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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常觉亏欠

    周良晏进门的时候, 衣琚就还是保持着沉思的状态,连周良晏敲门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衣老师,我把人带来了, ”周良晏温声走到衣琚面前。

    衣琚头转了过来, 双方介绍了一下, 衣琚便客气地把电脑交给周良晏身后的精致女士,“麻烦了。”

    “客气了衣老师, ”冯颜带着淡淡笑意坐回角落里,背着的大包里拿出许多设备。

    衣琚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但怕有什么忌讳,就逼着自己直视面前的周良晏。

    周良晏有些沉默,衣琚也就只好先开口, 半开玩笑,“晏哥帮着想想,我是来枫城张扬过了,又得罪了谁么。”

    “还是要看冯颜的结果,”周良晏摇了摇头,言语坦率, “就怕是因为我们酬智,给衣老师引来了祸。”

    周良晏来的路上脑海里闪过很多,从衣琚的几个对家, 那日洗手间来者不善的混混, 到文娱城的项目铸程一直反常毫无动作

    他和衣琚都心里门清, 今天的事就差不离因酬智而起。

    衣琚和周良晏两两无言,屋子里只有冯颜一直不断敲键盘摆弄设备的声音, 时不时楼下传来几声动静。

    衣琚心里想着事,注意力慢慢也就从面前这两人身上移开。

    等到周良晏要被衣琚续上第三杯茶水时, 周良晏总算有些忍不住了,右手及时握住茶杯口,轻笑了声,“衣老师,再倒就赶客了。”

    衣琚回过神来,煞有其事地搁下了茶壶,“我这不看晏哥你也喝得没停啊。”

    “衣老师,周哥,”角落里的冯颜抬起来了头,顺了下耳边的大波浪秀发,被一堆设备缠着,她也脱不开身,只能让衣琚他们过来。

    冯颜看着走到面前的两个人,直接说出结论,“没有被病毒侵入过的痕迹。”

    衣琚有些意外,周良晏更是直接眉头紧蹙。

    “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带回去细致排查下,不过结果基本不可能有变化,”冯颜把选择权交给衣琚二人。

    “那拜托了,”衣琚也干脆,尽管事情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但他还是有预感今天的事情关窍就在这电脑上。

    周良晏和冯颜交代两句,冯颜颔首,收拾好自己的设备,便优雅离开了。

    “或许,也可能这只是铸程给的下马威,”衣琚思索很久勉强想出来的一个合理解释。

    “他们沉寂这么久我不认为只为了吓唬吓唬人,”周良晏思索很多,终温和开口,“既然衣老师你的电脑被冯颜拿了回去,我会再装上新安全平台,这款产品涉密单位也在用,算亡羊补牢吧。”

    衣琚欣然接受,讨着乖巧,“那晏哥能不能给我家里笔记本也装一个?”

    “当然,”周良晏挑了挑眉,“不收费,我给你维护。”

    “这感情好,”衣琚笑了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右上方监控摄像头,“那晏哥知不知道哪里有那种断电也能用的摄像头,要不是停电了,估计也就不能有这么回事儿。”

    周良晏顺着衣琚的手看了过去,监控摄像头正对着两人,红点一闪一闪的,这会儿倒好使了。

    周良晏怔住一刹,又回头看着衣琚,点了点头,“成,到时候我给你一起带来。”

    周良晏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最近学校的事情也比较多,可能不太能顾上你这边,衣老师有事一定要说。”

    “好,一定麻烦晏哥,”衣琚眼里闪过笑意,点了点头。

    “如果今天的事情真是铸程所为,那我们要早做打算,”周良晏顿了顿,“接下来可以衣老师又要忙起来了。”

    “嗯,我有计较,晏哥放心。”

    周良晏一件事一件事嘱咐,衣琚也一件一件应了下来。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

    周良晏忙完衣琚这边的事,就赶回公司,下午听他说还要再去学校实验室一趟,组里科研项目也要跟。

    公司新产品在测试,组里项目也在吃劲阶段,前两天听登哥讲,周良晏每天都从早忙到晚,还有时间复校论文。

    衣琚不免觉得对方真的是可敬可畏,常年三边倒居然还游刃有余,有时间精力聚餐跳伞什么的。

    本来衣琚是心里爱走事的人,有什么事要先转三分,思量出个解决方案才能安心。

    结果算是深受周良晏鼓舞,衣琚一整个下午也没再多思多虑在“失窃又没失成”的事情上,高效的把昨天遗留的工作收了尾,今天的工作也按时核对完了。

    衣琚抻着懒腰走下了楼,其余几个小孩也还没走,一个个不爱说话的还不爱说话只是眉间快夹死苍蝇了,皮实活泼的更是老老实实又蔫答答的,可能都还在担心疑似失窃的事。

    衣琚脑袋一转,一冲动就放弃了回家睡大觉的想法,他得把这一个个小苗捋直,衣琚扬声缓缓说着,请他们下馆子去。

    果然,听到有饭吃,都精神了,叽叽喳喳的,一个拽一个,衣琚就领着这么一群小鸡崽,在外面鬼混好久。

    等到衣琚坐着地铁往家回的时候,已经十点整了,衣琚直觉脑袋嗡嗡,深刻意识到人不能同情心太过泛滥,小孩还是闷着好。

    月色漾在树梢,昏黄的路灯,人影单只,衣琚呼吸着较白日微凉的空气,陡然宁静清幽的世界,让衣琚不免有些不适应,衣琚摇头失笑,继续缓缓往自家楼走去。

    嗡嗡——

    衣琚摸出了手机,一看是孟晃那家伙,接了起来,酒足饭饱后整个人骨子里溢出些倦意,有些懒散起来,“喂?”

    “伞儿出了点事。”

    衣琚眼底懒洋洋的愉悦消失殆尽,肃然,“怎么回事。”

    晚风忽至,摇曳着树影,也吹动着驻足在路灯下神色不明的男人衣摆。

    “现在没什么事,你别担心,留院察看,”孟晃声音有些疲惫,“有人在家旁边倒了一大滩油,伞儿的车撞了墙。”

    “谁做的。”衣琚沉声问。

    “还不知道,但有怀疑方向了。”

    “楚家。”

    孟晃沉默了一瞬,“大概率是,只是没证据。”

    “是我连累你们了。”衣琚轻声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琚子你都提前打好招呼了,是我没能耐,照看不住她娘两,”孟晃苦笑。

    “浑说什么呢,”衣琚皱眉。

    “伞儿被她家里人接走了,”孟晃语气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衣琚薄唇微颤,刚要说什么,那边便又传来声音。

    “接走了也好,孙家派了那么多人给我,我都照顾不好她,确实不配照顾她,”孟晃笑了声。

    “小伞同意了?”衣琚声音更加严肃。

    “小伞没醒。”

    “等小伞醒了,见不到你她该多伤心,”衣琚轻声说道,“晃,你别钻牛角尖。”

    “我会找她,你不用担心,”孟晃顿了顿,带着些自嘲,“哪怕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没有好,我也离不开她。”

    “说实话啊,琚哥,”孟晃那边有些苦恼,停顿了很久,才开口,“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去医院的路上,我一边怕一边想,心里也想到是楚滩那一家子煞笔做的,我,”

    孟晃咬咬牙还是说了,“那个时候,我是怪你的。”

    衣琚听到这儿,轻声回着,“应该的,小伞因为我出了事,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你知道我这人爱计较还爱装洒脱,就是一个阴暗的衰货,小伞能看上我是她眼神不好,你们愿意和我交朋友,也是你们大气。”孟晃说到这儿抽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像是自己埋在臂膀里。

    “我就一普通人没本事没能力,不是富二代也成不了富一代,遇到事儿就慌,连自己女朋友都护不住,到头来只敢怨自家兄弟,是不是挺可笑的”

    “伞儿爹也嫌我,不愿意把小伞嫁给我这衰货,我怂我自卑我跑了,是孙伞追着火车甩我两巴掌,和家里断了干净,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和我一起租房吃外卖还房贷车贷”

    孟晃声音越发闷沉,有些哽咽。

    “户口本被她爹握着,连婚都结不了,琚哥你说孙伞她图什么,图吃苦受累么”

    “我怎么这么没用”

    衣琚静静地往家走去,听着自家兄弟惊惶自责地哽咽,他说不了什么,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聆听者。

    孟晃人好,也优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些不是衣琚嘴上说说孟晃就能不再妄自菲薄了。

    有些坎儿,看着小,但却不是有别人的安慰就能鼓起勇气大步迈过去的。

    “对不住啊琚子”孟晃情绪平静了不少,深呼了一口气,“我是真吓着了”

    “没想和你说这些没用的,”孟晃有些懊恼,“本来是想告诉你一声,让你也小心点儿,不知道会不会再冲你去。”

    “晓得了。”

    “你别太紧绷了,影响小伞情绪,”衣琚叮咛着,“等回去陪你喝点儿。”

    孟晃应了两声,两人又聊了会儿轻松的,最后凝重的气氛好了不少。

    回到了家里,衣琚按了两下灯开关,还是漆黑一片,小区电路老化,也是常事了,衣琚也没脾气了,打着手机手电筒摸了进屋里,他不太喜欢点蜡烛,一般都是晚上停电,睡一觉电就来了。

    衣琚往卧室走去,过了客厅感觉有风吹进来。

    窗户没关么

    衣琚手举起手机扫了扫窗户,半个窗户都支离破碎翻着蜘蛛网似的碎纹,还有个网球呆愣愣地混在一地碎玻璃中。

    衣琚将手机手电筒的光对着被砸坏颤颤巍巍挂着碎玻璃的窗户,站在不远处看了很久。

    衣琚也沉默很久,移开了手机,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洗漱睡觉。

    第032章 不强求

    六月天, 除了这两年衣琚没去江城,往年都要去江城庆镇住一段时间,庆镇是老师的家乡, 从小暑期寒假衣琚就被老师带着回去看看。

    庆镇偏远不起眼, 人们住在乡里倒也能吃饱肚子, 自给自足,但随着衣琚长大, 年轻人外出务工的越发多,庆镇就更陈旧的仿佛上个世纪一般。

    镇里没几个孩子, 老师那会儿还在的初高中也倒了,只剩下小初高合并的一所学校还在硬撑。

    语数外老师倒是有,其他小科就几乎都是一人三四科的分了去, 更别提美术音乐这种市里都不怎么能认真给上的科目了。

    老师一直在往庆镇学校投钱,假期也领着家里人去“支教”,说是支教其实也就是各门课都囫囵讲讲,没几个愿意学的,混个初高中文凭就想着跟爹娘一起去打工贴补家里了。

    零星一年出那么一两个想读大学的,家里也不一定愿意, 衣琚和老师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这种孩子送出镇,去和别的孩子一起享受正常的师资资源。

    可庆镇的孩子底子都薄,进了市里学校不少受打击呆了一个学期就回去了。也有强撑的, 但学习也不是坐到时间就会好的, 最后也不太好看。

    最后两年能走出去一个大学生, 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

    上次疑似失窃的事情,冯颜把电脑带回去检查了还是相同的结果, 其实衣琚后来和周良晏聊过,大致也有了怀疑的方向, 可对方没有别的动作,未免打草惊蛇,衣琚也只能暂且搁置。

    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衣琚又回到了年初的感觉,就想着不如回庆镇住一段时间。

    酬智的项目他不需要时刻跟着,赵登也回来帮他看顾工作室,衣琚现在没有什么拴着,可以说来去自由。

    还有就是感谢zoom,感谢某讯会议,感谢网络力量。

    疫情给办公人员养成了线上沟通的习惯,有什么事情网上都能说清楚,衣琚干脆就和周良晏打了招呼,申请了线上办公,然后定了火车卧铺票直接去了庆镇。

    从枫城往外走,一次次转乘,从高铁到特快到最后老绿皮,身边的人也从支着笔记本专注办公的出差人士,到大箱小包热情好说的老人家。

    衣琚背着超大背包,手里拎着大蛇皮袋,乘大巴咣呦四五个小时,又搭了其他镇上大叔的卡车,终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他不免有些心潮涌动,这里不是他的故乡,却也是他灵魂栖息的梦乡。

    衣琚一走过镇前的石桥,早在镇门前等待的李娃子就跑过来背扛着衣琚手里的蛇皮袋,腼腆闷声地问了句好,就领着衣琚回了李家。

    李家在郑家村,郑家村在镇里位置比较好,依着镇口的庆河,往外走就是大公路,做什么算是比较方便。

    蛇皮袋里装的大多都是零食玩具,不沉,衣琚就由着这十岁出头的小子去了。

    不像城里小孩吃不到好吃的零嘴,玩不上新奇玩具就会哭闹,他们都清楚自家不该兴这个,也清楚村里杂货店就老几样,除了洨琚哥的蛇皮袋,那些有样式的就只能往镇里去买,家里看管的老一辈哪有力气折腾,逢年过节去顺回来几个就不错了。

    好在小孩们乖巧,家里教得好不讨要,吃得到就宝贝着吃,吃不到就想想就好了,磨人的也被其他大小孩教育,慢慢也就一个个攀比“懂事”了。

    故而,村里馋嘴的小孩都盼着他们的洨琚哥每年拎来的蛇皮袋子,一人分几样,吃个新鲜,也算跟上电视里那些潮流了。

    这两年,衣琚人没去,也让王志前罗深他们轮流帮他走一趟,怎么也不想辜负孩子每年的这一点儿期待。

    等衣琚到了李家,李家太姥姥已经闷好了馒头,又做了好几个菜,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大箱成罐的雪碧也划开掏出了几个,摆在架好的桌子上。

    衣琚的房子就在李家隔壁,李家知道衣琚要回来,帮忙收拾干净了,但总要敞一敞晒晒被子除除虫什么的,所以一般来的前两天衣琚都会住在李家。

    李家人丁旺,除了李家太姥姥和王婶子,还有一个上了大学的李欢欢,和李得盛李娃子。

    李家爷爷去年过身了,儿子李旺一直在乡里拉大车,回来的次数不多但和去外地打工的人家比,还是勤的。

    李家是村里数一数二过得好的。

    “洨琚,婶子给你做了猪皮冻,你自己去倒点儿酱油醋,”王英在围裙上擦着手,看见衣琚进了门,笑着安排着。

    “李叔今天回来不,”衣琚搁置好东西,洗了洗手,把冻子切了端了上去。

    “晚上回来一趟,你有什么想要的让他给你买,”王英想了想又补充道,“镇里开了家书店,你用的笔啊纸啊都有,你李叔说的。”

    其实衣琚大概也能想到镇上书店什么样子,不是城市里大商场里那种什么都卖的精致书店,就大差不离是那种杂货铺,摆着两个架子放几本书杂志买买本子笔之类的。

    “成,等会儿我让李叔给我带点报纸,”衣琚回着,又想了想,“婶子,前两年我用的那画板子搁在我那西屋里了,你瞅见了么。”

    “不能用了,木板子哪能往西屋放,潮得发霉了,”王英嗔怪地瞪了衣琚一眼,“你自己再去木头间儿做一个吧,别划到手,不行让娃子给你做。”

    衣琚笑着刚要回哪能。

    李得盛就抱着刚给衣琚晾晒好的被褥在门口回着,“我来洨琚哥,你不会使新家伙。”

    衣琚只得作罢。

    吃完了饭,陪太姥姥出去溜达了一圈,这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衣琚回来了,一遇上就笑呵呵地问衣琚累不累结婚没有,最后再来一句洨琚又俊了。

    夕阳余晖洒在街路上,几年前的土路也变成现在铺好的水泥路,每家门口也都铺好了砖块,很是干净。

    虽然说庆镇没有搭上外面日新月异的发展车,但生活还是潜移默化地在变好。

    “婶子,你放着我来就成,”洨琚刚回李家,进门看见在给自己铺床褥的王英,连忙拉住对方的手,无奈笑道,“我都多大了,不用这么照顾我啦。”

    “这不看你们没回来,”王英也真的不管了,把被罩往衣琚手里一塞,就去找李家太姥姥了,“热水烧好了,你要洗澡就带好东西再进去,忘了什么没人能听见给你拿。”

    自从近些年乡村五通后,在衣琚的怂恿下,李家也按了太阳能的热水器,只是不常用罢了,夏天还是喜欢在太阳晒得暖和和的时候在庆河水浅的地方洗个野澡,冬天不脏就烧点儿开水接桶里擦擦身,很少动用大件。

    自来水也是,家里有水井,还是井水好喝,但刷洗东西方便了很多,不用走一圈去庆河干了。

    母亲河,母亲河,一代又一代的人真的就是在依附着庆河活着。

    李旺叔还没回来,衣琚就先去洗澡间收拾收拾自己,不过省着点热水用,剩了热水李叔也能用上。

    这一路身上汗黏了一层土,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已经入夏了,这个时候冲凉也没什么问题,衣琚便没怎么用热水,等衣琚擦着头出来,还和王婶知会了声。

    “婶子,热水还有不少,你们谁要用就直接去吧,”衣琚朝东屋里唤到。

    那边应了声,衣琚就回自己的小屋了。

    小屋本来是李娃子住的,现在衣琚过来住,李娃子就去他姐姐屋子了。

    衣琚躺在舒服的炕床上,摸起了手机,夜里不凉,窗微掩着,时不时送进来微风,很是惬意,衣琚在回着朋友的消息中,睡意卷来,沉入梦乡。

    清晨公鸡打鸣声将衣琚叫了起来,身上盖着的小薄毯也被衣琚蹬掉了,衣琚迷迷瞪瞪揉着眼,叠着毯子下了地。

    “洨琚起来了?不再睡会儿?”太姥姥躺在院子的摇椅上眯着眼看着站在门口的衣琚。

    “不睡了,太姥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衣琚望了眼空荡荡的厨房,没有王婶的身影,接了盆水在太姥姥身边,边洗漱边和太姥姥搭话。

    太姥姥耳朵背了,口舌也含糊,两个人都是半听半猜地知道对方说些什么,有的时候一个人问吃什么一个说行可以,一个人问睡得好不好,一个人答天气是挺好,倒也其乐融融。

    太姥姥说,昨晚李叔十点多回来,许久不见,和王婶李娃子多聊了会儿,今天这才都起得晚了些。衣琚倒是睡得早,连李叔面都没见到。

    估摸着人该起了,衣琚去厨房煮了点儿小米粥,炒了两盘土豆丝,从咸菜缸里掏了两筷子咸菜,等碗筷摆好了,果然王婶也出来了,扶着太姥姥坐过来,吃上了饭。

    “洨琚现在还单着么,”王婶没管自家男人的眼神,吃着吃着饭,给衣琚夹了一筷子她男人刚切好端上来的酱牛肉,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谁叫自家大丫头喜欢又不敢说,只能她老娘来开这个口。

    衣琚噎了一下,乖顺夹起牛肉吃了,“单着,没精力谈不好耽误别人。”

    “那就是有喜欢的了,”王婶瞅着衣琚眼底闪过黯淡,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管闺女了,缓缓说道,“你就是顾及多,自小就这样,明明就是在婶子家吃个橘子,就想撕白丝好不好,皮扔在哪里,要不要把橘子给妹妹。”

    “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解决了,才能安安稳稳送自己嘴里,一件不对就不吃了,”王婶无奈笑嗔着。

    “没招啊婶子,”衣琚听着跟着乐了乐,知道王婶说得是这个理,但他也改不了性子了。

    衣琚挂着一丝笑意,低头喝了口粥,“这么多年了就这样了,身边亲朋好友能安安稳稳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强求。”

    第033章 军令状

    “你自己看看。”

    冯梁也闯进了周良晏的办公室, 将平板重重搁置在周良晏桌子上。

    对于对方的焦躁,周良晏倒没什么情绪,手指推开平板, “不用了, 我看见了。”

    “冯颜不是说没什么问题么, ”冯梁也皱眉,思酌片刻还是开口, “是不是”

    周良晏抬头看向对方,冯梁也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周良晏开口, “衣琚不可能,也没必要配合着刻意演那么出戏。”

    “也是,没人比艺术家更爱惜自己羽毛了, 得罪酬智对他没有好处,”冯梁也勉强打消疑念。

    “用人不疑,”周良晏深深看了眼冯梁也,将这大半个月衣琚在外做的设计概念图递给对方。

    “得,又给衣老师打包票了呗,”冯梁也笑着摇了摇头, 这人听不到别人说他衣老师一点儿不好。

    冯梁也接过对方的文件夹,刚一落睛就不免为对方的巧思惊艳到,“专业的就是专业的, 渊源背景交代得一清二楚。”

    冯梁也看完佩服归佩服, 但问题还是一箩筐, 丝毫没有解决。

    “你给我看这个我知道是在安我心,是, 衣琚牛逼,按他的想法继续做未必不能翻盘, 但咱们公司不是我做主啊好哥哥,”冯梁也叹息一声,有些幽怨,“董事那边不会给我们时间了。”

    “铸程不是被你拖住了,”周良晏手指敲了敲桌,让对方正经说话。

    “这次又不是铸程,”冯梁也啧了声,眼睛瞪大,“你到底看没看!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都要骑着酬智耍了!”

    “怎么不是,”周良晏翻出这一个月铸程的预热,放到冯梁也面前,“铸程新系列风格就是在像衣琚前年的水墨秀靠拢,不就是想让我们去怀疑衣琚到底和他们合作与否么。”

    “一旦你弃用衣琚,我们VR水墨系列起码耽搁两周。”

    “我用了衣琚,这一个月没少防铸程,防的他们新系列拖了半个月才上市,但有用么哥?结果更糟糕了吧?”

    冯梁也叹气,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但现在形势不等人,那边老头恨不得他自戕谢罪。他要急死了。

    “那个谷安,是铸程借的刀,结果把双刃刀,”周良晏安抚按了对方肩膀一下,“梁也,有第三方渔翁得利,我承认我没想到。”

    谷安水墨概念和铸程VR古画第一期撞车不说,预热风格更是用了衣琚惯用代表性行业风格。现在看,当初衣琚工作室疑似失窃的前两字可以去掉了。

    但风格这种东西上哪里揪版权、定原创。就算官司硬打,也得两三年之后了,风口过了,投资没了,还有什么用,酬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至于为什么说和铸程有关,那就是对头久了,知晓对方什么德行了,当初李晚的事情网上发酵起来,就是对方暗中作怪。

    铸程老牌公司,表面上自然做不了偷鸡摸狗的事,选了谷安这个小公司当冤大头,估计条件谈得很是诱惑,让对方去偷稿图训练AI和酬智硬碰,而铸程自己这边依旧冰清玉洁,坐收渔翁之利。

    可谷安也没铸程想得那么傻那么乖,和酬智唱对台,还担了坏名声,最后给铸程做嫁衣,谁能甘心。

    同样竞标文娱城,难道谷安就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喝汤么。

    谷安就故意偷稿的时候留了破绽,让酬智提防上了老对家,现在谷安撞上酬智,酬智大部分怒火指向的还是铸程,谷安变成了渔翁。

    “他们水墨概念和我们撞车,还抢先上市,是我的失职,董事会上你往我身上推就好了,”周良晏平静看着对方。

    “你在放什么屁,”冯梁也听到这儿脸上一沉,第一次对周良晏爆了粗。

    “我和你,必须有一个留在高层,这个人选你更合适,”周良晏态度不容置喙。

    “你放心,”周良晏认真看着自己的兄弟,往老板椅上一靠,手指交叉,游刃有余的样子。

    “棋局未完呢。”

    *

    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此时却寂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百叶帘遮掩着落地窗,依稀可以看到会议室外人来人往快节奏忙碌着。

    “良晏,梁也,你们需要给个解释,”一运动装弥勒佛似的老人温和开口。

    “他们还能说什么,胡总,哪里有时间给他们狡辩?”另一枯瘦老头吹胡子瞪眼的,“事实就是项目砸他们手里了!”

    “好了陈总,现在要想的就是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不是归责的时候,”中年地中海男人苦笑地看了不作声的周、冯两人。

    胡万山沉吟片刻,看向会议桌末席的青年男人,眼底透出一丝锐利,缓缓开口,“齐生,你不说有补救措施了么,别藏着掖着了。”

    陈锋看向胡万山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胡子又抖了抖,哼了一声。

    齐生歉意地看了眼周良晏和冯梁也站了起来,“如今谷安抢走水墨概念首发,但热度还不高,我们的概念设计其实也做的差不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改稿定稿是不太现实的,也是不划算的。”

    冯梁也垂着的眼流露出些许诧异,本来在桌子底下手互相掐着,生怕自己听到对方吐出什么犬吠,忍不住巴掌上去,结果对方居然向着他们说话。

    奇了怪了。

    怕是给“但是”大蓄势呢吧。

    果然——齐生停顿了很久,正了下领带,清嗓继续说道,“我们公司主攻AI技术,其实概念设计不妨利用上我们行业本事。”

    齐生定定看向投来目光的周良晏,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笑意,“不如接下未完成的部分,我们也采用一定AI手段,从而节省时间,在谷安热度还未起来时,及时抢占市场蛋糕。”

    “衣琚老师泄露稿图在先,不过是再向衣琚老师讨要他已经泄露的稿图训练我们的AI,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必会答应我们这个不情之请的补救方案的。”

    “周总,您能帮忙对接好这件事么?”

    齐生与周良晏隔着半个会议室对视,双人都丝毫不让,同作为酬智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表面上向来有意无意的互相避让,免得公司过于尔虞我诈。

    这次,是齐生第一次公然挑衅周、冯一派。

    “周总还能不同意,烂摊子别人都收拾好了,总不能连这点小事还让别人做吧,那可太废物了,”另一中年男人笑着对自己右边的同事说着,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被拉着的骨干员工甲,甚是尴尬。

    “我负责的项目自然不需要他人来插手,”周良晏在男人余音绕梁的嗤笑声中开口。

    “如今谷安的动作在可控范围之内,诸位董事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了,”周良晏温和笑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临时开个紧急会议,大家是没的忙了非要替我和周总分担分担业务是么?”冯梁也接过话,打断要开口的齐生,扫视了一圈讽刺道。

    “事情大小不是你们两个就能定的,嘴硬没有什么好处,别耍小孩子脾气,”胡万山很无奈的样子。

    “估计等酬智倒闭了,两位总也能轻飘飘说句多大点儿事吧。”

    “可不就没事,人家搞技术的,去哪不都是公司顶梁柱”

    不知哪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对话声,恰巧全场都能听个分明。

    “这里是公司会议,不是你们说小话的茶水间,”陈锋听到这儿也不阴阳怪气周良晏了,笔掷到桌上,一脸冷意,他也是搞技术的,轮到这群人在这里又酸又嫌了?

    场上的牛鬼蛇神总算静了下来,周良晏也终于再次开口,“我说了,我的项目,我担责。”

    “周总,这责任你担不起,”齐生摇了摇头,好心劝解。

    周良晏不给对方一点眼色,继续对着全场董事说道,“谷安那种手段狗尾续貂,与我们项目理念不符。”

    “我们做的是AI还原古画项目,走的就是纯粹严谨的古文化路线。”

    “若是概念片采用拙劣、推敲不得的AI缝合品,又有谁会相信我们的产品真的能复现古画,而不是AI制造出来唬人的伪造品?”

    周良晏缓缓续言,“风吹草动而已,诸位不要因小失大。”

    在场说得上话的大董事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回话,齐生见此只能继续冲锋陷阵,“周总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谷安抢发概念是事实,您避而不谈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小齐说得有理,良晏,谷安抢发,我们要么断臂止损,要么紧跟其后,总要有个解决方案,”胡万山开口定音。

    “解决方案就是继续按我们的节奏推进流程,”冯梁也强硬道,“退而求次的事情,我们不会做。”

    胡万山脸色不明,刚要开口,周良晏打断,“我会为这个项目负责到底,期间我将不再负责公司其他任何项目。”

    在座的人面色各异,齐生更是死死盯着周良晏。

    周良晏意味不明地轻笑声,颇觉无趣,“文娱城拿不下,我引咎辞职,附赠我手下三份科技产权。”

    “良晏你不必如此,”胡万山看了低头不语的冯梁也,很微妙地说道,“连梁也都稳得住,你怎么这么由着性子。”

    “意气用事,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陈锋硬邦邦地警告式看了周良晏一眼,递了个台阶。

    “看来大家并无异议,”周良晏不理睬那两个老头,安抚地看了一眼要忍不住的冯梁也,缓缓站了起来,手上的文件夹轻掷到了桌上。

    “散会。”

    第034章 十七张肖像

    马上要到了春小麦丰收的时节, 田里的沉甸甸的金黄麦穗看着就让人欢喜。

    衣琚坐在草堆上,腿上架着画板,头上戴着大檐的草帽, 身边不知不觉堆了好些张风景画, 不难看出衣琚在这里从早做到了晚。

    只是夹杂的几张人像画——正脸、侧脸、回头各个角度都有, 看着也不像写生随手画的,远远看过去被压着的人像画也看不出是谁。

    “知道了晏哥, ”衣琚头肩夹着手机,手上还是一下下地勾勒着笔下之人的眼睛, 轻声回到。

    “你放心就是了,不怕他们有动作,就怕他们最后关头才冒出头, ”衣琚笑着答到,语气很是自信轻松,“我离开枫城,不就是为了等今天么。”

    早在衣琚还未来庆镇的时候,周良晏就曾和衣琚打过一通凌晨的电话。

    两人刻意压下当初失窃的事情,为的就是引着暗中觊觎之人出招。

    果不其然, 对方看着衣琚下了乡近一个月不曾回来,以为衣琚他们不曾怀疑什么,趁此良机, 未免夜长梦多, 就直接交了大。

    “不过晏哥, ”衣琚将笔搁在一旁,笑着往草堆上一倒, 遮着太阳的手指被光透过显得粉红得透明。

    “就这么信我能后来者居上,同概念也能翻盘么?”

    对面好像说了什么, 衣琚闷声笑了两声,“好,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挂了电话后,衣琚依旧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热的草堆上,手上捏着自己刚刚画的肖像画,懒洋洋地看着。

    这是他画的十七张中最好的一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今天的天气分外的好,也许今天的纸笔更顺手。

    也或许听着对方的声音,更能想象到他的神色表情。

    画像中的男人带着惯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回首朝着衣琚浅浅笑着。

    衣琚嘴角也不自觉勾了勾。

    基于革命友情的作画,果然画得很好。

    适才周良晏的电话之前,赵登同志也和他打了个无敌长的电话。

    讲真,作为一个不爱接电话人士,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打来,真的让人很是不适。

    衣琚最初还未被社会毒打过的岁月里更是非必要,一个电话也不接,大多都是电话打来微信回。

    不为什么,单纯打电话完全没话说,他也不算社恐,但却会在电话接响后脑袋空空。

    衣琚思考过很久自己这样的原因是什么,还真得让他想出来了——

    电话是看不到对方的神色的,加上电话会让语气失真,衣琚根本无法判断对方说话的状态,从而无法做出相应的处理。

    如同没给够条件参数的命令,就无法妥善执行。

    不过这么多年,不得不接的电话太多了,表面上衣琚慢慢也就扳掉了孟晃他们口中这个“怪癖”。

    当然了,要是一天电话打得太多了,他里子还是会很不适,就现在。

    不过不适归不适,衣琚还是怀着一颗虔诚的感恩之心接挂掉赵登电话的,无他——对方帮着他把小偷抓住了。

    整件事原委,就要从衣琚来庆镇开始说起了。

    衣琚来庆镇诚然是每年的习惯,但今年这次出行也是顺水推舟,引蛇出洞。

    当初疑似失窃的事情,在冯颜给出第二次结果的时候,周良晏和衣琚其实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和周良晏坚信稿图早已失窃,那么完全没有被黑过的电脑,就意味着小偷很可能知道他的电脑密码。

    那么,偷窃之人是内鬼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甚至应该这么说,只有内鬼这个推论,才可以很好地解释门锁为什么是被撬的。

    吓唬吓唬人,给衣琚等人一个“爱”的警告,让他们提防铸程是其一。

    其二,更是为了迷惑衣琚,来的人是外来人,没有门锁密码。

    因此,衣琚让赵登故意明显动作,把整合好的旧稿当着所有人面存在了电脑里,还说什么新安全平台,暖暖的很放心。

    果不其然,贪心不足蛇吞象,小偷再次下手了。

    小偷终于暴露在赵登等人的眼前。

    是大刘——

    每天会和工作室的众人讲冷笑话的清洁大叔,和工作室众人关系都很好,家里很可爱的小女儿时不时还来工作室给衣琚他们送糖吃。

    衣琚让人查过对方现在的境况,试图找到一个对方违法犯罪的苦难言之隐,但大刘可以说是无病无灾,儿女双全,家庭美满,一派祥和。

    所以在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衣琚没让赵登问对方偷窃的原因,算是全了彼此最后的体面吧。

    赵登说,大刘被拷走的时候,工作室的人都很沉默,大刘也一句话没说。

    衣琚想,是该这样,早在对方打开了他的电脑那一刻起,他与第三十二街的所有人就无话可说了。

    其实,衣琚是动过放他一马的念头的,衣琚也想过的,只要他不再动手,这个账衣琚只会找谷安铸程算。

    但事实非人意可改,他的烂好心毫无用武之地。

    终,按法依规,无从指摘。

    至于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密码的,这个还是周良晏猜到的。

    衣琚办公室的监控摄像头对着衣琚的办公桌,工作室棚顶够高,是足够看到衣琚输入密码时手的走向的,多观察多角度地多看几天,自然就能知晓了。

    而还巧不巧的是,监控屏就安在清洁间的对面,给了大刘充分的准备空间。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让衣琚总是想起一个笑话:

    也是两个公司竞争,甲公司总是会被乙公司以某种手段按时按点的断网,甲公司聘了很多网安程序员去揪出这个厉害的黑客,结果还是不能阻止公司断网的事情,最后还是上厕所的时候甲公司小员工发现,是清洁大婶偷偷拔掉他们的网线。

    衣琚想,这或许就是魔幻照进现实,艺术源于生活。

    其实这件事现在看起来简单,但只有当局者才清楚调查清楚这一整件事的工作量是有多大多杂。

    前前后后都是赵登在看顾,周良晏在暗中帮忙,衣琚只负责在庆镇休养生息。

    真的。

    感谢登哥。

    衣琚在心里给赵登鼓了两巴掌。

    还有晏哥。

    衣琚心里的小人狂拍手。

    咳。

    不过话说回来,整件事,有一点出乎衣琚和周良晏的意料的就是,铸程没拿好谷安这把刀,导致对方对着没有守门员的球门射门。

    现在的形势棘手起来,尤其周良晏那边,他们公司一向派系复杂,不知道他会如何和高层董事交代

    衣琚想到这儿就开始愁。

    本来衣琚知道谷安成功抢发后,是想收拾行李赶回去帮忙的,但周良晏和赵登推三阻四,怎么说都不让他回去。

    甚至放话,他回来这活就不归他干了,让他安心在庆镇找灵感。

    衣琚很是无奈,右手无意识触碰着画像上的人,阳光透过,让画纸也有了温度,像是真的碰到了对方一样。

    衣琚很想问问这个画里的人,他在这儿能安哪门子的心。

    可画里的人只会笑,什么也不会说。

    或许周良晏另有安排吧,只是不能和他说,而已。

    衣琚脑袋里这样无情地想着。

    日头越来越足,衣琚看着手里的画像也越发不顺眼。

    衣琚猛的坐了起来,嘴上嘟囔,“毫无革命友谊,用完就扔。”

    画上的人还是那样平静温和。

    他都待不住了,对方还悠然自在的。

    琚哥不喜欢这幅画了,抖了抖纸张,将画像折巴折巴,折成纸飞机。

    衣琚瞄着太阳,将纸飞机对准头顶的太阳飞了出去。

    “走你!”

    纸飞机向着太阳飞啊飞,但可能对方也怕热,没飞多高,就打着圈打算回程了。

    衣琚好心极了,伸手去接,结果一只大手突然伸了出来,在衣琚上方半路拦机。

    衣琚头往后仰了仰,试图看到这个偷他飞机的人,结果就看到对方似笑非笑地拿着纸飞机,低头注视着他。

    完球,机长从飞机上下来了。

    衣琚下意识伸手去抢对方手里的纸飞机,手拄着草堆,臀部微离开地面,然而对方近一米九的个子显然不是白长的,在衣琚即将碰到他手里的“罪证”时,瞬间抬高到与耳朵齐平的位置。

    周良晏似乎总算有兴趣看看手里让衣琚这么紧张的东西是什么了,正要拆开纸飞机,衣琚瞬间炸开了毛,站了起来一把抢过。

    衣琚坐了很久猛地站起有些不适应,语气有些急促,“晏哥,你怎么来了。”

    衣琚背过手藏住了手里的东西,脚上还不忘遮掩住地上的其他画像。

    周良晏任由对方抢走,看着对方一通动作,闻言挑了挑眉,“怎么听起来衣老师不太欢迎?”

    “哪有,”衣琚嘴张了张,摆手,又犯了紧张就说不出话的毛病。

    周良晏也不在意对方讷言寡语,注视着衣琚有些茫然的双眼,笑着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来找你。”

    风舞动田间的麦穗,吹起地上一张张被人遮掩的画像,悄然诉说着一些欲盖弥彰的心意。

    有人因为动心所以选择止步,但也有人因为动了心所以追了上来。

    画像被风卷跑,但却无人在意了。

    在田野间伫立的二人只是这样站着看着对方,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很多从前似是而非的东西。

    也看清了此情此景对方眼眸中自己的模样。

    曾经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让彼此退回朋友位置,体体面面,大气洒脱。

    可情感却不能收回,狼狈的在每个空闲的缝隙思起念及,无声酸涩地滋长。

    难自禁一次次笔下描绘对方的模样。

    奔赴几百公里只为站到那个人的身旁。

    怕拘住清风,怕打碎月亮。

    但此刻,月光从湖面跑走,追上了风拂过的山岗。

    皎月清风映此间。

    不要体面,只要可能。

    第035章 慢慢走

    “晏哥, 你怎么找过来的,”衣琚手里捏着自己的画,忍不住回头问到。

    田野间的小路不宽, 周良晏跟在衣琚身后往村里走去。

    周良晏不得不把“坐车来的”展开讲讲, “问了赵哥大致怎么走, 倒了几次车,到了这里让我找王婶, 王婶又”

    衣琚还是懵的,周良晏在旁边这个事实有些过于不真实, 对方的声音就像是背景音一样。对方这么突然的一下子从二维到了三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是两个人说好了一起吃饼,对方有一天突然跑去城西那条街买了一整条街的美食堆在你的面前请你吃。

    你是会很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发大财了, 还是怎么了,才做出如此举动来。

    衣琚手上不自觉的捏了捏画纸,愣愣怔怔地点着头,不经心地回应着对方。

    周良晏忽得停下了脚步,抓住对方手里的画,借此拉住对方, 无奈的看着眼前人。

    “衣老师,是不是走错路了,”周良晏再次问了一遍问题。

    衣琚讪然停下脚, 看了下自己的前方有些陌生的景色。

    得, 真错了。

    “这边儿, 晏哥,不错了。”

    衣琚拉了拉手中的画, 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但对方依旧在原地不动。

    衣琚疑惑地看向对方,周良晏也不说话,知道对方转过身,才悠悠开口,“衣老师在想什么,都不理人了。”

    “没”衣琚刚要随口敷衍过去,却感觉对方握的更紧他的画了,灵光一闪改了口,如实说道,“想你呢。”

    在周良晏还没做出任何神情变换前,衣琚丝滑及时地补充,“想着晏哥来找我做什么。”

    “那衣老师认为呢,”周良晏耐心温声说道,手松开了对方的画。

    “或许是来看看小镇风土人情,或者来避枫城那边锋芒,”衣琚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顿了顿,很是正经道,“也可能来监工我工作。”

    周良晏依旧耐心地等待着对方一一列举那些不太可能的可能。

    衣琚抬眼看向对方,眼眸弯了弯,“但无论因为什么,我都很高兴在这儿看见晏哥。”

    周良晏侧耳倾听对方的话,听到最后,眼底流淌出笑意,“不是为了这些。”

    “只是想来陪陪你。”

    衣琚的脑袋再次干烧,手指不自然地扣了扣裤兜。

    好了,他明确地晓得了,对方是来和他讨账的。

    感情账。

    可衣琚看着对方的眼睛,透澈温真,他突然无法说出上次那些违心的话来。

    衣琚心里的老鹿都快撞垮了铁围栏。

    不要拖泥带水,不要再招惹他

    ——他说是来找我的。

    不要再拉扯着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他说他想来陪陪我。

    午后的热风缓缓在两个人中间流过,脚下的土地传来炙热感,一切都落实在这片土地上。

    衣琚无意识咬着唇,想着什么,垂着头没有作声。

    周良晏正了正对方歪了的草帽,字字清楚。

    “我们顺着路慢慢走,其他的,不急。”

    *

    等衣琚带着周良晏走回了家,本来还想去隔壁王婶那取他的行李,结果周良晏告诉他,他的东西都放在他家里了已经。

    “王婶给的晏哥你钥匙?”衣琚开门的手顿了顿。

    周良晏眼底闪过一丝笑,“我也奇怪,王婶好像认得我一样,衣老师知道怎么回事么?”

    电闪火花间,衣琚想了起来自己被王婶一干邻里拽着拉家常时胡诌的那个苦苦单恋深情痴许,追求被拒黯然退场的人设。

    天可怜见!他只是拿晏哥挡挡邻里拉媒的热情!一不小心被忽悠的给他们看了看他单相思的对象照片时,用了晏哥的帅照顶了顶。

    谁成想,周良晏会到这里来。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戏码,瞬间变得暧昧纠缠,双向奔赴了

    “晏哥你就住西屋吧,等会儿我给你收拾收拾,你先去看看。”

    衣琚果断回避掉周良晏的问题,推着对方进了门。

    周良晏点了点头,打量了西屋两眼,“这屋东西不多,我的东西也少,衣老师你不用再收拾了。”

    周良晏看到桌上的黑袋子,想起来什么,和衣琚浅浅笑道,“王婶还送了我一袋子的榛蘑,衣老师晚上想吃么,做个小鸡炖蘑菇?”

    王婶都是自己山上采榛蘑,平时舍不得给任何人的,衣琚走过去拎了拎重,有些酸羡,“王婶也就去年给我邮了一袋子,这回是蹭晏哥光了。”

    “王婶问我做饭怎么样,我说了,王婶就给了我一袋子,让我做给衣老师吃,”周良晏轻笑了声,“说是衣老师最近总是睹物思人,都瘦了。”

    衣琚脸上臊得慌,孟晃他们总说他脸皮薄,他还不信。但感觉从认识周良晏起,衣琚总是会有抹不开脸的情绪在,甚至成为了常态。

    衣琚听到这儿只能依旧装没听见,虽然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但他不接话,周良晏自然也就不再打趣他了。

    按理说衣琚该带周良晏参观一下屋子,可衣琚画画那间还放着一些对方的画像没收拾起来,他可不想真坐实了“睹物相思”的名声,就又推了周良晏两把,试图囫囵地把对方塞进屋子里。

    周良晏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只得顺着衣琚进了西屋,眼看着门都要被衣琚贴心的关上了,眼疾手快把住门和衣琚商量。

    “衣老师,我想洗个澡成么。”

    “那我帮你烧上,晏哥你收拾完去就行。”

    只要你乖乖别动,怎么都行。

    衣琚爽快应道,看着周良晏还想说什么,连忙又补充了句,“快去收拾吧。”

    周良晏也不抓着衣琚说话了,衣琚这人一说什么是什么,只得听话进了屋收拾东西,早收拾完也能早些洗澡。

    衣琚望着西屋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男人,总算舒口气,给对方拿了些洗浴用的东西放在了门口,便直奔画画的屋子,拽下了画板上的半成品,连带今天在外画的一起塞到了桌子最底下的柜子里。

    衣琚满意的拍掉手上的灰,这才不紧不慢地去洗浴间帮周良晏热水器加热,自己还趁着之前剩着的水先冲了个澡。

    在田野间晒了好些时候,衣琚就感觉身上土汗一混很是难受,反正周良晏也还要收拾好一会儿,不如他先爽快爽快。

    花洒浇下来的水温温的,衣琚按了把洗发露先把头发洗了,洗发露不太够用了,但想着晏哥被他安排的,一身汗还蹲在西屋收拾行李——两相比较下心里产生了一丝丝内疚感,也不计较了。

    快洗完,给晏哥切个西瓜吧。

    衣琚正想着等会儿怎么补偿对方受伤的心灵,就听见屋子的门似乎被推开了,衣琚迟疑了一下,推开淋浴间的门探头看了一眼,“晏哥?”

    已经进来的周良晏正脱着T恤,闻声回头下意识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结果看见了探头探脑的衣琚,周良晏不免有些愕然,还挂在胳膊上的衣服连忙套了回去。

    衣琚刚要开口说两句缓和一些气氛,顺便让对方带进来一瓶洗发露,结果对方极快退了出去,衣琚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衣琚最后听着仓库门关上的声音,收回了尔康手,和花洒来了个沉默对视。

    这跑得太快了。

    洗澡间衣琚设在空仓房最里面了,可能周良晏进仓房的时候敲门他这边没有听见

    衣琚把最后一点沐浴露冲完,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身材真不错

    衣琚洗完了就擦着头去周良晏的屋子看了看。

    结果屋子是收拾好了,人却不见了。

    衣琚挑了下眉,不会跑了吧?

    衣琚撇了撇嘴,也不管对方去哪了,悠哉哉回了自己屋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地沉进梦乡

    冷。

    衣琚一个人在雪山里走了很久很久,放眼过去全是白茫茫的雪,还有些天旋地转的。

    衣琚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换了方向,但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冰冰凉的梦。

    他感觉自己冻得在打摆子,不停地在走,可还是越来越冷。

    衣琚做梦向来很快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可也无济于事,无论吓唬人的噩梦,还是这样折磨人的梦,永远不到点不把他放出来。

    衣琚有些无奈,晕眩的梦境让他甚至有些恶心,只得躺在雪地里蜷缩着。

    衣琚苦中作乐想着——反正是梦,冻不死他。

    衣琚试图在梦里再次沉睡,消极抵抗,结果这次没过多久,居然真的暖和了起来,雪地变成了温泉又变成了桑拿房

    衣琚热汗潸下,不停变化的场景让衣琚晕得不行,像是在被扔掷的骰子里。

    这会儿自己又被裹上一层面包送进了烤箱,衣琚总算有了些求生欲,蹦着顶开了烤箱,却在门口看见了在洗澡间洗澡的周良晏。

    男人笑了笑,“衣老师,非礼勿视。”

    衣琚喘着睁开了眼睛,一口气没匀,让他不禁干咳好久,衣琚被自己冬天的大棉被裹得像是蚕蛹,连想拍拍自己胸膛的手都抽不出来,只能趴在床上闷声咳得颤抖。

    一只手拍了拍衣琚的背,好心帮他把被褥拽了下来。

    “晏哥。”

    衣琚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发出的声音干哑得都吓了他自己一跳。

    周良晏递来一杯温水,在衣琚身后塞了个枕头,捞着和在水里泡过一样的衣琚坐了起来。

    “发烧了,”周良晏又递来一粒药,温声,“衣老师吃药。”

    “我也没做什么啊,怎么搞的,”衣琚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嘟囔,很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蔫蔫看了对方一眼,“谢谢晏哥。”

    “做了点儿汤,你醒得刚好,喝完还有药吃,”周良晏看着衣琚把药咽了下去,揉了把对方的有些湿津津的头发,出去盛汤。

    衣琚被摸了一把头,脖子都僵住了,还在发热后迟钝的身体却一点点泛了层红,一下下抚平被对方弄乱的头发。

    第036章 总会一天,无风无雨无晴

    衣琚这场高烧来的毫无预兆, 把从外面买菜回来的周良晏吓了一跳。

    衣琚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打着摆子。

    周良晏连忙去了王婶家要来了药和酒精,好不容易喂着对方咽了下去, 对方冷得抖个不停, 周良晏只好给衣琚盖上了厚被, 坐在对方床边看顾。

    怕给烧坏了,周良晏没一会儿就要换下额头的湿毛巾, 时不时地酒精擦拭衣琚手心,也是探进被子里抓出对方的手才发现, 对方手心紧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指甲掐的都破了皮,周良晏小心绕开伤口处, 一下下擦着……

    等对方烧退了些,周良晏才把自己放在对方身上的注意收了收,去厨房做了些清淡的汤羹,刚做好回来看一眼衣琚,就发现对方也醒了,心才放下大半。

    周良晏端着汤碗还有装着面饼小菜的盘子进来, 看见衣琚已经坐了起来,依靠着床背望着窗外,苍白憔悴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

    周良晏眉头微皱, 将饭菜放在了一边, 给衣琚架起了小桌子的时候顺手探了把对方的额头温度。

    “衣老师哪里不舒服么?”

    “挺好的, ”衣琚稳住没躲,由着对方摸着他的额头, 摇了下头,“没事儿晏哥, 我生病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周良晏看着对方有些更加红的脸,勉强点了点头,把饭菜端到了对方面前。

    “晏哥你吃了么,”衣琚看着只有自己的饭菜,抬头看向还站在一边的男人。

    还没等周良晏说些什么,衣琚就推了对方胳膊一下,眨了下眼,“肯定没吃,晏哥来陪我吃会儿呗,我一个人可吃不下什么。”

    周良晏也就咽下了刚要说出口的等会吃,又出去了一趟拿来了自己的那份饭菜,坐到了衣琚对面。

    “晏哥,我突然想到后续我们项目设计了,”衣琚嘴角勾了勾,将面饼泡在了汤里,一勺勺忍着喉咙的痛意喝着浓稠的汤,又补充了句,“但先不和你说。”

    对方突然提及这个话题,周良晏有些意外挑眉,手上给衣琚夹了些小菜,“那我自己看,你可避不开我。”

    衣琚咳着笑了两声,“是避不开。”

    周良晏等着对方咳嗽停下,含着笑意递上去水,“这不就赖定你了。”

    两个人头挨着头吃着饭,倏忽间听到对方的话,玩笑透些认真,衣琚忍不住看了过去,就对视上周良晏盈盈目光。

    衣琚咀嚼得慢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礼貌”地移开目光,衣琚也由此发现,对方的瞳孔有些泛着苍绿,像外国人一样。

    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两个人之间勾着,周良晏眨了眨眼,衣琚睫毛跟着颤了颤,不太自然地推了下眼镜,另一只一直拄着床的手也不禁拽了拽被子。

    “衣老师有话要说,”周良晏笃定,笑望着衣琚,作出侧耳倾听状。

    “我,”衣琚愣了愣,本来要说的话被对方透彻温和的目光殆尽,呼吸有些不稳。

    许是病中让衣琚不免心防薄弱,许是一次次不经意的触碰对视下他难抑制的心跳加速让他无法再咽下,衣琚心里涌上一层热意,一些埋在心里的话他突然想挖出来晒晒。

    “晏哥我想”

    周良晏眼底的笑意更加真切,耐心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衣琚澎湃了一天的心潮,此时全部涌上来,正欲开口,一道铃声突然打了进来,打断了衣琚想要说出口的话。

    周良晏看都没看挂掉了手机,继续等着对面的人继续刚才的话——他们都知道,衣琚之后的话,会给他们的关系定个性。

    可铃声再次响起,水到渠成的气氛终究被打破,衣琚乐着挡住了对方要再次挂断的手,轻声笑道,“晏哥接接吧。”

    “我不急,”衣琚眼睛弯了弯。

    周良晏只能无奈地拿出手机,但抬到桌面上的手机却显示着一个不应时的名字,两个人都有些愣住。

    陈杉。

    衣琚往后靠了靠,佯装没有发现的样子低头盛了口泡饼吃。

    周良晏顿了顿,当着衣琚面接了起来,“陈杉。”

    “晏哥,”对方声音似乎有些急促。

    “我会让我父亲给你在董事会上重新拉票,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回酬智了。”

    对方的说话声衣琚听的清楚,但周良晏似乎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衣琚只能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

    周良晏似乎也没料到,对方突然打来电话会是谈他的事情,沉声缓缓,“不必了,陈叔明白我要做什么,你不必这样做为难叔叔。”

    “是么看来是我画蛇添足了,”陈杉苦笑。

    电话两端的人都陷入沉默,衣琚也小心翼翼,放轻了拿勺的动作。

    周良晏垂着眼,见陈杉没别的事情,温声道,“谢谢你陈杉,没什么事”

    “晏哥,”陈杉声音颤抖着打断了对方疏离的道别,“我过得不好。”

    衣琚听到这儿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又听到墙角了!

    衣琚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筷勺,掀开被子小心翼翼悄悄的要下床。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良晏却不知道怎么注意到了,一把按住了衣琚的胳膊,轻声和衣琚叮咛着,“别出去,刚出完汗。”

    衣琚瞬间僵坐在了床上,胳膊还被周良晏握着。

    电话那边的陈杉沉默了,“晏哥身边有别人么。”

    周良晏淡淡应了一声,看了衣琚一眼松了手,在陈杉开口前站了起来,但也没离衣琚多远,站在一旁注视着衣琚。

    陈杉略有些激动的声音,衣琚还是会听个模糊。

    “陈杉,我与谁都和你没有关系,”周良晏温声告知对方这个事实。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周良晏语气更淡了,“随便你怎么做。”

    “是,放下了,”周良晏利落地说道。

    对方那边传来打砸的声音,周良晏眉毛都没皱一下,依旧稳得住,“从不回头,这不是气话陈杉。”

    “你也应该这样的。”

    “以后有什么忙需要我,可以让陈叔找我,其余的,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电话那端似乎没了声音,周良晏等了一会儿对方的答复,对面却似乎不肯作声,周良晏挂断电话。

    衣琚还是闷头吃饭,没有说什么。

    周良晏敛眸,眼底平静无波,刚将手机搁置在桌上,知道方才的谈话是彻底不可能继续下去了,此时的气氛有些过于微妙,周良晏便想出去给彼此一个空间。

    一年而已,自己就能这么不留情面的对待自己曾经七年的恋人,任谁可能都会听得心寒。

    结果周良晏脚还没挪一步,就被衣琚塞了半张饼在手里。

    “晏哥我吃不了了,”衣琚嘴里含着泡饼模糊说道,“我掰的,你别嫌弃。”

    周良晏微凉的手指尖瞬间背这半张饼暖了回来,想了想,坐回衣琚对面,学着衣琚泡着饼吃。

    两个人暧昧绮绵的气氛早就一扫而空,但两个人再次面对面吃着饭,降温的氛围回了温。

    等到两个人都吃完了,周良晏递给了衣琚湿手巾擦脸擦手,缓缓开口,“衣老师有什么想问的么?”

    这一年来,自己从未为陈杉掉一次眼泪,双方共友也曾同情心疼请他喝酒,可能他表现的太过平常,放下的太快,任谁也都觉得他过于冷心冷性。

    周良晏无从辩解,因为他确实从陈杉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和对方划清所有,没给对方任何后悔回寰的机会。

    未来他也不会给,感情不该是互相折磨的。

    当断则断,不该回头。

    衣琚想了想,温和歪着头看着对方开口,“晏哥还难过吗?”

    周良晏意外对方的问题,有些哽住,但还是诚实回答,“有些。”

    衣琚伸出了手握了握周良晏又开始泛凉的指尖又很快松开,温声,“已经过去了。”

    适才周良晏没有避开衣琚接这个电话,本是想着对方谈的都是公事,没必要避开。

    但没想到陈杉后来有些失控,衣琚与周良晏秉着尊重陈杉的想法,一个要离开,免得对方让他这个外人看笑话,一个拦住对方自己走远了两步,让衣琚听不见陈杉的话语,但却可以听见自己所言所述。

    周良晏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他给了衣琚知晓他一切过往的权利,哪怕两个人如今还没有任何实质的说清楚的关系。

    正如周良晏那日所说,他受不住伴侣自顾自解决掉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周良晏显然是在把所有事情摊开在两人面前,给明了他自己的态度,最后把选择权交予对方。

    做的不能再好了。

    衣琚有些惭愧,他不如对方。

    陈杉与周良晏的七年,衣琚自然不可能不在意,衣琚很明白,曾经的爱人无论多么放下,还是会牵动彼此的情绪,过往是一个人的一部分,不回头,不意味着不存在。

    但衣琚也明白,过往从不该是拒绝一个人的理由,未来才是。

    “割舍七年的感情带来很长的不应期,甚至很久都会伴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后遗症,”衣琚看了眼对方刚刚触及泛着凉的手指,“多数都忍不过这段时间,闹到最后失了体面,把好端端的过往抹得一团脏。”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当绝情人,”衣琚看着对方沉沉的眼眸,“晏哥你做的是对的。”

    衣琚虽无意撞见两三次对方上段感情的纠纷,但他依旧不能知晓对方感情全貌,不过,衣琚没有问过周良晏的过往,也不打算问。

    衣琚只是凭着对对方为人处世了解,清楚知道周良晏对待爱重之人责任感极强。如若分手,一定是有不得不分的理由。那么衣琚自然无需多问,免得揭开对方刚愈合的伤疤。

    周良晏是一个很好人,未来总会有一个人会陪着他消解掉那些不属于彼此的印迹,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不沉溺过往,只向前看未来。

    周良晏如是,他也该如此。

    总会一天,无风无雨无晴。

    陈杉这通电话前衣琚想说的话,此刻不好再说,这是尊重他们三个人。虽然这让旖旎暧昧的氛围散了干净,但安谧温情在相视不言的两人之间流淌,其实有些话早就不必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慢慢来。

    第037章 小孩子

    正如衣琚自己说的, 他生病来得快去得快,等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差不多大好了, 除了偶尔咳嗽两声。

    大学暑假已经放了, 李欢欢也赶回了家, 这两日总是往衣琚这边跑,带着衣琚去镇上学校教课。

    王婶看自家姑娘还惦记着衣琚, 可教一个发愁,回回暗戳戳指点周良晏去接送给衣琚送饭, 周良晏倒是顺水推舟,衣琚那边不让了,周良晏就全说是王婶让的。

    其实倒不是像王婶想的那样李欢欢多喜欢衣琚。之前可能有些, 少年慕艾,见到优秀体贴的异性有所心动也是人之常情,但随着年岁长了,李欢欢也知道性向勉强不了,也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对衣琚歇了萌动的心思。

    李欢欢念的师范, 镇上一向老师稀缺,每每放假李欢欢就会回来帮着学校老师顶上一阵。

    而衣琚每年回来也会去教教孩子们艺术课,还会给庆镇做些宣传, 看能不能招来一些慈善支持。

    很多人看过衣琚工作室宣传, 都会或多或少觉得衣琚就是来买个好名声, 教几笔画,教两首歌, 就名利双收了。不少人觉得衣琚怎么也算是高材生,怎么也能教教语数外的正课, 却还是不痛不痒的教着这群小孩那些没用的东西。

    所以最初衣琚挨了不少骂,还上了个低位热搜,说衣琚沽名钓誉的比比皆是,很长时间衣琚私信里也很多谩骂话语。但衣琚丝毫不受影响,还是年年雷打不动的来庆镇教艺术课,在工作室微博宣传庆镇。

    其实衣琚最开始是想来帮忙带带主课的,可一两个月下来,衣琚发现刚和孩子们适应了节奏进度,孩子也刚适应他的教课风格,他就又要走了,教课效果是拖后腿的,给学校的老师添了不少麻烦不说,还要让孩子们重新适应原来老师的节奏。

    从此衣琚就只来带艺术课了,教几首歌,吹吹叶子,画几幅简笔画,再讲几首诗歌电影。

    这样下来,孩子们很快乐,回去之后给家里大人逢年过节表演露两手,家里也都其乐融融的。

    要是遇上喜欢诗和远方的,想走出庆镇看看的,他给他们放的电影讲的诗歌,或许能激励激励他们。

    或者有画画天分的,衣琚也会用心去栽培,周晓年,完颜容就是这样跟他走出来的。

    都说支教重在行动,其他再论。但衣琚觉着,还是需要老师一颗负责到底的心的,不是来支教的几天,天花乱坠鼓动孩子往外走就是对他们好,而是让他们有能力走出去才是对的。

    如果没有对他们负责到底的心,只是热血上头的来这边自我感动一波,只会害了孩子。

    给了太多希望与鸡血,却帮不了向往外面世界孩子出去,无疑是在毁了一个家庭。

    有的孩子可能消沉一阵还能踏实种地种田,有的孩子却会心中不平衡从此怨怼家里自怨自艾。

    有的人会说带孩子见见世面有错么,给他们努力的希望有错么。

    没错,但这个分寸却需要好好把握,不是一通吹嘘外面的纸醉金迷,也不是让孩子觉得除了学习人生再也没有其他出路,这样的鼓动孩子学习积极性,只会在对方学不好习的时候让他们无比挫败。

    多难得才出现一位张桂梅女士,可以对一代代孩子负责到底,托着无数孩子真的走出去,衣琚自问没张校长那般高风亮节,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让庆镇的孩子过得好。

    曾经他的老师,现在的他,未来的李欢欢,还有更多走出去或者想走进来的人,也都是在尽自己薄弱的力量,做到让庆镇更好。

    其中百般思量,外人不过管中窥豹。

    说尽风凉语,只教人心寒。

    升旗台旗杆上扬起红色国旗,衣琚坐在台边看着在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们,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这群小大人能有着符合他们年龄的朝气。

    李欢欢跟着小学的小朋友在一旁玩着老鹰捉小鸡,衣琚则是看管着初中部,而周良晏中午来接衣琚,此刻也坐在衣琚身旁。

    临近中午,正是炎热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皮肤晒得红彤彤,还浸着汗水,周良晏和衣琚并肩坐着,膝盖稍稍碰着,两个人靠着台子看着孩子们,也不曾说些什么,但依旧很轻快安谧。

    过了没多久,下课铃声响起,体育课一向是没有集合的,孩子们直奔向了放学的去食堂或者回家的路。

    “晏哥,你看看欢欢后边是不是还有个小孩,”衣琚眯了眯眼,朝周良晏迟疑问了一嘴。

    虽然没集合,但每个孩子走没走衣琚一直看着,他依稀记得有个瘦高的小男孩,但一直没见他往外走。

    周良晏顺着衣琚视线一看,果然篮球架后面蹲了个小孩,衣服颜色靠近篮球架离得远还真不一定看得清。

    “蹲坐在地上,是不是中暑了,”周良晏站起身,一手把衣琚拉起来,“看看去。”

    李欢欢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小孩,等衣琚二人靠上去,李欢欢正蹲在小孩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孩蹲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埋着头抽噎着,李欢欢身后一直默默跟着没有存在感的十岁大的小女孩突然上去踢了对方小腿一脚。

    “不许哭了!妈妈看见会伤心的!”小女孩叉着腰,显然这个女孩是男孩的妹妹。

    李欢欢顺着男孩的背,无奈看向衣琚两个人,“琚哥,晏哥。”

    “怎么回事?”衣琚蹲下身拉着气鼓鼓的小女孩,“为什么踢哥哥。”

    “他没出息!”小女孩别过脸,衣琚才看见小女孩的侧脸擦破皮了一块。

    “小意说,他们回去的路上总会有野孩子欺负他和妹妹,”李欢欢叹了口气,“有的孩子野惯了,看见来规规矩矩上学的就逮着就欺负霸道。”

    学校食堂还是近几年衣琚和老师资助开的,虽然不贵但大家都没这个观念,学校离有的村近,有的孩子中午就回去吃饭,路上穿着校服,走过去总会很显眼,在街上混的小孩看见了就会有些情绪。

    “哭哭哭就知道哭,妈妈爸爸很累了,你不要给他们添堵,”看哥哥听见老师的话就哭得更厉害,小女孩更来气了。

    “要不要老师送你们回去?”李欢欢摸着男孩的头。

    “不用了老师,”郑意抽噎着抬起头拒绝了,他和妹妹不可能一直被老师接送。

    “不用,谢谢老师,这是我们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要插手,”妹妹郑心也懂事倔强回绝。

    “那让李老师教你们两招好不好,”衣琚举起郑心的小胳膊,比划了两下,“李老师小时候也会被欺负,但她会了这两招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李欢欢愣了下,不太清楚衣琚说的是什么。

    周良晏明白衣琚的意思,接过话,“李老师小时候也就和小意差不多高,但很多人都不敢欺负她。”

    郑意不太敢相信,但还是眼底含着期冀看向李欢欢。

    李欢欢只能点点头。

    “我和衣老师演示一下,然后妹妹和哥哥跟着练好不好,”周良晏温和道。

    郑心眼睛亮晶晶的狠狠点头。

    操场上现在也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足够衣琚和周良晏比划。

    衣琚知道周良晏练过,也就没留情,绕着周良晏走了两步,猛地从对方后方下潜冲击周良晏膝弯,极快骑跪压在对方后背上锁喉。

    周良晏放松着配合衣琚动作,等被衣琚锁死后,才象征性拍了拍对方小腿。

    两个小家伙眼睛都瞪得溜圆,一脸崇拜,小孩的世界真挺简单的,被这么一个擒拿动作折服了。

    衣琚嘴角勾了勾,给周良晏一个眼神,两个人面对面,格斗起手式,显然要换招了。

    衣琚眨了下眼,上前冲步,夹颈别肘侧摔过周良晏。

    这个动作更加帅气一些,果然小朋友这回鼓起了掌。

    衣琚手拉着周良晏起来了,站到星星眼的小朋友面前,挑眉,“怎么样?”

    “帅!”小朋友异口同声。

    衣琚呼噜呼噜小孩的头,和周良晏打算教兄妹两一人一招,妹妹矮些自然学的攻下盘的顶膝锁喉,教哥哥的也就是第二招。

    一招练熟了,对付那些同等的小屁孩是够用的,李欢欢看小孩学得开心,也就跟着鼓励他们学。

    “到时候就逮着他们头头打,别人欺负你就打回他们头头身上,”李欢欢细心教导着战术这一方面,“打完就跑,打不过也跑,听见了吗?”

    其实这两招不能说是防身,主要还是出其不意能反击成功,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两个小孩在那些欺负人小孩面前硬气起来,郑意初中生虽然瘦了些,但高高的硬气起来也不是别人好招惹的。

    两个孩子学的高兴,尤其郑心总是兴奋地把她哥哥一次次撂倒,骑在哥哥背上耀武扬威的,学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放过她哥哥,拉着哥哥手回家去了。

    李欢欢放心不过,和衣琚两人悄悄跟在后面,那群欺负人的小孩无所事事果然还在蹲等郑家兄妹两。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郑家兄妹气势唬住了,还是等累了,这次也没动手,领头的那个嘴上一通黑老大似的经典台词,然后再郑家兄妹合力针对性摔打下,被“兄弟们”护着撤退了。

    庆镇没什么真正混社会的小孩,大多也就是像这场闹剧一样,欺负欺负乖小孩,逼他们认老大,小朋友打架雷声大雨点小,事情有个了结了,后续收尾也好收了。

    衣琚几个大人主要是怕小孩被起哄架到一个地步,动了不该动的手段,但来了看见对方没一点武器,心里也就放心了大半。

    第038章 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小孩子之间总会有摩擦, 年纪小爱意气用事,没事就拉小团体,斗来斗去好来好去的, 郑家兄妹的事情, 在大人眼里其实不大, 但小孩子心里却是天塌似的难过的事情。

    衣琚他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走出这个阴霾,能让他们凭借自己力量解决就解决。

    这里不是城市里告家长就有用的地方, 孩子打闹在大人眼里只是淘气而已,大人忙着秋收哪里有时间答对小孩的事情, 更何况留家的多数都是老一辈,对小一辈的约束力更是约等于零。

    所以在郑家兄妹能成功吓退对方,衣琚他们就不打算再出手, 后续李欢欢再劝郑心主动握手言和,两边也就休战了。

    总之,好在没有那种穷凶极恶的人,不然衣琚他们怎么也不会这么简单收场。

    下午除了高中部,初小都没课了,秋收忙, 孩子大多都要回去帮忙,衣琚他们当老师的也可以各回各家。

    顶着大太阳,李欢欢回头和衣琚打趣道, “琚哥, 我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教他们画简笔画, 可一点儿画家派头都没有了呀。”

    那群学生围着衣琚让他帮忙画自己喜欢的明星Q图,一节课下来每人一张美滋滋回家。

    “哪天给你家爱豆也画个Q版头像, ”衣琚挑眉。

    “堕落了堕落了,”李欢欢啧啧笑叹。

    “衣老师百无禁忌, ”周良晏笑着接话。

    “晏哥说得对,”衣琚笑眯眯侧头应下话,周良晏和衣琚一直并肩走着,此刻又是相视一笑。

    李欢欢一直看到这两人暗戳戳的互动,默默嗑了口cp,清了声嗓子,又开了个话题,“话说我没想到晏哥格斗也那么厉害,感觉和琚哥不相上下。”

    之前演示擒拿动作时候,虽然周良晏没做攻击方,但那架势明显练过很长时间。

    “晏哥比我厉害,”衣琚也回忆了两人短暂接触过的那几个瞬间,实话实说。

    “以前和刘异成天打,”周良晏回忆起曾经和好友较劲史,也有些无奈。

    “那我这野路子要向异哥讨教讨教,”衣琚手有些痒。

    周良晏嘴勾了下,“那衣老师找我,我比他打得好。”

    衣琚闻言忍俊不禁,他以前是想不到周良晏和刘异别苗头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了解了。

    三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回了家,等李欢欢和这两人在门口道了别,衣琚转身进了家门。

    门刚刚合上,衣琚嘴角一勾,回身出其不意地给周良晏一个的背摔。

    周良晏倒是反应极快,一下子架住了对方的攻势,顺着对方的招式,在被摔下时环扣对方住对方的腰,直接利用体重优势把对方翻倒在自己身上。

    周良晏长腿压住衣琚手脚,试图裸绞对方,衣琚自然不能让周良晏招式锁死,不管对方锁喉的手臂,冒着青筋双手反关节方向制压对方小腿,周良晏只能松开顺着对方力劲侧翻。

    滚了一地土的两人这才分开,两人都有些喘,一个坐着,一个蹲跪着,相视一笑,伸出了手掌,互相拉拽了起来。

    院子不比操场,这会儿两人都一身土。衣琚拍了拍头上蹭的灰,看着对方遭殃了的白衣服幸灾乐祸,“晏哥,可要好好洗洗,不然洗不出来了。”

    周良晏停了拍打衣服上尘土的手,不说话只是走近衣琚,看着一脸警惕的衣琚,出手极快的给还没来得及跑开的对方一个紧密的拥抱。

    周良晏手在对方后背上拍了好几下,“没关系衣老师,较量而已,感情长存。”

    衣琚被对方箍着,挣扎不过,面无表情伸出魔爪在对方白衣服上也印出好几个掌印。

    “好耶。理解万岁。”

    中午正是炎热,两个人一身汗又沾了一身土,像十几岁的男孩野了一天回家的样子。

    饭都不吃的胡闹,本来只是一个突发奇想,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了一个炽热沾染着洗衣粉香味的拥抱。

    很新鲜的感受,不包含任何行为目的,只是这两个人间抛去一切身份外物的一次感受,感受彼此的心跳,感受对方的存在。

    甚至许多年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数次的亲吻相拥,却依旧会清晰记得这次的拥抱。

    不含情欲,只有在鼻息下彼此泛红的耳廓与紧紧相拥下感受到的不知道是谁的强烈心跳。

    两个人被日头晒得闹够了,这才端起来正经人的架子,假模假样又端正起来了。衣琚自知是自己挑事的,又看到桌上扣好罩子的饭菜,良心驱使下让周良晏先去洗了澡,自己洗干净手脸就把饭菜热了热。

    结果衣琚刚坐下,就发现对方发了消息说拿出了的新T恤还挂在椅背上没带进去。

    衣琚乐呵呵地放下手机,权当没看见。

    ——就不想着给他送去。

    多大人了,赤个膀还扭扭捏捏的,不像样。

    衣琚夹着菜吃,心里腹诽着周良晏的老干部劲儿,上次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撞见谁洗澡了,想让他拿个洗发露,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跑了。

    就这样出来吧,又不是没见过,衣琚幸灾乐祸。

    衣琚自顾自的吃上了饭,脑海里闪过《凝望》那幅画的创作情景,对方深入腹部的领口

    衣琚皱了皱鼻子,自己夹了口红烧肉。

    嗯,真香。

    炎热的夏天日头足得很,洗澡那边也不怎么用热水也是温热的,洗漱什么很是方便,果然当衣琚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周良晏就脖子上挂着浴巾,赤着上半身走了出来。

    这个人经过衣琚身边的时候,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溜进衣琚鼻子。

    衣琚眼睛正大光明地在对方身上溜了圈,面上却一派正经指了指座位,“晏哥吃饭吧。”

    周良晏似乎笑了声,没说什么。

    站在衣琚身侧,头发滴落的水滴顺着肌肉往下延伸,周良晏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盯着衣琚缓缓俯身靠近对方,头发上的水滴甚至滴落到衣琚脖颈里。

    衣琚身上因着对方的靠近紧绷,在对方的注视下佯装无事地加了口菜吃,但对方卓越的胸肌越来越要贴到他的脸上了,衣琚实在受不住,整个人往后一仰,认了怂闭眼笑骂,“不穿衣服,耍流氓啊晏哥。”

    琚哥还是君子的。

    周良晏嘴角扬了扬,慢慢说道,“衣老师压着我衣服呢,穿不上啊。”

    衣琚感觉后背有拽抽东西的力道,连坐直身——对方衣服挂他椅背上了。

    周良晏从善如流起了身,在衣琚有些羞恼的视线下见好就收,套上了衣服乖乖坐到了一旁吃上了饭。

    对方洗完澡神清气爽,衣琚越看越不顺眼,筷子一下下怼着饭碗,懒洋洋道,“晏哥多大了还玩这套啊——”

    明明刚刚过来,从衣琚身后经过的时候就能把衣服抽走,非隔着人来个壁咚似的近距离接触。

    不怀好意,其心可诛。

    周良晏挑眉,看向衣琚,“衣老师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老男人又装单纯,衣琚暗暗撇嘴。

    “说晏哥肌肉线条真好看,”衣琚笑眯眯。

    周良晏嘴角勾了勾,“谬赞。”

    吃过了午饭,周良晏把碗刷了,衣琚则是终于把澡洗上了,之后两个人就分别回了屋子忙着自己的工作,有的时候还给对方发个微信谈谈业务上的东西,但却一直隔着屋子没见上面。

    可能两个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是,觉着一起面对面工作心里就有什么勾着自己看对方,委实效率不高。

    直到院子散去了大半热气,外面已经暗蒙蒙的,衣琚才趁着懒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看着对方依然紧闭的门,衣琚吹着口哨简单做了晚饭,饭闷锅里,衣琚又去仓房掏了两瓶酒。

    这些日子忍得衣琚酒虫犯了,一周喝几瓶都是有数的,不然走之前可能都没这好酒喝了。

    等衣琚拿酒回来,周良晏正端着饭菜摆上桌,听见衣琚的动静,抬头看了过去,眼底含着笑意,“酒有我的份么衣老师?”

    “看你咯,周老师,”衣琚也笑了,十分张狂地把酒瓶一撂,“叫声琚哥分你一半。”

    “琚哥辛苦了,”周良晏毫无负担给对方拉开椅子,含着笑轻声道,“琚哥坐。”

    衣琚乐滋滋地把酒递给对方坐了下来,周良晏也就自然地起开酒帮对方满上。

    衣琚看着对方稳稳端来满杯的酒,手指轻搭桌面,感觉缺了些什么——少了一条细款丽阳。

    不过衣琚这么久都没见过对方抽烟,对对方戒烟成功否的好奇心,远远大于这个复发的烟瘾劲儿,“晏哥,戒烟多久了?”

    “从枫山回来后就戒了,”周良晏搁下手里酒瓶,手掌举起来翻了翻,给衣琚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淡了的烟熏痕迹。

    “向衣老师学习,”周良晏勾了下唇角。

    衣琚也回忆起了那次,想着自己还硬讨来对方半包烟,一晚上全抽了,不免有些心虚。

    衣琚瞄了一眼对方,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敬了对方一杯,“互相学习,互相监督。”

    “欢迎衣老师随时莅查,绝不让衣老师失望,”周良晏与对方碰了下。

    衣琚煞有其事地嗯了声,比了比大拇指,“小周觉悟很高,看好你。”

    周良晏莞尔,又和对方碰了一杯。

    晚风总是清凉的,吹动着树叶簌簌,伴着虫鸣,一切都惬意极了。

    怕招蚊子咬,两人都没带盏灯出来,屋子里映出来昏黄的光,看人只能看个五官轮廓,但不知道为什么,衣琚总觉得今夜的周良晏分外好看。

    第039章 还是没犟过

    夜色给衣琚打着掩护, 让衣琚盯着周良晏看了很久,衣琚真的暗自喟叹,在这个人身上, 他可以一次次感受到了美感, 一次比一次有些新奇的想法。

    比如此刻, 对方望着院子外的槐树,喉结滚动咽下酒水, 衣琚真的好想碰上一碰对方的喉结。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也有的东西在对方身上怎么就这般有美感。

    但衣琚一向诚实于本我感受的,一切他认为好看的人或物都不免为之着迷, 沉醉,上瘾。

    老师和赵登总是忧心他日后会不会沾染一些坏的成瘾的东西,但衣琚在这群人担惊暗虑下, 除了沾了点烟酒,其余的都蛮板正的,黄|赌|毒星崩都不碰。

    但自从遇到了周良晏,衣琚不免怀疑,自己是否其实蛮好色的——就好人家这种好颜色,只是从前未曾遇上过罢了。

    这种感觉真的蛮奇妙的, 世上形形色色诸多种,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为什么只有这个人入了眼?为什么只他一个勾得他进也踌躇,退也难安?

    或许这是上辈子讨债来的冤家。

    衣琚想到这儿, 不禁笑了出来, 对面周良晏也看了过来。

    衣琚笑眯眯地又逮着对方碰了一杯。

    一杯喝完, 周良晏也不看天看地欣赏乡村夜景了,转过身面对着衣琚, 点了点见底的酒瓶,“衣老师, 酒喝得挺凶。”

    之前酒局周良晏就看出来了,面前这人只有见到酒才会眼底都透着愉悦,就这时候情绪才最为明显。喝得最多又最不爱醉,喝什么都和喝白水差不多,好在这人不爱灌人,不然一桌都得遭罪。

    衣琚这才意识自己这瓶见了底,视线黏上了对方面前的那瓶,结果对方似乎也察觉了,一只手拿起,也没倒酒,只是拿了起来放在了自己手边。

    衣琚舔了下唇,看向这个小气的人,他还没说什么,对方就缓缓说道,“琚哥说分我一半,不会反悔吧。”

    衣琚又舔了舔嘴唇,口是心非,“哪能啊,不能。”

    周良晏看着对方不太情愿又有几分眼巴巴的模样,却还是心硬的很,自顾自给自己满上酒,细细品味,对面一直跟随的视线权当没看见。

    衣琚暗暗叹了口气,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来,只能夹着花生米,百无聊赖吃着,一颗一颗数着,他倒要看看他吃多少粒周良晏才能分他一口——总不能让他干看着吧。

    果不其然,到了第十颗,对方果然递上了一杯,衣琚筷子还没放就接了过来,他倒是不急就是对方馋得慌他,衣琚笑滋滋地看了周良晏一眼。

    结果衣琚刚抿了一口,脸上的笑意瞬间垮掉。

    “琚哥,花生米吃多了腻,喝点水,”周良晏带着一丝揶揄,看着对方五彩纷呈的表情。

    衣琚深呼吸,勉强挤出来一句,“谢谢啊晏哥。”

    “不用客气,不够还有呢衣老师,”周良晏晃了晃暖水瓶,一本正经。

    衣琚乐了,倒也不是就馋对方一口酒,就是他才发现——这人怎么这么爱逗人呢。

    看着对方悠哉哉地细品着酒,衣琚只能往椅背一靠,把对方体贴倒的水一口一口的也跟着喝了。

    等到了花生米也吃完了,衣琚喝上了对方给满上的第四杯水,总算陪不过周良晏了,摆了摆手站了起来,往院子厕所走了去。

    他还是第一次喝酒喝一半喝了个水饱。

    等出来洗了洗手,衣琚看着还坐在外边自己喝酒的周良晏背影,嘴角勾了下,拿出了手机打了几个字。

    「一杯酒,我就回来[快来贿赂我.jpg]」

    周良晏手机一亮,对方果然拿了起来,但背对着衣琚也看不清对方神色,衣琚抱着胳膊站在门槛处,擎等着对方回复。

    周良晏突然回过头,一眼和衣琚对视上,举起手里的酒瓶朝衣琚晃了晃,给衣琚的杯子满了上,周良晏手指敲了下手机屏,示意衣琚去看。

    衣琚很满意地缓缓打开手机,看到对方的回复,心跳漏了一拍。

    「成交。」

    「快回来,想衣老师了。」

    这人,没正经。

    衣琚板住表情,泛红的耳朵却暴露衣琚心里的小人此时在呲着烟花四处撒着脚丫子狂奔。

    衣琚勉为其难抬脚回去,等坐回了位置,刚想拿起酒杯,就想起屋里的梅子冰忘拿出来了,又起身,不忘给周良晏一个眼色——我来了,酒留着。

    周良晏也缓缓眨了下眼——成,给你留着。

    衣琚这才大步流星地回去拿梅子冰,这东西扔酒里真的是绝配,他这今晚最后一口酒了,总得用上才是。

    衣琚那边还在掏冰柜,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周良晏也把注意力转到衣琚手机上,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周良晏拿起来站起身想给对方送去,扬声道,“衣老师,电话。”

    衣琚直起腰听了听,没听见铃声,又埋进冰柜找自己要的东西,“晏哥帮忙接下吧,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周良晏也停下要进屋的脚步,接起了电话。

    “哪位?”

    等到衣琚拿着梅子冰乐呵呵地回来,周良晏还是那副悠闲放空的样子,而衣琚手机依旧摆在桌子上。

    “刚刚谁来电话了?”衣琚分给对方一半的梅子冰,帮周良晏加进了酒里,“尝尝晏哥。”

    “骚扰电话,”周良晏欣然接了过来,抿了一口,酒香混杂着酸甜梅子的味道,挑了下眉,“衣老师自己做的冰?”

    衣琚扬着语调嗯了声,得意洋洋,“好喝吧晏哥?”

    “你是第一个尝到我做的梅子冰的,之前柚子的我朋友都好评的。”

    周良晏看着衣琚和猫似的惬意抿着酒,不禁也心情轻快了许多。

    “在这儿的日子,我觉得最舒坦的,每年我都来住些日子,比上都还像我家,”衣琚下巴搭在桌子上,有些惬意困倦,双手一下一下转着杯子。

    “此心安处是吾乡,”周良晏看着对方的人。

    “晏哥说得对,”衣琚歪了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声,“家乡就是可以遇到什么事情,逃避回来的地方。”

    周良晏温和开口,“不是逃避,是休息。”

    “逃避,休息,都终究要面对的,”衣琚嘴角勾了勾又摇了下头。

    周良晏注视着对方眼睛困得要合上的模样,思酌一瞬还是开口,“衣老师最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衣琚眼睛勉强睁了睁,顿了下轻声,“是有些麻烦事,等我处理好了和晏哥说。”

    周良晏沉默很久,没有应声。

    衣琚本来眯得好好的,但对面一直没有回话,这让衣琚半关机的脑袋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劲,睁开眼却看到周良晏一直在看他。

    这副神色不明的样子,让衣琚心里忍不住发毛,衣琚手伸出去晃了晃,“怎么了晏哥,醉啦?”

    周良晏及时伸出手,托住对方差点碰到空酒瓶的手肘,又缓缓松开,“衣老师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衣琚和周良晏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几个酒杯地对视着,衣琚看着对方眼底那种不可名的情绪,手指忽然握紧了一下手机。

    “我会解决好的晏哥,”衣琚垂着眼,摆弄着手机,果然看到一个刚被加到黑名单的新电话,轻笑了声又抬头望了回去,“真没什么晏哥。”

    对面的周良晏依旧是沉默不语,这回看都不看衣琚地望着院子。

    一时气氛也有些僵持住了,一个不肯说,一个定要问。

    衣琚神色复杂,良久,妥协无奈地点了点手机,“一些老黄历纠缠的小喽啰,不是不和晏哥说,实在没必要。”

    衣琚看着有些松动的周良晏,再接再厉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逗趣到,“真有什么大事儿,我一定八百里加急地求到晏哥面前,求求晏哥帮帮忙,我这边是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都可以,全看晏哥你怎么挑。”

    周良晏听到这儿也没脾气晾着对方了,人家当事者都哄他一个旁人到这个份上了,周良晏看了衣琚一眼幽幽缓道,“衣老师说得我听不明白了,什么想交的朋友什么不招惹,又什么睹物相思什么以身相许。”

    “衣老师,给讲讲呗,我们是以身相许的朋友是吗?”周良晏往椅背一靠,双手交叉,半开玩笑,眼底却全是认真。

    衣琚欸了一声,连忙摆手,他是不想对方掺和进来,怎么对方拿着他们这陡转十八弯的情感进展说事了。

    绝对就是想他交代事儿,在这儿拿捏他呢。衣琚心里无奈,但对方也说的都是事实。

    他总不能和对方说,你的到来给予我本人爱的勇气吧,又不是打六眼儿飞鱼

    “哪儿能啊晏哥,”衣琚咬了咬牙,闭着眼给两个人关系无赖地重新定了性,“这不是我要是连这个都不解决好,哪有脸面追求晏哥不是?”

    周良晏两三番撞上他的破事,就凭着周良晏那过高的责任心,衣琚是越发难把对方和他的糟心事隔离开了——他不想周良晏把他的事当责任。

    两个人谈个感情,掺太多别的负担,会把对方拉得坠下去。

    衣琚不想把周良晏拽下来,他想自己爬上去,爬得上去两人都好,不然,不如让对方依旧像以前在天上挂着就好。

    周良晏很是意外对方因为他的这句激将居然先迈了一步,周良晏手指紧了紧,但他也明白衣琚把自己放在追求者位置上的言外之意——事情他自己解决,解决好了再谈其他。

    还是那么喜欢自己来掌控。

    周良晏无奈看着对面眼睛亮得闪人的衣琚妥协了,“成。”

    “听你的衣老师。”

    第040章 割麦子

    “成, 听你的衣老师。”

    衣琚一听,心里舒了一口气,完活。

    周良晏起了身把还坐着的衣琚也拔起来, 推着衣琚后腰往屋里赶, “没想到这把年纪我还能体验一次年轻人暧昧的感觉。”

    “快谢谢你的暧昧对象, ”衣琚笑着回头,衣琚脚步一停, 后面的周良晏却依旧往前,衣琚的唇擦过对方的下颚线,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这是真暧昧了。

    周良晏顿了顿,双手板正衣琚的头,“谢谢我的暧昧对象。”

    周良晏继续推着衣琚回屋, 轻声在衣琚背后笑道,“黑眼圈的追求者该睡觉了,明天不是要去帮忙收麦子。”

    衣琚故作深沉嗯了声,有些过于端正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门时还正式地和周良晏挥了挥手,“晚安。”

    周良晏忍俊不禁, 柔和回道,“晚安。”

    看着对方合上了门,周良晏依旧站在原地, 轻轻碰了下自己的下颚, 不知过了多久周良晏嘴唇微勾, 然后敲了下面前的门,“衣老师, 睡觉。”

    果然门口内侧一阵细碎的声音,过了几个数才传来衣琚扑在床上的闷闷的声音, “你不也没走。”

    周良晏方应了句,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轻声掩上了门后,周良晏坐在窗前桌案前,直到衣琚的屋子灯光熄灭,周良晏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周良晏拿出手机,并没有解锁,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不知道思量什么,终周良晏打开了手机翻了很久通讯录,拨通。

    “周叔是我,良晏。”

    “上次让您帮我查的人,您看看是不是和这个号码有瓜葛,18891”

    “您帮我”

    *

    天还没亮,衣琚的闹钟就响了起来,衣琚痛苦地坐了起身,捂着脸深吸了口气,摸着昨晚拿出了的下地工服套了上,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睁开了眼。

    衣琚又一声叹息,这觉怎么要么睡不着,要么睡不够呢。

    衣琚又叹了口气下地洗漱,没办法,抢收抢收,地里缺人手,他总不能干坐着。

    庆镇的田里机械化倒是蛮不错的,奈何人要和天抢时间,再加上有些地势不好的割麦机进不去,只能家里瘦弱的女性开着机器收,其余的有力气的大婶或者男性都得上场动手割麦子,才能及时地收完。

    那天看着王婶家小盛病了,李叔又每天有工活干,家里除了妇女没人能下地了,衣琚只能硬着头皮说帮忙——他就小时候跟在老师身后帮忙割过半天,还是边玩边收的。

    但没办法,李家实在没人了,好在周良晏没有事做也愿意来田里帮忙,他两这个半吊子,总能当一个正儿八经的劳动力使。

    这就在地里从天没亮干到了日头晒得后背直疼,衣琚他们才歇下来吃上饭。

    饭是太奶奶送来的,搁在田地遮阳的小棚里,还有凉滋滋的绿豆汤,王婶母女驾驶割麦机,除了出了很多汗衣服倒也算干净,此时就坐在小板凳上吃着饭,时不时和衣琚打趣着,而衣琚和周良晏趟着麦地一身都是泥土,就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拿着蒲扇扇着风,再拿水冲了冲手也就吃上了。

    一个早上,衣琚和周良晏一直弯腰割着麦子,割麦子怎么样都能马马虎虎看得过去,但之后还需要将带着秸秆的麦子需要分成两把中间打结在地面平摊开,做成捆绑麦个子的绳腰,再用这腰儿再把成捆的麦个子捆上——

    这就难了很多,周良晏和衣琚两个人打了散,散了又重新归拢,还需重新换一把麦子再打腰,因着麦秸总是来回折失去韧性就打不上了,两个人精细琢磨了很久,最后还是李欢欢给打了个样,这才顺下来。

    衣琚手一向养护得好,之前被铁盘烫的伤也精心养掉了,一双手骨节分明白皙匀称,和玉扇骨似的,但一上午过去却也是磨得通红,还出了水泡。

    衣琚没说什么,但坐在一旁的周良晏看得分明,帮着对方缠了好几层布,也算再防护防护,聊胜于无。

    “晏哥,你这手可真抗用,”衣琚羡慕看着周良晏没什么事的手,手还欠欠摸了一把。

    周良晏哑然失笑,轻轻打了对方乱动的手,“哪天借衣老师使使,搬家什么的尽管找我。”

    衣琚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必须使使。

    其实衣琚这算好的了,搁以前,更有罪受,那会儿不怕疼不怕累,就怕那打麦脱粒灰尘多,糠壳飞溅,鼻孔里都是麦糠颗粒,麦粒飞溅到脸上生疼,那才叫受罪。

    中午歇了一阵,大家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衣琚靠着周良晏的背还眯了会儿,看着天温度不往上走了,就又下地忙起来了,周良晏也没多说些什么,衣琚下地他也跟着,只是割起麦子更快了些,等到下午四五点,多帮着衣琚割了一趟。

    周良晏平时格斗打拳又是各种极限运动,手糙出茧子来,很适应农活强度,衣琚看着对方没事人的样子,也就不得不认自己这些年十指不沾阳春水,惯得自己四体不勤的。

    衣琚看着对方帮着他割的那趟溜齐的麦子地,撑着腰望着那头儿不远的也回头看过来的周良晏,嘴角勾了勾,晃了晃手里的麦子,就又弯下腰铆着劲往前赶,总不能让对方帮他再多赶收出一趟来。

    这人,一向做的比说的多,要是不注意,可能把所有的事儿都做了,也不吭一声。

    天慢慢见暗,王婶和李欢欢都过来催衣琚他们两个回去好几次了,但衣琚还是把最后一趟地割完了,才直起腰准备回了,他也是胳膊实在也抬不起来了,不然怎么也要把另一边割出个头来。

    周良晏抱着麦子走了过来,掺了把衣琚走出田里,两个人和从镇上带着饭赶过来的李旺叔打了个招呼,这才放心留下王婶母女,往家回去。

    “嘶——”

    到了家门,衣琚开门抬手的时候腰侧痛得厉害,不免疼出了声。

    “别扭着了,”周良晏手扶着衣琚小臂,微微皱眉,一向肌肉过劳酸痛都是第二天,衣琚这怕是牵引出什么旧毛病。

    “没事晏哥,”衣琚摆了摆手,郁郁道,“这不年纪上来了。”

    周良晏细细看了一眼,似乎没什么事,就放开手让对方直奔洗澡间去了。

    家里桌帐里四个菜,应该是李太奶奶端来的饭菜,还热乎着,周良晏也没等衣琚,自己洗了洗脸和手,就站在桌子旁吃上了饭。

    等衣琚那边出来,周良晏甚至都从李家借来一管膏药,速度快极了。

    衣琚一身干净T恤大短裤,头发还滴着水扶着仓房门,看着周良晏进来,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无奈地招了招手,“晏哥扶我把。”

    周良晏面上一肃,上前直接架住了,衣琚揉着腰,嘟囔着老了老了。

    这人走路重心都不对了——周良晏没松开手,不管衣琚诶诶的惊呼,直接把对方架到了自己的屋子。

    “什么意思啊晏哥,”衣琚被周良晏按坐到床上,仰着头调侃,“不好吧。”

    “先吃饭,等会儿给衣老师按按,”周良晏端来了饭菜,又给衣琚加了个小桌,瞥了眼累得有些脱力还不肯躺下的衣琚,“衣老师别嫌弃,这儿我床早上刚换的随你躺。”

    “那晏哥把我扔我那屋不就好了,”衣琚眨了眨眼,看着周良晏没作声,也就没再说什么,换了话头,“晏哥先去洗洗吧,水还热着。”

    周良晏应了声,给衣琚倒了杯温水,就带着洗漱用品出了屋。

    衣琚看着对方的背影又眨了下眼,闷头吃上了饭。

    等周良晏回来,衣琚已经靠着床被睡得快着了,周良晏看着收拾好的小桌,嘴角勾了勾。

    下床收拾干净了东西,又乖得很回周良晏屋子等着了。

    “回来了晏哥,”衣琚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

    “哪儿疼?”周良晏接了盆热水烫了烫手,回头问道。

    “哪儿都疼,尤其这儿,”衣琚手按了按自己的腰侧,也没矫情,从胳臂指到了后背。

    “衣老师这是久坐惯了,”周良晏示意对方趴下去。

    衣琚配合地翻了个身,头枕着自己手臂,闷闷道,“这几年是没怎么健身了。”

    周良晏手第一下就按在对方的腰侧,衣琚本来是放松的,却一下被疼出了汗,“晏哥,招呼不打呢。”

    周良晏扣住对方腰身,轻轻拍了下笑道“那现在补个招呼。”

    周良晏的手烫得很,但那力道却疼得衣琚不敢说话,额头都冒出一层细汗。

    也不知道周良晏按得多久,或许是疼得麻木了,也或许是真揉开了,衣琚腰侧痛感轻了很多,总算呼出一口长气,回头看了周良晏一眼,叹道,“晏哥手可真黑啊。”

    周良晏笑了声,没说什么,感觉到手下的对方的腰侧肌肉放松下来,也就换了位置继续给对方揉按。

    这回换了后背,周良晏推按着倒没方才痛了,衣琚舒爽地闭上了眼享受上了,对方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衣琚整个后背上,彼此的呼吸声也在这静谧的夜晚清晰可变。

    周良晏根据对方的呼吸声判断下手的轻重,而衣琚则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当着白噪音舒缓一天的疲惫。

    周良晏按得越来越轻,衣琚也渐渐沉入了梦乡,最后周良晏给衣琚上了药,望着对方睡得正酣的样子,手指勾了勾对方的额头碎发。

    周良晏静静注视了许久,终起身走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