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月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黎瑶自己,就只有黎家主和谢无极还活着。
黎家主只剩下她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女儿了,现在再去生一个培养显然不是很来得及,修士本来就子嗣艰难,所以不太可能是黎家主。
那就是谢无极。
他让她来这一趟,就是送上门给闻雪月处置吧。
黎瑶突然想到自己收到的“共渡”,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必要的时候,能救她的命。
说的估计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吧。
他这个人还真是矛盾,既然都做好了把她交出去的打算,还假惺惺地给什么鞭子?
他当时留在外面不回来,果然只是为了宣泄力量舒展筋骨,与制鞭无关。
黎瑶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冷了,没想到还能更冷,她整个人比泡过寒池的谢无极还要更冷,漆黑的双瞳定在闻雪月身上,饶是闻雪月这种身经百战的剑修,也有些招架不住。
黎家这位小姐有一双渗人的大眼睛,苍白的面色配上这双眼睛,再加上嫣红的眉心痣,像极了纸扎的娃娃。
她突然笑起来,使得这张鬼魅森然的脸越发骇人起来。
“不是我。”黎瑶毫无血色的唇缓缓启合,“闻少主为何这样说?闻主君是我的继父,这些年来我一直待在独世宫,只前几日同道君回去了一趟,与闻主君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闻雪月不为所动:“你妹妹也死了,黎家如今只有你能继承家业了。”
“但真的不是我。”黎瑶歪着头一脸无辜,“我只回了黎家一趟,还是和道君一起,有道君在,怎么可能有机会动手杀人?”
“你妹妹是道君杀的。”
闻雪月好像什么都知道,确实,如果是谢无极告知的一切,她自然是了解一切。
黎瑶心里清楚这一点,却非要否认:“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闻主君也是道君杀的呢?”
闻雪月淡淡道:“我是剑修,修剑心通明之术,我知道你在撒谎。”
黎瑶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没有说话。
“来之前我已经调查过,闻川碎裂的魂灯上有你的气息。”
“……”
靠,还可以这样的吗?这不就和现代查案验dna差不多?
黎瑶嘴角笑意顿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那闻少主应该也发现,闻主君的命魂消失了。”
闻雪月微微皱眉。
黎瑶往前一步:“少主肯定知道无极道君的本命法器是什么,他的命剑是以命魂组成,他去黎家绞杀了作乱的恶蛟和与恶蛟一起为恶的黎珏,捎带一个救女心切上前阻拦的闻主君,并不奇怪吧?”
闻雪月冷冷道:“还在撒谎,看来与你好好说是没有结果的。”
“少主要做什么?”
闻雪月拔剑出鞘。
“你要在独世宫动手吗?”
这里可是谢无极的地方,没他的命令,谁都不得在这里妄动法器。
但这一条显然拘束不了闻雪月。
她废话不多说,持剑与黎瑶打了起来,黎瑶手中化出共渡,不用白不用。
在有共渡之前,她用的鞭子是由高阶妖兽的筋制成的,已经是当世数一数一的法器。
但比起共渡,从前的简直可以称之为垃圾。
不知谢无极是怎么做到的,她用这条鞭子实在很趁手,之前还想着走的时候留下它,现在感觉到金丹和神魂与它的契合,是真的有些撂不开手了。
现在也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闻雪月是闻老祖都赞叹的天才,黎瑶需要拿出十一分的注意力来应对她。
她毫无取胜把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在争取什么,但要她束手就擒也不太可能。
两人从琅嬛阁里面打到外面,婢女们怕被波及早就散开了,想来是会去通知谢无极。
可通知了也没什么用的,谢无极一手造就了现在的一切,他难道还会出手阻拦吗?
他不帮闻雪月一把,置她于死地就不错了。
黎瑶很快出了一身汗,她对敌经验还是太少了,闻雪月是在战斗中成长出来的剑修,斩杀怪物都不皱一下眉头,何况是她。
黎瑶其实很羡慕她,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有无尽的机会和时间,但她什么都没有。
黎瑶穿越之后一直都没有特别想家,穿越前她也是个死人了,长久的病痛折磨不但消耗了她自己,也消耗了家人的钱和感情。
她很清楚自己死的时候,家人和她都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不用再痛苦,他们也不用再心疼和矛盾。
人总是要分开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人都是要死的。
可黎瑶已经死过一次。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既然给了她,她就不会轻易罢手。
过去几次险象环生,虽然也想过死就死了,但冷静下来还是不甘心。
黎瑶拼尽全力一战,还真和闻雪月对了数招,一时分不出谁胜谁负。
闻雪月也吃了一惊,她眼神一顿,认真起来,下手越发狠了。
碎冰剑冷寒的剑气驱散了黎瑶身上所有的汗水,她终于还是精疲力尽,眼看着就要被剑刃穿胸而过。
千钧一发的时候,黎瑶忽然定了定神,朝闻雪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但不躲,还朝着剑刃飞速迎上,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用鞭子卷住了闻雪月的咽喉。
窒息感袭来,闻雪月诧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对手。
按道理,在黎瑶得手的时候,胸口该被碎冰剑洞穿。
闻雪月了解自己的剑,只要中了这一剑,寒意会迅速蔓延到黎瑶的四肢,她将化为冰雕,轻轻一敲就会碎裂而死。
可是没有。
碎冰剑没能刺入黎瑶的身体。
闻雪月和黎瑶都愣了一下。
她们一同望向了阻止这一切的人。
谢无极站在那,还带着点点水迹的手挡在黎瑶面前,以一道细小的罡风,轻易地阻拦了剑尖的前行。
他的头发半干,身上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织金的白袍,三层雪纱罩袍,一双琉璃异瞳,眉心逆向的弯月,无论哪一点都昭示着他的身份,让人没办法认不出来这是谁。
“无极道君。”
闻雪月沙哑地唤了一声,心情复杂地抽回了碎冰剑。
黎瑶也早就松了鞭子,扫了扫闻雪月脖子上血红的勒痕,轻轻按了一下被剑气波及到的胸口。
身体的冰寒让她已经不能动,可以想见真中了这一剑会是什么后果。
闻家的天骄自是名不虚传。
但谢无极是什么意思?
他不该来的,来了也该是帮着闻雪月才对,怎么不是阻拦她的鞭子,反而控住了对方的剑?
黎瑶想到他说过还不打算让她死,可他本身就是变幻无常的,前一秒的想法下一秒就可能改变,她可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黎瑶冷淡地后撤几步,与谢无极和闻雪月拉开距离。
闻雪月没什么表示,谢无极倒是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震锦袍,身上的水迹消失,头发也彻底干了。
他还没来得及束冠,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语气漫不经心:“闻少主来独世宫作客,本君自是非常欢迎,可你怎么一到这里,就对本君的女人刀剑相向呢?”
谢无极理了理衣袖,话说得轻飘飘,话里的含义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若非本君及时赶到,岂不是要替她收尸了?闻少主,你逾矩了。”
“……”什么女人,她才不是他的女人,换做从前,他这种变相认可她身份的话不知会让黎瑶多高兴,可现在她只觉恶心。
假惺惺的说这些做什么呢?
还不是他把她交给闻雪月的?
但闻雪月接下来的话让黎瑶愣住了。
“道君应该知道我为何如此。”闻雪月嗓子还有哑,“你的女人杀了闻家的人,闻家自然要追究。”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
不是谢无极告诉了闻雪月??
——不对!
黎瑶猛地想起,自己还漏了一个人!
温如玉!
是了,他虽然中途走掉了,可他当时也在,黎瑶对谢无极先入为主,满脑子都是对他的厌恶和憎恨,就一时忽略了这个中途退场的人。
人果然还是不能太激动,情绪激动起来就会变得不理智,连这么重要的人都漏掉了。
可哪怕不是谢无极告知的,也是他命她来招待闻雪月的,闻雪月来干什么他一定知道,如此还让她来这里,即便不是想把她交出去,也没按什么好心,她不会对他抱有感激的。
她会陷入这种难解的局面里,本身就与谢无极脱不开关系。
谢无极可不管黎瑶在想什么,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只在乎自己,他开心就行了,反正他可以为所欲为,心不甘情不愿又怎样,装也得给他装出愿意来,真心或者假意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因为即便对方是真心的,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一个怀疑一切,不相信任何人和事的人,对真假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他身上温度已经恢复到安全的冰冷,两指捏住碎冰剑的剑刃轻轻一弹,就震得闻雪月手臂发麻,疾步后退。
“一个赘婿,杀了就杀了,闻家那么多人,她杀几个又如何?”
“……”闻雪月表情扭曲地甩了甩握剑的手臂,她是个向往强者的人,对闻老祖和谢无极有种天然的仰慕在,可仰慕者说这样的话出来,怎么都觉得很怪。
房子塌了的感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秉持自己的观点。
谢无极有点烦了:“本君的耐心一般,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明知你是来兴师问罪,她还是主动来招待你了,这不是在向你示好吗?你还要她如何?”
……主动招待一下,就能将此事作罢了?黎瑶可是杀了人的,是杀了人,闻家的人!
闻雪月想说什么,谢无极却忽然道:“不如这样。”
他莞尔:“她可承认人是她杀的了?”
闻雪月蹙眉:“自然没有,她说人是道君杀的。”
谢无极难得愣了一下,讶异地回眸望去,黎瑶盯着墙壁上的雕塑,仿佛非常痴迷于此。
谢无极:“……”他笑出声来,用一种显而易见地满意语气,“对,就是本君杀的。”
“且不说她杀了就杀了,没什么所谓。如今本君承认,人是本君所杀,与她无关,你若非要执行你们闻家什么家法,那就来找本君好了。”
谢无极挡在黎瑶面前,极高的身量可以把黎瑶挡得严严实实,黎瑶站在她身后,看不到闻雪月半片衣角,却能感知到对方的沉默。
她也沉默着。
沉默地看着他如最初那样恍若天神地挡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