,上蹿下跳招蚂蚱逗蚂蚁,还会去揪夫子的白胡子。
他很安静,可以专注的上完一整节课,只要给他一本书,就能独自在座位上待很久。
老夫子从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孩子,打算重点培养他,而另一位能专注上课的,是县令的儿子,姓李。
这位李公子比邢长安大上二岁,小小的长安便奶声奶气的唤他一声李兄。
蒙学上六日休一日,渐渐地邢长安和李公子相处的时间竟比自己的亲弟弟还要长。
整日在弟弟面前李兄长,李兄短,搞的邢长乐有些吃味,愤愤的质问他,到底他跟长安是亲兄弟,还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李兄和长安是亲兄弟?
搞的邢猎户无比头大,对邢长乐说要不也送你去上学?
邢长乐拼命拒绝,他可不像他哥,放着鸟窝不掏去上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在邢猎户的镇压下,日子便这么继续过下去了。
文中出现了新角色,评论区更加热闹了起来。
‘哇,这个李兄,我隐隐的嗅到了CP的气息。’
‘竹马竹马,细水长流什么的,最喜欢了。’
‘我赌五瓶营养液,我们的小长安是受,嘿嘿嘿。’
‘+10瓶。’
徐灵鹿也关注到了书卷鬼文里出现的新人物,还特地提醒他了一下,“注意和谐哈,18岁之前不许恋爱!”
“还有你要吸取上次的教训,把握尺度,不要再被锁了。”
“哦。”书卷鬼手下不停,孩子们现在还小,正是好好上学的时候,谈什么恋爱,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拉手可以吗?”
“可以。”徐灵鹿翻着老长的作者注意事项,点头。
“那摸摸可以吗?”
“只能摸头摸脸。”
书卷鬼:嘶!撸猫撸狗还能摸肚子摸屁……股呢,在绿油油网站里简直人不如狗。
“那亲吻如何?”书卷鬼继续提问。
“浅尝辄止。”
“那……”
“别那了,剩下的都不行!统统不能写!”徐灵鹿及时把书卷鬼在被锁边缘反复横跳的腿打断了。
“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书卷鬼嘶哑吐槽,“啧啧,还是现代人,竟然如此陈旧保守。”
徐灵鹿:当时就应该果断让他去花市。
第二次的申签结果也下来了,依旧被杀,有了第一次的打击,这次有没过似乎没在书卷鬼心中掀起什么波澜,他依旧按照正常的节奏码字更新,每天在作话里和读者小天使们贴贴。
唯一遗憾的是不签约不能发红包,可恶!真的好想用别人的钱给每个留言的小天使一份温暖的爱。
邢长安和邢长乐也渐渐长大,从孩童成了少年。
小长安跟着书院参加了一次乡试,顺利的考取了童生,再往上考一考就能成为秀才。
书院的老夫子说,若是他能成为秀才,就聘他回书院接自己的班,继续教书。
可邢长安心里藏着更大的抱负,他想和李兄一起进京赶考,将来能凭着自己的才华,治国平天下为百姓苍生出一份力。
而此时的邢长乐已经比亲哥哥高出一个头了,虽然还是少年,但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晰又流畅,不管是狩猎还是捕鱼都是一把好手,有时邢猎户射不中的猎物,他都能得手。
大概是因为身形的差距,邢长乐没了小孩子的吃醋心性,反倒将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整日照顾哥哥。
并且他也有了自己的秘密,某日早晨他浑身燥热的醒来,发现自己□□里黏糊糊的湿了一片。
早起准备去书院的邢长安正好瞧见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在晨练的弟弟正蹲在井口洗裤衩,便担忧的上前询问,结果脸皮比墙厚的弟弟,居然面红耳赤的跑了。
长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整天的课都没上好。
李兄看见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就凑上去问,长安便将早上看见那一幕告知了学长。
学长听完以后,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问,“你还没有过?”
长安懵懂的摇摇头。
李兄玩味的笑笑,嘴唇凑到长安耳朵边,神秘兮兮的小声说,“改天给你些好看的书,你就懂了。”
晚上邢长安把邢长乐堵在房间里,一定要问个明白,邢长乐实在躲不过去,憋着个大红脸,羞恼的说:“就是那回事,站起来了,然后出来了,爹说以后我就是纯爷们了。”
“什么站起来了?出来了?”邢长安还是不懂,这一个两个神秘兮兮的,都说啥呢。
“哎呀!等你做个梦,你就知道了!”这事怎么能让弟弟教哥哥呢。
“那你梦见啥了?”邢长安追根问底。
邢长乐听见他这个问题,脸更红了,可还是声如蚊呐的回了哥哥话,“梦见村西杨木匠的二闺女了,那日我踩烂了她的花,她追着我骂,跑的脸蛋红扑扑的,直喘粗气……可好看了。”
这个答案让长安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弟弟为啥被认追着骂,还觉得人家好看,也不知道什么站起来,又出来了。
结果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李兄一直凑在他耳朵边跟他说话,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在他的后脖颈上,弄得他又热又麻又刺痒。
在这种感觉中醒来,摸了摸凉凉的裤……裆,邢长安什么都懂了。
但他做的这个梦,是不是不太对。
第36章
邢长乐到底是皮猴性子,只臊了那么一天,就开始大大方方拦着他哥讨论了。
乡下初秋的夜晚不燥不凉,还有些固执的蝉依旧在树枝上喧嚣,邢长乐把邢长安拦在院里,一起晒月亮。
“哥,你咋还没做梦呢?”邢长乐挤眉弄眼的问哥哥,对于自己先哥哥一步成了纯爷们这件事,显然非常自豪。
邢长安:……做了,但我没法说。
“哎……这小风吹的真舒服。”邢长乐把手垫在脑袋后面,斜斜的躺在凉椅上,边摇边看月亮,“我今又绕到村西杨木匠门口了,她换了身粉色的衣裙,我觉得比穿翠绿的好看……”
邢长安也学着他摇着凉椅看月亮,嘴上没有搭话,心里却想着,他觉得李兄看烟青色的长衫比月白色的好看,靛蓝的也不错,总之李兄穿什么都很好看的。
过了几天,邢长乐在晚饭后神秘兮兮摸出了两个煮鸡蛋给邢长安,“我今日送了杨二丫一篮子花,小姑娘家家就是爱这些,她给了我几个自己做的腌鸡蛋,哥你也尝尝。”
邢长安虽然有点馋那腌鸡蛋的味道,但还是摆手拒绝了,他想起了自己帮李兄抄了半本典籍,李兄为了谢自己特地送了两支狼毫给他,现在手上的毛笔都写秃了,他也没舍得取出来用。
推己及人,腌鸡蛋还是让邢长乐独自吃掉比较好。
又过了几天,邢长乐一脸傻笑对着邢长安说,“今日我看见杨二丫在做女红,我想明日一早就上山,打几只白兔子,哥,你说我用兔子皮跟她换个香囊,她能愿意吗?”
邢长安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点了点头,白兔子皮不管做围领还是帽子都很好看,女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唉,若是自己想和李兄换些东西,该拿什么去换呢?李兄的家世,学识样样高过自己,自己确实什么都拿不出手呀。
长安发愁的看着邢长乐开心的准备明天套兔子用的陷阱,人的悲喜果然是并不相通的。
就比如此刻,徐灵鹿在开心的看着兄弟俩的互动,而书卷鬼则发愁的瘫在辞典上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了呀?”徐灵鹿扔了一枚地雷,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遍的疑问。
“唉……”书卷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换了方向继续瘫。
这一下午,他叹气叹了起码有五,六十次了,问他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如此让鬼发愁。
就在徐灵鹿打算放弃问他,出空间去床上咸鱼的时候,书卷鬼居然趴在辞典上,默默的哭了起来。
虽然没有哭出声音,但鬼气汹涌,又是能把眼珠子哭掉的程度。
徐灵鹿吓了一跳,赶紧又戳开文章的页面,评论区很和谐呀,大家都在鼓励,按爪,撒花花,难不成是把自己给写共情了吗?
果然写书的,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如此纤细敏感呢。
“别哭了。”小天师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冰冻发团,试探着问,“要不给你来一发深水鱼雷,可有排面了!”
结果鬼魂哭的更伤心了。
“签约不了,取不出来又有什么用嘛,嗝。”
原来症结在这呀。
“又被杀了?”徐灵鹿小心翼翼的问。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人家都说事不过三,这都第三次了还没签上,我是不是永远都签不上了……”
“你说你怎么还迷信呢?”徐灵鹿嗤之以鼻,“要相信努力就会有奇迹。”
书卷鬼纯黑的瞳孔里写满了疑惑。
我一个鬼魂,你一个天师,在充满了玄学氛围的空间里讨论文学网站的签约问题,这个世界观难道不应该迷信吗?
“而且你看。”徐灵鹿指着手机屏,“已经有200多个收藏和评论里这么多读者了,你要是不行,会有这么多人看吗?”
“可是……离一万人还差好远呀。”书卷鬼抽抽哒哒。
“那你能一死就变鬼王吗?”徐灵鹿采用阴间举例法。
“鬼王都是数百上千年才能出一个,还要有特殊的机运,哪里是我这种小鬼能想的。”书卷鬼顺利被他带偏,坐直身体,把眼眶里流出来的鬼气擦干净,“我只想早日破了执念,好去投胎。”
“就是嘛!都是要时间积累的。”徐灵鹿胡搅蛮缠,“你也说了,可能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下次估计就能过了,我就不信过网站签约比成为鬼王还难?”
书卷鬼重新飘起来,打算去开电脑,虽然小天师刚才的类比毫无逻辑东拉西扯,但很意外的被安慰到了。
见他又开始用二指禅戳戳戳,徐灵鹿满意的扔下手机,出去睡觉,明天进来再继续追更。
邢长乐跟自己哥哥讨论了好几次,每次说到喜欢的姑娘时,哥哥都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虽然他平时话也少,但不至于一声不吭,有时还会露出愁苦之色,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久了,邢长乐心里越来越毛,他哥说起姑娘毫无反应,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哥,你真的没有喜欢的姑娘吗?”心里搁不住事的邢长乐,干脆来了一记直球,“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做梦,变成纯爷们?”
“要不,你看看王屠户家的女儿,她跟二丫关系可好,二丫说她觉得王姑娘是个好姑娘。”
“你觉得合适吗?”邢长安幽幽。
“壮实是壮实了点,但哥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不是刚好。”邢长乐挠挠头,他哥连两桶水都挑不起来,王姑娘一次却能抗半扇猪,这不就是二丫说的,“对,互补。”
邢长安懒得理他,转身面对墙,默默自闭,邢长乐更着急了,看看又是这个反应。
不愿独自发愁的邢长乐,在打猎的时候,将这事也告诉了邢猎户,就变成了父子俩一起发愁。
两个纯爷们唉声叹气,为什么邢家的另一个男人还没变成纯爷们,而且似乎对变成纯爷们没有什么兴趣。
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听话乖巧,现在还是家里最有文化的是个童生,不像小儿子,看不爽能直接揍一顿,邢猎户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每天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
但邢长安过于聪明,早就看透了他爹和他弟弟的小伎俩,别问,问就是心里只有读书。
读者们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这不是一本种田文吗?咋还有卷王呢?
徐灵鹿看了一眼正在噼里啪啦的书卷鬼,心想,那是你们不懂,有其父必有其子,什么样的作者就能写出什么样的角色。
转眼就到了书卷鬼第四次申签的日子,徐灵鹿这次长了记性,特地记录了一下时间,早上进空间看了一眼,果然书卷鬼又在焦躁不安了。
看似飘在那里认真码字,手一刻都没停,但是细一看码一行删两行,显然没有认真在写。
徐灵鹿出空间吃了个午饭,莫名的就不敢进去了,他甚至为书卷鬼这次能不能顺利签约,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一片迷雾,什么都看清不。
小天师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事不归这个天道管呢,还是结果就是一片迷茫。
眼见天都要黑了,徐灵鹿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躲不掉,怀着忐忑的心情还是进了芥子空间。
进去以后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瘫在辞典上emo,是不是过了。
再一仰头,书卷鬼平平的贴在天花板上,居高临下的幽幽看着他。
要不是自己是个天师,徐灵鹿真想高声尖叫,“鬼啊!”
“你……你你……又怎么了?”即便是个天师,徐灵鹿也略略被吓到。
一进家门,天花板上贴着一个青面凸眼的鬼魂,一错不错的盯着你,虽然是个熟鬼,可视觉效果还是过于惨烈了些。
书卷鬼一动没动,黑色的鬼气一条条垂下来,像是在天花板上挂了好几多条海带。
“徐天师,你会抓鬼吗?”鬼魂的声音森冷森冷的。
“会……会呀……”徐灵鹿结巴,“不是,你要抓谁?”
“抓我。”
“怎……怎么抓?”徐灵鹿懵……逼挠头,这不都把他搞进空间来消除执念了吗?又没有出去害人,还要怎么抓他。
“就是那种一张符纸下去,能直接让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抓。”书卷鬼生无可恋,“要是我魂飞魄散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他翻了个面,把脸贴在天花板上,本来以为做人就够苦的了,没想到做鬼也这么苦。
……
小天师还是第一次听见鬼魂提出要让自己魂飞魄散这个需求,看来今天又没签上,这是心态彻底崩了。
“大可不必吧。”徐灵鹿劝他,“主要是你太强了,我打不过。”
按书卷鬼这个怨念的程度,想让他直接魂飞魄散恐怕得来一张天雷符才行,这符咒法力强大,徐灵鹿都还没用过,很有可能一张天雷符就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臣妾做不到呀。
“不就是拒签吗?快点下来!”徐灵鹿掏出手机,“快看,又有小天使催更了。”
“没用……”这次哄不好了,书卷鬼继续把脸贴在天花板上,“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那也行吧。”徐灵鹿坐到电脑跟前,把鼠标放在了锁文键上,“那就锁了吧,笔名自杀,反正你也不写了,还能省点电费和网费,我再练练一定能做到一张符让你魂飞魄散的。”
威胁要删文,简直像威胁要杀了书卷鬼的亲儿子,鬼魂‘咻’的窜到电脑前,他就是摆烂一下嘛,又没说真的不写了,删文简直比让他魂飞魄散还过分,毕竟他现在都有将近400个小天使了,不能放弃呀。
成功的把书卷鬼忽悠了下来,徐灵鹿也不嫌弃他凉,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电竞椅上,然后语重心长的说:“相信自己!文好可破!”
第37章
古人都说福祸总相依,邢长安考取秀才那年,邢猎户想在村中给出息的大儿子办一场宴会,这本是件好事,可他在山中猎野猪时,不慎被野猪撞下了山崖,摔在了一棵树上。
虽然当下保住了性命,却伤到了根本,身体一日一日的衰败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床,状态好时也只能在院中小小的转悠一圈,完全没了之前健朗的样子。
所幸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和亡妻感情甚笃,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思着念着,此时倒是觉得去了也好,就是两个儿子都没成家,在奈何桥上见了面无法跟爱妻交代。
按道理说,一家之中有两个儿子的,都是长子先娶亲,次子才能娶亲。
但邢长安一心要上京赶考,不愿耽误别人家姑娘,于是两兄弟决定让邢长乐先成婚,他与杨木匠的二女孩两情相悦,腰间早就挂上了人家绣的香囊,两家人也都知根知底,对彼此非常满意。
邢长乐成亲后,邢猎户带着笑意撒手西去,临走前还特地将二儿子一家叫到了床前,叮嘱邢长乐,你哥哥心大,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还望之后你们二人多多关照些。
好在杨家姑娘也是个善良懂事的人,两人一口应下来,以后一定会帮衬邢长安。
将邢猎户和妻子都葬在青山中后,两兄弟就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家中大间的房子都给了新婚的小两口,杨木匠也给送了一套新家具当陪嫁,邢长安依旧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也开始琢磨着不能让弟弟妹妹供养自己,要去找些营生。
邢长安问教书的老夫子要了帮书院整理,抄写一些教学的典籍的活计,能换一些银两,虽不算多,但养他自己也绰绰有余了。
家里的收入大头主要还是来自邢长乐,他似乎天生就对狩猎这件事很有天赋,一个月进一次深山,每次都收获不菲。
很快邢长乐手中攒下的银子,就足够给他的小家翻新成红砖房了,但他和杨二丫都没动这笔银子。
从江南到云京山高路远,他们想留着给邢长安当盘缠。
终于到了要会试的日子,邢长安几番推拒不过,还是带着家人们的爱,踏上了去云京的路。
这一段剧情虽然比较伤感,但是评论区却情绪高涨。
第五次,青面书生大大终于挂上了小黄V,成了一名正式的签约作者。
‘恭喜大大挂上小黄V,所以今天加更吗?’
‘啊啊啊啊,大大终于签约成功了,太好了,要和长安一起走向新的旅程了。’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金榜题名时,外加跟李兄的洞房花烛夜了,嘿嘿嘿。’
‘竹马竹马YYDS,大大搞快点。’
书卷鬼的状态也格外的好,每天从早上拼字到半夜,恨不得一天能加更三次。
徐灵鹿还没见过这种比赛一样的码文方式,无比好奇,打算在空间里观摩卷王鬼的一天。
早上书卷鬼进了一个房间,随着屏幕上倒计时的5,4,3,2,1,他浑身的鬼气开始暴涨,接着就响起了匀称,快速的噼里啪啦声。
徐灵鹿瘫在沙发上玩游戏,他在噼里啪啦。
徐灵鹿在沙发上瘫累了,凑过去骚扰,书卷鬼头也不回,依旧在噼里啪啦。
徐灵鹿无聊睡了一觉,睡前他在噼里啪啦,睡醒他还在噼里啪啦。
太强了吧!
这要是人类,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腱鞘炎统统都得给安排上。
码字群里书卷鬼的小伙伴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大家刚刚结束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拼字,青面书生以8小时3万2千字的好成绩获得房间第一名,蝉联了三天的码字冠军。
群里的小伙伴们纷纷刷屏。
‘书生大大也太强了吧,3万多字?!我脸滚键盘都写不了这么多!’
‘+1,我和我家两只猫,三张脸加在一起滚,都写不了这么多!’
‘我好好奇,大大难道不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吗?’
‘抓住楼上,我甚至觉得他都不用呼吸,就是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
‘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想拥有这项能力。’
‘楼上太贪心了,我打个5折也行。’
徐灵鹿看在屏幕上快速刷过的聊天,有些心疼。
他无奈的摊开手,耸了耸肩,对着显示器说了一句,“你们呀,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和陌生人拼字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网线另一边是人是鬼,是个什么鬼。”
书卷鬼的成绩越来越好,徐灵鹿本来打算小小的庆祝一下,给他烧些香蜡纸钱,却恍然发现,并不知道书卷鬼生前是谁,是怎么死的,现在又葬在何处,就只能作罢了,也算是个小小的遗憾。
难得有个晴好的午后,虽然冷,但徐灵鹿也不打算再闷在室内,正想着去院中的亭子里晒晒太阳,仆役们过来通告说,魏少卿上门了。
自从寒食节的宴会后,徐灵鹿和魏镜澄就一直没见过面,他以为魏镜澄一直在忙着处理雪灾的后续工作,所以没空。
魏镜澄确实在处理雪灾的后续,但大多具体的工作都是交给下属,若是他想见徐灵鹿,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但他却不敢来了。
寒食节过去几天后,镜二从灵台山饮翠峰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另魏镜澄很纠结。
灵台山一带风水极好,其中以饮翠峰为最,在这里修行的修者众多。
有些山峰甚至五步一庙十步一观,住满了修行者,但饮翠峰这个最有灵气的地方,却只有一座道观,在山峰的最顶端,四面都是悬崖。
原因其实很简单,饮翠峰绝险,像一柄长剑般直刺云霄,又陡又窄,常人很难攀爬。
修道者们也是人,要吃饭要生活,像饮翠峰那样的山峰,要运物资上去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大家只能舍弃掉充沛的灵气,住在周围一些比较低矮平缓的山峰上。
而饮翠峰上那座道观自然是属于修行界的最强者。
即便镜二轻功了得,攀爬饮翠峰也很费了一番功夫。
虽然是建在山顶上,不算宏伟,但这座道观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令人不由的心声敬畏,镜二敲了小半个时辰的门,都没有人应。
像是这观里根本没住人,在道观门口等了一天一夜,确定观中确实没人之后,镜二就下了饮翠峰,开始走访。
大多数人都不怎么了解饮翠峰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在峰顶有座道观,里面有位大能,不过很久不出世了。
问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位采药人,他为了采到比较珍惜的药材,时不时会来饮翠峰,虽然去不了峰顶,但每次走到半山,就能寻到好多其它地方找不到的药材。
大约二十年前,他见到了山顶道观中的仙人下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之前看到那仙人的一眼太过惊艳,便也升起了修道的心思,这些年跟着了魔一般,几乎日日来饮翠峰,却再也没见过那仙人。
镜二听了后,便多带了些食物,再次上了峰顶,道观依然大门紧闭,无论如何叩门都无人回应,镜二便想着用轻功翻墙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但他翻了好几次,每次觉得要翻进院中时,下一刻却又出现在原地。
实在无法的镜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他在道观外整整住了七日,这七日中,观中无人出入,也没有一丝炊烟升起。
即便里面的人不用出门,也不能不吃一口热饭吧,镜二终于确定了这座道观中是无人的。
若是那老采药人说的是实话,那么这饮翠峰上道观已经二十来年没人居住了,却一点也没有破败残损,而且就以徐灵鹿那连马都上不去的身手,几乎没有可能登上饮翠峰的峰顶。
饮翠峰又没有第二座房子。
所以徐灵鹿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镜二没说出口,但当日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这个疑问。
下属们本以为以魏镜澄历来的原则和态度,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却没想到,他在听完镜二的汇报后,沉默了一会,便将这事压了下来,责令所有知情的人不能传出去后,没有再提追查的事。
刚听完镜二汇报的情况时,魏镜澄有想过直接当面询问徐灵鹿,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要来做什么?借灵雾山之事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但当他想到在灵雾山将他挡在结界外面,独自面对狂乱山神的徐灵鹿和在寒食节上不惧危险,逆着众人走过来将他牵出噩梦的徐灵鹿,这些问题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雪灾的后续处理,魏镜澄刻意让自己非常忙碌,缓解了一些他的犹豫和纠结,但现在灾情处理完了,猛然闲下来的魏大人甚至失眠了。
躺在床榻上,一看见床帐内挂着的增加到两个的玲珑香囊,就纠结的睡不着觉,他想无论如何他应该跟徐灵鹿见一面,再决定这些要不要问,他太想见徐灵鹿了。
于是今天找了个由头,以想请徐天师给雪灾中遇难的受害者超度的理由上了徐府的门。
最近黎玄辞总来查典籍,也不好次次空手,给徐灵鹿带了好些他外出游历时买的新奇吃食。
听说魏镜澄要来,小天师安排小厨房弄了好几样,上次宿醉了头疼,所以这次就浅烫了一壶猴儿酒,绝对不会醉。
魏大人一进东院就嗅到一阵食物的香气,亭中的小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抬头一看,徐灵鹿抱着阿润站在亭子下的石阶上笑盈盈的迎他。
魏镜澄硬下心来想问的那些问题,忽然一下一个都不想问了。
那些糟心的问题和他硬起来的心一起融化在了冬日的暖阳和徐灵鹿带着蜜意的笑容里。
第38章
魏镜澄感觉自己似乎被阳光晒得有些眩晕,晕乎乎的就落了座,想说的想问的瞬间忘了个干净,只能在石桌的遮挡下用手掌搓搓膝盖,然后默默用干饭缓解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徐灵鹿见他来了不说话反倒吃起东西来了,有点纳闷,难道大理寺被朝廷裁撤了,魏大人都没饭吃了吗?
他狐疑的向魏镜澄身后的镜一看了一眼。
镜一算是跟他接触比较多的,也是跟在魏镜澄身边最久的暗卫,瞬间领悟了徐灵鹿的意思,打圆场道:“今日雪灾之事收尾,大人忙到现在还没用饭,还是徐天师想的周到。”
真忙碌呀,咸鱼天师略略感到羞愧,就端起了小碗打算给魏大人多盛点菜补一补。
“雪灾情况如何呀?”他一边盛菜一边向镜一询问情况。
“这次来找您也是为了这事,大人想请徐天师帮雪灾中遇难的人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可以呀。”徐灵鹿将盛的冒尖的小碗摆在魏镜澄面前,“有多少人呢?我好准备东西。”
“到没有多少人,常住在云京城里的人基本都是知道一到冬日,必有大雪,房屋比较破旧的早就搬的搬,躲的躲,屋子虽然压塌了一些,但人却没事,只有一个南方来赶考的书生,因为在旧屋中赶书稿,没来得及逃离。”
南方来赶考的写书的书生吗?
徐灵鹿的笑容瞬间定在了脸上,一个很不详的预感冒了出来。
“这书生叫什么名字?你们可知道吗?”他声音有点发颤,追问镜一。
镜一以为也是为做法事准备才会问及姓名,便没有多想,思索了一刻,才回答:“属下记得名字很普通,倒是姓氏有些特别。”
“好像是叫……”
“邢长安。”
这三个字一出,徐灵鹿的笑容彻底落了下来,他垂首盯着桌上的菜肴不再说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难过和低落。
魏镜澄和镜一都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暗卫,眼神犀利,你说什么了?
镜一惶恐,我不就说了雪灾的情况嘛,多余的一句也没说呀。
徐灵鹿不出声,他们两个便也都不敢做声,魏镜澄有心想安慰两句,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连句宽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盯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会呆,徐灵鹿终于动了,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镜一,“他走的还好吗?可有苦痛?”
镜一迟疑的看向魏镜澄。
“照实说。”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呢。
“不太好……”镜一的声音依然有些犹豫,“那书生住的房子又小又破旧,四面漏风,非常阴冷,所以塌得很彻底。”
“屋里没有炭,也没有其它取暖的东西,甚至连个油灯都没有,只有几支白蜡烛,找到尸首时,就穿了一件灰色的破旧夹袄,都冻硬了,屋中所有能保暖的被褥都被他披在了身上,但那被褥也薄的很,雪水一冻就像是一叠纸。”
“他咽气前似乎还在写东西,手中握着一根毛笔,毛笔埋在雪中时间久了都冻脆了,稍稍一碰就化成了齑粉。”
“仵作验了他的尸首,说是胃中无甚东西,应当在死前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能吃饱饭了,又冷又饿,所以没力气推开塌下的房顶,最终因大雪封闭,再无可用的气息而死。”
徐灵鹿始终垂眸听着,对面的两个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完之后镜一就被魏镜澄挥退了。
想起书卷鬼拼字时张牙舞爪兴奋的样子,签不上约让自己将他打个魂飞魄散时沮丧的样子,还有他因为一条评论在房间中开心的转圈的样子,和累了之后缩小体型趴在辞典上充电的样子。
再想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独自一人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悄无声息的死在雪夜中的书生。
他就像那场雪一样,安安静静的来又安安静静的走,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
徐灵鹿拿起魏镜澄面前那杯酒,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阳光刺眼,酒液辣烫,他竟有些想要流泪了。
“少喝些。”魏镜澄按住他想要再次倒酒的手腕,“你认识那书生?”
听见他问话,徐灵鹿仰了一会头才终于把视线落了下来。
此刻小天师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光,像是有一滴欲落未落的泪,晕散在了眼眶里。
他挂上一抹浅淡的笑容,看着魏镜澄,“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书生,所以有些惊讶。”
“不过我认识的那位长安,他此刻正准备上京赶考呢,这还是他第一次乘船渡江,有些不太适应,还好有同窗陪着他,两人一起冲着江岸的远山大声咏诵诗文,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若是他不来京城,那该有多好。”
魏镜澄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手中,徐灵鹿垂下头,杯中的茶面上溅起一圈涟漪,然后归于平静。
看的魏镜澄心口一酸,然后细细密密的开始疼,他伸手轻轻抚了下那个垂着的脑袋,叹息了一声,又帮徐灵鹿倒了一杯酒,“许你再喝一杯,喝完了,就别难过了。”
徐灵鹿端起酒杯,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喝,只是端在手中,来回的转着,“你说做天师又有什么用呢?该来京城的船,还是会来,该落下的雪,也一样会落,根本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声音很小,似乎根本不是说给魏镜澄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但魏镜澄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没去细究这件事,只是用手攥住了徐灵鹿那只没拿酒杯的手。
小天师的手猛然被握住,诧异的抬头看他。
“暖吗?”魏镜澄笑着问他。
他笑得单纯又温暖,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魏镜澄。
徐灵鹿看着他的笑颜,愣愣点头。
“若不是你那日这样将我从院中拉了出来,现在就没有这份暖了。”魏镜澄示意他抬头看天边,夕阳正缓缓落下,天际线处有一抹绚烂的彩霞,“它现在落下去,但明日还会升上来,也许今日有它照不到的地方,但只要日复一日不断的升起,总有一日可以光耀天下。”
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安慰,他想说给徐灵鹿听。
没想到少言寡语总是冷着一张脸的魏大人,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徐灵鹿轻轻将手抽出来,端起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酒杯落下时,沮丧和低落一扫而空,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我可没有魏大人这么远大的抱负,能照一个算一个吧,他们已经是成熟的鬼魂了,应该学会自己找光。”
“对了,我能去看看邢长安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本来就是想请你去帮他做法事,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家里人,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葬,还停在官府的义庄,你若想看他,便用纸鹤提前告知我就好。”他准备了好些香囊,但徐灵鹿再也没给他传过纸鹤了,现在连第二个都没住满。
“诶,说到这里,为什么我派去给你送信的纸鹤都没回来?”之前徐灵鹿没在意这事,现在说起来倒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魏镜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大人算是知道了。
为什么要多嘴说到纸鹤两个字,难道要把香囊中的纸鹤还回去吗?
信寄出了自然是归收信人的,万万没有还给寄信人的道理,魏大人成功的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不还。
徐灵鹿等了半天也没见魏镜澄回话,正打算追问,在膝盖上搓了一会儿手掌的魏大人就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见他要走,小天师顺利的忘记了纸鹤没有飞回的事情,将他送出了院门。
送走了魏镜澄之后,徐灵鹿撸着怀里的阿润,独自在卧房中呆坐了很久。
要不是阿润害怕自己的背毛秃掉,奋起反抗,冲着他使劲‘喵呜’,他依然回不过神来。
徐灵鹿看着阿润从自己腿上跳走,躲在床角肥胖且生气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阿润,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呢?”
发愁,到底要不要跟一个鬼说,哥们,今天好像找到了你的尸体呀。
说吧,似乎有些残忍。
但不说,徐灵鹿想起那日想给书卷鬼烧纸钱,他那一问三不知,迷茫又脆弱的样子。
到底是该让他做个明白鬼呢,还是做个糊涂鬼呢?
阿润虽然有灵智,但显然听不懂如此深奥的问题,它只能给这个愁眉苦脸的人类,回复一句,“喵嗷!”
“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徐灵鹿从百宝囊里摸出一枚硬币,“菊花就告诉他,1就闭嘴装糊涂,就这么办。”
硬币被高高抛弃,落在床面上,徐灵鹿看着那朵开的雍容的菊花,继续叹气,“唉,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呀!”
要直面这么残忍的事情,万一直接给伤心的魂飞魄散了,以后找谁追文去?
第39章
虽然已经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书卷鬼,但徐灵鹿还是陷入了焦虑。
晚上他没有再进空间,第二天也是在房间磨磨蹭蹭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进去。
小天师甚至拿来的纸和笔打算写个2000字的小作文,为等下要说的话打个草稿,这样见到书卷鬼照着念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了。
面对着一叠纸一个字的小作文都写不出来的徐灵鹿,最终还是决定进空间,也许见到书卷鬼本鬼,就能自然的说出口了。
书卷鬼依旧飘在电竞椅上码字,今天似乎写的很不顺利,鬼气们没有一拥而上噼里啪啦,而是用二指禅一个字一个字的戳着。
徐灵鹿凑过看着他的拼字界面,卷王也有垫底的一天。
“怎么?不顺利吗?”本来打算一进空间就开门见山直说的徐灵鹿很懂得审时度势,默默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先从关心开始。
“嗯,卡文了。”书卷鬼干脆停下了敲字的手,“这本书已经写了一大半,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情节该怎么发展了。”
“诶?你之前没有想好整个故事吗?”徐灵鹿惊讶,看他写的那么顺,还以为整个故事早就成型了呢。
“没有。”书卷鬼沮丧的摇摇头,“我只记得有个人叫邢长安,记得他的故乡,他的亲人,他的同窗,记得他是如何长大成人的,这段记忆一直催促着我,将这个人写下来,不然可能世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邢长安了。”
“但后面的事,在我的脑中却很模糊了,我最近拼命的在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邢长安最终是个怎样的结局。”
“那你想要他是个怎样的结局呢?”听了书卷鬼的话,徐灵鹿本来要说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书卷鬼再次茫然的摇头,“但我总感觉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只是我想不起来,那结局是真实存在的,就是笼在一层雾中,看不清楚。”
“唉。”徐灵鹿深叹一声,“那你想看清楚它吗?”
“想!”书卷鬼听他这么问,回答的非常急切,“只有知道了他的结局这本书才能继续写下去,我不想放弃。”
“即使他的结局并不尽如人意?”徐灵鹿再次向他确定。
“这世间又有几件事是能尽如人意的呢?”书卷鬼僵硬的脸上居然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若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意,我也不会困在执念里,做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鬼了。”
“昨日,有官府的人来寻我了。”徐灵鹿垂下头,一时竟不敢去看书卷鬼那纯黑的瞳孔。
“他们说云京的大雪压塌了很多房子,有个书生因为忙着赶书稿来不及逃离,被压在了大雪中,想请我去做法事,超度一下……”他声音有些低,叙述的也很缓慢。
“别说了!”书卷鬼猛地打断他,鬼气不受控制的向外溢散,他佝偻在电竞椅上,尽力的控制着自己暴动的鬼气。
徐灵鹿的手已经摸进了百宝囊,要是书卷鬼控制不住自己要失控伤人,他就得第一时间自救。
看着书卷鬼身上的鬼气不断痛苦的翻涌,徐灵鹿猜想,他也许又经历了一遍死亡,再次重复一遍死亡的过程太过残忍,小天师拿出符纸,心想不然干脆让他彻底忘记这段痛苦的回忆算了。
但他符纸还没出手,书卷鬼那些暴涨的鬼气,居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长安啊……”书卷鬼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痛苦,“呵,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居然死的这么早。”
说完后,他就又开始用二指禅戳起了键盘, 写一个字,删两个字,明显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徐灵鹿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坐在沙发上默默的陪着他。
“他的家人知道了吗?”书卷鬼边戳键盘边小声的问。
徐灵鹿听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官府还没找到。”
“西河县青山镇明溪村……”书卷鬼顿了一下,“报丧的时候,语气委婉点,别看邢长乐那小子壮实的像头牛,其实小时候特别爱哭,他要是嚎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的。”
“破屋的西北角,埋着一个木盒子,要是可以的话,请天师帮忙挖出来带给邢长乐,长安没什么大出息,就将一些看过的好书抄录了下来,保存在了盒子里,想着以后万一长乐有了孩子,便拿去给他开蒙,里面还有些舍不得花的散碎银两一并交给邢长乐就好。”
“哦,对了,驿站也麻烦天师去查一下,邢长乐若是还不知道此事,一定会傻傻的每月寄银本过来。”
“还有,要是邢长乐问起死因,就说是突发了疾病,没什么痛苦,人是笑着走的,只是可惜没能再见上他一面。”
“尸骨也不用返乡了,劳烦天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地埋了吧。”
书卷鬼说了半天全是关于别人的事,徐灵鹿听得莫名心疼,忍不住问他,“那长安自己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他呀……”书卷鬼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他之前想金榜题名,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后来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适合朝堂,反倒是写书更适合他。”
“他写了一本风物志,想将江南的山水物产,美景美人统统写进书中,若不是固执的流连于此处,他还想回乡教书……”
他语气中虽有遗憾,却没说一句可惜,还透着一丝事过境迁的释然。
徐灵鹿觉得自己到此时才看清了这个内向文弱的书生,其实有着坚韧又强大的灵魂。
“书中的长安有结局了吗?”徐灵鹿一边询问,一边将书卷鬼所说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打算这几天就帮他处理好。
“有了,天师如此大恩,长安他无以为报,就一切都在书中见吧。”
上京赶考路途遥远,届届都有举子在路途上被截杀的事情。
因为李兄是县令的儿子,托他的福,县上格外重视这次会试。
一个小小的县城能出两名举子实属不易,县令便特地托了一支要运送丝缎进京的商队,将两人捎带过去。
邢长安虽是出生在水乡,但还是第一次坐大船渡江。
江上的风浪和他家门前的湖泊小河又怎么可能是一回事,于是长安就成功的晕船了,在船舱里怎么待都不舒服,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头晕到看不清人影。
见他如此难受,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公子,居然亲自帮他端茶倒水。
行船当中,自然都是一边走一边打些鱼虾来吃,邢长安一闻到腥味就作呕,李兄还特地去吩咐船上的厨子,煮些没有味道的白粥。
本来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的长安,彻底臣服在了学长的温柔照料中,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但这感情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
长安暗下决心,如果他与李兄都能高中便将此事告知李兄,无论结果如何都求个明白。
商船载货沉重,行船较慢,从江南到云京要个把月。
邢长安坐了几日也适应了,反应不再那么严重,只是还稍稍有些头晕,就是不能看书,看上几行便又晕的不行,想要干呕。
可对于马上要参加会试的举子来说,月余的时间白白浪费过去真是心痛又焦躁,没几日邢长安就又愁的吃不下饭了。
眼见他日日消瘦,李学长无法,只好拉他到甲板上,两人一起对着江岸的山川,大声咏诵书中的内容,互相查漏补缺。
船上灯烛较少,晚上回到舱中,两人便倚在一起,听李兄读书。
长安甚至在心中暗想,若是这船能一直开下去多好。
商队顺利靠岸,又走了几天陆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云京城。
初到繁华京城的兴奋和喜悦很快就被现实冲淡了。
云京的物价,哪里是小地方可比的,邢家举全家之力给邢长安准备的那些银两,甚至不够在云京城的大酒楼中吃上一顿宴席。
这里吃穿用住,交际往来,样样都需要花钱。
到此刻邢长安才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和李兄的差距。
学长家中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只要是官身往往背后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的,往上数在京中也有做官的亲戚,自然可以照拂一二。
听闻李兄是这届的举子后,就将他接到了府中居住,还为他找了人脉,可以参加京中知名的学子会,和一些云京的举子们一起拜访名师,谈论时下呼声最大的议题。
而长安却只能和其余穷学生一起挤在城中角落最烂的客栈中睡大通铺,看书都要几人围着一支蜡烛。
李兄也曾念着同窗的情谊,带他去过一次学子会,可长安寒酸的衣着和沉默寡言不讨巧的性子,却让李兄在贵人面前丢了颜面。
打那次之后,邢长安便很少能见到学长了。
有时偶遇远远的看上一眼,那个在镇学中总是被一群人团团围拢在中间的学长,现在都是走在队伍的末尾。
那个一身傲气总是高谈阔论的学长,现在怯懦寡言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原来从江船靠岸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有些东西必然是会改变的。
第40章
乡下来的学子,一鸣惊人高中状元这种事,往往是话本中最爱写的内容,但现实哪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发展。
邢长安落榜了。
真正的会试非常难考,全国最顶尖的学子都集中在一起考试,各大书院一些鸿儒大学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够考中,更不要说小地方的学子了,他们的起点就不一样。
那些在考前毫无名气,最后能一鸣惊人的高中的,往往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呢。
大批小地方来的举子都是以落榜为结局的。
李兄的运气较好,他考前频繁的交际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多少押中了今年科举的几个要点,堪堪进了榜,虽然不是高中,但通过家里的关系上下打点,也能进翰林院里去做个见习学士。
办庆功宴那日,他又变成了那个被众人围拢在中间,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李学长。
邢长安被一群陌生的学子挤在最外面,最后才去祝酒。
李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吹着酒气说,“真可惜,长安你才学不在我之下,若是留在京里,好好复学,再考一届定然能中的。”
“长安你留下,我现下已经进了翰林院,以后一定能给你不少助力,等你下届中了,你我二人携手施展抱负,岂不痛快。”
本来已经打算离京回乡的邢长安,因为这杯酒这句话,又开始动摇了。
他想起自己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再试一次,就一次,便有机会说的出口了。
长安给家乡去了信,告知家人和老师自己想要再考一届的想法,云京离江南很远,路途上容易出危险,且在京城中更有利于知晓科举试题要点的变动,邢长安打算留在云京城。
收到信后,邢长乐一家很支持,回信过来让他在云京城好好复学,家中会一直汇银本过去,让他不要担心。
还告诉他,他添了一个小侄儿,长安惊喜之余,又给弟弟去信说,银本就不要再寄了,家里多了一口人,应当留着给小侄儿和弟妹花销。
谁知邢长乐根本不听他的,每月的银本还是按时汇过来。
倒是书院的老夫子一直写信劝说他回乡,其实打小老师就觉得邢长安的性子是不适合为官的,比起在朝堂上虚与委蛇,他沉静内向的个性更适合教书做学问。
长安内心又如何不知道老夫子说的都对,只是他年轻气盛不服罢了。
会试三年一届,落榜的学子们在科举结束后大多都返乡了,拼租在一起,客栈的费用长安尚能承受,要独自负担就变的无比艰难,加之学子们离开后,客栈内南来北往的商客夜半还在吵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学习,他不得不另寻住处。
在李兄的帮助下,寻到城角旧巷的一处破宅子。
这宅子破到似乎风大一些都能吹塌,只有一张床板一个瘸了腿的木桌和一张破板凳,但长安还是住了下来,起码是有个栖身之所了。
虽然屋子四面漏风,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每晚还有老鼠在房顶上赛跑,但这些长安都不以为意,能睡能看书就行。
只是人倒是好对付,就怕书和用具被老鼠啃坏了,那可要心疼死了,最终长安还是花钱置办了一口木箱,存放书籍和纸笔。
贵重一点的东西便放进木盒中,埋在地下。
即便如此节省,日常总还是有些必备的开销,尤其是纸笔砚台,都算不上便宜,长安的银两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家中今年新添了人口,再问弟弟要是万万不能的。
也不是没有想过找李兄接济一些,但一来长安实在开不了那个口,二来也很难再见到学长。
庆功宴过去之后,李学长就变的十分忙碌,他要忙着跟上峰师长学习,还要忙着跟同僚们交际,更要忙着参与各种学习会,文会,花宴。
那日庆功宴上在长安耳边说过的话,似乎不过是他的醉话罢了,但邢长安都能理解。
是他自己才学不足,走不进那个世界,又如何怪的了其他人,一切只能自己想办法。
长安学着别人在市场摆了个摊子,一面读书一面代人写些书信,对联,到能有些贴补,日常的生活也堪堪过得去。
冬日将近,一直在江南温润天气中成长的邢长安,还没感受过北方凛冽的冬天,要不是一起支摊的另一位书生提醒他要置备厚些的衣裳和被褥,他恐怕连第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置备东西总是需要银两的,一日三餐已经减到一日两餐的邢长安,哪里还有余钱去买这些。
好在这书生又给他介绍了一条门路,引他去书局写话本,若是能被掌柜通过上架售卖那自然是好的,通不过也能得些免费的笔墨纸砚。
长安很是心动,便于那书生一起去了。
领到了免费纸笔之后,长安在保证每日复学时间的情况下,又额外抽出一到两个时辰去写书。
真正写起来,倒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写出了些乐趣,他将之前在乡下听到的志怪传说和江南当地的风物结合在一起,编成了好多小故事,有时写的甚至停不下笔,再回神时,窗外的天都蒙蒙发亮了。
一本书写完,长安不仅不觉得疲惫,反而更加精神。
一向沉静内向的他抱着晾干的书卷去找书商时,面上竟然带着兴冲冲的笑意。
可收到他书卷的掌柜,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没翻几页就直言这垃圾玩意卖不了钱,还浪费了一套纸笔,真是晦气。
邢长安被说的又羞又气,站在原地头都抬不起来,但想起日后的生计,还是央求书局的掌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那掌柜的看他深秋还穿着单衣,也是可怜他,便让他再领一套纸笔回去写,还扔给他几本已经翻卷了边的旧书,说若是自己不会就照着这个写。
长安收好纸笔和旧书,晚上回到小屋细细的翻看,结果无比震惊,这几本旧书竟是那种话本。
书商居然让他仿写艳……情话本,这简直是把读书人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邢长安虽然外表柔弱,却并不爱哭,邢长乐小时候磕了碰了都嚎的很大声,但打记事起,他就没见他哥哥掉过眼泪。
那晚长安将自己埋在被子中狠狠的哭了一场,第二日一早肿着眼睛又开始了一天的温书,学完之后照例去集市一边摆摊一边看书,晚上回到屋中后,给自己起了个‘渔艳笑笑生’的别号,木着一张脸研究起了那几本艳……情话本,尝试着开始仿写。
但他到底从心里抗拒,写的很不顺畅,又由于自身没有经验,情节文笔都毫无章法,整部书透着不伦不类的违和感,邢长安越写越疲惫,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终于在落雪之前,‘渔艳笑笑生’的第一部话本写完了,这次再拿去给书商,那掌柜翻了翻说,有些怪异,但别有一番滋味,后面又指出几处让他修改,改完之后居然可以印制售卖了。
邢长安也收到了他的第一笔酬劳,去添置了一身夹棉袄和一床厚被褥,买了些蜡烛纸笔,把一天两顿换成一天三顿,还能攒下一点点铜板。
日子似乎更好过了一些。
邢长安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帮书商仿写和改写艳……情话本,渐渐的甚至能将邢长乐寄来的银本全部攒下来,他打算等下一届考完,无论中于不中都带回去给弟弟,弟妹和小侄子翻修一下新房,生活一下便有了奔头。
直到在书局碰到了李兄。
那书局的掌柜似乎和李兄的上峰有些关系,学长陪着上峰去谈事情,恰好碰到了去交书稿的邢长安。
上峰顺手拿过邢长安的书稿,翻了几页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
那日的偶遇,李兄没有与邢长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瞧上他一眼,只在跟着上峰离去的时候,低沉的说了一句‘有辱斯文!’,便离去了。
打那之后,李兄便彻底跟邢长安断了联系。
他没有问过邢长安写那话本的原因,也没有问过邢长安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就这样简单的定了邢长安的罪。
邢长安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话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写到这里,评论区哀嚎一片。
“呜呜呜呜,我人没了呀!为什么要刀我!”
“书生大大你没有心!真是发的一手好刀!”
“不敢相信,我的竹马竹马CP就这么BE了吗?”
“哇哇大哭,抓马一个李兄追妻火葬场呢?”
“二人血书!我也求一个火葬场!”
徐灵鹿也看得心里发堵,别说李兄追妻火葬场了,你们的主角要是搁现代,确实已经在火葬场里了。
他白日里刚刚看过邢长安的尸身,跟他身量差不多的邢长安居然要比他瘦弱许多,仿佛是在骨头架子外面直接包了一层皮,中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填充物。
尸身在义庄解冻之后,身上全是又紫又黑的淤血和斑痕,甚至都没有此刻还在打字的书卷鬼好看。
徐灵鹿照着他的身量,帮他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又托魏镜澄的关系寻了一片不错的墓地,只等棺椁做好就能下葬了。
他回来之后告诉书卷鬼,鬼魂无措的跟他道谢,还反复问他棺椁能不能退,其实自己随便埋埋就可以了。
听了这话,再看这一章的内容,小天师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想要得到剧透,现实中不能圆满的人和事在书中能圆满也有稍许安慰呀。
“书中的长安还是原先的结局吗?”
书卷鬼听了他的问题也不答,就背身呆飘着。
“哎呀!你就让他好好的嘛!在绿油油BE可是要掉收的!”徐灵鹿连哄带骗,“你看,现在已经有8000+收藏了,离胜利只有一步了,现在掉收多不划算!”
“东边不亮西边亮嘛,这束光也许照不亮他,但没准拐个弯,下一束光就能把他照亮。”也不知怎么的小天师就想起了那日一起看夕阳时魏镜澄说的话。
书卷鬼跟着他低声念了一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身冲徐灵鹿笑了一下,“多谢天师!我想我已经知道长安的结局了。”
也许你就是他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