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佟国维府上如今却是乱成一团。

    “什么叫今后不必进宫伴读了?”

    佟国维看着嗷嗷哭的儿子,焦急道,“赶紧叫人给贵妃娘娘送信,让她给想办法!”

    管家苦着脸道:“老爷,奴才问过送三少爷回来的侍卫了,正是贵妃娘娘下令让给送回家来的,说咱们三少爷叫太子爷不满意了,不许他继续伴读。”

    “太子竟然敢撵走隆科多?!”

    佟国维不敢置信,“隆科多可是他舅舅!不行,夫人,你赶紧进宫一趟问问闺女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堂堂贵妃,还自己弟弟都护不住吗?”

    赫舍里氏搂着嗷嗷哭的儿子心疼不已,也没多想,立刻叫人往佟佳贵妃宫里递了请安折子,第二日一早就进了承乾宫。

    赫舍里氏来的时候,佟佳贵妃正抱着四阿哥哄着玩。

    她原是并不想养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的,但乌雅庶妃毕竟是她宫里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又不管不顾,她瞧着四阿哥可怜,便心软了,叫人精心的养着。

    她倒也不指望四阿哥能出息了孝敬她,只是深宫寂寞,权当养着解闷罢了。

    “这是四阿哥?”

    赫舍里氏看着佟佳贵妃怀里的孩子直皱眉,“娘娘,这可不是您亲生的,您可不能觉得有了他便算是有了依靠,指不定哪天皇上就将他给别人了呢!”

    佟佳贵妃将四阿哥交给奶娘,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方才说道:“额娘大清早就进宫来,不会是就为了说四阿哥吧?”

    “那肯定不是,我没事儿说他做什么,”

    赫舍里氏言归正传,“我是来问问隆科多的事情。”

    佟佳贵妃坐下来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隆科多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不进宫伴读了么,反正你跟阿玛也舍不得他,总觉得他在宫里受了委屈,如今不用来了,不是正好?”

    赫舍里氏这次得了佟国维的嘱托,没有轻易被糊弄过去:“什么叫正好,你阿玛都快气死了!隆科多当初没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也就罢了,如今做了又被撵走,传出去叫你阿玛还怎么见人?你快跟皇上说说,叫隆科多继续进宫来。”

    佟佳贵妃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然后盯着赫舍里氏:“额娘,我是贵妃,可隆科多伺候的是太子!太子不喜欢他不想要他伴读了,我凭什么去管?”

    “太子才几岁,懂什么!”

    赫舍里氏急了,“皇上可是跟你阿玛暗示过了,你就是未来的皇后,太子将来也要跟你叫一声皇额娘的,你为什么不能管太子的事?”

    “额娘!您是疯了吗?!”

    佟佳贵妃简直不敢置信,“这是紫禁城,您知道您说的这些话会给佟家给我带来怎样的灾祸吗?”

    “你少在这儿吓唬我!”赫舍里氏为了儿子是什么都不怕,“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如今是觉得我们拖累了你,可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是佟家的女儿,你能当贵妃当皇后吗?”

    “我若不是佟家的女儿,我又何必非要进宫,一辈子困在这紫禁城里!”

    佟佳贵妃红了眼眶,“生养之恩,我以身相报还不够吗?我如今只想在宫里好好活着,过分吗?”

    “谁不叫你好好活了?”

    赫舍里氏依旧不肯罢休,“只有佟家荣耀了,你才能过得更好,若是佟家不行了,你以为你还能无忧无虑的做你的贵妃娘娘?”

    “佟家若是不行了,只会因为咎由自取,而不是因为我!”

    佟家贵妃也火了,“只要阿玛和隆科多不作死,佟家就倒不了,更何况宫里有我,太子爷身边还有鄂伦岱,这荣耀还不够吗?”

    “鄂伦岱是什么东西,也能跟隆科多比?”

    赫舍里氏的音调越来越高,“你是非要气死你阿玛额娘,才甘心吗?”

    佟佳贵妃深深吸气,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她在家的时候,也是阿玛额娘手心里的明珠,半个重字都不曾有过,可如今,阿玛额娘心里就只有隆科多了。

    是,那是她弟弟不假,可她难道没照顾过吗?

    隆科多在宫中的衣食住行哪一点她没给安排好,就连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她也是打赏不断,生怕伺候得不用心,委屈了隆科多。

    原本瞧着隆科多在上书房时间长了,性子养好了不少,她还很欣慰,可谁知停课还不到两个月,隆科多就又被阿玛额娘给宠坏了!

    以前他最多不过是在课上睡觉,太子看在佟家的份儿上,并不跟他计较,可昨儿他在课堂上哭闹不休,已经影响到师傅上课了,太子又岂能容他?

    她倒是想管,可隆科多满嘴说的都是什么浑话,好似她这个做姐姐的当真能在宫里只手遮天一样!

    别说她如今只是个贵妃,即便是当真有再进一步的一天,她也不可能去插手太子的事!

    孝昭皇后都当不起太子一句皇额娘,她又凭什么!

    “额娘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说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额娘就算逼死我,我也做不到,”

    佟佳贵妃冷声道,“你怪我不孝也好,说我无情也罢,隆科多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再管了。”

    赫舍里氏急得口不择言:“你别以为如今全都是你在帮佟家,你阿玛可是一直在暗中帮你守着后位呢!我看太子可没想让你登上后位,若没有你弟弟在旁监视——”

    “额娘,你要发疯回家去发,别在我宫里找死!”

    佟佳贵妃打断赫舍里氏能掉脑袋的浑话,“芙蕖!送夫人出去!”

    赫舍里氏没达到目的自是不肯走,被芙蕖一拉,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嘴就要哭。

    佟佳贵妃终于气出了眼泪,伸手指着赫舍里氏颤抖道:“好好好,你哭,你哭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咱们谁都别活!”

    “佟家是当真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康熙从外面匆匆进来,满脸怒气,“怎么,佟夫人打算在朕面前逼死朕的贵妃吗?”

    紫禁城里是藏不住消息的,赫舍里氏跟佟佳贵妃越吵越凶,自然有人去禀告康熙。

    康熙赶过来就听到赫舍里氏在发疯,心里满是火气,若不是顾及佟佳贵妃,他早就出手惩戒了!

    赫舍里氏敢对着自家闺女发脾气,却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吓得连连磕头说不敢。

    康熙不想跟她多言,叫人将她给拉了出去,并言明,今后若无明旨,不许她再进宫。

    等赫舍里氏被拖走后,佟佳贵妃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

    康熙看着心疼,就想搂过来哄哄,却被佟佳贵妃给避开了。

    佟佳贵妃含泪道:“皇上以后还是别来承乾宫了,否则只怕这种事儿还会不断!”

    “说的什么话,怎么能为了他们就不许朕来亲近呢?”

    康熙还是拉住了佟佳贵妃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抱着安抚,“朕知道都是佟国维在背后乱来,与你无关,你不必往心里去。你是朕的贵妃,朕喜欢你,也不全因为你姓佟佳,更多是喜欢你的性情。日后不管佟家如何,朕都不会亏待你的。”

    佟佳贵妃却是心中一凛,感觉康熙这是话中有话。

    “皇上,您告诉我吧,他,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佟佳贵妃追问道,“莫不是戴佳氏的事——”

    “嘘——”

    康熙不叫她继续说下去,“你心里有数就好,面儿上只当不知道,才不会牵累到你。隆科多的事儿你也不用管,朕会安排安亲王府的小子进来顶替,佟国维要是有本事,只管去跟安亲王府闹!”

    佟佳贵妃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如今她在阿玛额娘心里,是不是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而只是为佟家增添荣誉的一个玩意儿了?

    他们一心想叫她等上后位,当真是为了她好吗?

    还是他们只是希望坐在后位上的人姓佟佳而已。

    他们往宫里伸手的时候,从未曾询问过她的意见,甚至不曾考虑过她的死活。

    若是被人发现了呢?

    若是皇上不信她呢?

    佟家或许还能保全,可她还能安稳的活着吗?

    她额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最了解。

    额娘根本想不出那么多话来,全都是阿玛耳提面命,额娘才会说出那种疯话。

    他们还想叫隆科多去监视太子,当真是觉得太子年幼可欺,还是认定了皇上会对佟家心慈手软?

    佟佳贵妃不知道佟国维哪里来的自信,她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发抖。

    太子是皇上的逆鳞,谁敢碰,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佟国维不怕死,她怕。

    “皇上,臣妾知道,您对臣妾期望很高。”

    佟佳贵妃泪眼婆娑的看着康熙。

    康熙轻笑着伸手给她拭泪:“你知道就好。等孝昭过了三年忌辰,朕就给你封后,可好?”

    这是康熙第一次这般直白的对佟佳贵妃许以后位,而佟佳贵妃,也是第一个他自己挑选的,心里很是喜爱的皇后。

    她跟仁孝皇后、孝昭皇后都不一样,他想给出的,不止是一个冷冰冰的后位,更是作为他的妻子,能与他并肩的资格。

    就像佟佳贵妃说的那样,他对她的期待很高,他是真心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然而佟佳贵妃却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康熙的怀抱。

    她跪了下来,对着康熙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郑重道:“可是皇上,臣妾从未曾想过要当皇后。”

    康熙伸手扶她:“就是知道你没那么多心思,所以朕才更属意你。”

    佟佳贵妃往后躲开:“皇上,臣妾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当真没想过要做皇后。佟家出一个皇后就足够荣耀了,再多,只会让他们更加贪心不足!”

    “臣妾不知道阿玛到底做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而额娘刚刚也说了,都是为了臣妾的后位,他才会如此。皇上,若您当真疼惜臣妾,就绝了佟家的心思吧,别叫臣妾再为这些事担惊受怕!”

    康熙收回手,沉下脸:“你可想清楚了,朕的后位,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今日朕可以当你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但若有下次,就休怪朕不念旧情了。”

    说罢,他也不等佟佳贵妃再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佟佳贵妃软倒在地上,芙蕖连忙过来扶她。

    “主子,您这是何苦啊!”

    芙蕖一点都不明白,“皇上都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只要您肯点头,后位就是您的了,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奴才瞧着皇上还是疼您的,虽然生气,却也没将话说绝,过几天您去给皇上服个软,应该就没事了。”

    佟佳贵妃却哭着苦笑:“你不懂,那后位对我来说就是万丈深渊!仁孝皇后能坐稳后位,是因为她阿玛通透,叔叔能干;孝昭皇后能坐上后位,是因为她阿玛早逝,兄弟不成才。可即便如此,她们又有什么好下场?孝昭皇后的亲额娘为了让她早日有孕,害了她的性命,你觉得,若我当上皇后,阿玛额娘会顾惜我的身体吗?”

    “芙蕖,我自问从未害过人,所求的也仅仅是能好好的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佟佳贵妃再通透,也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又如何能抵得过宿命?

    在宫里,很多人在背后说她像当年的董鄂妃,可谁又知道,她心中最想做的是像皇太后那般,无宠无子,却无忧无虑之人。

    康熙从承乾宫出来,憋着一肚子的气,不想回乾清宫吓到儿子,便转去了旁边的永和宫。

    戴佳氏被无端冤枉一次后,收起了刚展露的锋芒,又开始像透明人一样的活着。

    唯一不同的是,康熙时不时会过来坐坐,但却很少留宿。

    今日她依旧像往常一般在窗边绣花,见康熙匆匆而入,赶紧起身请安。

    康熙却并不去扶她,而是直接坐了下来,将她绣的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又丢了回去。

    “你不要总绣这些鸳鸯之类的,整日里就惦记着情情爱爱,简直小家子气!”

    戴佳庶妃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是奴才准备送给娘家妹妹出嫁的贺礼——”

    “你是嫔妃,没事少跟娘家人牵扯不清!”

    康熙闻言更气,“人在宫里,心思还在娘家,怎么,是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戴佳氏完全不知道康熙今日为何会这般无理取闹,她伺候康熙的时间尚短,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康熙瞪着戴佳氏好一会儿,见她当真不愿再开口哄他,心中怒气更深,倏然起身,只留下一句“不知所谓”,就冲了出去。

    戴佳氏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喃喃的问宫女:“皇上,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宫女更不懂了,只得将她扶起来,劝道:“瞧着不是冲着小主儿的,您别怕。”

    在永和宫也没得到安慰的康熙站在宫道上前后看了看,觉得去荣嫔那儿估计也是一样的没意思,而宜嫔的翊坤宫又离得太远,故而决定去延禧宫找惠嫔聊聊。

    可谁知进了延禧宫才知道,惠嫔去钟粹宫看三阿哥了。

    康熙站在庭院里,正要发火,却见一个宫装女子从偏殿里出来,一身淡淡的黛色,仿佛初春里尚未开放的花蕾,鲜嫩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那女子款款而来,鬓边的蝴蝶发钗翅膀颤颤巍巍,更衬得她姿容绝美,如花仙临凡,微微一笑,引得蝴蝶倾倒。

    而康熙,亦是忍不住为之倾倒。

    “奴才卫氏,给皇上请安。”

    卫氏盈盈一拜,声音亦如其人般娇美,“惠嫔娘娘去钟粹宫探望三阿哥了,奴才这就叫人去请,您先到殿内坐坐,奴才给您奉茶,可好?”

    康熙脸上的愠色尽去,伸手拉她:“不必叫她回了,朕去你屋里瞧瞧。”

    卫氏在延禧宫里住了多时,惠嫔是个大度的主子,不但不克扣她的份例,平日里有多的,还总会赏给她,故而她虽然只是个庶妃,但屋里也收拾得精致妥帖,颇有些雅而不淡之感。

    人美,屋子里瞧着也舒服,康熙终于露出了笑意:“你倒是个有情致的,布置得不错。”

    “紫禁城的风水养人,惠主子也待奴才极好,”

    卫氏接了宫女们准备好的茶,送到康熙手里,“奴才借花献佛,谢皇上当年救命之恩。”

    其实当初在行宫里救了卫氏的是佟佳贵妃,但此时她偏说是康熙,哄得康熙眉眼含笑。

    “那朕就要好好问问你了,”

    康熙放下茶杯,将卫氏一把拉进怀里,“你打算如何谢朕啊?”

    卫氏娇羞的看着康熙:“皇上,您想奴才如何谢,奴才就如何谢。”

    康熙哈哈大笑几声,也不管现在还是大白天,直接将卫氏压在了炕上。

    延禧宫里自有奴才去向惠嫔禀告。

    惠嫔听罢后却只是一笑,完全没有想起身回去的意思,只是对荣嫔道:“瞧瞧,一个个都有出息。”

    荣嫔懂她,也笑道:“随她们去吧,咱们啊,就老老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跟惠嫔年轻的时候也争过宠,当年她们孩子没了的时候,也曾经彼此怀疑,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后来孩子没得多了,心也就冷了,如今她是不想再生,而惠嫔瞧着也是一副有大阿哥就够了的样子,她们倒是多了几分相惜,相处愈发和睦了。

    “三阿哥如今能跑能跳的了,你也别总舍不得放手,叫他多去跟太子玩,才好。”

    若是放在几年前,惠嫔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可如今,她也算是瞧着三阿哥长起来的,也盼着他能好。

    荣嫔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再过两三年,三阿哥也要搬去南三所了,在这之前,得叫他跟哥哥姐姐们多多相处才是。反正没事,要不咱们往慈宁宫去请个安?二公主早上说今儿几个公主都要去,且热闹呢。”

    惠嫔爽快的点头:“成啊,左右我宫里是回不去了,咱们就带着三阿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去。”

    慈宁宫里今日确实热闹。

    不止是公主们,下了课的胤褆和胤礽也一起跑了过来,跟姐妹们蹭了顿午膳,然后又凑在一起下棋玩。

    下的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胤礽去年叫人做出来给大公主玩的跳棋。

    跳棋棋盘是六角星的形状,最多可以六个人一起玩,故而阿哥公主们齐上阵,又拉了太皇太后占了最后一个位置。

    太皇太后一开始没弄清规则的时候还有点懵,等下了几步弄懂了之后,便显出厉害来。

    六家一起下,棋盘上各色棋子太多,很容易就堵在一起,可太皇太后是棋道高手,下一步能考虑好几步,很快就占据了要道,堵得曾孙子曾孙女们焦头烂额。

    胤褆最没耐心,也最不爱算计,很快就进退两难,急得直嚷嚷,让大家给他让让路;

    胤礽嘴里答应着,下手却一点都不放松,一直追着胤褆堵,气得胤褆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下。

    大公主最懂事,帮着妹妹们清开道路,让妹妹们的棋子能跳过去;

    二公主开心的将自己的棋子顺着大公主搭好的路一直跳到了最里面,乐得直鼓掌,而三公主却是七拐八拐的,将一颗棋子跳进了胤褆应该跳的家里。

    “三妹妹,你跳错地方了!”

    胤褆立刻出声提醒,“那是我的家,你的家在隔壁!”

    三公主柔柔弱弱的笑着:“我没挑错哦。”

    胤褆:??

    胤礽:哈哈哈!

    他家三妹妹,白嫩嫩的皮儿下来,全是黑芝麻!

    有三公主出手,胤礽也不用堵着胤褆了,开始走自己的棋,一局终了,太皇太后得了第一,二公主紧随其后,胤礽和大公主不分伯仲,而三公主则是还差挺多步。

    但是,因为她的一个棋子横在了胤褆的家里,所以胤褆就算只差一步,也是说什么都进不去的。

    胤褆急得挠头:“三妹妹,你先动这个啊!”

    三公主却依旧娇娇柔柔:“不急呀,我先把其他的都摆好。”

    于是乎,胤褆就只能瞧着三公主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将剩下的棋子都走进家里,然后最后才将横在他家里的那一颗直接提起来放了进去。

    胤褆抗议:“不对不对,你这一步是不能这么跳的!”

    三公主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这么跳就输了诶。”

    胤褆:“……本来就是你输——”

    胤礽一把捂住胤褆的嘴:“三妹妹说得对,你没输,输的是大哥。”

    胤褆:……

    其他人:……哈哈哈!

    他们下这盘棋只为一乐,也没什么彩头,输赢并没有那么重要。

    故而胤褆虽然憋屈,但也不会跟自家妹妹争胜,只是委委屈屈的凑在太皇太后身边告状:“乌库妈妈,您管不管?”

    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三公主的脑袋:“三公主真聪明。”

    三公主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是我故意耍赖,大哥哥让着我呢。”

    胤褆这才满意了,谦虚道:“那也不是让着你,你是真的聪明。”

    太皇太后看向胤礽,胤礽微微点了点头。

    其他人或许没想那么多,但他知道,三公主是为了让他能好好玩,才故意这么做的。

    他刚刚为了不让胤褆去干扰姐妹们,故意堵着胤褆下,可若是这么纠缠,最后可能他就会输。

    三公主故意走进了胤褆的家里,转移了胤褆的注意,也让他能不再跟胤褆纠缠,安心下好自己的棋。

    胤礽觉得,三公主是真的很聪颖□□。

    之前查案的时候,就是三公主第一个叫破了关键,而这一盘棋,更能看出她心思细腻,应变机敏。

    最后她用一招“耍赖”给这盘棋结尾,更是点睛之笔,这样一来便成了笑闹,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他家三妹妹,表面上看着是个林妹妹,心里却住着宝姐姐,将来定是个厉害人物。

    挺好,至少比二公主让他放心。

    三个姐妹里,胤礽最担忧的就是二公主。

    大公主心胸豁达,又很擅骑射,颇有些满族姑奶奶的豪气,而三公主通透□□,成竹在胸,只有她暗戳戳欺负别人的份儿。

    唯有二公主心思单纯,耳根子也软,谁说都听,这要是将来去了草原,还不得被草原狼崽子给吞了!

    只是这个人有个人的性情,想改着实是不容易。

    实在不行,就找几个靠谱的人陪着二姐姐吧,至少不能叫她被人哄骗了去。

    胤礽正在盘算着该给二公主身边安排什么样的人,就有宫女进来通传,说惠嫔和荣嫔带着三阿哥来请安了。

    二公主听到额娘和弟弟来了,赶紧出去迎,而胤褆听说惠嫔来了,却是转身就想溜。

    却被胤礽一把给抓了回来。

    “别闹别闹,我前儿刚打碎了额娘的镯子,她定是来抓我的,好弟弟,快叫我进去躲躲!”

    胤褆求道。

    胤礽却不松手:“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当着乌库妈妈给惠嫔娘娘赔个礼,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那不成还要等无人之时挨打吗?”

    胤褆觉得,弟弟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收回脚步,又蹿回了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无奈的摇头:“你就帮着你哥哥胡来吧,仔细让你阿玛知道,连你一起收拾。”

    胤礽嘻嘻一笑:“那到时候乌库妈妈您要救我于水火才行!”

    太皇太后笑了,又叫胤礽也过去,左手一个曾孙子,右手一个曾孙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不错,都是好孩子,大清未来前途无量。

    等惠嫔和荣嫔进来请了安,胤褆做出很有礼貌的模样,对着惠嫔拱手道:“额娘,孩儿在这儿给您赔礼了。”

    惠嫔一头雾水,警惕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胤褆不打自招:“您那个手镯,是我打碎了又原样拼回去放在抽屉里的,等过几日我叫人去寻来更好的赔给您。”

    惠嫔:……

    就说前儿她儿子怎么那么消停,请安后规规矩矩的用了饭才回去,一点儿都没闹,她还在想这是儿子大了懂事了,没想到是闯了祸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说的不会是我总戴着的那个翡翠镯子吧?”

    惠嫔心里揪了起来。

    那镯子可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康熙赏给她的,她一直很是珍惜,时常戴着的!

    胤褆感觉不妙,立刻往太皇太后身后一躲,探出半个头来:“就,就那个红不红绿不绿的镯子,我瞧着不好看,就想给拆开,谁知道一砸就碎成好几瓣儿。”

    惠嫔:!!!!

    啊啊啊,我的翡翠镯子!

    真的不能现在打孩子吗?!

    太皇太后忍不住哈哈笑了,但却是护着胤褆:“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不就是个镯子吗?苏麻喇姑,快给你惠嫔娘娘去挑几个好看的镯子来,别叫她心疼了。”

    苏麻喇姑应声而去,惠嫔也不推辞,福身道:“那臣妾可就不客气了。”

    苏麻喇姑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足有十只镯子,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各有特色。

    太皇太后笑骂:“你可是真大方,将我这点儿家底都给掏出来了!”

    苏麻喇姑笑道:“可不是,太皇太后攒了好多好镯子,平日里是一个都不肯戴,都藏在库房里招灰。今儿难得太皇太后大方,惠主子可别客气。”

    “行行行,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

    太皇太后大方的一挥手,“见者有份,荣嫔,还有三个公主,都自己去挑!”

    大家自是开心的谢恩,凑过去挑了起来,胤礽问道:“乌库妈妈,我也有份儿吗?”

    太皇太后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要来干什么,你能戴?”

    胤礽却道:“我瞧着有个黄翡的玛嬷定然喜欢,她没赶上,我就替她挑嘛。”

    “行,咱们太子最孝顺,”

    太皇太后闻言更高兴了,“来,将那黄翡镯子收起来,等会儿给送到慈安宫去。这不算,保成你再去挑一只,留着将来给你的太子妃当聘礼。”

    胤礽对太子妃不太感兴趣,但也不想扫了太皇太后的兴致,便也凑了过去,等其他人都挑好了之后,从剩下的镯子里选了一个瞧着最通透,却没有颜色的出来。

    大公主拿自己选的红翡镯子跟胤礽换:“我这个给你吧,这个更合适做聘礼。”

    胤礽吓得赶紧往后躲:“别别别,大姐姐你自己留着当嫁妆吧,我才不要什么聘礼!”

    惠嫔看了看自己挑的那个跟原来的差不多的镯子,忍痛对胤褆道:“额娘给你留着,将来也给你媳妇儿。”

    胤褆学着胤礽的模样,躲到了他的身后:“别别别,额娘你自己留着当嫁妆吧——啊——”

    胤礽面带微笑的收回刚刚踩在胤褆脚上的右脚,对着他横了一个眼刀。

    坑娘也没有这么坑的。

    说惠嫔娘娘要攒嫁妆,传出去像话吗?

    也不怕屁股被他们阿玛揍开花!

    惠嫔一口气提起来一半,又松了回去,看着儿子被太子管着,她突然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该!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世上还有人能叫她儿子乖乖听话的,太子爷真棒!

    另一边的荣嫔却没说要将镯子留给儿子,而是珍惜的收了起来。

    二公主悄声道:“额娘,我的可以给弟弟当聘礼哦。”

    荣嫔摸摸闺女的小脸:“二公主自个儿好好留着吧,可千万别给你弟弟,他——哎,给他他能马上就拆了。”

    胤祉如今到了爱动的时候,钟粹宫里但凡他能够得到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完好的。

    “前两天就一错眼睛的功夫,三阿哥就把他那小床的栏杆给掰下来了,如今晚上只能叫他睡在大床上,让奶娘看着了。”

    一说到胤祉的力气,荣嫔就犯愁,倒不是她心疼东西,而是儿子越来越大,不经意间砸到人,可是很疼的。

    “太子小时候也不爱睡小床,都是叫人在大床边上加上栏杆装上门给他睡的。”

    太皇太后说道,“等会儿就叫内务府去你宫里给三阿哥也弄好,省得还得叫人整宿的看着。”

    荣嫔自是开心的谢恩。

    众人又闲坐了片刻,瞧着太皇太后乏了,方才起身告退,各自回去。

    胤褆下午没事情做,便跟着胤礽回了乾清宫,兄弟两个同塌而眠饱饱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开始渐暗了。

    胤礽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将拿他当抱枕的胤褆推开,缓缓坐了起来。

    林抱节给他递了温热的湿帕子,等他擦完脸后,又端了花蜜水来给他喝。

    “阿玛还没回来?”

    胤礽边喝边问。

    若是康熙回来知道胤褆和他一起午睡,定然是会过来捣乱的,绝不会任由他们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皇上晌午的时候去了延禧宫,如今尚未出来。”

    康熙的行踪在宫里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为了避免无意冲撞,基本人人都能知道。

    延禧宫?

    胤礽有点蒙。

    惠嫔刚刚不是跟他们一起都在慈宁宫吗?

    他阿玛一个人去延禧宫干什么?

    林抱节见胤礽有些迷惑,又说了一句:“说是卫庶妃服侍的。”

    卫庶妃是谁?

    胤礽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卫庶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不是未来的八贤王胤禩的生母,传说中那个良妃吗?

    他看穿越剧的时候看过的!

    小四已经出生了,小八还会远吗?

    他要是没记错,这几年他的弟弟会大爆发,一下子多出好多个来!

    不过他这段时间太忙,还真就没去看过他亲爱的胤禛弟弟呢。

    “哥,起来,别睡了!”

    胤礽回头去推胤褆,“咱们明儿去看小四啊!”

    胤褆:“……那你明儿再叫我起床……”

    胤礽:……哼!

    那可是活的雍正大帝!

    尔等古人,一点都不懂珍惜!

    这一夜,康熙宿在了卫氏的屋里,并没有回乾清宫。

    而胤褆也硬生生在乾清宫赖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方才一脸不情愿的被他的太监背去了上书房——

    没办法,谁叫他的早课比胤礽要早一个时辰呢?

    胤礽可以美美的睡到自然醒,可他就必须得苦逼的大清早出来吹冷风!

    同样苦逼的还有康熙。

    他昨儿被佟佳贵妃伤到了,心里本就不痛快,对上戴佳氏尚且忍着不想发作,对上卫氏却是不管不顾的尽情发泄了好多次。

    今儿一早被梁九功叫起来的时候,康熙只觉得腰酸腿软,浑身都没力气,可偏偏今天有大朝会,却是不得不去的。

    卫氏强撑着起身伺候康熙穿戴整齐,等康熙离开之后,却是立刻瘫软在地上。

    宫女赶紧过来将她给扶起来,又将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才叫她又躺了下来——

    昨儿康熙最后一次闹得太晚了,就没叫人进来收拾床榻,自是一片狼藉。

    惠嫔过来的时候,瞧见卫氏虚弱的模样,皱紧了眉头。

    “我知道皇上难得过来看你,你心急想要承宠,但也不能这么任由皇上胡来啊,”

    惠嫔忍不住劝了一句,“以后日子还长着,自己的身子最要紧,你瞧瞧你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惠主子,奴才,奴才许是就这么一回机会,奴才怎么敢说不啊,”

    卫氏含泪道,“奴才想着,万一皇上能念着奴才听话顺从,以后还能再想起奴才来呢?”

    惠嫔知道这事儿是跟她说不通的,也不再多费唇舌,只是道:“按理说,这是你进宫之后第一次承宠,该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的,但我瞧着你这模样,估计是起不来,我便替你去承乾宫一趟吧。”

    卫氏强撑着道谢,继而又重新倒回了枕头上。

    惠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往承乾宫而去。

    佟佳贵妃昨儿哭了半日,今早上也是头晕目眩没起来床,听说惠嫔来了,便叫她倒内室说话。

    “贵妃娘娘这是身子不适吗?”

    惠嫔关切道,“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佟佳贵妃素来得惠嫔相助处置宫务,与她关系很好,便不隐瞒:“还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昨儿我额娘进宫来闹了一通,气得我头疼了半日,今儿早上觉得发晕,就没起来。你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62章

    惠嫔摇头:“没什么事。昨儿皇上幸了我宫里的卫氏,本该叫她来给您请安,但她身子弱起不来,我便替她过来了。”

    “原来是她。”

    佟佳贵妃对芙蕖道,“去找个卫氏能戴的珠钗让惠嫔给她带回去,昨儿皇上是跟我闹脾气,怕是叫她遭了殃。”

    佟佳贵妃这么一说,惠嫔才明白为什么康熙会突然来了兴致,闹了卫氏那么久。

    想来是心情不好,捡着卫氏这好欺负的发泄呢。

    倒是可怜了卫氏,当真觉得是康熙又想起了她,纵着康熙不管不顾的发泄,却没想到是当了佟佳贵妃的“替罪羊”。

    惠嫔见佟佳贵妃精神着实不好,也没有多待,拿了佟佳贵妃给卫氏的赏赐便回去了。

    这种事,她自然不会跟卫氏说破,只是叫人拿了银子去御膳房给卫氏安排了些吃食,叫卫氏好好补一补。

    另一边康熙也是精神不足的听着大臣们说事情,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是困得厉害,便叫早些散了,赶紧回乾清宫补觉。

    康熙素来勤政,这般倦怠还是第一次,大臣们下了朝之后就各自打听了起来,都想知道昨儿晚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一打听,众人才知道宫里又多了一个卫庶妃,竟然能勾得皇上从中午一直闹到半夜。

    太皇太后听闻之后皱了皱眉,问苏麻喇姑:“卫氏是哪个?”

    苏麻喇姑回道:“就是之前咱们去昌平的时候,皇上在行宫里宠幸的那个宫女,上次皇上将她给带回来了,住在惠嫔娘娘宫里。”

    “以前倒是没听说皇上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去打听打听,别是她一时情急,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康熙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却不能允许有人用腌臜手段伤了康熙的身体。

    苏麻喇姑答应了一声,亲自往延禧宫去了,而此时的乾清宫里,康熙却发起热来。

    胤礽听说康熙生病了,也没心思继续上课,便翘了武课跑回了乾清宫。

    一进门,就听到康熙正在骂人,倒是中气十足,不像是病重的模样,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厚重的鼻音。

    “朕说了朕没事!不过就是起得早着凉了,喝点药发发汗就好了,你们在这儿胡乱折腾些什么!”

    康熙气得直咳嗽,“咳咳,都给朕滚出去!”

    其他太医都吓得哆嗦,十分想立刻逃出去,唯有李太医岿然不惧,摸着他那几根胡子道:“若是皇上能自己开方子,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胤礽:……噗。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康熙对着李太医瞪眼睛,李太医权当没看到,叫其他太医先出去,然后凑到康熙床前道:“皇上,您这是不是着凉,您心里应该有数吧?这病不能拖,得趁早治,不然以后——”

    康熙直接炸毛:“以后什么以后,朕就是累过劲了,你休要危言耸听!”

    李太医只问:“那皇上到底治不治?”

    康熙:“……治!”

    李太医这才满意了,又跪下来给康熙细细诊脉,胤礽此时从外面钻了进来,就想往床上爬,却被李太医眼疾手快的给阻止了。

    “皇上着了风寒,太子爷还是避一避吧。”

    李太医如是说道。

    胤礽不解,就算着了风寒,也不传染啊,为啥叫他避一避?

    康熙颇有些尴尬,故作虚弱的咳了咳:“咳咳,保成啊,你去跟着胤褆住两天吧,等朕好了你再回来。”

    胤礽满目狐疑——

    竟然要撵他出去住,这还是头一回呢!

    所以,他阿玛到底是什么病?

    康熙这病自然是不会传染,只是要治疗难免要脱了裤子查看,儿子在此总是不方便的,故而他才想将胤礽撵出去几日。

    胤礽虽然不解,但李太医的话他是信的,便只得答应了,噘着嘴让林抱节收拾了东西,去投奔他亲哥。

    胤褆见到胤礽抱着小包袱一脸不高兴的进屋,乐了:“哎呦喂,你也有被汗阿玛撵出来的一天?来来来,上哥哥这儿来,哥哥疼你。”

    胤礽:……

    胤礽将手里的小包袱砸向胤褆,怒道:“你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阿玛揍你!”

    胤褆接住放好,坏笑道:“你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胤礽:……

    哥哥大了,越来越不可爱了!

    “是不是鄂伦岱给你的?”

    胤褆继续凑过来讨嫌,“上次我就瞧见他偷偷摸摸看话本子,跟他要他还不肯给,结果他竟然给你了?”

    胤礽翻了个白眼:“给我什么给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累了,我要睡一觉,你去找别人玩吧。”

    说罢,胤礽当真脱了外衫,躺上了胤褆的床。

    林抱节动作麻利的给胤礽盖好被子放下床帘,又轻手轻脚的将他带过来的东西摆在桌子上,将胤褆的书桌也占为己有。

    胤褆:……?

    这是土匪吗?

    他的屋子,就这么被占了?

    胤褆瘪了瘪嘴,但听着胤礽的呼吸逐渐均匀,最终却没忍心开口吵醒弟弟。

    罢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宠着呗。

    不就是占个屋子么,就算是要他背着抱着,也不是不行!

    胤褆自去找他的伴读们玩,胤礽自己好睡了一觉,醒来时看着陌生的床,有些恍惚。

    “大阿哥正跟伴读们在院子里玩儿,说是要设宴招待您,”

    林抱节伺候着胤礽起来,“奴才瞧着他们跟御膳房要了生肉,像是想自己烤着吃。”

    露天烧烤啊,好久没吃过了。

    胤礽觉得有趣,赶紧收拾好了出去,果然院子中间已经点了几个炭盆,小太监们正忙着串肉。

    “你醒啦,”

    胤褆蹦跶过来,“外面冷,你就在屋里等着,我烤好了给你送进去。”

    胤礽却不想坐享其成:“没事,我不冷,我跟你们一起烤!”

    有胤礽在,自是不会缺了炭火,林抱节又叫人去多点了几个炭盆过来摆在周围,倒是真的不冷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胤礽干脆将自己的伴读们也都叫了过来,连同今日在宫里当值的鄂伦岱和纳兰性德,也被一起喊了进来。

    纳兰性德稳重,过来是为了看着他们,以免他们玩嗨了点了屋子,故而只是在一旁守着,并未下场。

    而鄂伦岱却是个孩子王,很快就跟孩子们玩在一块儿,教他们烤肉,还教他们划拳喝酒。

    胤礽有些担心他们喝多了,纳兰性德递给他一串刚烤好的鹿肉,笑道:“没事的,那酒奴才尝过了,就是果子汁,不醉人,太子要不要也尝尝看?”

    胤礽见胤褆他们喝得高兴,自然也有兴致,自己要了一杯,也叫人给没去一起玩的张廷玉上了一壶。

    张廷玉不是端着不想玩,是实在没能挤进去,相比于这些能骑善射的满人少爷们,他还是过于文弱了些。

    “过几日宫里会新到一匹小马,阿玛叫我选一匹喜欢的,开始学骑马了,”

    胤礽看出了张廷玉的艳羡,与他碰杯道,“到时候你也去选一匹,咱们一起学。”

    张廷玉很愿意,开心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胤礽也尝了一口,果然是甜甜的梅子味儿,没有半分酒气。

    于是伸不上手坐在后面等着投喂的两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梅子果汁”,等胤褆玩够了,准备回来陪弟弟的时候,就收获了两只靠在一起傻笑的“醉猫儿”。

    胤褆瞪大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纳兰性德:“……你也不管着点?”

    纳兰性德忍笑道:“管了,没管住。”

    其实是醉态可掬的胤礽太过可爱,纳兰性德被他磨了几下便忍不住投降。

    “大阿哥放心,这酒不厉害,只是太子以前没碰过酒,才会微醺,”

    纳兰性德将胤礽的酒壶挪远,“奴才的弟弟也喝成这样过,叫他吃点东西歇一歇,酒意就下去了。”

    胤礽:“干,干杯!”

    张廷玉:“干,干了!”

    胤褆:……

    这确定只是微醺?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在身边,给他喂了个葡萄。

    冬日里的葡萄本都是很甜的,但纳兰性德故意挑了个又小又绿的,胤礽一咬,却是一股酸水冒出来,顿时一激灵,赶紧拿了蜜水喝。

    一颗酸葡萄,将胤礽的酒意吓没了大半,他借着剩下的那点酒意委屈的瞪着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却含笑道:“太子想吃什么,奴才去帮您烤。”

    这下胤礽也不气了,催着纳兰性德去帮他烤蘑菇吃,这会儿炭盆边上的伴读们玩够了各自散开去吃肉喝酒了,只剩下巴尔图还在努力的扇着风。

    纳兰性德将蘑菇放在烤盘上,然后拿了手帕帮一脸灰的小花猫巴尔图擦脸,巴尔图憨厚的笑了笑,将自己烤好的肉串递给胤礽。

    “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喝酒?”

    胤礽边吃边问。

    别说,巴尔图看着年纪小,但这肉串却是烤得十分完美,非常好吃。

    “酒?”

    巴尔图迷茫问道,“哪有酒?不是说怕喝多了不给酒的吗?”

    胤礽看向倒了一地的空酒瓶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这不是酒,甜甜的,没有一点酒气,”

    巴尔图继续憨厚的傻笑,“我家里喝的酒都是辣的,喝起来热乎乎的,可痛快了!等下次回家,我带进来给你尝尝!”

    胤礽:……不,还是算了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可可爱爱圆滚滚的巴尔图,没想到竟然是个贪杯的。

    不过,康亲王府的人靠不靠谱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给喝烈酒?

    不行,明儿他得给伴读们普及一下烟酒常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胤礽的脑子还是蒙的,一直在跑偏的胡思乱想,等又被纳兰性德投喂了不少吃食后,便坐不住说要回去睡觉了。

    纳兰性德亲自送他进屋,看着他梳洗之后钻进了被窝,才放心离去。

    而胤礽此时却是觉得脑子里全都是各种颜色的泡泡,他用手指一戳,便能看到一段回忆。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前世的妹妹长大了,交了男朋友,带到他的墓前给他看。

    那个男孩有点太帅了,他不是很满意,总感觉会欺负他妹妹。

    妹妹笑得很幸福,叽叽喳喳的跟他说着他们认识的经过,他却故意去撞了那男孩一下,想要警告他,若是他敢欺负了他妹妹,他一定不会饶过他。

    那男孩当真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惊讶的瞪大眼睛,跟妹妹说,哥哥一定是听到了她的话,刚刚来拥抱了他。

    胤礽很生气,他才没有想抱他,可妹妹很惊喜,开心的连连追问。

    胤礽无奈的放下又抬起的拳头,转而去摸摸妹妹的头发——

    罢了,妹妹喜欢就好。

    妹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被男孩拥入了怀中。

    胤礽低头,看到墓碑前摆着妹妹的各种获奖证书、毕业证还有聘书。

    那是一家很好很好的机构,他的妹妹,真的很优秀。

    他也该彻底放心了。

    胤礽倏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胤褆睡得吐泡泡的脸。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妹妹是不用操心了,他如今还有一大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需要操心!

    他哥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胤礽幽怨的盯着胤褆半晌,直到胤褆的太监过来喊他起床,才接过热手帕,直接糊在胤褆的脸上。

    胤褆被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睛就要骂,却对上了胤礽阴森森的眼神,顿时决定还是闭嘴。

    他弟的起床气看起来很重,保命要紧!

    “是你自己要来跟我一起住的,”

    胤褆一边爬下床一边替自己辩解,“我从小睡觉就喜欢抱着东西,你是知道的!”

    胤礽:……哼╭(╯^╰)╮!

    胤褆一边穿衣服一边顺毛:“大不了,大不了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抱着枕头嘛,我保证,肯定不会再将枕头丢下去了!”

    胤礽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抱枕:……鬼才信你[○`Д`○]!

    ……

    南三所一共也没多大,分给胤褆的院子自然也就那么丁点,整个正房加起来,也不比胤礽在乾清宫的寝殿大。

    但胤礽住过来后,却颇有些乐不思蜀。

    无他,唯热闹尔。

    在这里他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除了上课就是跟小伙伴们一起玩儿,颇有些重温童年记忆的美好。

    日日都在一块儿,伴读们对他也愈发的亲近,胆子大的察岱都敢捉弄他了,当然,只是善意的玩笑。

    跟小伙伴们一起待久了,胤礽也抛去了许多“深思熟虑”,学着像他们一样简单的思考问题,只觉得轻松了许多,夜里睡得也比往常安稳了不少。

    能吃、能睡、能玩,这是小孩子长身体的秘方,几日不见,康熙惊诧的发现,自家太子好似圆了一圈。

    “朕往常亏着你了?”

    康熙不满的捏了捏胤礽肉嘟嘟的小脸蛋,“还是说南三所的厨子比御膳房的好?”

    为了能让儿子们吃上口热乎的饭菜,康熙在南三所旁另辟了一个地方做膳房,专供上书房里的孩子们。

    小膳房里的菜自是更加迎合小孩子们的口味,再加上这里的厨子们不似御膳房那般忙碌,有时间按照每个人不同的喜好准备膳食,故而自然要比御膳房那些一成不变的蒸碗来的好吃。

    不止是胤礽,胤褆搬出去住了之后也肉眼可见的长高长胖了不少,全然没了刚回宫那会儿挑食的模样,每顿都能吃下满满一大碗饭。

    “你要是喜欢,今后就叫南三所的膳房伺候你,”

    康熙又捏了捏胤礽的脸蛋,总觉得之前许是真的亏了他,“你觉得御膳房伺候的不好怎么不说呢?瞧瞧以前瘦的!”

    胤礽:……不,我没有。

    “御膳房的饭菜也好吃的,而且我瘦是因为出痘,现在正往回养肉呢,您才觉得胖了,跟吃哪儿的饭菜没关系。”

    胤礽并不是怕麻烦,而是真的觉得御膳房没做错什么。

    他是太子,住在乾清宫康熙眼皮子底下的太子,御膳房便是再不怕死,也不敢敷衍他啊!

    从小到大,他素来是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从没有故意勉强过自己,反而是这几日跟着胤褆一起,他不好意思挑剔,吃了许多以往觉得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没想到反而吃胖了。

    胤礽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个挑食的孩子。

    他把这个结论说给康熙听,康熙听罢后哈哈大笑:“你才知道自己挑食啊!之前听你教训胤褆不许挑食的时候,朕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这满宫上下,最挑食的就是你,你竟然还好意思教训别人。”

    他真的有那么挑剔吗?

    胤礽开始反思自己。

    他不爱吃肥肉,所以那些蒸肉扣肉之类的,他是不吃的,但瘦一点的烤肉和锅子之类的,还有炒菜里面放的瘦肉,他都是吃的。

    他不爱吃蒸的煮的绿叶菜,要炒的鲜鲜亮亮的才好吃,所以冬天的时候他一般都不怎么吃菜。

    他爱吃蘑菇、豆腐,炖的烤的都吃,他也爱吃鱼虾,每顿都要有一道。

    算下来,也不是很挑食嘛!

    他分明就很好养的。

    康熙听着胤礽掰着手指头数着,考口补刀:“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就说说这一冬天你都吃了点什么?每天不是蘑菇就是豆腐,菜叶一口都不吃,急得朕恨不得在宫里给你盖暖棚!鱼肉倒是每天都要,你又吃了多少?最多那么两三口,剩下的都拿去喂你那根竹子了吧?”

    康熙扫了一眼往后缩的林抱节,“朕瞧着,他这两年倒是长高了不少,瞧着是个大人模样了。”

    林抱节今年才十五岁,身高却直追康熙,就像康熙说的,看着像是个大人了。

    只不过他抽条的太快,只长个子不长肉,再加上容貌姣好,看着一副柔柳扶风的文弱书生模样,倒不像个太监。

    “别说,你眼光确实不错,”

    康熙也是个颜控,“你这根竹子,是比梁九功长得好。”

    梁九功:……?

    怎么突然开始拉踩他了?

    他也长得很周正好不好!

    康熙嫌弃的扫了梁九功几眼:“你说说你小时候长的也挺秀气,怎么越大越粗糙了呢?”

    梁九功赔笑道:“要不奴才明儿开始也涂脂抹粉试试?”

    康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面色顿时变得扭曲,连连摆手:“你可得了,别吓到保成。”

    胤礽:……呵。

    话说到这儿,胤礽突然想起一件事:“汗阿玛,我想替林抱节求个恩典,请您给他寻个师傅吧,他从小学的功夫荒废了就太可惜了。”

    康熙琢磨了一下:“慈宁宫里有个老太监,一手太极打得极好,你乌库妈妈的太极就是他教的。你若有心,不如送这跟竹子去试试,总比他乱学些没路数的功夫强。”

    林抱节以前学的功夫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来头,其实就是宫里的太监们伺候主子久了,自己研究出来的一套锻炼腿脚的功夫。

    毕竟太监们一站就是一天,脚上没点功夫,又如何能行?

    这功夫练到深处,走路迅疾如风却没有半点动静,算是一个顶好的轻功。

    至于拳脚上,虽然也练,但基本就是以练稳为主。

    手上稳了,伺候的时候才不容易摔东西,但也仅止于此了,几乎没什么实战的价值。

    胤礽以前不懂这些,只听说林抱节在太监里算是功夫好的,便以为他会武功,后来才知道,这功夫说的只是太监的基本功。

    胤礽最近才知道其中奥妙,故而有此一求。

    他自己年岁尚小,便是已经开始练武,也要好些年才有自保能力,身边总要有个能依靠的人才行。

    纳兰性德虽然好,但毕竟是侍卫,不可能日夜守在他身边,所以林抱节便是当保镖最好的人选。

    当然,胤礽提前也问过林抱节的意见了,林抱节自己也想学真功夫,所以今日胤礽才有此一求。

    听了康熙的建议后,胤礽立刻抛弃了他,带着林抱节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听了胤礽的来意,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头:“他想学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海贵年纪大了,如今已经不怎么出来伺候了,他若想拜师,便得自己去碰运气。”

    海贵这个名字,让胤礽想起来一个虚构的人物,不由得笑着点头:“好啊,我只替他求个机会,能不能成,自然要看他自己的资质。”

    太皇太后叫人带着林抱节去后面见海公公,胤礽也好奇,便想一起去。

    太皇太后也不拦着,正巧大公主也在,姐弟两个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海公公是真的年纪大了。

    胤礽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到真正头发全白了的老人,虽不知确切年纪,但看这模样,至少也得有八十岁了。

    林抱节过去的时候,海公公正躺在他屋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

    如今还是正月里,胤礽穿着厚厚的大氅依旧能感受到冷气,可海公公却是一身常服,衣领袖口连毛边都没有。

    “他不冷吗?”

    胤礽忍不住好奇的问。

    大公主压低声音给胤礽介绍:“海公公内力足,不怕冷呢,前两年我还见过他大冬天的直接用手拍开了水缸上的冰,那么厚的冰,一掌就碎了!”

    “大公主过奖啦,”

    海公公不知何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着这边,“那冰层不厚,便是不会功夫的,用凿子敲几下也就开了,奴才偷懒,才用了手。”

    见已经被发现了,胤礽便不再躲,拉着大公主一起走了过去。

    免了海公公的礼后,胤礽开口道:“汗阿玛说海公公一身本事却没有传承,孤便叫林抱节来给你瞧瞧资质如何。若是他不行,你只管直说,孤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海公公慈祥的一笑,然后伸手指向院子里的一棵树,对林抱节道:“先去扎个马步让我瞧瞧。”

    林抱节依言走到树下蹲好,海公公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对胤礽道:“天冷,太子爷和大公主不如先回去吧,成不成的,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胤礽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拜师考核吗?

    果然网文作者诚不我欺!

    胤礽同情的看了一眼扎马步的林抱节,心道他这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去了,不过想要拜高人为师嘛,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他便不再多留,与大公主一起回前面去了。

    等胤礽走远后,海公公又重新躺会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说道:“那小子,过来,将你的生辰八字报一报,让我来算算,你与我八字合不合适。”

    林抱节:……

    他是想拜师学功夫,又不是想成亲,算什么八字?!

    ……

    承乾宫里,歇了好几天才算是彻底缓过来了的佟佳贵妃开始琢磨起四阿哥的事情来。

    一开始康熙说让她先养着四阿哥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想太多。

    一来她还年轻,是因为一直偷偷避着孕才没怀的,等时机到了,她会有自己的孩子;

    二来,乌雅庶妃还好端端的,她总不能平白无故去抢别人的儿子吧?

    就算她抢来了又如何?

    等将来四阿哥长大了,难道就不会惦记生母吗?

    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抢来也没什么意思。

    但前几日康熙明确对她说要立她为后,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听额娘的意思,康熙应该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就跟阿玛通好了气,那么康熙叫她养着四阿哥,可就不是宫里主位帮着庶妃们抚养皇子公主那么简单了。

    若是她先抚养了四阿哥再登上后位,那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养子,虽然比不上太子尊贵,但也算是半个嫡子,总比其他阿哥们要更尊贵些。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时她作为一个已经有“子”的皇后,便再不用为了子嗣而着急,甚至康熙可以以此为由,断了佟家想要个嫡子的念想,让她这个皇后永远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以上,都是佟佳贵妃自己的胡思乱想,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对康熙有些恶意揣测了,也许他根本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乌雅庶妃是她宫里的人,才将四阿哥给她养罢了。

    但这个问题,她不敢也不能去亲口问康熙。

    心里有了疙瘩,佟佳贵妃再看四阿哥的时候,便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平静了。

    可她刚叫奶娘将四阿哥抱回乌雅庶妃的屋里不久,就听到了她哭喊的声音。

    “主子,乌雅小主说什么都不肯让四阿哥进屋,奶娘们怕伤了四阿哥,想先将四阿哥抱回来。”

    芙蕖进来回话,“主子,您好端端的,何苦折腾四阿哥呢?”

    她不懂佟佳贵妃的纠结,只觉得自家主子能多个养子是好事,不该往外推。

    佟佳贵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起身道:“我去跟她说。”

    她出了屋里,转进了侧殿,就瞧见奶娘们抱着四阿哥站在厅堂,而乌雅庶妃站在内室门口,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目光看着奶娘怀里的四阿哥,一脸泪,却只有恨。

    “都出去吧。先将四阿哥抱回我屋里去。”

    佟佳贵妃将所有人都赶走,然后在厅中椅子上坐了下来。

    “乌雅氏,你也过来坐,有什么话,咱们今日便好好说说明白。”

    没了四阿哥,乌雅氏仿佛回过神来,不再那般冷冽,而是开始发起抖来。

    她颤颤巍巍的跪在佟佳贵妃的面前,哭道:“主子,奴才真的不想看到他,求您发发慈悲,饶了奴才吧!”

    佟佳贵妃不懂:“你怀孕期间,也没这般不愿意啊?我知道你性子弱,第一次承宠又是那般情形,你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可你怕皇上便罢了,怎么会这般不喜你亲生的孩子呢?无论如何,四阿哥总是无辜的吧?”

    乌雅氏却只是哭,说不出所以然来。

    佟佳贵妃自己没生过孩子,实在是不明白乌雅庶妃的心思,只得苦口婆心的劝道:“如今你已经是庶妃了,这一辈子便只能在宫里终老,我不勉强你对皇上笑脸相迎,可你总得替自己考虑吧?”

    “你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对皇上用心,那便好好抚养四阿哥,有他在,你总不会受了欺负去,如今这般既不肯承宠,也不肯养育儿子,乌雅氏,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乌雅庶妃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她知道佟佳贵妃说这些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四阿哥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可她一看到四阿哥,就想起来那一日被皇上强行压在榻上的绝望,就想起来事后耳边有意无意的各种嘲笑声,就想起来她怀着四阿哥难受得想死的情形。

    她觉得,四阿哥是罪孽,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她一看到四阿哥,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佟佳贵妃帮她请过太医,可太医只说无碍,只会叫她静养,可她自己知道,她没病,只要远离四阿哥,她就好得很!

    “主子,求您,让我换个地方住吧。”

    乌雅庶妃选择逃避,“只要不见到四阿哥,我就能好好的活着,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想活着——”

    佟佳贵妃盯着乌雅庶妃,不由得多想。

    一个太医都说没有病的人,却偏偏要说自己有病,乌雅氏到底是真的有心病,还是有心计到如此地步,用装病来给四阿哥换个更好的前程?

    “乌雅氏,你可想好了,若我当真应了你让你搬出去,那从此以后,四阿哥就是我的儿子,与你再没半点干系,将来你便是封嫔封妃,反悔了想要回儿子,我是是绝不会给的。”

    佟佳贵妃不想再一直为了这事烦忧,如果乌雅氏当真打定主意要将儿子给她,那她也不是不能要。

    反正若是她坚持不当皇后,只怕今后皇上会因此生气疏远她,若是有了四阿哥做养子,她倒也轻省了,不用勉强自己去讨好皇上。

    但前提是,四阿哥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她若是认下了四阿哥,就会当真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养育,为他付出一切都可以。

    正是因为如此,她绝不会与别人分享儿子。

    若是有一日,她呕心沥血养出的好儿子去认他人做额娘,即便是亲生母亲,她也不能忍受!

    “乌雅氏,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还想要四阿哥,不管是继续留在承乾宫也好,带着四阿哥一起搬出去也好,本宫都不拦着,”

    佟佳贵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乌雅庶妃,“但若是你想好了不要他,本宫会求皇上将他记在本宫名下,从此以后,四阿哥便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他只会是本宫一个人的儿子,即便是长大了,本宫也不容他认你!”

    乌雅庶妃毫不犹豫的答应:“奴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奴才不要四阿哥,就算他将来有出息了,奴才也不要!”

    “好,那本宫就如你所愿。”

    佟佳贵妃站起身来,“永和宫如今只住着戴佳庶妃一个人,你便去与她作伴吧。从今以后,你永远也不必再入承乾宫了。”

    说罢,她不再停留,抬脚走了出去。

    回了正殿后,她叫奶娘将四阿哥抱过来,亲自搂在怀中晃着。

    “四阿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佟佳贵妃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对不对,但看到乌雅庶妃那般嫌弃四阿哥,她亦是心疼四阿哥,故而一时冲动,便不管不顾的答应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选择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影响,未来是否如她所猜想的那般顺畅,但既然她说了,乌雅氏也应了,那四阿哥就是她的了,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

    “芙蕖,去帮我准备些吃食,咱们去乾清宫一趟。”

    ……

    康熙完全没想到佟佳贵妃会先向他低头。

    这几日他养病的时候,曾细细想过那日跟佟佳贵妃争执的场景,心里的火气倒是消散了大半。

    那天她听了她额娘那样的话,心里定然是十分委屈的,这份委屈,算是他给她带来的,所以她对着他发脾气,也是理所应当。

    康熙对于喜欢的人向来好脾气,故而气过了,便又想着该何时再去哄哄佟佳贵妃才好。

    只是他因为那日跑去跟卫氏胡闹的事情有些尴尬,所以一时间还没好意思去承乾宫。

    没想到佟佳贵妃竟然先来乾清宫了。

    康熙很是高兴,见到佟佳贵妃还带了吃食,就更加高兴了。

    “正好今日保成去慈宁宫了,咱们能清净清净,”

    康熙不提那日争吵之事,拉着佟佳贵妃进去,“叫朕瞧瞧,表妹给朕带什么了?”

    佟佳贵妃有求于人,自然态度甚好,柔声道:“只是寻常的点心罢了,却也没那么重要。”

    康熙笑弯了眼睛:“说的极是,带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肯来看朕,朕心甚喜。”

    “那日,我是一时情急,太激动了些——”

    佟佳贵妃先开口道歉,却被康熙捂住了嘴。

    “不重要,夫妻之间,偶尔拌拌嘴是乐事,朕愿意看你发脾气,并不需要你来道歉,”

    康熙揽着佟佳贵妃的腰坐下,“你心里有委屈肯对着朕发,朕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在你心里,朕也不止是君王,也是你的丈夫,对不对?”

    佟佳贵妃将头靠在康熙的肩上:“我知道,皇上待我很好,你想给我一个妻子的名分,我很感激。可是皇上,我那日虽然是一时意气,但也不是全然胡说,我阿玛的所思所想,当真令我害怕。”

    她搂住康熙的腰,整个人好似钻进了他的怀里,无比依靠着他:“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做你的妻子呢?我敢说我不想做皇后,是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之外,你不会叫别人做你的皇后的。”

    她仰起头,去亲了亲康熙的脖子:“皇上,答应我,给我留着后位,等我心无挂碍的那一日,再给我,行吗?”

    康熙深吸一口气,忍着欲念,低头看向佟佳贵妃:“所以,你不肯做皇后,却也不许别人做皇后?原来朕的表妹,竟然如此贪心霸道。”

    佟佳贵妃将手搂上康熙的脖子:“嗯,这才是我的本性,皇上会觉得厌恶吗?”

    康熙俯身轻吻:“不,朕很喜欢。”

    第63章

    为了四阿哥,佟佳贵妃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底线,也干了一回以色侍人之事。

    等事后佟佳贵妃说想将乌雅庶妃迁出去,将四阿哥记在自己名下的时候,康熙垂眸笑了。

    他就知道,她突然这般殷勤,定然是有所求的。

    不过无妨,她是他喜欢的女人,她愿意为了求他费心思,他觉得挺好的。

    康熙都记不得乌雅氏长什么模样,若不是四阿哥养在佟佳贵妃的屋里,他怕是都想不起来这个儿子。

    现在佟佳贵妃愿意帮他养育子嗣,他没什么不乐意的,一开始他的打算本就是叫四阿哥当佟佳贵妃的儿子,如今她自己求了,正好。

    当日,乌雅庶妃就搬去了永和宫和戴佳氏做邻居,而康熙也亲自跑了一趟慈宁宫,将要将四阿哥记在佟佳贵妃名下的事情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后直皱眉。

    这段日子,这后宫里也太乱了。

    先是死了一个张佳庶妃,关了一个戴佳庶妃,后面康熙又跟卫庶妃胡闹,将自己给闹病了,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乌雅庶妃,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宫里没有皇后,这些庶妃是要闹翻天了。

    “四阿哥给贵妃养这是小事,贵妃愿意就好,”

    太皇太后开口说道,“不过这宫里没有女主人终究乱了些,皇上打算何时给贵妃正位呢?”

    康熙早就跟太皇太后提过要立佟佳贵妃为后的事情,太皇太后也答应了。

    “立后之事,还是再等等吧,”

    康熙推拒道,“我跟贵妃商量过了,她也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上次张佳庶妃的事情跟佟国维脱不了干系,为了贵妃,我不想深究,但贵妃心善,为此心中有愧,我也不忍心逼她,就再缓缓吧。”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哎,她是真的心善。罢了,立后之事也不急,但宫权必须分明,不能让贵妃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康熙点头答应:“是,此事我会与贵妃细说的。”

    太皇太后又问:“你打算何时再封后宫?这宫里除了贵妃便只有嫔位,连个妃子都没有,终究不好看。至少阿哥们的额娘该给个位份了。”

    “惠嫔和荣嫔都可封妃,但乌雅氏就算了,她既然不待见四阿哥,就别叫她沾四阿哥的光。”

    康熙对乌雅氏不想养四阿哥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等我叫宗人府改了玉牒,四阿哥就是贵妃的儿子,到时候贵妃便以此晋封皇贵妃,也是理所应当。”

    “皇贵妃?也行,皇贵妃位同副后,身份一样贵重,又没有皇后那么多牵绊,先叫她封了皇贵妃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嫔妃们的位份,她只希望后宫安宁,“如此她也能名正言顺的执掌后宫了。”

    康熙自觉自己的安排十分合适。

    佟佳贵妃不想封后,那做皇贵妃也是一样的,而且没了皇后的名分,也就没了能跟太子抗衡的嫡子,无论是佟家还是宗室,都能消停不少。

    不过即便是册封皇贵妃,也急不来,毕竟孝昭皇后刚没了一年,现在大封六宫并不合适。

    但康熙却将要给佟佳贵妃册封皇贵妃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明旨册封,后宫众人对佟佳贵妃也更加尊敬了。

    皇贵妃可是位同副后,就算是副后,也是后,皇上绝不会没事闲的弄个副后出来给未来皇后添堵,佟佳贵妃能封皇贵妃,将来必然也能封后。

    一时间承乾宫开始热闹起来,而康熙正想叫宗人府改四阿哥的玉牒之时,钦天监却上奏,说四阿哥八字与佟佳贵妃相冲,并无母子缘分。

    康熙看到这折子的时候,直接啪叽一下丢到了地上去,正赶上胤礽从外面冲进来,就是那么巧砸在了他的脚上。

    许多年未曾平地摔的太子殿下当场扑街,被梁九功扶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泪——

    鼻子撞到了,好酸!

    康熙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将胤礽抱起来哄:“朕不是要砸你,朕就是随手一扔,谁知道怎么就这么准,砸你脚上了!”

    胤礽:……鼻子还是很酸TAT……

    “真的,哎,别哭了,来,阿玛给你揉揉,”

    康熙心疼的抱起胤礽,“你说你也不喊一声,朕哪儿知道你正好进来啊!”

    缓了半晌,胤礽才止住了泪,埋怨道:“都怪阿玛乱丢东西!”

    “是是是,朕的错,朕也是被气到了,”

    康熙叫梁九功将那折子拿过来给胤礽看,“你瞧瞧,你弟弟都快叫这些人说成天煞孤星了。”

    胤礽就着康熙的手看去,才明白康熙为什么要丢这折子。

    “阿玛还信这些?”

    胤礽觉得很无语,“第一次听说还要合母子八字的,难不成生孩子之前也都要算一算才让生?”

    这年代又不是现代那般能剖腹产,都是听天由命,哪天孩子想出来了就哪天生,如何能挑生辰八字?

    康熙也这么觉得:“以前可没人合过这个,偏就在朕想将四阿哥记在贵妃名下的时候,钦天监突然勤快了,若说其中没有隐情,怕是连你都不信吧?”

    “那就是有人不想让贵妃娘娘有儿子呗,”

    胤礽直白的说道,“要不就是跟佟家有仇,要不就是跟我有仇。”

    康熙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怎么叫跟你有仇,这不是在帮你么?”

    胤礽翻了个白眼:“若是真心想帮我的人,绝不会做的这么明显。我是看不懂什么八字,这折子在我眼里只有四个大字——挑拨离间!”

    康熙笑了:“不错不错,这个成语用得极好!”

    胤礽:……那可不!

    这么浅显的手段,连他都看得懂,康熙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哪家没脑子的想出来的办法,可千万别叫他知道,不然——

    呵呵,他最近还学会了一个新成语——

    睚眦必报!

    康熙继续提问:“那你来说说看,朕还如何处置?”

    “倒也不用为了这等小人浪费精力,”

    胤礽挑了挑眉,“阿玛只管当没看到,看谁先忍不住急了,就是谁干的!”

    康熙没忍住,在儿子光亮亮的头顶上吧唧了一口。

    胤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倏然跳了下去,捂着脑袋躲得老远。

    “阿玛!我不是三岁了!”

    不!能!随!便!亲!

    康熙:哈哈哈哈!

    儿子炸毛的样子真好玩!

    胤礽:……

    胤礽发现,自从他开始认真长大,他阿玛就越来越幼稚了。

    难道他跟康熙是互补的,他越成熟,康熙就越孩子气?

    胤礽捂着脑门跑回了自己的寝殿里,坐在床边上生闷气。

    或者说,在回味。

    其实他很少,或者说记忆里根本没有,跟别人这么亲近的举动。

    还记得他刚刚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第一次见到康熙的时候,康熙就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完全不管他刚出生有没有洗干净,而如今他已经六岁了,康熙一高兴还是一如既往的乐意亲亲他,一点都没有严父的架势。

    胤礽嘴里在抱怨,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跟康熙或许就不会有历史上那样的矛盾。

    只要他能让康熙放心,只要康熙一直这么爱他,那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也许也没那么难调和?

    胤礽正在做着美梦,忽然有人给他递了茶碗过来。

    胤礽抬头看去,却是个看着眼熟却没怎么说过话的小太监。

    这几日林抱节一直在慈宁宫学功夫,他身边的事便交给了其他人来做。

    “太子爷,您试试这梨花蜜?”

    小太监笑着讨好,“说是能润喉,比枣花蜜更淡雅些。”

    胤礽并不介意身边的人想要讨好,便接过来尝了尝,果然没那么甜,另有一番清香之气。

    “今儿天气正好,太子爷不去找阿哥们玩吗?”

    那小太监状似无意的问道。

    胤礽微微打了个哈欠:“算了,大哥这会儿还在练骑射,小三儿估计在睡午觉,我还是自己睡会儿吧。”

    他现在已经被带得能毫不在意的喊出“小三儿”这个称呼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赋予其他含义,喊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那小太监一边伺候胤礽宽衣,一边又道:“等以后四阿哥也来咱们乾清宫住就好了。”

    胤礽愣了一下:“四阿哥要来乾清宫住?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小太监蹲下帮胤礽拖鞋:“贵妃娘娘不是要封皇贵妃了么,到时候四阿哥就也是嫡子了,皇上肯定也要接到乾清宫来养着,不就正好跟太子爷您作伴么?”

    胤礽沉下了脸,盯着那小太监:“谁叫你跟我说这些的?”

    小太监心里有点慌,却还是撑出一个笑脸:“宫里人都这么说啊,奴才就是随口一说,太子爷若是不爱听,就当奴才没说,奴才等会自己去领罚。”

    胤礽突然扬声喊道:“鄂伦岱,进来!”

    守在门外的鄂伦岱应声而入,胤礽伸手指着那小太监道:“将他交给梁九功,叫梁九功问清楚,他听命于谁!”

    那小太监见状立刻跪地磕头求饶:“太子爷饶命啊,奴才当真就是听宫里人都这么说才会顺口一说的,绝没有听命于任何人。”

    “孤不信。”

    胤礽冷着脸,“孤不管宫里人都怎么说,你是第一个敢在孤面前说的,孤不信你只是顺口一说,孤也不想听你辩解,有什么话,你去跟梁九功说。”

    这小太监的目的太过明显,让胤礽想当看不懂都不行。

    不管他到底听命于何人,敢在乾清宫里说这样的话,便是自己不想活了。

    梁九功收到这么个天降大礼包的时候,直接乐了。

    “哎呦喂,你小子是脖子痒痒了还是觉得喘气儿太累了,说说吧,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你连自己家九族都不在乎了,干出这种事儿来?”

    那小太监也蒙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拿了钱帮着递几句话,太子爷素来心软,便是察觉了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可没想到胤礽竟然毫不犹豫的将他交给了梁九功。

    梁九功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看着和和气气嬉皮笑脸的,其实办事最是利落狠辣,毫不容情,他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有好下场?

    那小太监当场就吓尿了。

    梁九功赶紧喊人来收拾,皱眉道:“就这么点儿胆子也敢在乾清宫里传话?好好的地让你给弄的一股尿骚,要是熏着了皇上和太子,你就等死吧!”

    等胤礽一觉睡醒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全都招完了。

    听到又是索额图的主意,胤礽沉默不语。

    “没事儿,梁九功心里有数,私底下审的,没人知道,”

    康熙将儿子捞进怀里安慰,“估计就是听说了朕要册封皇贵妃,怕你不知道深浅被忽悠了,才叫人进来递话的。”

    胤礽继续沉默。

    他不懂,为啥索额图挨了打还不长记性。

    那日他去了赫舍里家之后,还特意问过察岱后续的情况,察岱幸灾乐祸的说索额图和法保都被噶布喇按住打了板子,一个也没跑掉。

    胤礽本以为,这一顿板子够索额图长长记性,知道不能轻易往宫里伸手,可谁能想到刚过去没几天,就又来了。

    是索额图的屁股太硬还是赫舍里家的家法不够重?

    要不明儿叫人打一根铁棍给噶布喇送去,让索额图真正体会一下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还不高兴呢?”

    康熙继续撸儿子,“你这么堵着他没用,还不如找个方便他递话的人,让他有什么话直接说,省得他再自己想馊主意。”

    堵不如疏,便是如此。

    康熙理解索额图为什么这么着急。

    胤礽一直养在他身边,虽然去过两次赫舍里家,但其实跟赫舍里氏并不亲近。

    而索额图却是希望能与胤礽同心同德的,他觉得,胤礽离赫舍里氏太远了,故而一直心中难安,想方设法的想要离胤礽更近一点。

    索额图将心比心,大概觉得胤礽十分在意太子之位,故而三番两次的在此事上做文章,只是想引起胤礽的注意罢了,若说有什么坏心思,康熙觉得并没有。

    只不过是因为不了解胤礽,所以显得格外的蠢罢了。

    康熙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情,他觉得,若是让儿子自己选,儿子一定不会选择当太子。

    这孩子过于仁善,心里又装了太多东西,若不做太子,定是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这一点从他赈灾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

    可他偏偏已经是太子了,太子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与生俱来的枷锁牢牢的拴着他,他本就不乐意,可这时候那不识趣的索额图非要一而再的来提醒他,他能不生气吗?

    “要不然,让噶布喇再揍他一顿?”

    康熙帮着儿子想办法出气,“朕瞧着赫舍里氏的家法不太行,朕叫人亲自给他家换个厉害的。”

    虽然康熙跟胤礽想到了一处去,但胤礽并没有得到安慰。

    康熙这么说了,那便是不打算公开处置这件事了。

    换句话说,康熙对于索额图的举动,并没像他这般排斥,甚至说是暗中纵容的。

    “阿玛,我不需要他。”

    胤礽倔强的说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一旦他认下索额图的支持,那他便不再超然,而是切身的参与到党争之中了。

    而这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利益纠葛,到最后,他跟康熙还是会走到因为利益而对立的结局中去。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他宁可选择孑然独立,做一个高高在上超脱世俗的储君,将自己的“利益”与天下万民挂钩,而不是只代表朝中的一部分大臣。

    然而这仅仅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被现实打碎了。

    很明显,就连康熙都不认可他的超然,觉得他是需要其他势力来支持的。

    所以即便索额图此举已经冒犯到了康熙的威严,康熙也并不打算追究。

    “阿玛,我不能像您一样吗?”

    胤礽认真的问道,“不站在任何一队里,只做有利于天下的事。”

    康熙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傻儿子,朕虽然是帝王,也依旧要选择自己的盟友和支持者,谁告诉你朕不站队的?”

    胤礽眨了眨眼睛,表示不太懂。

    “你觉得朕不需要纠缠于党争,只是因为朕需要争夺的支持者,比你所见的更加广。就像你说的,凡事有利于天下的,都是朕的‘朋党’,至于他们内部之间有什么矛盾,与朕无关。”

    康熙耐心的教儿子,“你也一样,但凡有利于你的理想抱负的,都是你的同盟,你需要他们的支持,而他们也需要你的器重。至于他们之间是不是同心,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只要他们能为你所用就够了。”

    没有人会在乎五根手指是不是长短粗细都不一样,只要它们合起来,能握紧拳头,就行。

    胤礽听懂了康熙的意思,小脸儿却依旧像是小苦瓜:“可是这样就很烦啊,我若是认了索额图,他以后打着我的名号胡作非为怎么办?”

    还有一句话胤礽不敢说:若是索额图想要他“黄袍加身”,他又该怎么办?

    就算他无意于皇位,一旦手下人有了别样的心思,那他只怕不想也不行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挑选身边人的时候都十分谨慎,就连曹寅他都不想要,慢慢疏远了,只留下风光霁月的纳兰性德和不涉任何权势的鄂伦岱。

    “所以,你可以要索额图,但不能只要索额图,”

    康熙继续教导,“你可以拥有支持者,但身边不该有不能被取代的人,这样有人犯了错,换一个就是了。就像你那个容若,朕就觉得你宠溺太过,该离他远点!”

    最后这一句,绝对是夹带私货。

    胤礽无奈道:“阿玛,您能不能别总吃容若的干醋?他为了筹备婚事,现在几天才进宫一次,您还想叫我离他多远?”

    康熙哼了一声:“等他成了亲,再有个孩子,朕就将他调出京城去历练,到时候天高水远,朕就不信,你还能将他一直放在心上!”

    胤礽:……

    明明御前侍卫们放出去历练是惯例,怎么叫他阿玛一说就一股酸味呢?

    可怜的容若,被他阿玛惦记上了,肯定没好事!

    ……

    纳兰性德这段时间是过得不怎么顺心。

    头一个肯定是因为跟官氏的亲事。

    当初他与卢氏成亲的时候,卢氏已经家道中落,寄居在京中亲戚家中,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按规矩走了三媒六聘,便嫁进了纳兰府。

    但官氏不同,她本就是在家极为受宠的,被留到如今这个年纪再出嫁,自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光是彩礼一项,便折腾了好多时日。

    并非明珠小气舍不得银子给儿子娶媳妇,不说纳兰家本就富贵,便是纳兰性德自己这些年俸禄赏赐等等加起来,也是十分丰厚,可以说完全不缺钱。

    但问题是,官氏的要求很多,又不是一口气说完,每次将彩礼单子送去都会再改上一改,往复几次之后,就连纳兰性德这么好性子的敌人,都不耐烦起来。

    他也是搞不懂,为什么一套碗盘的尺寸都要改来改去,难不成差一厘就不吉利了吗?

    更别说红烛上是游龙戏凤还是龙凤呈祥的图案都已经反反复复改了好几次,至今还不肯说定了。

    他明白成亲对于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事,也尊重官氏的想法,尽量将婚事办的更加风光,更加合乎她的心意,可眼看着离商定好的吉日越来越近,官氏还是挑剔不断不肯点头,让他不得不怀疑,官氏是真的想跟他成亲吗?

    亦或者是,她只是气他那日下了她的颜面,故意应下婚事就是为了折腾他出出气的?

    若真是这样,还不如叫他送上门去挨一顿打,倒是比这零零碎碎的折磨来得痛苦。

    “公子,您歇歇,用点甜汤吧。”

    纳兰性德正在发愣的时候,颜氏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被他骂的模样。

    这就是纳兰性德的第二个闹心的事情了。

    他一开始就是想放颜氏出去另嫁的,可颜氏不肯,又正好碰上卢氏不知内情说出叫她做妾的话,他一时间没办法,便只能先答应叫她留下来。

    后来卢氏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富尔敦没人照顾,觉罗氏便说先叫颜氏帮忙照看着,将来颜氏离开时,她再给多添一份嫁妆作为报答。

    纳兰性德信得过颜氏的品性,便又应下了。

    如今官氏即将进门,纳兰性德怕颜氏再留着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便想叫她就此出去。

    他为她置办了宅院,也备好了银子,言明出去之后她婚嫁自由,若是她想自己做些买卖,他也可以为她多出一份本钱。

    总之,他希望颜氏能自己过好日子,无论是她想一个人独立还是想另嫁良人,他都支持。

    可颜氏却说什么都不肯了。

    第64章

    “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纳兰性德没有去接颜氏递过来的甜汤,再一次尝试与她沟通,“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可曾好好想过?”

    颜氏垂眸不答,可见态度坚决。

    纳兰性德不懂:“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呢?你我相识多年,你该了解我的性情,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您不愿意娶新夫人,最终不还是答应了吗?”

    颜氏终于抬头反问,“妾原本以为公子心中只有先夫人一人,所以容不下妾,妾也认命了,可如今您既然能给新夫人位置,又为何偏偏非要赶走妾?难道妾就这么让公子厌恶吗?”

    纳兰性德按着性子给她解释:“我娶官氏,是两个家族的联姻,不全取决于我个人的意愿,而放你走,也不是因为厌恶你,是不想让你蹉跎下去。你是个好姑娘,不该一直期盼着一个不爱你的人,而该勇敢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我知道你自小在府里长大,乍然让你出去,你心中定然害怕,但我也与你说了,给你准备的院子离咱们府上并不远,平日里伺候你的丫头也叫跟着你去,你的生活不会比现在差,只会更自由。”

    颜氏眼眶泛红:“所以,是因为新夫人太厉害,公子不得已才叫我出去住,算是,外室吗?”

    纳兰性德急道:“什么外室,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做外室!离府之后,你若遇到合心意的男子,只管与他成亲,我跟额娘都会为你备一份嫁妆,将你当成纳兰氏的女儿一般嫁出去。”

    颜氏泫然道:“可我曾跟过公子,又去哪里找更好的人呢?”

    纳兰性德着实不知道该拿颜氏怎么办了。

    他自觉自己是为了颜氏好,可她似乎一直不这么想。

    他与颜氏除了年少时那几日之外,就再没了亲密,他对她无情,是真的不想她一直蹉跎的等待啊,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

    纳兰性德跟颜氏说不通,只得去找觉罗氏帮忙。

    觉罗氏这段时日为了准备聘礼之事累得头疼,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又被儿子缠上了,气得她伸手锤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那脑子里除了文章诗词之外,能不能容下些世俗琐事?”

    颜氏为什么不想走,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需要她来讲吗?

    曾经拥有过他这片沧海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会看的上外面的小河小溪呢!

    她的傻儿子,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要我说,就叫她留在府里,一来也省的官氏还得再给你张罗妾室,二来,叫她自己死心总比你强撵她出去好,”

    觉罗氏实在受不了儿子,便帮他拿主意,“她既然认定了你,无论你又多么好的理由,给她多少房宅田产,她依旧觉得是你抛弃了她,不如让她自己慢慢想清楚,等她明白你绝不会回头了,就会愿意了。”

    “我只是不想让她浪费了大好韶华,”

    纳兰性德无奈的叹息,“罢了,既然额娘这么说,那就听额娘的,还叫她在这儿帮着照看富尔敦吧。”

    觉罗氏皱眉问道:“怎么,你成了亲之后还想将儿子养在你阿玛额娘屋里?”

    纳兰性德想想官氏的性子,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只能舔着脸央求:“再辛苦额娘几日吧,毕竟刚成亲就叫官氏带孩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纳兰性德给官氏留颜面,并未直说,但觉罗氏又如何听不明白?

    她原本就对官氏印象不算好,这段时日折腾下来,更是心里有气,只觉得这媳妇儿娶的还不如不娶。

    于是等明珠下朝回来,就发现他夫人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各种挑刺,很明显是对他有意见。

    “夫人啊,您有什么事直说行吗?”

    再被觉罗氏折腾去倒了第不知道几次水后,明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觉罗氏怒瞪:“怎么,我就让你倒几次水你就不乐意了?你选的好儿媳妇叫我改了那么多次聘礼,我还没说不乐意呢!”

    明珠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事。

    “夫人莫恼,我今日已经跟官大人说过此事了,他保证绝不会再叫闺女胡闹。”

    明珠凑到觉罗氏身边哄道,“官氏就是因为容若不想娶她的事情闹脾气,小女儿的心思,没什么打紧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她这般任性,将来进了门,叫容若怎么办?”

    觉罗氏越来越后悔答应这门亲事了,“我原本想叫容若续弦,是想给他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好叫他更愿意回家。如今可好,你等着看吧,官氏进了门之后,你儿子就更不着家了!”

    “他敢!”

    明珠故作生气的模样,“他敢不回家,我打断他的腿!”

    觉罗氏立刻一巴掌呼在明珠的胸口:“瞧给你能耐的!你把打儿子的力气往别处使使,也省得要牺牲容若来——啊——你干什么!”

    明珠直接将觉罗氏压倒在床上,在她耳边软语:“夫人不是说叫我将力气往别处使使吗?我觉得,咱们努努力,还能再生个闺女。”

    ……

    康熙十八年三月初三,宜嫁娶。

    明珠一改之前的低调,大张旗鼓的为儿子办起了亲事来。

    接亲之时自是十分顺利,官氏府上拦门之人想出来的题目,无论文武,皆无法挡住纳兰性德的脚步。

    听着周围的人都在称颂新姑爷多么的文武双全,官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坚持要跟纳兰性德成亲这件事是做对了。

    像纳兰性德这样的男人,虽然未成亲之前嘴硬了些,可只要成了亲,她放下身段温柔些,还不是一样会好好对她?

    一个死人,难道还能跟活人争宠吗?

    官氏打定了主意要温柔以待,故而成亲这一日十分乖顺,并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一直到二人一起进了洞房,纳兰性德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官氏对婚礼哪里不满意当场闹起来,如今能顺利完成仪式就好。

    在喜娘的催促声中,纳兰性德挑下了喜帕。

    官氏今日妆容艳丽,甚是娇美,她含羞看了纳兰性德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屋里的全福太太和喜娘们都纷纷称赞新娘子的美貌,纳兰性德叫人一一给了赏钱之后,她们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纳兰性德和官氏二人的时候,官氏正想开口跟纳兰性德说话,却见他早一步站起身来。

    “你先休息吧,若是饿了,便叫下人去厨房要吃食。”

    说罢,纳兰性德就要往外走。

    官氏连忙开口拦他:“公子这是要去哪儿?你总不能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外面来了许多宾客,我得出去陪着啊,你,你今日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叫你的婢女进来陪你。”

    官氏其实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她也没想过要拦着纳兰性德不叫他出去,可纳兰性德这态度却叫她心里不痛快。

    今日他们新婚,他就不能对她温柔些,亲近些吗?

    为何非要一副只是走个过场的模样,好像他们依旧是陌生人一样。

    官氏咬了咬嘴唇,却没再阻拦,点头道:“我知道了,公子去吧。”

    她得忍着,不能在新婚之日发脾气。

    额娘说了,无论如何今日都得忍住了,总得等成了事再论。

    纳兰性德从新房里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小不点儿,正仰头看着树上。

    “太子?”

    纳兰性德惊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胤礽回头看了他一眼,招手道:“快来,鄂伦岱笨死了,连树都不会爬!这个你最擅长,你来指点他一下!”

    纳兰性德:……

    不,他不擅长。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擅长的。

    走到胤礽身边抬头看去,纳兰性德才知道这是在闹什么。

    竟是鄂伦岱手里拿着一个红灯笼,非要挂到树尖上去。

    “太子,虽然开了春,但这树还是易燃,灯笼挂上去也不能点亮的。”

    纳兰性德一点都不想在新婚之夜就得出来救火。

    “知道知道,没叫他点亮,”

    胤礽依旧仰着头费力的看着鄂伦岱,“是曹寅说他家乡的旧俗,新婚的时候要将灯笼挂在最高处,这样就能保佑新人新福安康。”

    纳兰性德恍然,继而失笑道:“子清说的最高处,指的是家里最高的屋檐下,您瞧,那四角不是挂着呢么?”

    胤礽顺着纳兰性德的手看去,果然见他屋子略微翘起的四角上,各挂了一盏红灯笼。

    胤礽:……原来是这么个最高处。

    “鄂伦岱你快下来吧,弄错啦!”

    胤礽高呼。

    鄂伦岱却是已经将灯笼挂好,闻言也不摘下来,就这么下了树。

    “管他是屋檐的最高处还是树的最高处,反正多挂一处总没有坏处。”

    鄂伦岱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纳兰性德抱拳道:“恭喜纳兰公子新婚,我陪太子来讨杯喜酒喝!”

    胤礽将手里捧着的小盒子递给纳兰性德,也道:“恭喜你,这是我的贺礼。”

    纳兰性德单膝跪下,恭敬的接过来:“奴才谢太子爷赏。”

    说罢,他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是一对阴阳鱼的玉佩。

    一黑一白,拼在一起正是一个太极之相,两块玉虽然颜色不同,但雕工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对儿。

    “这是我特意从阿玛的私库里偷——咳咳,找出来的,黑色的是墨翠,白色的是和田玉,是前朝皇室的私藏,给阿玛心疼坏了。”

    胤礽想想康熙那脸色,就直乐。

    纳兰性德也乐了,却并不推辞,拿了墨翠带在自己腰间,然后将和田玉那半交给婢女:“送进去给夫人,就说是宾客的贺礼。”

    婢女进了屋,纳兰性德又对胤礽道:“奴才可不敢给您喝酒,不如奴才陪您去——”

    纳兰性德思索良久,也没想到一个适合胤礽去的地方。

    “知道你今儿忙,不必你陪我,”

    胤礽赶紧摆手,“我就是路过,给你送个礼,礼到了我便告辞了。”

    纳兰性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胤礽难得出门一次,来他府上是他的殊荣,他本该好生招待的。

    可今日纳兰府里宾客众多,当真是哪里都不适合胤礽待着,不说不小心磕着碰着,万一遇到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怎么办?

    “容若不必与我客气,”

    胤礽看住纳兰性德的纠结,笑着道别,“我跟阿玛约好了要去挑马,他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听到康熙在外面,纳兰性德不敢再留,赶紧亲自送了胤礽出去。

    康熙也不下车,撩开车帘将一个盒子扔给纳兰性德,只道一句“这是朕的贺礼”,然后便放下车帘,催促着离去了。

    纳兰性德跪下相送,等马车走远后方才打开那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柄朴实无华的匕首。

    匕首出鞘,却是寒光乍现,缎纹波光粼粼,一看便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呦,这可是好东西。”

    曹寅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我就说皇上突然到了门外定然不会空手,容若好福气,成亲竟得皇上和太子亲自道贺,还送了这么好的贺礼,羡煞我也!”

    纳兰性德将匕首收好,拉着曹寅往回走:“休要惦记我的东西,你若想要,自己去求皇上。”

    ……

    再说马车行出去许久,康熙依旧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新娘子好看吗?”

    康熙吊着眼睛问道,“那阴阳鱼的玉佩,新娘子喜欢吗?”

    胤礽无奈的看着他:“阿玛,我已经六岁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钻到人家新房里面去看新娘子?”

    康熙嗤了一声:“没看新娘子你还在里面待那么久?怎么,一见到纳兰容若就舍不得离开了?”

    “我是没想多待的,都怪鄂伦岱太笨,非要爬到树顶上去挂灯笼,”

    胤礽立刻将锅甩出去,“阿玛,我觉得宫里有必要开一节爬树课了。”

    康熙似笑非笑:“到时候叫你的容若来教你怎么爬到树上去喝酒?”

    胤礽:……小心眼!

    欺负完儿子,康熙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俩跑到人家新房门口的树上挂红灯笼去了?”

    啥灯笼非得挂树上啊?

    胤礽也觉得有点丢人:“都怪曹寅说要将红灯笼挂高了讨吉利,我哪里知道最高只能到屋檐底下?也不知道新娘子看到他家树梢上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红灯笼会不会吓着——”

    “哈哈哈,你俩真的是——”

    康熙终于乐了,“要挂也挂一对儿啊,哪有新婚之日只挂一个灯笼的!”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胤礽赶紧退开车窗对鄂伦岱道:“你快回去将那灯笼摘下来,阿玛说只挂一个不吉利!”

    鄂伦岱嘻嘻笑着:“小爷您就放心吧,纳兰性德又不傻,还能让那灯笼孤孤单单的挂在上面?咱们前脚出门,后脚他就会给摘下来的。”

    胤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没再纠结这件事,而是将话题转回了选马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要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心里十分的期待。

    等到了马场,面对十数匹各色各样的骏马时,胤礽的选择恐惧症彻底发病。

    哪一匹看着都灰常好,完全选不出来嘛!

    康熙含笑看着胤礽纠结,就在胤礽一点点排除,将选择范围最终缩小到黑白两匹马上的时候,突然开口道:“看什么呢,你的马在那边。”

    胤礽:……?

    啥米意思,这些马不是给他选的?

    顺着康熙手指的方向,一个侍卫牵了一匹小马过来。

    那小马简直可以用浑圆可爱来形容,四只小短腿粗粗肉肉的,还没有别的马一半高。

    胤礽:……

    不要告诉他,这匹简直可以去游乐园冒充旋转模样的小马,是康熙给他准备的马!

    打死他,他也绝不会骑这玩意去跟康熙出去行猎,他怕被人笑话死!

    “是不是很适合你?”

    康熙坏笑着,“朕第一眼瞧见就觉得,这匹马就是给你准备的,简直是十足的相配!”

    胤礽面无表情的转回头,用手往大马那边随便一指:“我就要这匹了。”

    什么选择恐惧症,都不重要,只要不是那匹旋转木马,给他啥马都可以!

    康熙定睛看去,胤礽指的却是那匹马里最高壮的一匹黑马。

    “你倒是会挑,就是没什么自知之明。”

    康熙走过去将那黑马牵出来,让它停在胤礽面前,“你还没它腿高,还想驾驭它?”

    胤礽抬头看向那黑马,感觉自己选择恐惧症好了,又犯了巨物恐惧症。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马,以前纳兰性德也经常带着他跑上几圈,但却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真切的认识到,什么叫高头大马。

    康熙说得极对,他真的还没有马腿高,伸手都扒不到马鞍的那一种。

    “怕了?”

    康熙双手将胤礽高高抱起,放在了黑马马背上。

    胤礽伸手抓紧前桥,舔了舔嘴唇,嘴硬道:“我才不怕,以前容若带着我骑过马的。”

    康熙翻身而上,坐在了胤礽身后。

    有了依靠,胤礽紧绷的脊背顿时放松了下来,靠进了康熙的怀里。

    “既然不怕,那就抓紧了,朕带你跑一圈!”

    康熙挥动马鞭,疾驰而出,春风忽然变成了柳条,抽在胤礽的脸上,叫他赶紧转过头去。

    “保成,看前面,你要学会适应骑马的感觉!”

    康熙继续加速,“别怕,用心感受马儿的律动。”

    纳兰性德虽然也会带着胤礽骑马,但除了在行宫让他发泄那次之外,都是缓步徐行的,从未有过这般疾驰。

    胤礽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康熙就在他身后保护着他,又让他大了胆子,睁开眼睛往前看。

    世人总以乘风破浪来形容大海航行,可如今胤礽却觉得,骑马这种逆风而冲的感觉,更叫人兴奋。

    奔驰的骏马在强大的空气阻力里如一柄利刃,破空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终点狂奔。

    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拥有着坚定不移的目标在冲刺。

    胤礽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少会坚定的想要得到什么,总是且行且看。

    可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却只有终点处的彩旗,只想着要快,要更快,一定要冲过去。

    在骏马冲过终点的那一瞬间,胤礽感觉自己脑子一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心中迸发而出,让他忍不住高喊:“阿玛,再来一圈!”

    康熙哈哈大笑,当真又带着胤礽冲了一圈,等停下来的时候,他是无妨,而胤礽却有一种剧烈运动后的虚弱。

    原来,骑马是这么刺激又这么费力气的一项运动啊。

    胤礽趴在马背上吐舌头,不停的喘着气。

    康熙跳下马背:“知道这大马的厉害了吧?怎么样,如今还敢选吗?”

    胤礽的眼睛亮晶晶的:“敢!我就要它!”

    黑马仿佛感受到了胤礽坚定的选择,突然长嘶一声,吓了胤礽一跳,赶紧伸手拍拍马脖子安抚:“乖啊,你最棒了,我又不沉,别将我掀下去好吗?”

    黑马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自己背上的小生物,杏仁一般的眼睛里,却是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温柔。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胆子够大!”

    康熙很是高兴,“这匹马就给你了,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自己骑,等你先能将那小马驾驭自如了,才能试着驾驭它。”

    于是乎,胤礽终于还是坐上了他嫌弃万分的“旋转木马”。

    矮小的黄马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主人的不满,也不乐意起来,慢悠悠的低头吃草,无论胤礽怎么催促,就是不肯往前走。

    胤礽也不敢用马鞭打它,一人一马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康熙偷笑了许久,然后竟然挑了一匹马自己玩去了,留下胤礽一个人在风中惆怅——

    好好好,他嫌弃小马,小马也嫌弃他,谁也别埋怨谁!

    一直到康熙玩够了回来,胤礽才好不容易劝服了小马,带着他慢慢悠悠在溜达。

    “阿玛,你确定我骑这个就能学会骑马吗?”

    胤礽欲哭无泪的问道。

    康熙强忍笑意:“你若是连它都驯服不了,朕又如何放心让你上大马?”

    胤礽:……

    说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又开始了同小黄马艰难的拉锯战,誓要让那小黄马跑起来不可。

    康熙找了个地方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像只小乌龟一样在马背上挣扎。

    “皇上,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太子也,那小黄马还跑不起来吗?”

    鄂伦岱有些于心不忍。

    康熙斜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告密,朕就将你丢回家去!朕可是听说了,佟国纲正给你相看媳妇儿呢。”

    鄂伦岱:……

    我错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第65章

    纳兰府中,待到天色渐暗,宾客尽散之时,纳兰性德方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

    一进院门,抬头便看到那一个孤零零的红灯笼依旧挂在枝头,就像是正在注视着新房一样。

    是她,回来了吗?

    纳兰性德今日喝了不少酒,脑子有些恍惚,盯着那红灯笼看着,只觉得它逐渐变成了一个印在他脑子里的倩影,正噘着嘴不乐意的瞪着他。

    她应该是生气了吧?

    这里明明是她的院子她的屋子,可如今却被旁人给占据了。

    她已经许久未曾入他的梦了,今日回来,是来骂他负心的吗?

    是啊,是他对不住她。

    那他就站在这儿陪她,让她骂个痛快。

    纳兰性德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婢女见状赶紧进屋去告诉官氏,想让她出来劝劝,官氏却是将那攥在手里的和田玉鱼往地上一扔,冷声道:“伺候我梳洗,我要睡了!”

    她已经是一忍再忍,难不成还要叫她去求他进来与她洞房?

    他既然这么不情愿,她也不强求!

    纳兰性德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待到头脑清醒过来之后,方才说道:“叫人将那灯笼摘下来吧。”

    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他必须接受她早已离去的事实。

    她那般善良,想来也不会想看到他如此吧。

    纳兰性德终是下定决心,推开了新房的门,却见里面早已经熄了烛火。

    官氏一个人睡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那个胤礽送的玉鱼横躺在地上。

    纳兰性德借着月光向前,俯身将那玉鱼捡了起来。

    原本纯白无瑕的玉鱼却是摔断了尾巴,再也无法跟他腰上挂着的墨翠鱼拼成一个完整的太极了。

    纳兰性德握紧玉鱼,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床上装睡的官氏倏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纳兰性德离去的背影,眼泪瞬间滑落。

    这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就这么走了?

    纳兰性德,你若当真这么不愿意,又何必答应娶我!

    所谓君子,就是如此吗?

    ……

    纳兰性德成亲后的第四日,便重新回宫当差了。

    胤礽早上起来看到纳兰性德的时候,以为自己没睡好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敢确定,他家侍卫当真这般敬业爱岗。

    “听说昨儿回门的时候,你被人撵出来了?”

    鄂伦岱笑嘻嘻的凑过去讨嫌,“怎么,没表现好,惹岳父大人生气了?”

    纳兰性德淡然道:“可能吧。”

    胤礽瞧着他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新婚燕尔,反倒像是刚剃度出家。

    他仔细打量纳兰性德,却不见他腰间挂着那墨翠鱼,而是换成了一块佛牌。

    在看他腕上,却是多了一串佛珠,与他一身侍卫装扮格格不入。

    这是新婚不顺利,当真准备出家了?

    胤礽挠了挠头,心里十分渴望八卦一下。

    他太想知道官氏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向好脾气的纳兰性德如此生气。

    还没等胤礽问,纳兰性德先跪下请罪:“太子,奴才一时不慎,摔坏了您赏的阴阳鱼,还请您责罚。”

    哦莫,竟然连玉鱼都摔了?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担忧道:“容若,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

    这个时代与现代不一样,男人为天的观念太强,家暴都变得合乎情理,他听曹寅讲百官八卦的时候,就经常有哪个大臣又打老婆了之类的传闻。

    胤礽心里给这些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反正他觉得,能跟自己老婆动手的男人,不可能有出息。

    “奴才怎么可能会动手呢?”

    纳兰性德有些怀疑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形象了。

    太子爷觉得,他是会打女人的人?

    “真的是不小心摔了,断了一截尾巴,奴才怕不吉利,就收起来没戴着了。”

    胤礽倒是不在意玉鱼,抬手叫他起来:“摔了就摔了,等以后我再给你偷,咳咳,找更好的。”

    康熙的私库那么大,几天都翻不完,好东西放着也是浪费,倒不如拿出来分享嘛。

    纳兰性德谢了恩站了起来,神情看起来依旧有些郁郁寡欢。

    胤礽想了想道:“容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刚刚他就是顺口一问,其实他比谁都了解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就算是自己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也不会去为难他的新婚妻子。

    这夫妻之间的矛盾,他是管不了的,但若是官氏当真欺负了纳兰性德,他也是不愿意的。

    夫妻之间本该是平等的关系,谁欺负谁都是不对的。

    纳兰性德不由得失笑。

    没想到他竟然会让年幼的太子来操心他,当真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奴才没受委屈,”

    纳兰性德信誓旦旦,“您放心,奴才没那么好欺负的。”

    若不是后来曹寅偷偷跟他讲了纳兰性德陪官氏回门时的遭遇,胤礽可能就真的信了他没受委屈。

    胤礽不太能理解,明明这桩婚事是官氏自己非要强求的,可为什么得到了之后,又毫不珍惜呢?

    满人最讲颜面,打人还不打脸呢,她怎么就能忍心当众叫自家的护卫将纳兰性德打出门去,一点儿脸面都不给他留?

    也就是纳兰性德性子好,若是换一个人,非得砸了她娘家大门不可!

    但即便是纳兰性德,出了这样的事,依旧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议论。

    在呵斥了几个胡说八道的小太监后,胤礽不乐意的噘着嘴冲进了康熙的书房。

    好巧,明珠也在。

    明珠如今已经几乎彻底与宗室脱开了干系,康熙又开始重用他了,他心里觉得此事算是托了胤礽的福,故而对着胤礽笑得分外灿烂。

    可胤礽却不太想搭理他。

    因为据说回门那日纳兰性德被官氏羞辱后,明珠不但没帮儿子出气,还亲自去了官氏娘家赔礼,更叫人觉得是纳兰性德的错了。

    刚刚那几个小太监就是在嘲笑纳兰性德“不行”,才被胤礽呵斥的。

    明珠看着一脸怒容的小太子,摸了摸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求助的看向康熙。

    康熙将胤礽抱起来放在腿上,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不是在帮他出气,是在给他添堵。”

    哪有为了儿子欺负老子的,就不怕明珠回家去将气出在纳兰容若的身上?

    胤礽觉得康熙说得有道理,于是收了怒容,对着明珠露出了八颗小牙。

    明珠:……

    要不您还是瞪奴才吧,这笑容怎么瞧着这么瘆得慌?

    “明珠啊,家里的事儿你还是得上点儿心,别闹得鸡飞狗跳的,”

    康熙替胤礽开口,“容若性子软些,你也不能总可着他欺负。”

    说罢,他低头看向儿子:满意吗?

    胤礽对着康熙眨了眨眼睛:阿玛最好了!

    明珠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会听不懂康熙的意思,回了家之后,他立刻命人将今日休沐却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的纳兰性德叫了过来。

    “你跟你媳妇儿,到底还打算闹多久啊?”

    明珠不满道,“不然我叫个大夫进来给你瞧瞧病?”

    官氏为啥闹,皇上和太子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成亲至今已经好几日了,他们还没洞房,若他是官氏,他也闹!

    明珠狐疑的打量着纳兰性德:他儿子,不会真的不行吧?

    不然怎么会对女人这么没兴趣呢?

    纳兰性德被自家亲爹红果果的目光看得窘迫:“阿玛,我好得很,没有任何毛病!”

    明珠皱眉:“没毛病你在闹什么?当初这亲事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你自己也是愿意的,现在人娶进门了,你又不肯去她房里,怎么,当真是娶回来当摆件吗?”

    纳兰性德咬了咬嘴唇,终究说了实话:“她把太子送我的贺礼给摔了。”

    明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语调立刻高了八度:“你说她把什么给摔了?!”

    “成亲那日,太子特意前来,送了我一对阴阳玉鱼,我将其中一半给了官氏,可她,却给摔断了。”

    纳兰性德很在意这件事。

    胤礽送的礼物,他非常珍惜,送给官氏,亦是他想与她好好过日子的心意。

    可她却莫名其妙的将那玉鱼给摔了,让他对太子羞愧极了。

    太子定然是软磨硬泡才从皇上手中得了那对儿玉鱼,满心欢喜的特意亲自来送他,可他却给摔坏了!

    她就算不喜欢不想要,难道就不能好好的放着吗?

    就算她不知道那是太子给的,至少知道是他送的吧?

    他的心意,她如此弃之敝履,那他又何苦痴缠!

    明珠立刻叫纳兰性德将那阴阳玉鱼拿来,看到之后大为惋惜。

    “可惜了啊,这可是前朝的贡品,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好东西,竟然就这么摔残了!”

    明珠叹气的声音极大,“这可是皇上的私藏,之前清点前朝内库的时候发现的,皇上直接就叫收进他的私库里了,没想到竟然被太子送给了你。”

    更没想到,刚到手就被官氏给摔了。

    看着那白鱼断了的尾巴,明珠简直比纳兰容若还心疼!

    觉罗氏倒是不怎么心疼东西,她更心疼儿子。

    她知道自己儿子之前有多排斥这桩婚事,在得了太子的贺礼后能送给官氏,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要与官氏好好相处。

    可偏偏官氏就这么不在乎的将儿子的心意给摔在地上,怪不得儿子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圆房!

    这事若是放在成亲前,觉罗氏说什么都要退亲的,可如今人已经娶进门了,又能如何呢?

    “容若啊,阿玛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们毕竟已经成亲了,也不好一直这么僵着吧?”

    明珠拿官氏没办法,只能劝自己儿子,“她许是不知道那玉鱼这么珍贵,让你额娘去跟她说说清楚,叫她也有不要乱发脾气,你也给她个台阶下,将这件事揭过去可好?”

    “好什么好!”

    听到明珠这话,觉罗氏直接火了,“就算一块玉没什么,那回门之事呢?我原还道是容若执拗惹恼了她,活该受个教训,如今才知道,竟然是她闯祸在先,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打人?!”

    “还有你,你也不问清楚情由,就上门去道歉,如今好了,全京城都以为是咱们容若的错了!”

    明珠赶紧告饶:“夫人啊,消消气,这也不能怪我吧,还不是容若嘴硬不肯说清楚吗?要不这样,等明儿上朝,我揍那颇尔喷一顿出出气,如何?”

    觉罗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你可得了,就凭你,打得过人家吗?别儿子被欺负了,你也被欺负了。”

    颇尔喷可是武将,明珠虽然也练过骑射,可若论功夫,那还差得远呢。

    “还是夫人心疼我。”

    明珠立刻将觉罗氏给搂住了。

    纳兰性德:……

    所以,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刺激他的?

    可以了,他已经很知道阿玛额娘多恩爱了,不用再秀了。

    最终,还是觉罗氏出门去跟官氏谈了一番。

    官氏本觉得自己很有理,但一听说她摔了那玉鱼是太子的礼,还是跟纳兰性德一对儿的,顿时慌了。

    “额娘,我当真不知道,不然我怎么敢啊!”

    官氏抹了抹眼泪,“那日公子一直站在院子里不肯进我的门,我一时气急了才会随手给摔了,本以为就是普通贺礼并不打紧,可谁知道竟这么贵重!额娘,我可是给公子惹麻烦了?”

    “倒也没什么麻烦,太子素来看重容若,一个玉佩不算什么大事,他已经在太子面前替你担下了,”

    觉罗氏也不想吓唬她,“但你回门那天闹出那么大动静,叫容若被嘲笑不说,也被皇上和太子知道了,今日特地叫你阿玛进宫,提点了好几句。孩子,额娘知道你也有委屈,但容若性子倔,你这么硬来,不是将他越推越远吗?”

    “你嫁进来几日,应该也看到了,容若身边最是干净,就一个颜氏还是为了富尔敦才留下来的,不是额娘自夸,这样的好男人,满京城也不好找吧?你如今不好好珍惜他,难不成要等他喜欢上了旁人再哭吗?”

    “额娘最是知道容若的脾气,只要你软和些,将他多放在心上,他是狠不下心伤你的,等会儿他回来,你给他道个歉服个软,对饮几杯,这花好月圆的,还怕他不怜惜你吗?”

    觉罗氏这当婆婆的,当真是将亲娘该说的话都给掰开来说了。

    她不图官氏能多出色,只希望她跟儿子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够了。

    官氏也算是听进去了,等纳兰性德回来之后,主动福身认了错。

    “公子,我着实不知道那玉鱼那么贵重,那日瞧见你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只觉得你定是很厌恶我,一时难受随手一挥,没留神将它给摔了,是我的错。”

    官氏目中含泪,泫然欲泣。

    纳兰性德听她说得可怜,便心软了:“那日太子突然到访,前面的酒宴又催得急,我没来得及与你细说,也是我不好。不过我并不厌恶你,那日在院子里,我是在看太子叫人挂在树顶上的灯笼。”

    “原来那灯笼是太子叫人挂的?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是纳兰性德为了怀念卢氏,故意叫人挂了单支上去。

    “是我误会公子了,我备了酒,给公子赔罪。”

    官氏小意的推着纳兰性德坐下,一晚都温软柔顺,纳兰性德也没再纠结于过去,当夜便宿在了官氏的房里。

    一桩插曲至此算是暂时过去,只是那对阴阳鱼却被纳兰性德收了起来,便是官氏说想寻人去修补好,他也没有再拿出来。

    ……

    康熙十八年五月初二,太子仪仗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仁孝皇后五周年祭,年仅六岁的太子胤礽率大阿哥胤褆亲至景陵祭奠。

    这是胤礽以储君的名义第一次领旨办差,康熙筹谋已久,万事妥当。

    太子銮驾一路离京,百姓夹道跪拜,世人终于见到了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从此之后,在百姓心里,太子便有了具体的模样。

    胤礽一路端庄的坐在銮驾里,直到出了京城,方才松了一口气。

    “快给我解开。”

    胤礽一边拉扯着勒人的帽子带,一边喊林抱节帮忙。

    林抱节立刻过来帮忙将胤礽的“包装”给拆开,说道:“太子爷辛苦了。”

    “可不是,朝服简直太沉了!”

    脱下厚重的外套,胤礽松了一大口气。

    “当真有那么沉吗?”

    胤褆钻进了胤礽的马车,“诶呦,你这太监能不能行啊,一件衣裳就能沉到你双手发抖?”

    胤礽给他哥科普:“不是衣服太沉,是他双手上带得护腕太重了,不信让他摘下来你试试?”

    胤褆不服:“试试就试试,我就不信一对儿护腕能有多重!”

    片刻后,胤褆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决定以后坚决不会再怀疑他弟弟说的话。

    这根竹子怕不是有毛病吧,弄这么沉的护腕,也不怕压断了爪子!

    “师父说,这样才能锻炼臂力,”

    林抱节将护腕重新带好,“这还不是最重的,师父带的那个,奴才带着根本抬不起手来。”

    胤礽叹服。

    要不怎么海公公能老当益壮呢?

    果然撸铁是古今中外男人都会热衷的项目。

    胤礽摸了摸自己微微鼓出来的小肚子,琢磨着回去之后要不要也锻炼锻炼。

    毕竟八块腹肌神马的,他也想拥有。

    “说起力气,保成你知道吗,小三儿现在力气可大了,”

    胤褆说起这事儿的眼睛里带着惊恐,“那天荣嫔娘娘叫人将他送到我那儿去玩,他竟然徒手将我屋里的凳子给拆了!”

    胤礽:……胤祉才多大啊,这不科学!

    “可惜阿玛叫舅舅去军营了,不然他若能留在宫里教咱们功夫,定然很喜欢小三儿。”

    胤礽都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搞错了,胤祉才应该是赫舍里氏一脉的传人吧,都是一样的天生神力。

    不像他,如今还是只能用小弓。

    “林抱节,回去之后给我也找个护腕,我也要练力气!”

    胤礽坚定的说道。

    眼看着胤祉过两年也要练武了,若是到时候他的力气还没有弟弟大,岂不是丢人?

    他不能□□新觉罗家最脆皮的那一个!

    他要奋发图强!

    他要开始撸铁了!

    胤褆哈哈大笑:“你得了吧,就你那天赋,绑上十个护腕都没用!”

    胤礽:……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大哥,我觉得,你一样比不过小三儿。”

    来啊,互相伤害啊!

    胤褆:……弟弟大了,越来越不可爱了!

    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肯认输,直到眼睛受不了开始抽搐了,才一起叹了口气,郁闷的——

    靠着睡着了。

    出行准备众多,今日起的有点太早了,困!

    林抱节关好门窗,退出了马车外,纳兰性德驱马过来问道:“太子有什么吩咐吗?”

    林抱节想了想:“太子说想练力气,算吗?”

    纳兰性德:……

    怪不得皇上总管林抱节叫“那根竹子”,这性子,还真是不像宫里那些油滑的太监。

    “以后这种话,不要轻易往外传。”

    纳兰性德叮嘱了一句。

    林抱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懊恼的应了一声,等纳兰性德走后,他拿出顾问行当初给他的刺球儿,狠狠的攥住,告诉自己一定要长记性。

    太子的喜好和想法决不能往外说,这么简单的忌讳,他怎么就能忘了呢?

    等回去之后,他就去找师父领罚,狠狠挨一顿才不会再犯。

    胤礽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陵下的行宫了。

    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一早上山祭奠。

    康熙不在,胤礽自然就跟胤褆住在了一处,等到了夜里,因为白日里睡多了而失眠的两兄弟便凑在一张床上聊天。

    一开始说的是上书房的功课。

    胤褆的进度依旧不快,但有张英死命盯着,也不算太慢。

    如今胤褆提到张英再不似少时的憎恨,多了许多敬重,可见确实是长大了。

    “保成,你知道吗,前几日有人问我,嫡子是不是比长子尊贵。”

    胤褆突然话锋一转,语出惊人。

    胤礽吓了一跳,坐了起来:“谁问你的?”

    胤褆却依旧躺着不动:“我的一个伴读。”

    胤礽皱眉:“你怎么回答的?”

    胤褆咧嘴一笑:“我叫人将他送回了家,告诉他阿玛,抽他二十鞭子,我要验伤。”

    胤礽:……

    “你觉得我下手太重了?”

    胤褆侧过身来看胤礽。

    胤礽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离谱。”

    胤褆身边的伴读天然就是跟胤褆一队的,想要为胤褆筹谋很正常,可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也太过直白了?

    真当他哥是个傻的,随便他们忽悠吗?!

    第66章

    胤褆突然提起这茬儿不是为了邀功,而是真的有点郁闷。

    他原本一直得意于自己御下有术,觉得胤礽对伴读太过友善了,可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只是他以为。

    “一定是之前师傅下手太轻了,才叫他们还敢闹事,这一次我要瞧瞧,鞭子好不好使!”

    胤褆如是说道。

    胤礽觉得他哥这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套理论并不好用,劝道:“哥,有没有可能,你就算将他们都打死了,依旧会有新的不怕死的人出现?”

    伴读们才多大,能懂什么,不用问就知道,定然是他们家里人叫那么说的。

    所以胤褆将他们交给他们家里用家法处置,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胤褆是故意做做表面功夫呢。

    胤褆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打不服的人?”

    胤礽提示:“鄂伦岱。”

    不但打不服,甚至恨不得弄死他老子。

    “哎,我跟你说伴读的,你别打岔,”

    胤褆觉得,鄂伦岱不能算数,“鄂伦岱又不听佟国纲的,可我的伴读都是听家里的话。”

    原来,他哥也并不傻啊。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听家里的话才来说的,为什么还将他们交给家里人打?”胤礽问道。

    胤褆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你就不懂了吧,表面上看似打得是伴读,但其实我想敲的他们家里,张师傅说过,这叫敲山震虎。”

    胤礽觉得,张英在将胤褆往一个很危险的方向上教。

    看似是在用不同的计策,可实际上全都是粗暴的手段,没有一点怀柔。

    过刚则易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胤礽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胤褆的教育问题康熙一直都是亲自把控的,张英敢这么教,自然是康熙认可的。

    胤礽不知道康熙打算将胤褆往哪个方向培养,故而不敢胡乱打乱康熙的培养计划。

    不过他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宫之后,好好跟他阿玛探讨一下哥哥弟弟的教育问题。

    如果是为了他,那他得叫康熙知道,他不介意哥哥弟弟更加出色才行。

    失眠的兄弟两个凑在一张床上又没有人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众人收获了两只小熊猫。

    胤礽和胤褆都困的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任由奴才们给他们套上衣裳,领着出了门。

    行宫到山陵还有一段路程,这一次胤褆不能再混进胤礽的銮驾里了,兄弟二人都端庄的各自坐好,努力当好“吉祥物”。

    马车一路行至山陵脚下,胤礽从马车里下来,推拒了太监们抬来的肩舆,选择跟宗亲大臣们一起徒步而上。

    他是来祭拜他的皇额娘的,恭敬是最基本的孝道。

    山陵修了整齐的石阶,并不难行,只是爬到最后,胤礽的小短腿有点哆嗦罢了。

    今日先祭仁孝皇后,噶布喇没来,但常泰在旁随行。

    看到胤礽有些走不动了,常泰弯下腰扶了胤礽一把,将他稳稳的送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胤礽干脆不放开常泰的手,拉着他一起前行。

    索额图这会儿也不嫉妒侄儿了,一脸得意的瞟向明珠:看到没,太子跟我赫舍里氏亲近着呢!

    明珠神色不变,示意索额图往前看。

    只见纳兰性德一身戎装,正站在山陵入口处相迎,山陵的凄清更衬得他风姿出尘,俊逸无双。

    明珠得意的挑了挑眉:我儿砸!帅吧?

    索额图:……哼!

    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啊?!

    祭礼的仪式在宫中的时候胤礽就演练过无数次,自是毫无瑕疵,年幼的储君第一次自己办事,也算是办的圆满漂亮。

    祭礼过后,众大臣退去,而胤礽则是留了下来。

    他要在山陵停留一日一夜,为仁孝皇后守灵,明日方才能回宫去。

    让年仅六岁的小太子一个人在山陵里未免太过残忍,好在他还有亲哥哥亲叔叔在,胤褆和常宁留下来陪着他。

    胤礽看着跪在地上整理香烛的常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这两位叔叔了。

    “五叔,七叔的身体好些了吗?”

    胤礽开口问道。

    隆禧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非后天药物能治愈,只能尽可能的将养着。

    但每到冬日天寒之时,他的身子就格外虚弱些。

    去年又是地震又是痘疫的,太皇太后和康熙担心他,便不许他出门,叫他在自己府里养了一冬天,可如今都五月了,依旧不见他往宫里来请安。

    常宁的手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我前几天还去看过他,精神倒是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常宁故作轻松,“我说他是在屋里躺久了才会如此,他还急了,结果追也追不上我,叫我给溜了。”

    “太久不运动是会没力气的,现在天暖和了,也该叫七叔多出来走动走动,”

    胤礽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纸钱,“阿玛说下个月要带我去景山狩猎,到时候叫七叔一块儿去吧。”

    常宁又顿了一下,方才点头:“行啊,等回去我跟他说去,这次不能由着他偷懒,咱们太子第一次狩猎,亲叔叔怎么能不在呢?”

    听到胤礽提起狩猎之事,胤褆来了精神,凑过去跟胤礽嘀咕了起来,常宁看着他们兄弟俩感情甚好的模样,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也常去找隆禧玩儿,之事隆禧那时候身体太弱,十次有七八次都不能答应。

    一想到前几日见到隆禧时他的状态,常宁的心就很难受。

    虽然早就知道弟弟病弱,恐难长寿,可真的见他脸色苍白的走路都困难,他依旧承受不住。

    希望太子能给隆禧带来福泽吧,说不定等下个月的时候,隆禧真的就能好起来了呢?

    只要人还在,总是有点希望的。

    胤礽和胤褆并不知道自家叔叔在偷偷难过,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开始困了起来。

    纳兰性德早有准备,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将胤礽和胤褆塞了进去,让他们补个觉。

    反正这儿也没外人,只要不出去,做什么都不打紧。

    在山陵里睡觉,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体验,好在有纳兰性德守在一旁,胤礽倒也没有害怕。

    兄弟两个包场一团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山陵气息的影响,胤礽在梦里见到了他从未曾见过的亲额娘。

    温柔,美丽,眼神中却带着高贵和微不可察的调皮,就站在不远处伸着手呼唤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要将他抱进怀里。

    可胤礽却止步不前,只是静静的看着。

    额娘,或者说妈妈,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未曾真的体会过母爱的滋味,他很清楚,这是梦。

    所以他宁愿远远的看着自己想象出来的额娘,也不敢真的靠近,因为他知道,一旦触碰,她一定会消失的。

    然而即便是他不靠近,额娘依旧在慢慢变淡,在那幻象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胤礽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额娘”,往前扑去。

    咚。

    胤礽从被子上滚了下来,一头砸在地上。

    没来得及捞住他的纳兰性德赶紧将他抱了起来,好在被子没多高,摔下去也没事。

    胤礽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山陵中只剩下他跟纳兰性德两个人。

    “我哥呢?”胤礽问道。

    纳兰性德扶着胤礽站起来:“大阿哥睡饿了,恭亲王带他出去用膳去了。太子饿了吗,奴才叫人送饭菜进来?”

    胤礽摸摸肚子,点了点头。

    奴才们进来收走了地上的被子,又搬来了个小桌子,胤礽坐在蒲团上对纳兰性德招手:“来,一起用吧。”

    纳兰性德亲手将食盒里的白菜豆腐端出来放在胤礽面前,却没有坐下来,而是道:“奴才等会儿出去用就好。”

    先皇后灵前,太子可以不在意,他却不敢放肆。

    胤礽也不勉强,自己夹着豆腐吃。

    那豆腐是用蘑菇汤炖的,很合他的胃口,虽然没有肉菜,却也吃得挺满足。

    等吃饱了,胤礽便催着纳兰性德也出去用膳。

    纳兰性德不放心胤礽一个人留在这里,胤礽却道:“无妨,我正好想跟额娘单独说说话。”

    纳兰性德闻言,心中担忧,却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山陵中彻底清静了下来,幽暗的烛火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只带着诡异的啪啪声。

    胤礽打量着封得结结实实的棺椁,很难想象出躺在里面的仁孝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真的像他梦中的那般美丽温柔吗?

    那为什么,康熙对她好像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在意呢?

    后世传闻中,康熙对赫舍里皇后是很深情的,所以才会立了襁褓中的胤礽做太子,可胤礽却觉得,事实上他阿玛对额娘,远没有外面猜测的那么亲近。

    至少胤礽从未曾见过康熙私底下怀念过赫舍里皇后。

    康熙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若叫胤礽来评论,他会觉得,康熙最喜欢的是佟佳贵妃——

    因为康熙经常会不自觉的将佟佳贵妃挂在嘴边上。

    其他女子,包括他额娘在内的两个皇后,康熙都很少会提及。

    所以,佟佳贵妃才是康熙的真爱吗?

    胤礽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着,那康熙最终传位给雍正,是不是也跟雍正是佟佳贵妃的养子有关呢?

    可是历史上的雍正,好像并没有被记在佟佳贵妃的名下,不然佟佳贵妃死后封后,雍正就该算是嫡子了。

    如果雍正是嫡子的话,那他被废了之后,老八还凭什么跟雍正相争?

    如今他瞧着,老八的生母卫氏可不像是电视上演的那般是康熙的白月光,不然也不会至今依旧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

    难得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胤礽靠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放空着,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象着未来将会如何。

    可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似乎是沉浸在失去额娘的伤痛中。

    胤褆见不得弟弟如此,就想冲进去抱抱弟弟,却被常宁一把拎住,拖了出去。

    胤褆不满的怒瞪常宁,常宁解释道:“大阿哥,太子他需要自己待一会儿,咱们在外面等等,别去打扰他。”

    胤礽刚刚的模样,让常宁想起了康熙。

    当年佟佳太后去世之后,常宁曾偷偷去看康熙,那时候康熙也是这般双目无神的模样,发现他之后不但不开心,还特别的生气,叫人将他给撵了出去。

    所以常宁觉得,如今的胤礽就跟当年的康熙一样,是在正在舔舐伤口的猛兽,绝对碰不得。

    叔侄二人正在嘀咕,却见康熙大步而来。

    按例,康熙应是明日再领百官祭拜,可他想着儿子要一个人在这儿待上一天一夜,便寝食难安,所以干脆提前悄悄先过来了。

    听了常宁描述胤礽如今伤心的状态(胤礽:?),康熙自是心疼不已,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走进了山陵。

    胤礽还在盯着仁孝皇后的棺椁发呆,并没有察觉康熙进来,看起来当真是一身孤寂,可怜极了。

    “保成,阿玛在呢,”

    康熙的语气简直温柔的能滴出水,“你额娘虽然走的早,但她也是一直在保佑你的,所以你出痘那次,才能逢凶化吉。”

    康熙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他却愿意用死者有灵来安慰可怜的儿子。

    胤礽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是康熙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埋怨道:“阿玛,你怎么进来之前也不出声,在这种地方吓唬人是能吓死人的!”

    幸好康熙是男的,这要是突然有个女人说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谁吓唬你了!”

    被胤礽这么一说,康熙也没了煽情的意趣,走过来□□了胤礽两把,“朕好心好意来陪你,你还埋怨起朕来了?”

    胤礽抓住康熙的手不让他乱摸,故意瞪大眼睛阴森森的道:“阿玛,我额娘可是看着呢,你要是敢欺负我——”

    话没说完,就被康熙整个搂在了怀里。

    “你额娘可吓唬不了朕,”

    康熙依旧十分温柔,“但你能。保成,答应阿玛,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康熙不喜欢胤礽刚刚的模样,即便知道儿子是故意装模作样来吓唬他的,他也不想看到儿子变成那样。

    他的保成,该是活泼可爱,纯洁无瑕的,脸上不该有那样让人难过的神情。

    一辈子都不该有。

    “我很好啊,阿玛,您能不能别搞出这么多愁善感的模样,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您了呢。”

    胤礽笑嘻嘻的调侃。

    康熙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哪里有别人,不就你额娘吗?”

    胤礽:……

    虽然但是,这话说的怎么有点瘆得慌?

    原本他是不怕的,为啥康熙一来,他反而觉得开始害怕起来了?

    胤礽一把抱住康熙的手,不让他松开,康熙没憋住笑了:“还说不怕?”

    胤礽扭过头不理他,小手却是抓得紧紧的。

    这一夜,康熙撵走了胤褆,霸占了胤礽,父子两个一起守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日行完礼下山之后,胤褆看到康熙还是一脸的敌意。

    康熙故意当着胤褆的面儿将胤礽拐上了自己的御驾,却不让胤褆上去,气得胤褆也不坐马车了,直接自己骑着马跑了。

    胤礽一边喊纳兰性德跟上去看着胤褆,一边对康熙这种欺负儿子的行为表示谴责。

    康熙却是浑不在意:“他如今长大了,得习惯跟你的差距,不能每次你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岂不是乱了尊卑?”

    “阿玛,我才六岁,大哥才八岁,我们之间讲什么尊卑啊!”

    胤礽有点崩溃,“您那套孤家寡人的理论,能不能等我长大了再说?”

    康熙却正色道:“等你们都长大了,就来不及了。”

    胤礽是他亲自选定,亲自教养的储君,地位尊贵,绝不许任何人动摇分毫。

    如今他们还小,相处之间不太讲究倒也没什么,可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经常出现在人前了,到时候习惯成自然,叫外人瞧见了,必会多想。

    “保成,你觉得你们还小,可别人不这么想,”

    康熙看向外面策马的胤褆,“如今朝中已经开始有了‘大阿哥党’,你知道吗?”

    胤礽:“……大哥知道吗?”

    康熙:“……应该,不知道吧?”

    很好,大阿哥自己都不知道的“大阿哥党”,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黄袍加身的故事,你应该已经听过了吧?”

    康熙教导儿子,“你大哥知不知道,对于那些人来说并不重要,或者说,他们跟不在乎自己是‘大阿哥党’还是‘三阿哥党’,只要能跟‘太子党’抗衡就够了。”

    太子党?

    胤礽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不由得好奇问道:“太子党都有些什么人呢?”

    康熙斜眼看过去:“还用问吗?以赫舍里氏为首的那些人呗,哦,还有佟国纲。”

    要说起佟国纲,当真是个妙人。

    他明明一直都不待见嫡子,可在鄂伦岱成了胤礽侍卫之后,却又突然坚定的支持起鄂伦岱,丝毫不在乎弟弟佟国维的想法,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太子党”。

    有多实诚呢?

    就是连索额图不敢咬的人,他都敢第一冲上去咬,就算是佟国维说了句对胤礽不利的话,他都会当众跟他弟弟打起来。

    这一年多来,佟国纲得了个新称号,叫做佟疯狗,见到谁都咬的那一种。

    听到康熙讲完,胤礽沉默了。

    他着实是不太能理解佟国纲的目的,这人未免也太诡异了。

    “这有什么难懂的,”

    康熙不以为然,“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呗。之前鄂伦岱一直在他身边,他不当回事,现在鄂伦岱有了出息,打定主意不跟他来往了,他又舍不得了。呵呵,活该!”

    觉得佟国纲脑子有问题的,不止胤礽一个,还有佟国维。

    他是最了解佟国纲跟鄂伦岱的那些破事儿的人,若不是佟国纲一直都是一副恨不得弄死儿子的模样,他也不能对鄂伦岱这个佟佳真正的嫡长子这么不在乎。

    虽然在佟国纲和鄂伦岱的纠纷中他算不上帮凶吧,但从未曾伸过援手一直冷眼旁观总是真的,所以在鄂伦岱成了胤礽侍卫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按死鄂伦岱,以免他记恨报复。

    可偏偏这时候,佟国纲他突然就反水了。

    他才是造成仇怨的罪魁祸首,他到底怎么会有脸反水的啊!

    佟国纲突如其来的抽风给佟国维造成了天大的麻烦,不止是在朝堂上的纷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正是因为佟国纲对鄂伦岱力保的态度,才叫康熙那么冷酷无情的赶走了隆科多!

    若是没有鄂伦岱,或者没有佟国纲的突然转变的态度,无论隆科多多么顽劣,为了佟家,隆科多也势必会留在太子身边。

    一步错,满盘输。

    佟国维对局势估计不足,导致他在教育隆科多的时候也没上心,到了如今不可挽回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行,你还得进宫一趟,不能让咱们闺女成了皇上给太子铺路的石头!”

    佟国维思来想去,觉得还得从佟佳贵妃身上破局,“一旦四阿哥当真记在了她的名下,皇上就更有理由不给她孩子了,那四阿哥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庶妃,还不得宠,皇上又怎么可能会重视?”

    “还有那劳什子皇贵妃,分明就是皇上拿来打发她和佟家的,说是位同副后,但副后也不是皇后!先帝就曾皇后皇贵妃并立,谁又能保证皇上不会如此?到时候皇后一立,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皇贵妃了!”

    赫舍里氏没主意,只是慌张道:“可皇上说了,没有旨意不准我再进宫,就是我想去也不行啊!”

    佟国维来回踱步,最后突然端起一杯水泼到赫舍里氏的脸上。

    赫舍里氏吓了一大跳,佟国维又道:“你进不去,就想办法叫她派人出来!我叫人准备冰水,你赶紧去浇了得个风寒,我好叫人去求她请太医,我就不信,她敢狠心到亲额娘生病都不管不问!”

    第67章

    佟佳贵妃的确不会对自己的亲额娘漠不关心,可她又不是傻子,看了派去的人带回来的信后,如何不知道赫舍里氏这病是从何而来的?

    洋洋洒洒三页纸,无不在埋怨她不孝,就像赫舍里氏的病是她气出来的一般,这信若是落在旁人手里,别说皇后了,就连皇贵妃,她都不用再想!

    阿玛就那么相信宫里的人,认定了这封信不会被别人拆开吗?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他认准了皇上舍不得动佟家,再怎么闹,都会维护他们?

    佟佳贵妃越想越气,竟是没由来的生了病。

    她这一病,四阿哥与她相克的传言更甚,却是连康熙都始料未及的。

    “四阿哥记在贵妃名下的事先缓缓,”

    康熙琢磨了许久后拿定主意,“叫贵妃先养着,等养大些再记名,也省得——”

    省得养不大更叫贵妃伤心。

    时至如今,康熙对四阿哥也并不怎么上心。

    他更在意的是佟佳贵妃。

    母子相克之说虽然不可信,但万一呢?

    别真叫四阿哥克了佟佳贵妃,他不想再失去一位妻子了。

    对于康熙突如其来的出尔反尔,宫里上下都很震惊,唯有胤礽觉得“果然如此”。

    若历史上的雍正当真被记作嫡子,那九子夺嫡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持续那么多年。

    佟佳贵妃病了,怕传染了四阿哥,便求着康熙给他先换个地方住几日。

    主要不是乌雅氏,佟佳贵妃不介意其他人帮着她养几天儿子。

    没想到康熙没将四阿哥交给惠嫔荣嫔这等养育过子嗣的嫔妃,而是将他抱回的乾清宫。

    胤礽下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所有人看到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水儿的弓背低头,没有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林抱节,去问问,他们是将我的床给拆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一个个突然都这么怕他呢?

    林抱节抓住一个小太监低声问了几句,然后面色凝重的回禀:“主子,皇上将四阿哥接过来了。”

    上次胤礽处置那个在他面前挑拨的太监之事已经传开了,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胤礽的想法,只觉得在太子面前不能提起四阿哥。

    如今康熙突然将四阿哥抱来了乾清宫,他们如何能不小心谨慎?

    然而胤礽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生气,反而一脸惊喜:“哪儿呢?快,我要去看小四!”

    活的雍正大帝!

    可以随便撸随便抱的四爷!

    这要是让那些穿越女知道,还不得羡慕死他!

    胤礽快步跑向康熙的寝殿,却被梁九功在半路拦住了,梁九功笑眯眯的说道:“太子爷,皇上和四阿哥在您屋里呢。”

    胤礽:……?

    在他屋里,干什么?

    胤礽冲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就看到里面已经放着一张小床,杵着两个奶娘了。

    胤礽心里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等他开口问,康熙就乐呵呵的招手:“快来,朕把四阿哥给你偷过来了!”

    胤礽:……

    为什么要用“偷”这个字?

    以及,他要四阿哥干什么啊!

    “阿玛,您这么干,真的不会被贵妃娘娘揍吗?”

    胤礽诚恳的提问。

    趁着人家额娘生病,把崽崽给偷走了,他要是佟佳贵妃,估计病都气好了,直接冲过来灭了康熙。

    康熙却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她病着呢,没力气揍——哎,不对,贵妃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揍朕!而且就是因为她病了,才求朕给四阿哥找个地方养几天的。”

    胤礽面无表情的看着康熙:“贵妃娘娘让您找的地方,肯定不是我的寝宫。”

    康熙转了转眼睛:“都差不多,在哪儿养不是养啊!朕看这宫里就你最闲,你就帮着养几天嘛,等贵妃病好了,你想养还抢不着呢!”

    胤礽:……什么不靠谱的爹!

    将半岁的儿子交给六岁的儿子养,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能养几天未来雍正大帝,听起来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若是历史注定了不能改变,那他就该趁小跟未来皇帝搞好关系,这样将来也能有个更好的下场不是?

    于是乎,四阿哥便当真被胤礽留了下来。

    在历史滤镜之下,胤礽一直觉得四阿哥会是个很老成懂事的孩子,可事实证明,无论将来长大后性格如何,在还是小包子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爱哭。

    未来的四大爷还在襁褓之中就充分展现出了挑剔的本性,稍有不如意就哇哇大哭,哭得胤礽苦着脸,想跟他对着哭。

    他不太能理解,小孩子真的都这么爱哭吗?

    还是小四不是跟佟佳贵妃相克,而是跟他,所以一看到他就哭?

    “四阿哥是喜欢太子呢,他哭也是想吸引您的注意。”

    奶娘试图替四阿哥辩解一下。

    胤礽抽了抽嘴角:……你看我信吗?

    四阿哥:啊呜——啊呜——啊呜——

    在胤礽连续几个晚上被四阿哥半夜的哭声吵醒,黑眼圈逐渐向国宝靠拢的时候,佟佳贵妃终于痊愈了,亲自来乾清宫接走了四阿哥。

    胤礽与未来四大爷的第一次磨合彻底宣告失败,他甚至觉得现在他与四阿哥的友好度应该是负数。

    胤礽蔫了,窝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坚决逃避自己攻略四大爷失败的残酷现实。

    他几天没睡好,这一觉便睡得格外长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床上还多了一个昨天入睡前没有的东西——

    康熙。

    康熙依旧喜欢拿他当抱枕,胤礽怀疑自己不是睡醒了,而是被康熙给捂醒的。

    “阿玛,你怎么睡这儿了!”

    胤礽奋力反抗,将自己从康熙的怀里解救出来。

    康熙迷茫的睁开眼睛,又将儿子捞回去抱好。

    胤礽:……

    “你醒了啊,”

    片刻之后,康熙终于彻底清醒,放开了胤礽坐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就是睡了一觉,能有哪里不舒服?

    胤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认真问道:“被您勒得胳膊疼算吗?”

    康熙:……

    “就知道你这臭小子什么事儿都没有,害朕白担心的半天,”

    康熙翻身下床,“果然刑克之说都是骗人的,不能信。”

    昨儿他回来听说胤礽早早睡了还没当回事,可胤礽这一觉实在是睡得太沉了,几个时辰没醒康熙就急了,赶紧叫了太医来看。

    太医也说只是睡着了,但康熙一想起钦天监说四阿哥命硬之事便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了四阿哥的佟佳贵妃病了,养了四阿哥几日的太子也一睡不醒,难不成钦天监的批语当真有什么说法?

    康熙不放心胤礽,便睡在了这里,还好胤礽一早就醒了过来,而且神色如常,才叫他松了一口气。

    “阿玛,迷信不可取。”

    胤礽痛心疾首的看着差点背叛唯物主义的康熙。

    康熙:……

    康熙也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见胤礽没事,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但他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四阿哥连着克了佟佳贵妃和太子两个人的传闻在宫中悄悄蔓延,连带着四阿哥的生母乌雅氏也被传为不祥之人。

    其实因为乌雅庶妃突然有孕,在宫中关于她的流言一直不少,只不过因为她住在承乾宫里,有佟佳贵妃护着,所以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基本上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可如今她搬到了永和宫,永和宫没有主位,同住的戴佳庶妃虽然也算得宠,但毕竟只是庶妃,又因为之前张佳庶妃之死受牵连而不敢再露锋芒,根本没办法护着她。

    故而宫里那些闲言碎语就像是扫不尽的柳絮一样,不停的往乌雅庶妃耳朵里钻。

    乌雅庶妃又是个性子弱的,听到了除了暗中垂泪,也没有旁的法子,时间长了,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敢直接对着她说些嘲讽的话。

    “小主儿,奴才瞧见那边的宫女又在偷吃乌雅小主的膳食了,”

    戴佳氏的宫女悄悄禀报,“这都好几天了,乌雅小主怎么受得了!”

    戴佳氏自己当初也被张佳庶妃克扣过膳食,不忍见乌雅庶妃如此,便叫自己的宫女出头去将乌雅庶妃的宫女说了一顿,可谁知那宫女被说的时候表面应承,等进了屋,竟是冲过去将乌雅庶妃推到在地上,狠狠的踢了几脚。

    “你还敢去跟戴佳小主告状?”

    那宫女横眉怒目,“你不就是趁着皇上醉了爬了床吗?若不是你肚子有用,你以为贵妃娘娘能容你活着?贵妃娘娘对你那么好,你却半分不领情,如今被赶出来了,就该好好的受受苦!”

    “别以为你生了个阿哥就能上天,宫里谁不知道四阿哥天生命硬,克了贵妃又克了太子,指不定哪天皇上就将四阿哥和你这个不祥的生母一起赶出去呢,到时候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乌雅庶妃将自己团成一团,默默的抽泣,却是连喊叫都不敢的。

    没人会帮她,她们都是一样的坏人,都想看着她死。

    乌雅庶妃满心都是绝望,她不想死,可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

    那宫女出够了气,不再搭理乌雅庶妃,出了门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好似刚刚在屋里被欺负的是她一样。

    戴佳庶妃的宫女张望了许久,看到这一幕方才放心了,转身回去复命。

    ……

    五月底,翊坤宫的郭庶妃给康熙诞下了四公主。

    同日,宜嫔欢喜的晕了过去,被诊出已经有孕三月。

    康熙原本是想叫宜嫔养着郭庶妃的孩子,可如今宜嫔自己也有了身孕,为免她劳累,便想着先叫郭庶妃和四公主搬出去。

    宜嫔却是不乐意了。

    “皇上,四公主是您和姐姐的女儿,就是臣妾的亲闺女,臣妾便是有孕,也不至于没空照顾自己闺女。”

    宜嫔拉着康熙的胳膊撒娇,“姐姐还没出月子,四公主更是不可以见风,您要叫她们搬哪儿去?臣妾进宫前可是跟姐姐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的!”

    康熙也是因为承乾宫的事情才有这么一说,如今宜嫔愿意留着郭庶妃和四公主,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行,你高兴就行,来,叫朕摸摸咱们的小五今儿有没有长大些?”

    说来也巧,宜嫔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排行都是第五。

    五,通“福”,康熙觉得,这定然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胤礽刚给新出生的四妹妹准备好礼物,五弟弟马上就要来了,这叫他一边扒拉着自己的百宝匣,一边叹气——

    他阿玛太能生,可怎么办是好?

    这才是小五,后面还有六七八九……二十三、二十四,他攒的这点儿宝贝,完全不够用好不好!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妹妹要疼呢!

    胤礽对自家阿玛造崽的速度表示不满,而他的阿玛康熙,却十分开心,大手一挥,将本来定在六月底的狩猎,提前了。

    对于对自己吉祥物的定位很明确的胤礽来说,狩猎早一日晚一日都没什么,不过知道康熙打算让他骑那匹“旋转木马”出去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了。

    他可以是吉祥物,但不能是可笑的吉祥物!

    吉祥物也是有尊严的,他要骑大马!

    康熙嗤笑:“就你?骑大马?你够得着吗?”

    胤礽:“……我可以让容若带我!”

    康熙挑眉:“那到时候大臣们是拜你啊,还是拜纳兰性德啊?”

    太子第一次行猎,百官定是要拜的,到时候纳兰性德坐在胤礽身后,这能合适吗?

    “那我就不去了。”

    胤礽噘着嘴扭过头,“反正我不骑小黄马,不够丢人的!”

    康熙拿胤礽没办法,最后只能定下先由他亲自带着胤礽骑大马,等分开狩猎后再交给纳兰性德。

    这么一来,倒是更让百官看到了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和看重——

    大阿哥第一次跟着行猎可没有皇上亲自抱着这待遇,太子爷就是太子爷!

    一套极为繁琐差点叫胤礽无聊到睡过去的礼节之后,康熙扶着胤礽的手,父子俩一起射出了第一箭。

    因为有胤礽的捣乱,那箭肉眼可见的歪歪扭扭,就在胤礽觉得定然射空了的时候,前去查看的侍卫将人脱了一头鹿出来,高呼:“皇上、太子共射,得雄鹿一头!”

    胤礽:……公然弄虚作假是吧?

    康熙毫不脸红,大手一挥,令众人开始行猎,然后直接提起胤礽,丢到了纳兰性德的怀里。

    “行了,你自己玩去吧,别耽误朕狩猎。”

    胤礽:……哼╭(╯^╰)╮!

    康熙也带着人离去,胤褆则是早就没影了,如今只有纳兰性德和胤礽留在原地,就连鄂伦岱都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鄂伦岱说要去搅和佟国公的猎物,”

    纳兰性德不理解但尊重,“奴才觉得他留下来也心不在焉,就叫他去了。”

    胤礽也想去搅和康熙的猎物,然而以他目前的实力,不被当成猎物就不错了。

    他有自知之明,有些账先记在小本本上,等长大了再报也来得及。

    其他人是来狩猎的,胤礽,大概是来郊游的。

    纳兰性德看着跟着的侍卫马上挂的各种食盒,委婉的提醒:“太子,既然来了,还是开开弓吧。”

    胤礽不太情愿:“反正我也射不着,就不丢人了吧。”

    跟着他们的一个猎场的侍卫开口道:“太子爷您只管开弓,能不能叫您射着,看奴才们的本事!”

    胤礽:……倒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很快,胤礽便知道了什么叫看他们的本事。

    进了林子之后,侍卫们便四处散开,不多时,便有猎物被驱赶过来,很快便聚成了一堆。

    胤礽看着面前惊慌失措挤在一起的小动物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抬手挽弓,架势十足的一箭射出,倏然射中——

    地面。

    胤礽:……移动靶真难TAT!

    刚刚说话那个侍卫毫无犹豫的上前,一手抓住地上的箭,一把薅住一只野兔,抬手直接扎了进去,然后高喊:“太子爷首射,得野兔一只!”

    胤礽:……啊这……

    果然是相当有本事啊!

    竟然还可以这么玩!

    抛开事实不谈,胤礽对于他的第一只猎物还是挺喜欢的,开心道:“收起来,回去给公主们做毛球!”

    那侍卫是个极有眼色的,特意抓了一只毛色最白的野兔,非常适合送给公主们。

    “那个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胤礽觉得,这是个人才。

    那侍卫立刻单膝跪下:“奴才旺达,参见太子爷。”

    旺达,听着就是个吉祥的名字。

    胤礽身边还真没有像旺达这样会办事儿的人,一时高兴便道:“旺达,从今儿起,你就跟着孤吧。”

    旺达本就打着讨好胤礽的主意,闻言大喜,立刻拜谢,胤礽叫他起来,再去找些更稀奇的猎物来。

    等他走远,纳兰性德低声道:“太过圆滑了。”

    “我知道,”胤礽也压低声音,“不过有些事,就是得这种圆滑的人去办不是吗?就像曹寅,阿玛好多事都只叫他去做呢。”

    纳兰性德摇头:“子清是不一样的。”

    曹寅看着圆滑,但其实忠心耿耿,他做任何事都会以康熙为先,故而康熙才会放心用他。

    而刚刚那个旺达,却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纳兰性德担心他会给胤礽惹来麻烦。

    “那就先不叫他近前伺候,轮两年班再说。”

    胤礽既然答应了,自然不好反悔,但纳兰性德的担忧他也理解,故而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纳兰性德说的对,曹寅是不一样的。

    那是从小跟康熙一起长大的奶兄弟,自然十分了解秉性人品,才会放心。

    反正他如今也没有多少事是必须要旺达去办的,就考察他几年再说。

    旺达得偿所愿,自是更加尽心尽力,随着他的努力,胤礽的“战绩”越来越好看。

    直到旺达高喊“太子爷连发五箭,得中一鹿四兔”的时候,胤礽才意识到有点过了,赶紧叫人将旺达叫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知道自家弟弟如此“神勇”的胤褆,匆匆而来,满目惊叹。

    “这些都是你射中的?你也太厉害了!”

    胤褆对着那一堆兔子小鹿之类的惊呼。

    胤礽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解释自己是“弄虚作假”,只能尴尬的转移话题:“哥你饿了吗?要不咱们去空地上烤兔子吃吧!”

    胤褆果然被吸引了,不再纠结猎物,乐颠颠的喊人去准备炭火。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下马,又吩咐人扎了帐子,让胤礽和胤禵先进去避避日头。

    猎物自有侍卫们去找有水源的地方处理,此时他们先分享胤礽叫人带着的食盒。

    胤褆如今不爱吃这些点心之类的,胤礽也吃不了多少,便分给了侍卫们,侍卫们没尝过宫里的点心,倒是吃得很高兴。

    不多时,炭火就升了起来。

    今日没有牛羊,他们便也没弄大烤架,只是将兔子处理好穿在签子上烤,又另准备了烤盘烤切好的鹿肉。

    胤礽竟然还带了酱料,让胤褆佩服的直竖大拇指。

    青烟升起,香味散开,没有吸引来林中的小动物,反而招来了康熙。

    “朕还在辛辛苦苦的打猎,你们倒是早早就享受起来了啊!”

    康熙翻身下马,毫不客气的霸占了第一盘烤熟的鹿肉:“唔,还不错,宫里带的酱料?”

    胤礽伸手去抢,却被康熙灵敏的躲开,还没等康熙得意,胤褆就在另外一边拿走了他手中的盘子。

    “弟弟,你先吃。”

    胤褆毫不犹豫的将肉送给弟弟。

    康熙:……

    什么破儿子!

    胤礽笑嘻嘻的啊呜一口叼了一块鹿肉嚼着,又亲手喂了胤褆一口,方才将盘子转回康熙的手中。

    康熙这才满意了,又开始吃了起来。

    皇上和太子都在嬉闹,跟着的大臣侍卫们自是也放得开了。

    不太宽敞的空地上逐渐变得满满登登,但凡得到消息的,都陆续赶了过来。

    不为别的,能吃上一口太子爷亲手打的猎物,也算是值了!

    胤礽自然不会小气,将自己得的野兔小鹿都分了出去吗,康熙低声问:“哪一只真是你亲手射的?”

    虽然在他心里儿子无比厉害,但他也不信儿子能猎到这么多东西。

    胤礽伸出一只爪子。

    康熙猜到:“你猎到五只?”

    胤礽摇了摇头,一根一根将手指收起来,变成了拳头。

    康熙惊讶:“十只?”

    胤礽:“……阿玛,这么大一个零蛋,您看不见吗?”

    什么五只十只,他一只都没射到过!

    移动靶神马的,超级难的好不好!

    康熙:……

    康熙深吸一口气,捂着额头道:“下次要作假,也别做的这么过分,还连射五箭中一鹿四兔,朕差点就信了!”

    胤礽:……怪我咯?

    第68章

    康熙嘴里抱怨着儿子作假,转头第二天就在朝堂上大夸特夸,夸得胤礽五箭中一鹿四兔之事满朝皆知。

    甚至有人因此上表恭贺,请康熙昭告天下。

    胤礽:……救,救救我……

    尴尬的脚趾都要抠出一整座紫禁城了!

    康熙也没有真的就那么丧心病狂,他只是没处显摆在朝堂上自嗨一下罢了,并不想搞得天下皆知,以免下一次儿子射不到丢人。

    自家太子的颜面,还是得想办法维护一下的。

    于是康熙又一副谦虚的模样驳回了上表的奏折,叫他们不要大惊小怪,显得特别没见识。

    那些人倒是听话,不再说要昭告天下,但胤礽是个神射手的流言自此开始传播开来,并且越传越厉害。

    在胤礽不知情的时候,在百姓们心里,他们的太子已经是个能徒手打虎百步穿杨的猛士了。

    然而胤礽还只有六岁而已。

    “大阿哥党”们见状,觉得不能让太子一人独美,也开始吹捧起胤褆来,故而没过多久,康熙就又多了一个“战神降世”的儿子。

    康熙:……朕只是随口吹吹儿子罢了……

    事情仿佛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康熙却并没有想要制止的意思。

    传言的确不可信,但有的时候却能成为助力,比如现在——

    他早就对东南西南两处的战事进展速度不满了,正好借住这次的流言,再去逼一逼两位亲王。

    谁都知道大阿哥和太子尚且年幼,不可能领兵出征,可谁都不敢赌康熙会不会等的不耐烦了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毕竟现在天下都在传大阿哥和太子是战神猛士,就算年纪小,怎么就不能挂帅了?

    若是康熙趁机将东南西南两路大军的主帅换成太子和大阿哥,也不需要他们亲临战场,就让手底下人动起来,也足够快速结束战争了。

    到时候康亲王和安亲王多年的努力都将给大阿哥和太子做嫁衣,百姓们可不管他们在外征战多久,他们只会称颂最后平定天下的人。

    安亲王尚且还能硬撑几日,康亲王却是几乎立刻就不想在外边玩了。

    他跟安亲王不一样,他没有拥兵自重的想法,拖着战事,一则是因为安亲王的进度更慢,他不着急,二则也是想多给自己讨点好处。

    但他知道,凡事都要有度,过了,就会一无所有。

    所以在看出来康熙已经彻底不耐烦的时候,他再不拖延,在六月底就将郑家军全都赶回了台湾,然后依康熙之令,与福建、广东驻军交接后,立即班师回朝。

    对于康亲王的识相,康熙很满意,但却也还记着康亲王之前故意拖延战机的仇,一道明旨将康亲王挡在了京城之外,令他先去祭拜两位皇后的山陵,再回京复命。

    至于如何祭拜,祭拜多久,康熙并没有明言。

    康亲王人都到了这儿了,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更何况他是了解康熙的,知道先叫康熙将气出了,该给他的好处,也绝不会少了他的。

    康亲王去了皇陵,其余八旗将士则是就地解散,该回家的回家,该回驻地的回驻地,风风光光的东南军,一夕之间不复存在,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也再也不会组建了。

    八旗军权问题一直都是康熙的心头刺,若不是三藩未平,他早就开始下手整顿了,又哪里容得了那些宗室王爷仗着八旗兵权放肆这么多年?

    真以为他看不出来那所谓的“大阿哥党”,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吗?

    他的儿子们才多大,他们就想要挑拨离间了,若不处置了他们,还能有好?

    不止康熙在忧虑这个问题,明珠也在纠结。

    他当初算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能与宗室脱开干系,但时间久了,就有人忘了之前的矛盾,再次找上门来。

    明珠倒也不是想回去,只是他觉得自己虽然归了康熙,却并没有什么功绩,立足不稳,如果再被宗室纠缠上,只怕康熙对他也会再起怀疑。

    若是他能给康熙送个投名状呢?

    就比如那些个敢出来挑唆大阿哥和太子的人。

    虽然他基本上能猜到这些人都是谁,但却并没有他们犯错的实证,即便他禀告了康熙,康熙也没有理由平白处置了他们。

    要是他能拿到实证呢?

    那就等于是在康熙想要杀人的时候给他递上了刀,又何愁不能叫康熙信任啊!

    纳兰性德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他阿玛笑成了狐狸样。

    纳兰性德:……总觉得没好事,要不我还是走吧……

    “容若啊,你来的正好,”

    明珠却是眼前一亮,叫住了儿子,“最近咱们家里实在是太安生了,要不然咱俩吵一架?”

    纳兰性德:……?

    眼前好大一个坑,是他阿玛亲手挖的,他是跳呢,还是跳呢?

    身为人子,纳兰性德没得选,只能顺着明珠的意思跳进去。

    第二天纳兰性德进宫当差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伤的。

    胤礽一看到立刻就炸毛了,非要冲到前朝去找明珠讨个说法,纳兰性德赶紧拦下他耳语了几句,胤礽这才冷静了下来。

    不是,天底下的阿玛都这么不靠谱的吗?

    要干什么事不能自己想办法啊,非得拿儿子做幌子干什么!

    虽然胤礽知道明珠打儿子是有所图谋,但却不代表他就不生气。

    纳兰性德性子太软,被明珠欺负了还不自知,他可不能容忍旁人打他的侍卫!

    亲爹也不行!

    不就是要演戏吗?

    找老实的纳兰性德陪演有什么意思,还是他亲自来给明珠搭个戏吧!

    于是当天下朝之时,明珠便被太子身边的侍卫给堵住了。

    旺达到了胤礽身边有些时日了,但却一直只做个寻常侍卫在外面轮值,还是第一次得了太子的吩咐做事,自然是分外尽心尽力。

    “纳兰大人,太子爷派奴才来跟您说一声,这段时日纳兰侍卫就住在宫里不回家了。”

    旺达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明珠秒懂,立时提高了声调:“他竟然还敢去跟太子告状?!这个逆子!你叫他出来,让他亲口对我说!”

    旺达油盐不进:“纳兰大人有什么话,不如等纳兰侍卫回家之后再说吧。总之我话是带到了,您自便吧。”

    说罢,他就想走。

    明珠还没演够,自是不肯放他离开,横身挡在他的面前。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与太子何干!”

    明珠一副不肯受辱的模样,“就算容若如今在宫中任职,也断没有不许他回家的道理!今日若是见不到他,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旺达也来了表演的激情,反手推开他:“纳兰大人何必与我胡搅蛮缠!纳兰侍卫既然是太子的侍卫,自然该先听太子的话,太子不许他出宫,有何不可!”

    明珠逼着自己红了眼睛,手指颤抖的指着旺达:“你,你,欺人太甚了!”

    说罢,他竟是伸手去抓旺达的衣领,一副要打一架的模样。

    原本在旁边围观的大臣感觉不对,立刻上前拉住明珠,纷纷劝道:

    “纳兰大人,这是宫里,不可胡来啊!”

    “对对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走吧走吧,您跟一个小侍卫叫什么劲,太子的吩咐,他跟容若都只能遵从。”

    明珠一把抓住提及胤礽的这人,悲愤道:“太子爷也太过霸道了,难不成容若做了他的侍卫,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吗?”

    那人赶紧扶住明珠:“可不是嘛,不管当了多大的官儿,孝道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啊!太子这么做,当真不妥,我听说大阿哥就很尊重身边人。”

    明珠心道一声“成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是抓着那人的手道:“还是你懂我啊!太子我是惹不起的,走吧,咱们去宫外找个地方聊聊,别在宫里闹,再牵连了你。”

    那人立刻答应了,与明珠携手而去。

    旺达功成身退,立刻返回了乾清宫复命。

    胤礽很满意,给了他赏钱,叫他这些时日留意明珠的动向。

    等他出去后,纳兰性德说道:“太子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奴才,奴才定是知无不言,又何必叫他再去打听?”

    胤礽立刻摇头:“别,不要剧透!”

    生活无聊,得自己找点乐趣。

    他相信自己要问的话,纳兰性德定然会去找明珠问的清清楚楚的来告诉他,可这就少了追剧的乐趣了啊!

    便是要一点一点的打听了,当成连续剧来看,才有趣呢。

    纳兰性德不太明白,胤礽又道:“我说叫你最近不要回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些时日你就住在宫里吧,想来阿玛也用得上你。”

    自从胤礽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做这个太子之后,康熙对着他碎碎念的时候,他不再只是装聋作哑,也会积极的思考,跟康熙讨论。

    时间久了,他对于康熙越来越了解,有时候不用康熙说,他就知道康熙想怎么做。

    果然,康熙一回来就找胤礽要人。

    “呦,还真打脸上了?”

    康熙瞧着纳兰性德破了的嘴角,啧啧几声,“还是不怎么显眼啊,要是朕,怎么也要将你这脸给扇肿了才行。”

    纳兰性德:……

    胤礽怒视康熙:“阿玛,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他算是发现了,他越是正经的时候,康熙就越不正经,就好像他俩的正经程度是在一个池子里,平衡向一边倾斜,另一边就会变得很少。

    要不还是他来不正经的吧,起居注官为了“和谐”康熙的言行,眼瞅着日渐憔悴了!

    “小气鬼,朕就是这么一说,又没要动手打他,”

    康熙不满的捞过儿子搓,“行吧,凑合着也能用。从明儿起,容若你就跟在朕身边。”

    康熙要纳兰性德能做什么?

    自然是带到人前去显摆——他脸上的伤。

    明珠跟旺达在太和殿门口闹了一场,康熙又特意将纳兰性德一直带在身边,既是没有特意强调纳兰性德脸上有伤,旁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得见的。

    有了康熙的助攻,明珠跟儿子不合的传言更甚,而他也借机与“大阿哥党”的众人更加密切。

    经那日拉走明珠的大臣介绍,明珠正式加入了“大阿哥党”的聚会,终于亲眼看到了都是些什么人在找死。

    “明珠大人终于想清楚了啊,还以为您真的被太子给骗了呢!”

    这是之前他帮着收拾过烂摊子的贝子。

    “明珠大人一直都是吾辈楷模,有您的加入,我们‘大阿哥党’定然能更加辉煌!”

    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大阿哥知道你自称“大阿哥党”吗?

    明珠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跟那些人虚与委蛇,第二天一早,一份与会人员名单就出现在了康熙的书桌上。

    康熙随便扫了一眼:“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没意思。”

    他还以为能拎出来几条大鱼呢,结果就这?

    就凭这些人,再叫他们闹腾十年,也闹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明珠也觉得这份名单对不起他打儿子的那一拳,有些惭愧的看了纳兰性德一眼。

    好在宫里的药极好,才几日就瞧不出痕迹了。

    “可是还有幕后之人未曾出面?”

    胤礽难得能参与一件事,虚心求教。

    明珠摇头:“奴才觉得,应该没有了。”

    胤礽继续问道:“万一还有呢?”

    明珠不解:“太子是觉得他们还不放心,故意在试探奴才?”

    不能吧,那些人看着也没有这脑子啊。

    胤礽盯着明珠认真道:“孤觉得,一定还有。就算现在没有,也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参与进来,以后一定会有的。”

    明珠:……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纳兰性德:……太子您暗示的太明显了……

    康熙:我儿砸真聪明!

    “就按太子说的办!”

    康熙毫不犹豫的拍板,“这份名单先放着,你继续与他们联系着,等大鱼出来再说。”

    没有矛盾可以制造矛盾,没有大鱼,就将鱼饵再甩得远一点儿。

    明珠:……可是跟那些人聊天聊多了,很容易变傻的!

    不管心里是否情愿,明珠表面上都是一副“交给奴才您们就放心吧”的坚定表情。

    他之所以挑起这件事,不是真的为了收拾那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而是觉得自己跟康熙不够亲近。

    如今康熙给了他任务,也给了他信任,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这件事情虽然看似很小,但其中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拖得时间长,未必不是好事。

    胤礽觉得,这件事的发展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有趣,颇有些电视剧虎头蛇尾的感觉。

    不过也说准是周播剧模式呢?

    中间停播一段时间,酝酿一个更有意思的剧情出来。

    既然要先放下,那胤礽便不再留纳兰性德了,放他跟明珠一起回家去。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还给旺达下了打听消息的任务,旺达第一次帮胤礽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还真就回来给胤礽讲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事情——

    纳兰性德回家后跟他夫人打起来了。

    胤礽:……?

    怎么还有支线剧情?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怪谁。

    纳兰性德和明珠定的计谋,自是不会跟旁人说起。

    觉罗氏是了解这爷俩儿的,看到自家儿子平白挨了一拳,就知道定然是明珠又出什么搜主意了,所以虽然在床上狠狠踹了明珠几脚,却也没声张,只当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也是纳兰一家的长久以来的默契。

    然而官氏刚嫁进纳兰家不久,还没能养成这种默契,知道纳兰性德挨了打,又听着外面传明珠父子不合的消息,心里自然着急。

    故而纳兰性德从宫里回来之后,她连茶都没给倒一杯,就赶紧问情况。

    事关皇上和太子的计划,纳兰性德自是不能多说,只说没事,让官氏不必操心。

    这话一出,官氏却是直接炸毛了。

    “不必操心?!我是你的妻子,荣辱与共,你有事,我如何能不操心?”

    官氏不满极了,“你说走就走,进了宫就不出来,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点消息都不给我,难道我不会害怕,不会担心吗?”

    “我知道公子娶我是不情不愿的,但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你若出什么事,能不连累我?我是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总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吧!”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

    纳兰性德解释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若当真会连累你,我又怎么可能会瞒着你呢?”

    “那是你以为!”

    官氏完全不认可纳兰性德的想法,“实际上你在宫里逍遥快活的时候,担惊受怕的人是我!”

    “你躲起来倒是清闲了,我呢,每天有无数的人在向我打听消息,你让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纳兰性德疑惑道:“你直说不知道不就是了吗?”

    “我是你的妻子,你的事情我能说不知道吗?”

    官氏气得红了眼眶,“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夫妻不和,你压根就不待见我,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吗?”

    成婚之前,所有人都羡慕她这个年纪还能嫁给纳兰性德这般的神仙人物,而纳兰家也给足了她颜面,姿态放得够低,让她有一种真的被捧着的错觉。

    然而成婚之后,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型。

    纳兰性德说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即便是被逼着与她圆了房,他们之间依旧隔着许许多多,只是同床异梦。

    他的喜好,她都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他的儿子,宁可叫一个不得宠的妾室养着,也不肯给她抚养。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而他却总是一脸无辜,仿佛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可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啊,她要的坦诚以对,过分吗?

    纳兰性德不是不想跟官氏坦诚,而是这件事的确不能说。

    别说官氏,就连他额娘也是不知内情的。

    就在纳兰性德还在琢磨要怎么解释才能叫官氏放心的时候,官氏却是不想再听了。

    “我以为,公子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我用真心以对,想要换你的真心没那么难,”

    官氏落泪,“可我错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永远也比不过一个死人!想必卢氏在的时候,公子绝不会怎么对她,只是我没叫公子放在心上罢了!”

    纳兰性德不喜欢官氏这么说。

    他从未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也从未希望官氏能像卢氏一样。

    他不懂官氏为什么非要总提起卢氏,卢氏已去,便是他再怀念,又能如何?

    就真的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卢氏出来说吗?

    逝者已去,她就不能对卢氏有些敬重吗?

    纳兰性德被官氏说的也火气上来了,冷脸道:“卢氏从不会问我我不愿意说的事情!”

    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官氏给惹急了,官氏挥手摔了桌子上的杯盘,飞起的碎屑甚至划伤了她自己的脸。

    纳兰性德吓了一跳,却还是赶紧去看她的伤,却被她一把推开。

    这一推,纳兰性德倒是没倒,官氏自己却坐在了地上,手按在碎瓷片上,血和泪一起涌了出来。

    下人们听到动静不对,赶紧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立刻将两人各自给扶开。

    明珠和觉罗氏得到消息赶来之后,觉罗氏去哄官氏,明珠却是一巴掌拍在纳兰性德的胳膊上。

    纳兰性德没躲,硬生生的受了,低头不语。

    “哪里学来的本事,跟自己夫人动手?”

    明珠这一巴掌听着吓人,其实并没有用什么力气,他对着纳兰性德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去赔罪去!”

    他其实也不信自己儿子会动手,但夫妻之间本就没什么对错可言,现在受伤的是官氏,他故意委屈儿子,也是给官氏一个台阶下。

    可谁知纳兰性德脾气倔,官氏脾气更倔。

    “阿玛不必装模作样的敷衍我!”

    官氏推开觉罗氏,捂着手站了起来,“既然你们都当我是外人,我也没脸再继续留下来,我走便是了!”

    说罢,她当真就这么往门外冲去。

    觉罗氏赶紧叫人去追,纳兰性德却是一动不动。

    “我没动手,是她自己摔的。”

    纳兰性德淡淡道。

    觉罗氏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动手打她,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人哄回来,不能叫她当真跑出去吧!”

    纳兰性德还是不动:“她是故意摔的。”

    觉罗氏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话,她还能故意弄伤自己吗?”

    明珠突然笑了:“有意思。原以为官氏只是骄纵些,没想到还有这种小心思呢。罢了,她想回去就回去吧,叫人陪着她,别叫路上出什么事。”

    觉罗氏一头雾水:“你们俩什么意思?”

    纳兰性德苦笑:“额娘,总之,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便是了。”

    ……

    官氏从纳兰府跑回娘家时一点儿都没避着人,故而就算旺达没有一直盯着,胤礽也很快会知道。

    听罢之后,胤礽有一种在意料之内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以他知道的官氏的脾气,会跟纳兰性德吵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纳兰性德能叫官氏闹到跑回娘家的地步,却是意料之外。

    毕竟在胤礽眼中的纳兰性德,脾气好到近乎没有,若是官氏闹狠了,那他十有八九会退让,怎么也不会硬顶着来,闹得不好收场的模样。

    “估计是纳兰家那个新夫人太厉害了吧,”

    胤褆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就像我额娘那么可怕。”

    胤礽:……哥,你都多大了,放过惠嫔娘娘吧!

    也不能全怪胤褆坑娘,这段时间惠嫔的确是脾气不怎么好。

    佟佳贵妃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太好,又养着四阿哥,没什么精力管后宫里的事情,便都交给了惠嫔和荣嫔来管。

    偏巧二公主夜里贪凉受了风寒发了热,荣嫔自是得先顾着闺女,连三阿哥都送到慈宁宫去暂住了,更没心思管别的。

    宜嫔有了身孕不能劳累,其他嫔位也都各有烦忧,故而这宫权的重任就全都落在了惠嫔的头上。

    或许那些不懂事的庶妃们会羡慕惠嫔能独掌宫权,可惠嫔却只觉得快要累死了。

    偌大的紫禁城,每天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找她来决断,她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掰才够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胤褆都没什么好脸色,更别说其他平日里凑不到她面前的人了。

    基本上是见都不见的。

    就比如永和宫里来的人。

    惠嫔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见一个支支吾吾来意都说不明白的扫撒宫女?

    更何况永和宫的事情太麻烦,她压根不想插手。

    一个戴佳氏,长得有那么几分像仁孝皇后,还被牵扯进另一个庶妃的命案里,自然是个麻烦人物;

    一个乌雅氏,佟佳贵妃宫里出来的,生了个阿哥自己不养,也是个奇葩。

    这两位虽然都只是庶妃,但却一个比一个麻烦,惠嫔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权当不知道罢了。

    而对于乌雅庶妃来说,那宫女却几乎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离开了佟佳贵妃的庇护,她才终于明白了深宫的残酷。

    她以为远离了四阿哥之后能得到平静,可实际上她却是一脚踏进了地狱。

    再没了衣食不缺的日子,身边也没了念珠那般和善的宫女,她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可却是那么艰难。

    在经历了数月折磨后,乌雅庶妃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做错了选择,可此时悔之晚矣。

    她是名义上的小主,却连吃口饱饭都得看身边宫女的脸色,她们每日拿她取乐,冷嘲热讽不断,甚至动手打骂,可她却无力反抗。

    因为在这深宫中,再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乌雅庶妃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买通了一个洒扫的宫女,可却是求助无门。

    戴佳庶妃事不关己,承乾宫大门紧闭,而如今掌管宫务的惠嫔,更是连见都不肯见那宫女一面。

    那宫女折腾的烦了,再加上乌雅庶妃也没有了银钱能给她,便也不再理会乌雅庶妃了。

    在绝望之中,乌雅庶妃突然想起了当初跟念珠闲聊的时候说起当年在行宫里,卫氏为了活命跳湖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觉得卫氏奇怪,如今才明白,卫氏之所以那么不要命,是为了能活下去。

    许是因为乌雅庶妃之前一直逆来顺受的缘故,那些宫女并没有整日看着她,甚至这一日,在给她丢了一个馒头之后,连门都忘记关严实就走了。

    乌雅庶妃盯着那馒头许久,却没有吃,而是趁着无人在屋里,自己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裳,整理好头发,插上了唯一一支佟佳贵妃赏的绒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她以前是宫女,很清楚宫里的地形,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乾清宫。

    胤礽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宫女正在乾清宫门外哀求着侍卫。

    “主子,那是乌雅庶妃。”

    林抱节是认得的。

    乌雅庶妃是哪个?

    胤礽挠了挠头,突然一拍脑门:“小四的额娘?”

    林抱节赶紧压低声音:“主子可不能这么说,四阿哥已经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了。”

    “我知道,但不是还没上玉牒么,”

    胤礽对于历史上雍正与生母之间的矛盾,也知道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阿哥的生母,跟侍卫攀扯像什么样子?她应该是来找阿玛的,你去将她送进去。”

    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在的乌雅氏这般落魄,但历史上她可是一直受宠的德妃,好像生过不少子女。

    既如此,那他便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于快要绝望的乌雅庶妃而言,林抱节的出现有如神降。

    她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若是再进不去被人带回永和宫,她一定会死的。

    林抱节挥退侍卫,叫小太监进去向梁九功通传一声,然后对乌雅庶妃道:“小主儿,您不该私自来此的。今儿正好赶巧碰到了太子爷,是您运道好,太子爷心善,帮您一次,下次可不兴这么乱闯了啊。”

    乌雅庶妃回头,却只见胤礽离去的背影。

    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善意的她不由得跪下来对着胤礽的背影磕了一个头,却不知这一幕正好落在康熙的眼中。

    本来对乌雅庶妃没什么兴趣的康熙这会儿倒是觉得,这女人至少是个知道感恩的,也没那么差劲,于是便转身回了书房,叫人将乌雅庶妃带了进去。

    乌雅庶妃原本那点儿勇气差点叫门口阻拦的侍卫给磨没了,多亏了胤礽出手,才叫她又平添了几分大胆。

    林抱节说的对,她运道好,不然怎么能这么巧,正好碰到了太子爷呢?

    太子爷肯帮她,她也不会辜负了这份好运道,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畏缩,她要讨好皇上,她要好好活下去。

    乌雅庶妃长得其实很好,虽然不是明艳大气,却是典型的清秀小白花,配上她这一身素淡和鬓边唯一的一朵海棠花装饰,更多出三分羞涩三分娇柔来。

    她依旧是有些怕的,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怯生生的,可偏偏眼睛又亮亮的,非要盯着康熙不可,倒是盯得康熙心头生出别样的感觉来。

    他身边,还真的没有这样的嫔妃。

    其他嫔妃,要么就是胆子大完全不怕他,要么就是真的怕他,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上一个明明害怕却还要靠近他的还是戴佳庶妃,可她太像仁孝皇后,让他难免多了几分敬重,少了几分柔情。

    眼前的乌雅庶妃却不一样,她之前那么怕他,可如今却主动送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受欺负了,还是想明白了想往上爬了?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费心思讨好,他又何乐不为?

    “你这绒花,有些旧了。”

    康熙没有扶乌雅氏,而是伸手摘下了她鬓边的绒花,“怎么,今儿见了朕,不害怕了?”

    乌雅氏咬了咬嘴唇,竟直言道:“怕,但奴才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康熙觉得而有些意思:“哦?那你擅闯乾清宫,是想求朕什么?”

    乌雅氏深吸一口气,抬起手颤颤巍巍的去抓康熙的手,却被他躲开,只落在他的衣摆上。

    她也不在意,就这么扯着他的衣裳,抬头祈求:“奴才,求皇上怜惜。”

    他既然曾经强要了她,那他应该对她还有一点点喜欢的吧?

    她不敢奢求他给她多高的位份,她只求一次宠爱,求一个不会被人轻易践踏的对待,并不算过分吧?

    乌雅庶妃期待的看着康熙,仿佛康熙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希望。

    然而康熙却拂开了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乌雅庶妃几乎是绝望的。

    偌大的紫禁城里,能救她的,只有康熙了。

    可他却不要她。

    眼泪倏然而落,乌雅庶妃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却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吧?

    她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天真的奢望帝王的怜惜。

    乌雅庶妃深深的看着康熙,仿佛是要将他的容貌牢牢记住,康熙也不呵斥,就这么任由她盯着看。

    许久之后,乌雅庶妃终于放弃了。

    她默默的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她不是卫庶妃,她没办法决然的去赌命,因为她的求死不会给她带来生机,只会给家里人带来灾难。

    卫庶妃不在意她的家人,可她在意,所以她不能自己死。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她乖乖的回去,那些宫女,会想办法弄死她的。

    乌雅庶妃没有再回头,就这么走出了乾清宫,走回了永和宫。

    一进院子,就看到那些宫女正聚在廊下闲聊,竟是丝毫不在意她曾经出去过。

    “哎呦,这不是我们小主儿嘛,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也不带上奴才们呢,”

    两个平日里最爱欺负乌雅庶妃的宫女笑嘻嘻的过来,将面无表情的乌雅氏拉回了屋里,“走累了吧,快进来,奴才帮您捶捶腿。”

    说罢,她们竟是关上了房门。

    最开始曾被戴佳氏身边宫女说过的那个,带头欺负乌雅庶妃的宫女却没有进去,而是独自一人继续坐在廊下嗑瓜子,眼睛一直盯着院门。

    不久后,梁九功带着人走了进来。

    那宫女见状突然大喊:“梁公公,求您快救救我家小主,那些个混账奴才,要杀了小主!”

    梁九功大惊,赶紧快步过去踹开了房门,果然看到有两个宫女正将乌雅庶妃按在地上。

    他立刻令人将那两个宫女给拿下,然后亲手将乌雅庶妃扶了起来,微笑道:“恭喜乌雅小主,皇上今儿翻的是您的牌子,您收拾收拾,皇上晚些时候会过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乌雅庶妃空荡荡的屋子,又道:“内务府会给您送东西来的,奴才瞧着这两个宫女也不会伺候,不如给您换两个稳重的?”

    乌雅庶妃本已经认命等死,不想竟然天降好事,一时间有些怔忪。

    梁九功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又道:“小主运道好,皇上怜惜您了,您可得好好伺候,不能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乌雅庶妃抬手擦掉脸上的泪:“多谢梁公公。我如今无力报答,日后定然会回报您的。”

    梁九功并不图她什么,只是笑道:“您伺候好皇上,就比什么都强。您先坐坐,内务府的人马上就到。”

    说罢,他便让跟着的小太监将那两个宫女押走了。

    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看似没有变化,但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刚刚在廊下喊叫的宫女走进来,对着乌雅庶妃福身:“奴才恭喜小主了。奴才是来道别的,从今儿起,奴才就要去别处当差了。”

    乌雅庶妃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说道:“好,你走吧。”

    这宫女是最开始欺负她的,但却不是一直欺负她的。

    她好似只起了个头,剩下的,就是那两个宫女自行发挥了。

    那宫女转身要走,乌雅庶妃突然又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宫女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就这么离去了。

    乌雅庶妃怔忪的坐在屋子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么多人想争,而她却是不想争的那一个,为什么偏偏有人会选上她,非要逼着她出头呢?

    难道就因为她生了四阿哥吗?

    一时间,乌雅庶妃不知该恨谁怪谁,只能惨然一笑,做好接受命运的准备。

    事不由她,她若想活,只能认命。

    第69章

    再说胤礽当了一次助人为乐的小天使后,没有回乾清宫去打扰他阿玛享受美人投怀送抱,而是转头去了慈宁宫。

    因为二公主病了,荣嫔要照顾,就将胤祉送到了慈宁宫暂住,所以这段时间胤礽总往慈宁宫去看弟弟。

    刚一进门,就看到胤祉在拆家。

    好好一个雕花炕桌,如今已经少了两条腿,第三条腿正抓在胤祉的手里,摇摇欲坠。

    胤礽:“……乌库妈妈,您不管管吗?”

    太皇太后半眯着眼睛:“管了啊,那熊皮手套结实着呢,肯定不会叫他伤了手。”

    胤礽:……

    也是,曾祖母看孩子,古今中外都一样,只要孩子不受伤,别的都无所谓。

    “太子放心,那熊皮手套热得很,等会儿三阿哥嫌热就不闹了。”

    苏麻喇姑给胤礽送来冰好的蜜水。

    胤礽对着苏麻喇姑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许。

    大夏天的,也难为苏嬷嬷能找出这么厚一副熊皮手套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胤祉就热得受不了了,丢开炕桌,摘了手套,就往胤礽身边凑,要喝他手里的冰水。

    胤礽自己只得了一小碗,总共也就两三口的量,正端着慢慢吸溜,低头瞧见弟弟渴望的目光,顿时为难起来。

    倒也不是心疼那口冰水,只是胤祉还小,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喝。

    胤礽求助的看向苏麻喇姑,太皇太后却扯住了她,不让她帮忙,就这么含笑看着胤礽为难。

    “太子哥哥,给我喝一口吧。”

    胤祉如今说话已经挺利索了,“我就喝一小口。”

    小包子可怜兮兮的哀求,胤礽实在是狠不下心不答应,只能将自己的杯子转了个面凑到胤祉嘴边,叫他自己喝一点。

    苏嬷嬷没出声阻拦,应该就是可以给的。

    胤祉开心了,用小手把着杯子,在胤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饮而尽。

    胤礽:……?

    太皇太后:哈哈哈哈!

    “你别看他小,能吃着呢,”

    在胤礽愤怒的目光中,太皇太后终于停下了笑声,“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三个你加起来也没他能吃!”

    胤礽低头看看并不怎么胖的小包子,觉得太皇太后太夸张了。

    然而当他亲眼看着胤祉自己抓着拳头大的豆包一口气干下去三个的时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不是有点吃的太多了?”

    胤礽略惊悚,“别撑坏了啊。”

    苏麻喇姑解释道:“不多,就是三阿哥平常吃的饭量,荣嫔娘娘特意叫人说清楚的,怕咱们以为三阿哥是寻常孩子,给饿着。”

    胤礽:“……有没有叫太医看看?”

    “太医日常都有请平安脉的,”

    苏麻喇姑答道,“您放心,三阿哥一切都好,太医说能吃些无妨,能长高个儿。”

    说起长个儿这件事,胤礽顿时萎靡了。

    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都是同样的基因,他哥他弟都是一副要长大个儿的模样,只有他,好似停滞不前了。

    “乌库妈妈,您说我会不会一直这么高不长了啊?”

    胤礽觉得手里的肉肉都不香了。

    太皇太后淡定夹菜:“你随你阿玛,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长个儿,等过几年抽条了之后,一下子就蹿起来了。”

    胤礽瞬间淡定了:果然是康熙的基因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困扰多时的身高问题仿佛有了希望,胤礽高兴的多吃了半个豆包,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跟胤祉一起瘫在炕上消食。

    胤祉拉着胤礽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哥哥给揉揉。”

    胤礽便轻轻的转着圈揉着,揉着揉着,兄弟两个就一起睡着了。

    苏麻喇姑轻手轻脚的给他们盖上薄被,然后扶着太皇太后出去说话。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吃了东西可不敢像那两兄弟一样立刻就去睡,且得好好溜达消食才行。

    慈宁宫花园已经基本上都打理好了,此时正是鲜花盛放之际。

    大公主领着三公主也在消食,顺便还当了一次“偷花贼”,没想到叫太皇太后逮了个正着。

    “我就说前几日瞧见那几朵开得最好的花儿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有小贼‘偷香窃玉’啊,”

    太皇太后逗曾孙女儿们玩,“说吧,偷了我的花,干什么去了?”

    大公主笑嘻嘻的凑过去扶着太皇太后:“怎么能叫偷呢,用保成的话说,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抢。”

    太皇太后失笑:“他总是说这些叫人啼笑皆非的话,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整日都想些什么。”

    “自然是想着怎么孝敬乌库妈妈呀,”

    大公主哄着太皇太后,“保成说这鲜花盛放之后很快就会凋零,却不如在最美的时候做成干花,摆在屋子里能长长久久的看,他说这叫,叫什么来着?”

    三公主软软答道:“太子哥哥说,叫永生花。”

    “永生花,倒是个好意头的名字,”

    太皇太后听着喜欢,“那你们做好了,也给我屋子摆上一些,叫我也瞧瞧,怎么个永生法。”

    大公主自是乐意,又请太皇太后亲自挑了几朵喜欢的,一起剪下来带回去。

    胤礽睡醒的时候,大公主和三公主正跟太皇太后一起试图做永生花呢。

    这还是之前胤礽收到钮祜禄格格送的压扁的干花时想到的,便随口说给大公主听,没想到她竟然还惦记着。

    这里没有现代那种现成的干燥剂,公主们也拿不到像是生石灰那种危险的东西,便叫花房寻了吸水性最好的土来。

    胤礽瞧着那大概是膨润土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不过见姐妹们兴致高,也没多言,叫人找了几个大木头箱子来,将鲜花连同土一起埋在里面。

    为了防止失败,胤礽又叫人取了绳子来,把剩下的鲜花倒挂起来风干,正好看看哪一种的效果更好些。

    一直折腾了一下午,方才将鲜花都处理好了,胤礽也懒的折腾,干脆留在慈宁宫,又陪着太皇太后和姐妹弟弟们一起用了晚膳。

    等到月亮都出来了,他才从慈宁宫离开,回乾清宫去。

    康熙去了永和宫,乾清宫里一片寂静。

    今日轮到纳兰性德当值,他独自站在月光下,满身寂寥,周围的侍卫们也不敢同他搭话。

    胤礽有些乏了,没在门口停留了,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叫林抱节将纳兰性德喊了进去。

    纳兰性德在胤礽面前并不拘谨,胤礽叫他坐,他就安稳的坐下来看着胤礽泡脚。

    “我听说你夫人回娘家去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胤礽也不能免俗,“刚看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看月亮,可是有心事?若是无人能说,不如跟我说吧。”

    纳兰性德略羞愧的低头:“奴才的家事,竟然劳烦太子操心了。”

    “不打紧,反正今儿阿玛也不在,你就当是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也无妨。”

    胤礽泡好了脚,钻进了被窝里,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

    林抱节带着太监们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胤礽和纳兰性德两人,纳兰性德也放松了下来,拉了把椅子,走到床边坐下,当真给胤礽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

    其实与其说是给胤礽讲故事,不如说是他自顾自的倾诉。

    胤礽从始至终也没有问过一个问题,乖乖当一个好听众,让纳兰性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故事讲完,纳兰性德叹了口气:“奴才一直以为官氏性子骄纵些,却没什么心计,如今才知道,也是奴才小瞧了她的。”

    胤礽还是没太听懂:“所以你觉得官氏是故意跟你吵架好借机离开纳兰家?可就算她回娘家去了,只要你们没有和离,她就还是你的妻子,如果你出了事,她又如何能逃得开干系?”

    纳兰性德苦笑道:“她是有些想要避祸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叫我低头。如果这一次我去求她回来,那今后再有事便不能瞒着她了。”

    这次胤礽听懂了,但还是不太能理解。

    官氏这么做就是笃定了纳兰性德是君子,一旦承诺了就不会反悔,也笃定了纳兰一家子是知恩图报之人,为了她家对明珠的帮助,不会让纳兰性德当真不要她了。

    可是夫妻之间又不是打官司,非要论个输赢,她总是这般好胜心切,就不怕纳兰性德不跟她比了吗?

    “所以,你回去接她回家吗?”

    胤礽忍不住问道。

    纳兰性德的神情淡然:“不知道。”

    不知道?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

    虽然他在心里吐槽官氏赌性太大,但其实他也认同官氏下的注。

    纳兰性德当真是太好拿捏了,跟他赌,赢面非常大。

    但是现在,纳兰性德说他不知道,这就代表,他心里动摇了。

    “不知道就等你想明白再说吧,”

    胤礽如是说道,“容若,不用勉强自己。”

    胤礽完全能想象出官氏想要的是什么场景。

    纳兰性德上门负荆请罪,承诺今后什么事都不再瞒她,她端着装模作样一番,好似很勉强才肯原谅,然后从此之后纳兰性德在她面前便低了一头,凡事只能任由她占尽上风。

    可凭什么呢?

    她娘家是帮过明珠,纳兰性德用自己的亲事来报答,也是想过要跟她好好过日子的。

    可她呢?

    新婚之夜砸了他送的玉鱼,如今又明知纳兰性德有不能说的苦衷,却非得逼着他坦白。

    但凡她肯略低下高贵的头,去问一问觉罗氏,便能知道这件事明珠都没有对觉罗氏言明,更何况是她;

    或者她肯软和些,对纳兰性德动之以情,以纳兰性德的软性子,十有八九也会对她透露一二,好叫她安心。

    可她都没有,她想到的是如何快速让自己置身事外,是如何通过这件事让纳兰性德低头。

    泥人还有三分性子,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纳兰性德?

    他是生性平和,愿意退让,可也不是毫无底线。

    上次陪官氏回门被打出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而官氏自始至终都对这件事避重就轻,从未曾好生道歉,如今他又凭什么还上官氏的门?

    “多谢太子关心,奴才知道的,”

    纳兰性德帮胤礽拉好被子,“您早些休息吧,奴才守着您。”

    有件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胤礽说。

    他想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去盛京也好,去南边也行,散散心,也给自己好好想想的时间。

    然而还没等纳兰性德想好怎么开口,胤礽便主动给他求了个差事——

    去盛京。

    三藩战事如今只剩下西南一隅还在顽抗,一统天下就在眼前,康熙便暗中安排人手准备后续庆功之事。

    盛京祭祖是必然之行,若不出意外,西南能在今年平定,那明年康熙就打算带着胤礽去盛京走一趟。

    故而需要有人提前去安排好一切。

    康熙本来是想叫曹寅去的,正好被胤礽听到,胤礽便提议让纳兰性德同行。

    一则正好历练历练,二则也能避开京中的烦扰,放松一下心情。

    纳兰性德自是愿意,谢恩后又郑重对胤礽道谢。

    胤礽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纳兰性德都懂,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自己慢慢想清楚了。

    纳兰性德和曹寅很快就出发了,胤礽磨着康熙同意他去送行。

    这次二人是轻装简行,只带了两个相熟的侍卫,一行人穿着便装,准备快马而去。

    胤礽一路送到了城门外,方才停下来,放纳兰性德下车去。

    “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胤礽拉着纳兰性德的手叮嘱,“路上不要与人起冲突,等到了盛京,记得给我送信。”

    这还是胤礽今生第一次面对身边的人远行,不由得很是担忧。

    这里不比现代,能随时用手机联系,这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见。

    “我说小公子,纳兰是去盛京办事,不是去跟鄂罗斯人打仗,您这一副送他上战场的模样,至于吗?”

    鄂伦岱忍不住翻白眼,“快叫他走吧,再不走今天夜里他就要留宿街头了!”

    胤礽哼唧了几声,还是挥手向纳兰性德道别。

    纳兰性德保证了到了驿站就会叫人送人回来,方才翻身上马,与曹寅等人飞驰而去。

    “容若,我是当真羡慕你啊,”

    曹寅一边策马一边感慨,“说句不恭敬的,小公子没拿你当侍卫,而是当哥哥一般,刚刚若不是鄂伦岱打岔,他都快哭出来了。”

    纳兰性德也觉得窝心,他用手按了按怀里,里面藏着胤礽送他的平安扣,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制,又是从康熙的私库里扒拉出来的好东西。

    他没有接曹寅的话,然而心中所想却比曹寅所说的更加逾矩。

    相比起亲生儿子富尔敦,纳兰性德更在乎胤礽些。

    他对胤礽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有对主子的忠诚恭敬,也有对自己亲眼看着亲手抱着长大的孩子的亲情。

    胤礽在他心里是很特殊的存在,是他愿意用性命和余生来守护的人。

    纳兰性德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京城的方向,突然有点后悔非要跟着出来了。

    自从当了胤礽的侍卫,他从未曾离他这么遥远过。

    京中杀机暗藏,若是太子遇到危险了可怎么办?

    鄂伦岱功夫不行,心思也不够缜密,当真能保护好他吗?

    “子清,我们快去快回吧。”

    纳兰性德加快的马速。

    曹寅:……

    到底是谁之前一直说不着急,想慢慢走好好散散心的?

    呵,男人。

    ……

    胤礽目送纳兰性德等人远去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顺路去了纯亲王府。

    他已有许久没见过七叔了,上次本来说好了去景山狩猎的时候要一起的,可最终还是没看到隆禧的身影。

    胤礽也曾问过隆禧的情况,可无论是康熙还是常宁,都只说他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言语中刻意的回避叫胤礽心惊,故而他特意不告而来,就是想亲眼看看隆禧到底怎么了。

    胤礽没有隐藏身份,直接叫人带着太子印信前去叫门,可出来相迎的不是隆禧,而是已经身怀六甲的纯亲王嫡福晋尚佳氏。

    “婶婶身子不便,无需多礼。”

    胤礽拦了尚佳氏的礼,问道,“七叔身体如何了?我今日难得能出门,便想来看看他。”

    这话一出,尚佳氏没忍住落下泪来。

    胤礽心惊,追问:“可是七叔又病了?太医来看过了吗?”

    尚佳氏强忍着哭意,点头道:“太医在呢,皇上让太医一直守着的。臣妾带您进去看看吧。”

    胤礽跟在尚佳氏身后走进了纯亲王府。

    康熙对这个天生体弱的弟弟当真是十分爱重的,纯亲王府无论位置还是规模,都是最好的,府内造景颇多,本该是美景无数,可此时却是一副萧条的模样,好像许久无人打理了一般。

    “今年王爷身子不好,臣妾又有了身孕,所有没精神打理这园子,让太子爷见笑了。”

    尚佳氏强撑着精神跟胤礽说话,“王爷过年的时候还说,等天气暖和了要好好收拾园子,好请太子过来玩,是臣妾懒怠了。”

    是啊,过年的时候,隆禧还好好的呢。

    虽然那时他为了避疾也没进宫,但却亲手给胤礽画了一幅四君子图,深得康熙喜欢,直接被抢走了。

    后来听说尚佳氏有了身孕,太皇太后也说隆禧定然是要大好了,才能有了子嗣,胤礽也这么觉得,所以并没有将隆禧的病当回事,还等着他痊愈归来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可等啊等啊,他去景陵祭祀的时候隆禧没来,他第一次狩猎的时候隆禧也没来,等到如今已是盛夏,百花都开了,隆禧依旧没来。

    今日胤礽亲自前来探望,看到这萧条的园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的,好似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

    胤礽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沉默着不说话,尚佳氏见状,也沉默了下来。

    终于进了正院,果然有几个太医守在廊下,窃窃私语着。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迈进了房门。

    他本以为最多就是隆禧虚弱些,脸色苍白无力的靠在床头与他说说话,可没想到偌大的床榻上,厚厚的被子里,隆禧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

    若不是还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隆禧看起来几乎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胤礽愣在原地,怔忪的盯着隆禧,根本不敢靠近。

    不,那不是他七叔,那怎么可能是他那如同神仙一般美好的七叔呢?!

    他的七叔,眉眼如画,风姿俊秀,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即便是纳兰性德和林抱节那等容貌都比不了,怎么会形如枯槁,衰败至此!

    胤礽踉跄着后退,再后退,直到绊在门槛上,被鄂伦岱一把抱住。

    鄂伦岱将他抱出门去,放在椅子上,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您别担心,纯亲王就是生病了瘦了些,等他好了多吃点,就能养回来。”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纯亲王那模样,只怕是没几日功夫了,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一时间鄂伦岱后悔不已,他就不该这么陪着胤礽过来,他早该想到,纯亲王的消息一直支吾不清,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胤礽此时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鄂伦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哭,还是沉默。

    然而眼泪是不受控制的,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鄂伦岱心里难受得厉害,大着胆子抱住了胤礽,也跟着红了眼眶。

    他与隆禧并不相熟,自然不是为了隆禧难过,而是第一次见到胤礽这般模样,心里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不知所措,只能陪着他哭。

    要是纳兰性德还没走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安慰太子。

    鄂伦岱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哽咽着继续哄道:“太子,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再求了皇上派最好的太医来,纯亲王还年轻,总还是有办法的。”

    胤礽却是依旧沉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一语不发。

    另一边,听说了胤礽去了纯亲王府的康熙坐不住了,匆匆而来,进屋之后直接将鄂伦岱拎到一旁,将儿子搂进怀里,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尚佳氏一眼。

    鄂伦岱不知道隆禧的病情,尚佳氏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的情状,怎么能让太子直接进来相见,尚佳氏其心可诛!

    康熙抱着黯然神伤的儿子,恨不得叫人将尚佳氏拖出去斩了,可隆禧这般模样,尚佳氏又怀着他唯一的孩子,叫康熙不由得投鼠忌器,再气也只能忍下。

    康熙抱着胤礽出来,换了一个没人的屋子,只父子两个人待着。

    “保成,大悲伤身,朕不叫人告诉你,就是不想见到你如此,”

    康熙叫胤礽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隆禧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太医说他活不到一岁,是你乌库妈妈舍不得他,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看,没想到竟然真的养大了。”

    康熙也不管胤礽是不是继续沉默,就这么自顾自的给他讲起了隆禧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病危了,朕有记忆的,便至少有三次。每一次太医都说他撑不下去了,每一次朕都做好了要永远失去他的准备,可他就是那么坚强,一次次的奇迹般的又好了。”

    “他十五岁那年过生辰的时候,朕与他同榻而眠,守着他过了子时,告诉他,这一次,他真的长大了,太医说,只要能养到成年,他的病就有希望治好。”

    “你乌库妈妈和朕一起挑了好久,才给他定下了尚佳氏做福晋,满蒙的姑娘太厉害了,我们担心他会受委屈,尚佳氏是汉人出身,娇娇柔柔的,又没有什么倚仗,定然能顺着他顾着他,好好的对他。”

    “还有这纯亲王府,是朕亲自跟工部对的图纸,一点点的设计布景,想叫他不能出门玩,也能看到江山四时美景。”

    “再后来,你出生了,他的身子也愈发好了,甚至能上朝听政帮朕办差了,朕还以为老天爷放过了他,今后再不用提心吊胆,可谁能想到,一场风寒,就叫朕二十年努力,全都化为灰飞!”

    说道此处,康熙恨红了眼睛:“是尚佳氏!是她说想要个孩子,隆禧才会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才会病重至此的!”

    胤礽抓着康熙衣服的手顿时一紧。

    “她明明很清楚隆禧的身体状况,可她就是觉得,孩子比隆禧重要!不,或许不是她觉得,是他们尚家这么觉得!”

    康熙声音里的厌恶和杀意简直呼之欲出,“朕原以为尚家与吴家耿家不一样,可实际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肚子里都是一样恶臭的坏水!为了安自己的心,就能完全不顾惜隆禧,尚家的人,全都该死!”

    胤礽震惊的看着康熙,他知道,康熙不是在玩笑,他是真的想灭了尚家满门给隆禧陪葬。

    帝王一怒,尸横遍野似乎就在眼前。

    “阿玛,您,冷静点。”

    胤礽是为隆禧难过,但再如何,他也不能看着康熙株连整个尚家,

    “七叔一向最善良,连虫蚁都不舍得伤害,他定然不想您为了他造杀孽的。”

    尚佳氏肚子里还有隆禧的孩子,而尚家的其他人,如今也并不能确定当真心怀不轨,又怎么能都杀了呢?

    康熙低头擦去胤礽脸颊上的泪:“不哭了?”

    那语气仿佛就是在说,若胤礽继续因此难过,他正好有借口大开杀戒。

    胤礽有点子崩溃。

    皇帝就是这么哄人的吗?

    用更可怕的事情吓得他不敢沉溺于悲伤?

    他要是说还想哭,康熙是真的会杀人的吧?

    “阿玛,那是我叔叔,他病了,我很难过,所以我会哭,”

    胤礽试图跟康熙沟通,“悲伤是人的正常感情,难过就是要哭出来,等哭够了,我就会好的。”

    所以,不是杀了人就能不难过,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朕也想哭,”

    康熙的神情出奇的淡漠,他嘴里说着想哭,眼里却没有泪,“保成,以前有个人跟朕说过,一个帝王不该有眼泪,若有人逼着朕哭,朕就该亲手灭了他九族,让他跟他的亲人一起去地下哭。”

    胤礽:!!!

    这是什么天杀的暴君养成教育,康熙从小被人这么教,还能长成一个正常人,当真不容易啊!

    “后来朕就按照那个人教的,亲手杀了他,还诛了他全家,”

    康熙突然又转了语气,“不过现在朕觉得,让他们能在地下团聚,实在是太仁慈了。”

    胤礽已经彻底麻木了,只是愣愣的看着康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哭了?”

    这次康熙的语气正常了许多,“看来朕还是挺会哄人的是不是?”

    胤礽:……

    会不会哄人,他不知道,但是挺会吓人是真的。

    被康熙这么一吓唬,胤礽脑子也清醒了,理智也回来了,再不敢沉溺于悲伤埋头痛哭了。

    他突然找到了自己还能为隆禧做些什么事——

    帮隆禧看好了康熙,不让康熙在他走后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这样隆禧才能安心的离去。

    毕竟,那是最最善良美好的七叔啊,是像天使一样的七叔。

    “阿玛,我想再去看看七叔,刚刚我都没跟他说话。”

    胤礽瘪了瘪嘴,眼眶又红了。

    惊吓过后,悲伤尤在。

    但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却不像刚刚那般让人心惊,康熙点了点头,牵着他重新走回了隆禧的屋子。

    没想到,昏迷多时的隆禧竟然醒了。

    胤礽看得隆禧睁着眼睛的时候,心中狂喜,放开康熙的手冲到床边上,眼睛亮亮的盯着隆禧看。

    他阿玛刚刚说过,七叔曾经几次险死还生,难道这一次,依旧有奇迹吗?

    隆禧吃力的抬起手,想要去摸摸胤礽的脸,却只抬起一半就没力气了。

    胤礽赶紧抓住他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隆禧的手冰冷瘦弱,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胤礽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别,别哭,保,保成,别哭——”

    隆禧的神智其实是不清醒的。

    他素来都尊称胤礽一声太子,而此时,却是在呼唤他的乳名。

    “七叔,保成在呢,保成没哭,你看错了。”

    胤礽强撑着跟隆禧说笑。

    隆禧努力撑起一个笑,可他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笑。

    但胤礽能感受到,他能从隆禧的眼神里看出,他七叔是在对着他笑的。

    所以胤礽也在努力的笑,努力着努力着,就感觉到手里抓着的那纤瘦的手臂无力的落了下去。

    胤礽慌忙的又抓了起来,可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隆禧已经闭上了眼睛。

    “七叔,七叔——”

    胤礽崩溃的哭出声来,“七叔你看看我啊,你要跟我说什么,还没说完啊——”

    康熙忍着泪意将胤礽抱走,让太医前去查看,太医看罢摇了摇头:“纯亲王又昏睡过去了。”

    听到隆禧只是昏睡,胤礽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康熙却没有胤礽这么乐观,从太医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已经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隆禧刚刚能清醒过来跟胤礽说一句话已经是奇迹,接下来,应该就是等待死亡降临的煎熬了。

    “保成,跟朕回宫去吧。”

    康熙不忍心让儿子真的见到那一幕,柔声道。

    胤礽摇头:“不,我要留下来陪着七叔。”

    康熙摸着儿子的头:“可朕必须得回宫一趟。隆禧的事情不能瞒着你乌库妈妈,但若是旁人去回禀,定然是拦不住她过来的,朕得亲自去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绝对见不了隆禧如今的模样,康熙只能亲自回宫一趟,去劝阻她。

    可若是他走了,将胤礽自己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纳兰性德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出发了,鄂伦岱那个没用的,只会抱着胤礽一起哭!

    胤礽伸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阿玛去吧,您放心,我会帮您守好这里,绝不会让纯亲王府乱起来!”

    康熙不想勉强胤礽,只好点头道:“朕已经叫人去喊你二伯五叔过来主持大局,你顾好自己,别叫朕担心。”

    说罢,他便急匆匆的踏上了回宫之路。

    马车上,康熙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他刚刚并不全是为了哄胤礽才那么说的,他是真的很想杀人。

    如果刚刚不是胤礽在哭,他在进屋的那一刻,可能就要杀人了。

    是胤礽的悲伤和眼泪按住了他心中的杀意,也是胤礽的难过,让他心中的杀意更甚。

    就算尚佳氏怀了孩子又如何?

    孩子终究有生下来的一天。

    她敢不顾隆禧的身体强行怀孕,又敢将胤礽拉进王府让胤礽如此悲伤,就该想到,会有付出代价的时候!

    他不会现在杀她,他不想让隆禧不安心,也不想让胤礽觉得他的阿玛是个弑杀的暴君。

    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死。

    还有尚家,但凡参与此事的人,都一起埋了吧。

    不对,以前胤礽说起梁祝的故事时,曾经说过一句,两个人一起死了,又怎么不算是美好的结局呢?

    那如今,便叫尚家的人,活一半死一半好了。

    ……

    康熙终究是放心不下胤礽,又派人去叫了常泰过来陪着他。

    胤礽虽然与常泰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但有亲舅舅在身边,多少也是个依靠。

    他拉着常泰的袖子一起坐在外面,不太敢再进去看隆禧昏睡的模样,他抬头看着天,寄希望于老天爷能再发发慈悲,放过那个自小就受尽病痛折磨的人。

    常宁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是经常来探望隆禧的,很清楚隆禧的情况,也没进屋,只是一屁股坐在胤礽的身边,低声道:“太子放心,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胤礽抬头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其实问过很多次关于隆禧的情况,可无论是康熙还是常宁,都瞒着他,含糊着带过。

    若他们能早点告诉他,他就能早点过来陪着七叔,至少不会如此遗憾了。

    “皇上怕你难受,”

    常宁叹了口气,“其实这么些年来,我们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但你跟隆禧的感情那么好,皇上怕你承受不住。”

    “可我终究会知道的啊。”

    “若不曾亲眼所见,那他在你心里永远都是那个神仙般的七叔,不好吗?”

    “可我也会觉得遗憾的。”

    “谁还没有遗憾,总比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强。”

    胤礽重新低下头。

    他知道康熙和常宁都是为了他好。

    若是今日他没能见到隆禧,只是在宫里听说了他薨逝的消息,前来祭奠的时候看到的是棺椁牌位,也许他真的不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人在接受既定事实的时候,总比等待结果更容易些。

    “其实皇上吩咐过不许你进来的,”

    常宁说到此事的时候,声音里也有杀意,“可有人买通了门口的侍卫,故意将你放进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到隆禧的模样。”

    这事康熙也说过,胤礽点头道:“尚佳福晋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才不是!”

    常宁冷哼,“她肚子里的是隆禧的孩子,皇上就算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动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皇上气急了,等孩子生下来要她的命,也不会连累到尚家的其他人,可如今,呵呵,我倒要看看尚家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恭亲王!慎言!”

    常泰开口阻止常宁继续说下去。

    常宁不屑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慎言个屁啊!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我不信皇上看不出来!也就只有尚佳氏那个傻子会往这么明显的陷阱里钻,专门捡着皇上的逆鳞薅,薅了一片不够又去薅更宝贝的,非要试试皇上手里的刀钝没钝!”

    “怕是这些年皇上太仁慈了,让他们都忘了咱们皇上连鳌拜都能擒杀,更何况是这些个心怀鬼胎的小人!且等着看吧,早该让那些汉人再见识见识什么叫血雨腥风!”

    “常宁!”

    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却是福全到了。

    “青天白日的,你在这儿浑说什么呢!”

    福全不知听了多久,脸色铁青,“怎么,你打算亲自提着刀去屠了尚佳氏全家?”

    第70章

    “有何不可!”

    常宁素来一身反骨,也就康熙能压制他几分,对上福全却是一点不惧,“今日索幸太子无恙,若是有什么不对,你看我敢不敢灭了尚佳氏满门!”

    他可不管什么残暴弑杀的罪名,大不了就被圈禁一辈子,他为太子报仇,皇上也不会真亏了他!

    福全知道常宁的臭脾气,也不敢真去惹急了他,怕他当真做出什么事来,故而转向了胤礽:“太子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为何私自出宫!若非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尚佳氏便是有心,也不可能碰到你!”

    胤礽坐在地上不动,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福全:“孤的行程,不需要向裕亲王汇报吧?”

    “臣是太子的王伯,臣在担心太子的安全!”

    “王伯又如何?”

    胤礽正心中不痛快,完全没有耐心忍着福全,“孤是太子!怎么,王伯口中称臣,心里却不将孤当成储君吗?”

    福全没想到胤礽会对他这般不客气,愣在了当场。

    面对胤礽冰冷的眼神,他口中的话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满打满算,太子才七岁,可这一身储君的傲气,却已是浑然天成。

    他是可以仗着长辈的身份不必那般恭敬,但太子当真动了怒,即便他是王伯,也不敢掠其锋芒。

    “臣,并无此意,”

    福全选择退缩,“臣先进去看看隆禧。”

    说罢,他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常宁对着胤礽抱拳表示敬佩。

    他这个二哥素来喜欢仗着自己年岁大些端着压人,就连在皇上面前都是一副死样子,没想到今日在太子这儿碰了壁,当真叫他痛快!

    常泰却道:“裕亲王素来要强惯了的,只怕心里会不痛快。”

    “他痛不痛快,与我何干?”

    胤礽今日出奇的尖锐,“下次他再管我的事,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一样会怼回去。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不少,我又何必去迁就不在乎我的人!”

    人骨子里的傲气,是可以通过身边的环境培养出来的。

    前世的胤礽,习惯了隐忍承受,可现在的胤礽,却绝不会受气。

    不管几十年后他会不会下场凄惨,至少如今他是大清的太子,这世上能给他气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

    而福全,无论身份还是感情,都不在其中。

    若是放在平日里胤礽心情好的时候,他或许还会不跟福全计较,可今日他满心伤痛,恨不得生出一身尖刺去扎穿那些敢此时来招惹他的人,福全又多什么?!

    一个从始至终都不想承认他这个太子的亲王,一个从没关心过他的伯父,对他而言,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福全对上康熙会得寸进尺,因为他了解康熙,知道康熙绝不会真的跟他为难,但对上突然爆发的胤礽,他却是有些胆怯的。

    他素来看不上这个凭借嫡子身份上位的太子,也不曾真正用心了解过胤礽的性子,所以他自然有些虚,不知道胤礽会不会当真对他发难。

    那毕竟是太子,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胤礽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他被胤礽当众羞辱,即便康熙不会真的处置他,他今后也没脸见人了!

    福全是倔,但不是真的傻子,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出去找死,所以他看过隆禧之后没有再回去找怼,而是直接去了前院。

    康熙回宫之后亲自往慈宁宫说了隆禧的病情,太皇太后听罢果然非要亲自过来探望,却被康熙跪阻了。

    康熙亲自为太皇太后擦去眼泪,陪着她安慰许久,然后又叫了几个公主都过来陪着太皇太后,方才再次离宫,又往纯亲王府去了。

    隆禧似乎也是在等着康熙,一直到康熙回来,在他床前告诉他太皇太后安好后,他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人生。

    纯亲王府里早就准备好了丧仪,白稠挂满了庭院。

    隆禧唯一的后嗣如今还在尚佳氏的肚子里,福全便从宗室里喊了两个小子过来替隆禧守丧。

    胤礽身为侄子,本也该扎白带,但他是太子,却没有为臣子服丧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愣愣的站在地中间,看着周围的人身穿白衣,忙忙碌碌,却是除了流泪,再也帮不上任何忙。

    康熙走到胤礽面前,蹲下身来,拿起一条白带系在了胤礽的腰间。

    福全立刻开口阻止:“皇上,这不合规矩!”

    谁知康熙自己也给自己系上了白带。

    他是天子,也是兄长,心爱的弟弟逝去,他为何不能带白?

    躺在棺材里的不止是纯亲王,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最亲的亲人。

    “保成,去送送你七叔最后一程吧。”

    到此时,康熙不再拦着胤礽,而是叫他没有遗憾。

    胤礽被康熙带到隆禧的棺椁前,走上梯子。

    隆禧安然的长眠,脸上没了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反而像是带着解脱了的愉悦。

    “七叔,来世一定要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好好的享受人生。”

    胤礽扒着棺椁边往里面看,“我不哭了,我也会好好的活着。”

    隆禧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叫他别哭。

    到了弥留之际,七叔依旧在惦记着他。

    胤礽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隆禧时的惊艳,也忘不了隆禧搂着他窝在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讲着奇奇怪怪的故事。

    七叔是这世上他遇到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他一生被病痛折磨,却从未心怀怨怼,他对生活永远充满希望,他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才是真正下凡历劫的仙人。

    “七叔,一路走好。”

    胤礽喃喃的说道。

    康熙也爬上梯子,亲手将一块准备好的玉握放进了隆禧的手中。

    他的脸上也挂着泪,不舍送走自己疼爱了二十年的弟弟。

    隆禧原本早就不必在人间受苦,是他一次次强留下他,让他多受了好多年的折磨。

    如今,他终于解脱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康熙从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放在隆禧的枕边。

    那是太皇太后叫他带来的,是太皇太后一直供奉着的,为隆禧祈求平安用的。

    今后,再也用不到了。

    “玛嬷说,你是历劫归去了,来生定然再无病痛,这串佛珠是她的念力所持,护佑你一路西去,不受外邪所扰。”

    康熙终是抱着胤礽走下梯子,父子两个站在不远处,看着常宁等人依次上前去送隆禧最后一程。

    因为事先早有准备,所以一应事务都周全,很快,该放进棺内的东西就都放好了,福全和常宁亲手为隆禧推上了棺盖。

    自此以后,和硕纯亲王隆禧与这人世间再不相干。

    胤礽终究没能一直守在隆禧的灵前,在宗室大臣们得到消息前来祭拜之前,他被康熙带回了宫里。

    刚刚在场的都是亲旧,康熙父子两个还能肆无忌惮,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要顾忌些的。

    回宫之后,胤礽不想回乾清宫,说要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

    康熙也不反对,带着他一起去了。

    三位公主都还在,细声细语的跟太皇太后说着话,太皇太后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

    “乌库妈妈——”

    胤礽爬上炕,凑到太皇太后身边,将自己埋在她的怀里。

    太皇太后搂紧他,问道:“隆禧他,走的可还安详?”

    康熙答道:“隆禧一直等到我回去,告诉他您一切安好,方才放心离去。他神态轻松安详,想来之后定然再无病痛。”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此时,心里还是难受。”

    康熙哄道:“玛嬷节哀,隆禧素来最是孝顺,他如今尚未走远,瞧见您难受,他也会不安的。”

    “是啊,隆禧最是孝顺了,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得不到老天爷的垂怜呢?”

    太皇太后忍不住有些哽咽,“我就盼着他能健康平安,可却是所求无门,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给他选一个汉女做福晋,那些汉人,又有什么好心眼!”

    丧孙之痛,让太皇太后恨上了汉人。

    虽然她也知道隆禧生而不足,总是留不长的,但却依旧恨那个害他身体更差的尚佳氏。

    子嗣就那么重要吗?

    只要隆禧好好的,他们还能叫纯亲王府后继无人?

    “尚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太皇太后的语气里带着杀意。

    康熙看了一眼胤礽和公主们,没有答话,而是转移话题:“玛嬷,我叫胤褆去纯亲王府帮着处理丧事了。我跟保成不方便在那儿,便叫他替我们多送送隆禧。”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康熙:“也好,胤褆大了,也该能出来做事了。”

    胤礽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紧。

    他哥才九岁,怎么就大了呢?

    隆禧的丧仪有福全和常宁在,也轮不到胤褆来主持吧?

    康熙这个时候叫胤褆出面,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胤礽虽然不知道康熙想做什么,但他并不想让胤褆牵扯其中。

    “阿玛,非得让大哥去吗?”

    胤礽抬头问道。

    康熙还没回答,太皇太后就先摸了摸胤礽的脑袋:“没事的,就是让你大哥去送送你七叔,旁的不用他管。”

    康熙的决定或许胤礽磨一磨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太皇太后的想法却是无可置喙。

    胤礽重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太皇太后的衣服上,不再多话。

    “尚佳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又问康熙。

    康熙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杀意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突然看向坐在一旁的三个公主,问道:“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今日三个公主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说起隆禧之事的时候,也丝毫没有避着她们,所以她们也都知道隆禧突然病重,与尚佳氏想要子嗣有关。

    大公主第一个开口说道:“七叔的孩子,得好好生下来。”

    至于尚佳氏,她反正不在乎。

    二公主却是有些犹豫:“可生下来之后,还是得亲额娘好生照顾才是啊。”

    她性子最弱,自是说不出要杀人的话。

    三公主摆弄着一个毛绒小狐狸,那是去年隆禧送给她的。

    “这世上没有亲额娘的孩子多了去了,更何况那是七叔的孩子,难道还缺人照顾吗?”

    三公主柔柔的说着,“想来乌库妈妈也会想将七叔的孩子留在身边抚养吧?若是男孩儿,将来可以给太子哥哥做帮手,若是女孩儿,那就是我们的亲妹妹。”

    之前又不是没有亲王的儿女进宫抚养的先例,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害死她七叔的人,为什么能活着?

    太皇太后拍拍怀里的胤礽:“你呢,你怎么说?”

    胤礽:……

    姐姐妹妹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还能怎么说?

    “还是要查查清楚的。”

    胤礽坐起身来。

    就在康熙皱眉觉得儿子太过仁慈了的时候,胤礽又继续道:“涉事其中的人,自是要付出代价,无辜之人,也不要让七叔沾染孽缘了。”

    康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杀一半留一半,不错,跟他想的一样。

    ……

    胤褆就是康熙丢出去的饵料,当他出现在隆禧的丧仪上时,背地里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明珠坐在茶楼的包厢里,听着那些“大阿哥党”们眉飞色舞的夸赞大阿哥如何出色,好似胤褆不是第一次出来做事,而是快要当上太子了一般。

    他只觉得分外的好笑。

    这些人还真的是好满足啊,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如此兴奋,恨不得现在就直接跳出来为大阿哥摇旗呐喊,显得他这个“卧底”也跟着变蠢了。

    直到有一个人到来,明珠才笑不出来了。

    明珠不能理解,为什么佟国维会出现在“大阿哥党”的聚会上。

    按他的想法,佟家是最不可能背叛康熙的人。

    因为只要康熙还信任佟家,佟家就绝不会少了荣华。

    佟国纲沾了先太后的光做了国公,而眼看着佟佳贵妃也封后有望,到时候佟国维一样会成为国公,一门双国公,这是怎样的荣耀啊,佟国维还觉得不够吗?

    他要是能当上国公,不,别说国公了,但凡能给他个侯爵,他这辈子就算值了,什么都再不去争了!

    眼看着自己一生封爵无望,而有些国公之位摆在眼前的人却不知道珍惜,明珠简直想上去跟佟国维打一架!

    而佟国维却还不自觉,甚至在见到明珠在此的时候,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被我抓到了的表情。

    明珠:……皇上,您当年初想要用奴才钓鱼的时候,想过钓出来的不是鱼,是一只没长脑子的王八吗?

    佟国维的出现,让他觉得他努力演了这么久,一点都不值得!

    “明珠大人果然与我志同道合啊!”

    佟国维浑然不觉,立刻凑到了明珠的身边,“我刚从纯亲王府出来,大阿哥办事那叫一个利落,当真是天生的名主之相啊!”

    明珠:……我看你一脸蠢像才是真的。

    佟国维继续道:“刚刚我瞧见好多宗室之人都在夸赞大阿哥呢,看来大阿哥今后的声望说不定会超过太子!”

    明珠强忍着揍人的冲动:“哦?都有哪些宗室,说来听听?”

    在众人疑惑的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补充道:“咱们‘大阿哥党’如今还是单薄了些,须得多交往些志同道合之人,方才能成就心中理想!”

    众人立刻一起鼓掌,表示对明珠的赞同。

    明珠:……真的好蠢,快要演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一份名单就递到了康熙的面前。

    康熙翻了翻没找到想看到的人,便随手丢到一边:“告诉明珠,继续。”

    鱼没上钩,是饵料不够,还是他一开始的判断不对呢?

    如今这名单上的人,还不足以让他动手,且再看看吧。

    至于佟国维——

    “去承乾宫传旨,叫佟佳贵妃安心抚养四阿哥,将宫务暂时交给惠嫔和是荣嫔打理。”

    梁九功应了一声,心里替佟佳贵妃骂了佟国维一句。

    这是什么阿玛,不但不能帮衬这闺女,还拖后腿!

    原本若是佟家什么都不做,明年佟佳贵妃就是皇后了,可如今,也不知道这皇贵妃还能不能当得!

    “你再去一趟永和宫,从今日起,乌雅氏享嫔位待遇,一应供给全都大张旗鼓的送去。”

    宫权、子嗣,对于佟佳贵妃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康熙知道佟国维的所作所为跟佟佳贵妃没有半点干系,但只要佟佳贵妃还是佟国维的女儿,这口气,就只能出在她身上,才能算是对佟国维的警告。

    佟佳贵妃听了圣旨后,面无表情的谢了恩,没有半点波澜。

    她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她会被家里牵连,还好,也不算太严重。

    “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将这个给您。”

    梁九功上前两步,悄声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佟佳贵妃的手里,然后方才告退。

    等他走后,佟佳贵妃屏退众人,独自看向手中的东西——

    一个同心玉环。

    佟佳贵妃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皇上是在告诉她,他依旧信她,爱重她。

    可那又能如何呢?

    不还是一样明知道她无辜,却也将佟家的事算在她头上吗?

    她想要的不是这同心玉环,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安宁的生活,然而却是奢望。

    佟家贵妃将那同心玉环随手放下,走过去将四阿哥抱起来。

    随便吧,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只守着她的四阿哥。

    就在此时,芙蕖急急的推门进来,急道:“主子,梁公公往永和宫去宣旨,乌雅庶妃要封嫔了!”

    佟佳贵妃浑身一僵,缓缓将四阿哥放了回去——

    原来,就连四阿哥,也快要不是她的了。

    ……

    永和宫中,戴佳氏站在窗口,看着一箱箱赏赐送进乌雅庶妃的屋子里,突然自嘲的笑了。

    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跟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了,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受宠,又为何会被人算计。

    她也曾想过,若是她因为这张脸能被封嫔封妃,一辈子受宠,那就算被算计,她也认了,可才不过数月,皇上就不怎么来了,也从未曾提起过要给她册封之事。

    现在就连平日里备受欺凌的乌雅氏都要封嫔了,可见容貌如何并没有用,子嗣才是关键。

    若不是因为乌雅氏生了四阿哥,又如何能轮得到她上位?

    戴佳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孩子。”

    “小主别急,一定会有的。”

    宫女正在暗卫戴佳氏,就听见乌雅庶妃的屋里传来一阵惊呼,前来送赏赐的梁九功出来喊道:“乌雅小主晕倒了,快去叫太医!”

    戴佳氏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乌雅庶妃这一晕,想必嫔位是稳了。

    果然,太医匆匆而来,继而乌雅庶妃有孕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原本还沉浸在丧弟之痛中的康熙闻信大喜,立刻赶了过来,看都不看出来请安的戴佳庶妃一眼,就大步走进的乌雅庶妃的屋里。

    乌雅庶妃也觉得很惊喜。

    自从生了四阿哥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太规律,所以许久没来也没放在心上,可谁能想到竟然又怀孕了呢?

    算算日子,竟是她下定决心去找康熙的那一日,康熙第一次宿在了她这里,她就又有了。

    “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康熙坐在乌雅庶妃的床边,伸手去摸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四阿哥也是一次就有了,这又是如此,若天下的女子都如你这般有福,还何愁子嗣不继!”

    康熙其实也不缺儿女,只是这一次就中的光荣战绩激起了他男人的骄傲,让他心里分外的得意。

    “今日你双喜临门,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朕再给你凑一个喜。”

    康熙高兴的时候自然是大方得很。

    乌雅庶妃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求的。

    她当初咬牙承宠,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没想到上天对她如此眷顾,不止从天而降一个嫔位,还又给了她一个孩子。

    有了位份又有了孩子,她还能求些什么呢?

    康熙看着一脸为难的乌雅庶妃,却是舒心的笑了:“你啊,就是太懂得知足,没有半点野心。也罢,那朕来替你决定如何?”

    乌雅庶妃自是点头。

    “朕本来想等到明年过了孝昭皇后三年祭礼之后,再给你跟其他嫔妃一起晋封,但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朕却是不想让你等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德嫔了,册封礼先不急,等生了再折腾。”

    乌雅氏有些受宠若惊:“德字是不是太好了?奴才怕是配不上。”

    贵、淑、贤、德,这四个字可是自古就有的最好的封号,因为先帝后宫用了淑、贤二字,所以如今宫里暂时不会再用,那就只剩下德字这一个最好的封号了。

    皇上竟然就这么给了她?

    “一个字罢了,有什么配不上的,”

    康熙却不在意,“朕就是喜欢你无争的品德,这个字很配你。”

    无争吗?

    乌雅氏在心里自嘲,她怎么可能无争呢?

    若真无争,又哪能舍下尊严去闯乾清宫!

    可皇上说喜欢她无争,那她便只能是无争的。

    德嫔收起心中思绪,微笑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康熙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叫你的奴才收拾东西,搬到永和宫正殿去住吧,那里宽敞,等孩子生下来,也住得开。这一次,你不会再不想养他吧?朕可是为了他,连嫔位都给你了。”

    德嫔握住康熙的手:“这孩子是我自己向皇上求来的,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养呢?我会将他视若珍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