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雪,簌簌地落得无声。
屋内很安静,苏蓝维持着这个姿势,怀里&30340;温热透过他单薄&30340;单衣传来,莫名地要比屋内&30340;暖意要烫得多。
钟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手攥着她&30340;衣襟,头靠在她&30340;颈间,气息微弱又均匀,乖巧温顺地像只小猫。
苏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她又试探着从他&30340;手里把自己&30340;衣服抽了出来。
……又没抽出来。
已经知道结果&30340;苏蓝内心叹了口气。她刚刚不应该心软又抱了他一会儿。
她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动作,抱着钟予,慢慢地把自己&30340;背靠上床板,长腿也微弯,找了个舒服点&30340;姿势。
等再过上一会儿,他睡得迷迷糊糊了,她才能把自己&30340;衣角从他&30340;手里挣脱出来。
……苏蓝已经有点摸清这个规律了。
现在就先这么抱着吧。
她看了眼他脸上醉红之外依旧白皙地有些微弱透明&30340;皮肤。钟予还很虚弱,她也不想打扰他难得好一点&30340;睡眠。
窗外飞雪,屋内暖融,她就这么抱着钟予。
什么也干不了,暖意&30340;确让人困倦,苏蓝靠在那儿,也阖上了眼。
……
埋在苏蓝&30340;颈间,钟予慢慢地睁开了眼。
醉意仍然漫在他&30340;脸上,但那双漂亮&30340;绿眸&30340;眼底却没有困意。
心跳跳得飞快,钟予紧张地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脸趴在她&30340;侧颈,他能闻到很淡很淡&30340;她&30340;气味,让他整个人都烫起来。
他不得不小心地将指尖掐入掌心,用力地,才能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她不知道。
从她把他抱下车开始,他就一直醒着。
-
在回山庄&30340;车上&30340;时候,钟予收到了一条消息。
消息来自钟家底下&30340;人。
钟家从旧世开始就坐在贵族阶层&30340;金字塔顶端,他们拥有&30340;资源和财富,让他们想要知道&30340;任何信息都几乎是一览无余。
发到手机上&30340;消息很简单,条理清晰,工工整整。钟家&30340;人做事情一向高效,钟予出门前才发出去,没几个小时后就得到了回复。
钟予只问了一个问题。
北山森&30340;贵族领主,准备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是一个很好问&30340;问题,也是一个很简单&30340;问题。
但要打探一个贵族未来&30340;行踪和计划,是一件高度私密,且绝不简单&30340;事情。
但对钟家来说不是这样。
他们给他&30340;回复有长长&30340;列表,列出了采购物资&30340;清单,一些当地行程&30340;安排,甚至还有目前能知道&30340;苏蓝之后会参加&30340;在都城&30340;活动……一切能知道&30340;信息,都放在了表格里。
钟予越看,手指越冰凉。
最后,答案也写得很清楚。
“一个月”。
这个答案,让他茫然。
当时&30340;车内很静,静得钟予都快听不到自己&30340;呼吸声了。
……一个月。
她只会跟他在一起待上一个月。
钟予甚至不需要细想,他都知道苏蓝并不准备一个月在北山森跟他分开之后,再跟他有别&30340;新&30340;交集。
原来一个月,就是这段快乐时光&30340;终结点。
他看到消息&30340;时候,车内仍然暖融融,却一点也没有办法暖上一点他&30340;身体。
钟予&30340;心就这么冰凉下去。
他往侧边看去,苏蓝正靠在他旁边望着车窗外,唇边还带着漫不经心&30340;笑意。
他眼眶发烫,嗓间发干。
酸涩&30340;感觉涌上来,他不得不闭上眼,才能忍住不掉下眼泪。
他本来以为这是上天砸到他身上&30340;好事,原来现在他甘之如饴&30340;幸福早就有了一个时限。
怎么会有这么好&30340;事情。
一个月。
钟予阖起眼靠着,内心全是茫然。
钟予。
如果只剩下一个月,你该怎么办?
钟予想起来两家父母定婚约&30340;那天,茶馆&30340;楼道里,苏蓝对他说&30340;那一句,“如果你喜欢我,钟予,我们还是不要结这个婚了。”
她说这句话&30340;语气,表情,神情,淡金色眸子里&30340;冷淡,钟予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30340;他慌张无措又害怕,勉强住了全身&30340;力气在她面前编出了一个谎言,用那个让他痛苦&30340;谎言,才换得了一个名正言顺在她身边待下去&30340;机会。
但现在谎言失效了。
现在&30340;苏蓝,跟他,已经不是伴侣了。
钟予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攥紧了他&30340;心脏,让他&30340;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现在&30340;他跟苏蓝,毫无关系。他再也没有资格和名分……待在她&30340;身边。
钟予意识到这一点&30340;时候,感觉眼前都模糊了。
心脏疼得有些抽搐,他偏过一些头,把自己&30340;脸对着车窗,眼尾&30340;泪无声无息地滚下来。
眼尾烫红。
阴影遮盖下,遮住了窗外洒进来&30340;天光。
钟予……
钟予,好好想想……
只有一个月。
你想要什么?
-
在车上&30340;钟予,意识缓慢地滑入黑暗。
又一次坠入梦境,他梦到了高中&30340;时候,社团一起出门合宿时候&30340;场景。
那时也是在山间,也是在温泉边上,所有人住进了一间旅馆。
苏蓝本来要跟好友部长住一间,但部长&30340;对象半夜&30340;时候敲了她们房门,片刻之后,苏蓝出了门,给了部长一脚,把房间让给了甜蜜&30340;情侣。
——这些,都是他身边跟着&30340;那个林临跟他说&30340;。
钟予身边永远跟着很多人。
从小开始,无论在哪里,就算在学校里没有佣人和保镖跟着,他身边依然簇拥着很多人。
他拥有&30340;很多,他们觊觎&30340;东西也很多,钟予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让林临待在他身边&30340;理由,也很简单。
林临喜欢苏蓝。
林临表白过,被拒绝过。也依旧喜欢着。
钟予不需要开口,林临自然就会把他关注到&30340;事情告诉他。
……包括苏蓝放学后都会在枪支射击部待着,苏蓝新跟谁传了绯闻,苏蓝最近在学校又参加了什么活动。
也包括,合宿&30340;这天晚上,苏蓝被情侣无语到,一个人出门去吹风这件事。
“钟予,”林临就小心又期待,说,“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学姐?”
苏蓝正盘腿坐在屋外吹着夜风,他们走过去,坐在她身边&30340;另一侧。
见他们来了,苏蓝只是扬了下眉,没说话。
林临很殷勤,给她递了汽水,苏蓝接了,“哧”地一声,单手开了易拉罐。
带着汽&30340;饮料冒了出来,在夏夜&30340;蝉声里气泡破灭&30340;细碎噼啪声也很清晰。
她把开好&30340;汽水还给还在跟易拉罐拉环搏斗&30340;林临。“拿这个吧。”
林临&30340;脸一下红了。
苏蓝看向钟予,钟予绿眸静静地回望她。
“学姐。”他叫她。
把自己&30340;易拉罐递到她手边。
苏蓝笑起来,替他开了,“钟小少爷也会喝汽水么?”
钟予微微点了下头,“谢谢。”
他其实不喝。
但因为是她开&30340;,所以他还是拿过了易拉罐,喝了几口。
山里&30340;夜间有点冷,苏蓝出来前也不是没准备,她带了件厚厚&30340;毯子,一铺开,发现裹住三个人还绰绰有余。
毯子很暖和,林临最先没撑住。
他聊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还想要起新话题找苏蓝聊天,但最先眼皮打架,就靠在那儿睡了过去。
苏蓝顺手替他掖了下毯边。
钟予静静看着。
苏蓝看人&30340;时候带着漫不经心&30340;深情,她对人也是天生&30340;温柔。
这不是她刻意为之&30340;东西,是她不经意,是她为人处世已经习惯了&30340;客气。
钟予想起之前钟家公关告诉他,论坛在发出了关于他&30340;那条贴子之后被全盘黑掉&30340;事情。
他们说,是苏蓝小姐帮&30340;忙。
钟予听了之后很高兴。但他也同样知道,如果被针对&30340;对象不是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被无端意淫污蔑,她都会做同样&30340;事情。
下三滥&30340;事情她看不惯,所以顺手找人黑了,对她来说,这个理由很简单。
她永远对人很客气礼貌。
就算是拒绝人,婉拒人,也从来不会让对方难堪。
有人会把这误会成温柔,但钟予知道,她只是单纯地礼貌。
但他也没办法抑制自己&30340;动心。
把礼貌误会成深情&30340;……他才是第一个。
他该……
该怎么绕过她&30340;“礼貌”这一层,才能站到她身边?
钟予茫然地想着,就听她开口了。
“——抬头看。”她忽然说。
没反应过来,钟予停顿了一下,这才跟着她&30340;动作,抬起了头。
绿眸微微睁大,他一时有些怔神。
漫天&30340;星河。
钟予这才发现,没有城市光污染&30340;山间黑夜里,抬头竟然就是漫天&30340;璀璨星星。
“你信许愿吗?”她说。
“……嗯?”
“信&30340;话,准备一个愿望吧。”
钟予怔了怔,他还没开口问,就看见黑布上&30340;璀璨星子——缓缓地,划了一颗下来。
……是流星?
像是印证着他&30340;想法,很快,天际&30340;边角,又落了一颗星星下来。
星星在漆黑&30340;绸布上划出线,带上了漂亮&30340;银色尾巴。
她笑起来,“错过了?还有机会。”
她&30340;话音落下,很快,更多&30340;星星像是画布上摇摇欲坠&30340;挂件,被什么震动。
很快,漫天无数&30340;星星都开始往下坠落。
……一场,轰轰烈烈&30340;流星雨。
无声无息,就在他们头顶&30340;漆黑夜空里上映。
整个夜空,亮丽非凡,美丽地不像人间。
钟予怔怔。
苏蓝在他旁边仰倒,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她笑起来&30340;时候脸上明艳至极。
“……不会真以为我半夜出来就是为了吹风吧?本来想告诉部长那傻女人&30340;,她说我不懂情侣&30340;浪漫。”
“现在好了,真想让她看看她都错过了什么。”
钟予从流星上收回视线,他转头,看向旁边&30340;苏蓝。
她浅金色&30340;眼眸眯起,正欣赏着头顶&30340;流星雨,唇边带着笑。
钟予顿了顿。
他也躺下,就躺在她&30340;身边。
苏蓝瞥了些视线过来,“不冷吗?”
背后抵着有些凉意&30340;石头,钟予是觉得有些冷&30340;。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轻,“不冷。”
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流星雨。
钟予问:“你许了愿望么?”
毯子下,他&30340;手都在紧张地颤抖。
“愿望?”苏蓝随口答道,“我不太信许愿。”
她顿了下,“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也可以许一个。”
“就许个这辈子下辈子都有钱&30340;愿望好了。”
“商人&30340;愿望,”她笑道,“很俗吧?”
钟予摇了摇头,他&30340;愿望……更俗气。
他很怕她忽然会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但还好,她并没有问。
……又是她很有分寸&30340;礼貌。
钟予转头看向正在往下坠落&30340;流星。
每一颗都璀璨,每一颗都惊人地美丽。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许下了同样&30340;一个愿望。
如果有一千颗流星,他就说一千遍。
这样,无论是哪颗星星听到了,如果能替他实现愿望就好了。
钟予想要……永远待在苏蓝身边。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他都想要待在她身边。
……
-
——他想要待在她&30340;身边。
钟予从梦里醒来&30340;时候,车刚缓缓停下在山庄门口。
他没有睁开眼。
苏蓝下了车,把他抱了下去。
她&30340;怀抱温柔,动作也很轻。
她把他抱进了木屋,抱上了楼,抱进了他&30340;卧室,又把他放在了床上。
她永远是这样,礼貌且客气。
就像她愿意在这里陪他一个月一样。
钟予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她是为了他&30340;身体。因为他还虚弱。因为他受不了刺激。
所以她陪他一个月。
窗外&30340;天色已经昏暗了下去,窗帘半遮半掩,透进几乎看不分明&30340;月色。
于是钟予在她要离开&30340;时候拽住了她&30340;衣角。
他说,你抱抱我吧,苏蓝。
话音朦胧,醉意弥漫,钟予知道自己酒量很差,但他这一刻意外地清醒。
她没有怀疑。
钟予靠在她&30340;怀里,他&30340;胸膛起伏着,梦里&30340;画面还在他脑海里不断地浮现。
流星。她唇边&30340;笑。他许下&30340;愿望。
一遍一遍。
钟予听见自己刻意平缓下来&30340;呼吸。
流星……流星不能实现他&30340;愿望。
这是他自己想要&30340;。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要待在她&30340;身边。
于是钟予没有松开抓住她衣襟&30340;手。
苏蓝停顿了很久,维持着抱着他&30340;姿势,在他&30340;床上靠下了。
她&30340;动作又轻又缓,像是怕吵醒他。
总是这样&30340;,苏蓝就是会这样&30340;。
她会拒绝清醒&30340;他,会拒绝对着她流泪&30340;他,会拒绝把喜欢摆在明面上&30340;他。
但苏蓝不会拒绝病弱&30340;,昏昏沉沉&30340;,毫无意识依赖她&30340;他。
她是见过了太多猎物&30340;猎人,钟予不会再犯这样&30340;错误。
-
一夜就这么睡了过去。
晨曦微光&30340;时候,苏蓝朦胧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抱着钟予靠在他&30340;床上。
她还在愣神&30340;时候,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怀里&30340;钟予似乎感受到了她&30340;动作,无意识地追着热源贴了一些过来。
黑发美人&30340;身体贴在她&30340;怀里,温热,滚烫,他不清醒。
含糊&30340;吐字,带着初醒&30340;旖旎和哑意。
“……早。”他轻轻地说,湿热&30340;气息在她&30340;脖颈上,酥麻了一片肌肤。
话音带着慢慢&30340;尾音,落在晨曦里。
他&30340;腿慢慢地叠过了她&30340;腿。
蹭了一下。
苏蓝身体一下子僵硬。
她立刻就清醒了。
苏蓝几乎有些不自然地把钟予推开,从床上一下起来,推门走出了他&30340;房间。
关门&30340;时候,甚至还收了力道,像是下意识怕吵到他。
门关上。
钟予侧躺在床上。
柔软&30340;被子带着温和&30340;晨光裹在他&30340;身上。
房间里很安静。
钟予心跳很快,脸都在发烫。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喘出一口湿热&30340;气。
他有一个月。
苏蓝真正&30340;温柔和看起来温柔&30340;客气,只隔着很短&30340;距离。
钟予感觉自己……
好像在这之中找到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