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瑶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
她没想过真的要他这条鞭子,所以它叫什么都无所谓，代表什么意思她也不会再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
“夜深了。”黎瑶暂且将鞭子收起来，推辞过多反而更麻烦,真要走的时候,他不提出把鞭子收回去,她也会主动留下的。
“道君该回宫了。”她低缓地提醒着。
谢无极像是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烦到了，眼底有些恹恹之色，收了金鼎起身道：“本君要如何，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抱歉,是我不配了。”
黎瑶从善如流地退下,到一边去等着看他作死到什么程度才肯回去泡寒池。
她这副模样惹得谢无极喉结上下一动，异色双瞳在夜幕下波光流转，看得黎瑶如芒在身，很不自在。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谢无极终于转开了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嘴上说着不配,心里尽是冒犯。”
黎瑶心脏猛地一跳，结合起之前所有的不对劲,很难再自欺欺人地认为谢无极对她心中所想一无所知。
他真的看出来了？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黎瑶倏地看过去,却未曾在预想的地方见到他。
她愣了愣，夜空中忽的金光一闪,月亮的光辉都被这金光夺走,让她本能地回忆起初见他时的画面。
那时他就是这样耀眼,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给她带来生的希望。
黎瑶仰头望向夜空，看见与天空比起来相对渺小的谢无极。
他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笑容神经质,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没有兴趣，他正在发疯。
是的，发疯，明明没有敌人，也没有怪物，可他灵力和罡风就跟不要钱一样使劲往外甩。
打游戏甩技能还有cd呢，他倒好，无限蓝条。
黎瑶耳边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地动山摇，需要抓住一旁的花树才能稳住身形。
她一直都知道谢无极很强，强到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感受，有自信能承担任何糟糕的后果，可以为所欲为。
她多次见证过他的强大，每次都有对应的敌人，唯独这次什么都没有，却比每一次都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他是不可战胜的。
人人都说墙外的怪物拥有足以灭世的力量，黎瑶却觉得谢无极也不遑多让。
两者若真正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不过他搞出这么大动静真的不会打扰到别人吗？
金屑不断从空中坠落，真的不会引起什么山火吗？
黎瑶担心别人被他连累，低头朝山崖下观察，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谢无极的结界之中。
他是什么时候张开结界的？她竟然毫无所觉，以她目前这个修为，哪怕是最好的结界师，也不一定能完全逃过她的眼睛。
其实就算没有结界，底下也不会发生什么山火，因为黎瑶于明白了谢无极最开始的话是何意。
这座山崖真的坠下去，黎瑶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茂密的森林里分明匍匐着无数高阶妖兽！
妖兽密密麻麻，几乎是一个挨一个地趴在那里往前行进。
它们速度很慢，称得上是在蠕动，再加上面目丑陋，身体狰狞，实在是恶心又恐怖。
在距离独世宫不算远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黎瑶突然一愣，想到一个地方。
既然要面对墙外的怪物，独世宫的守卫们必然要经过严密苛刻的训练，这里大概就是所有独世宫守卫都经历过的训练场。
与其说是训练场不如说是斗兽场，只不过不是妖兽相斗，是人和兽斗。
黎瑶想到独世宫源源不断的高阶妖兽材料，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来自这里吧？
依稀记得训练场似乎是那位神神秘秘很少露面的右护法负责的，是他直接抓了妖兽丢在这里吗？能从这里面脱颖而出的守卫，没有一个会是简单角色，能操纵这里的右护法，必然更加强大。
强将手下无弱兵，谢无极的确有傲视的资本。
黎瑶心跳剧烈地退后几步，凭着修为增强的视线，甚至能看到蠕动的妖兽身体下无尽的尸骨。
活着出来的绝对是少数。
真正留在这里的才是大基数。
这里死过多少人？
没人知道。
黎瑶脊背发寒，谢无极这时好像终于舒展够了筋骨，以前他身上还只是有灰烬的气息，现在直接是具象化的灰烬了。
他重回涯边，落脚之处寸草不生。
“感受到了吗？”他笑盈盈地问了一句。
黎瑶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一歪头，结界消失，他特别优雅地一抬手，满树林的妖兽转瞬燃尽。
漫天的灰烬将夜空填满，处处都是烧焦的气息，黎瑶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手不断挥开周身的灰烬，狼狈的样子引得谢无极一阵轻笑。
“真弱啊。”
他不知何意地感慨着：“这么弱的话，会让我很为难的。”
……弱是她自己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可为难的？
谢无极显然没打算给她解惑，他也在这里留得够久了。
“把鞭子收好。”他漫不经心地说话，很难确定这是不是什么叮嘱，“必要的时候，能救你的命呢。”
黎瑶垂着头，长发落下遮住侧脸，看不到什么表情，谢无极也不好奇。
他化光而去，并没带着黎瑶，他目前这个状态，黎瑶是没办法接触他的，她只能自己回去。
其实至今黎瑶都不太明白，谢无极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难不成还能是为了在这里给她制这条鞭子？
回去不行吗？
是为了舒展筋骨？
这个倒是有可能。
他显然是不想压制体内力量的，可是没办法，如果不压制，他的肉身会因为承载不了这样的力量爆体而亡。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难道不是自己修炼起来的吗？人本身的力量怎会令身体承受不了呢？
想这么多与他有关的事也是浪费脑细胞，还不如想想自己要不要回去。
就这么走掉的话会怎么样？
肯定会被抓回来。
会被独世宫以叛徒逃兵的名义抓回来，到时候死得怕是没有山下的妖兽那么轻松。
黎瑶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独世宫，谢无极显然已经回去了，独世宫顶端的宫灯烧得十分旺盛，她脑海中已经是熟悉的万人忙碌的画面了。
独世宫所有人的紧张忙碌，都只为了谢无极一个。
黎瑶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踏上了回程的路。
她还没本事直接飞上独世宫，所以需要来传送法阵处。
传送法阵设在独世宫下面的折玉城里，深夜这里也是无数守卫把手。
黎瑶出现，他们都眼熟得很，直接放行，为她开启法阵。
站在法阵里等待的时候，黎瑶忽有所感地望向一处，在那里看到匆匆而过的温如玉。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狰狞的疤痕，黑纱道袍之下包裹的身躯高挑修长，虽比不上谢无极魁梧，仍然优雅体面。
与黎瑶视线相对，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寻常地收回，继续去忙他的。
大半夜的也不能休息，这折玉城主看起来并不好当。
黎瑶也收回视线，在法阵开启后回到了独世宫。
一回来就发现这里热闹得很不对劲。
眼熟的婢女靠近，来迎她回琅嬛阁：“奴婢已经把琅嬛阁收拾妥当，绝对寻不到其他人留下的半点痕迹。”
“……”
黎瑶当初把琅嬛阁让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住，她迟疑了一瞬，正想说先放着吧，回头再说，就有人匆匆跑来，告知了一个消息。
“琅嬛阁已经有人住下了。”
婢女和黎瑶都愣了一下。
“黎小姐，道君在疗伤，命你替他去招待客人。”
“……客人？”黎瑶微微蹙眉，“是谁？”
独世宫什么时候这么多客人了？
她来这里三年了，这三年里除了谢无极，还是头一次这么频繁地招待外来者。
“是闻家来人了。”婢女谨慎地回答。
闻家？
黎瑶想起自己杀死的闻主君。
闻家人都在闻家长命阁中点着魂灯，一旦出事，魂灯熄灭，自有人追查。
有闻家老祖这位当世唯一可以和谢无极抗衡的大能在，没人敢和闻家人对着干。
是为了闻主君的死？
他们已经知道是她做的了？
要问罪她吗？
黎瑶斟酌着问：“可知闻家来的人是谁？”
婢女：“是闻家少主。”
黎家心凉了半截。
闻家少主。
没有人不知道闻家少主，闻家老祖最宠爱的这位晚辈，是最有可能超越他的存在。
闻雪月如今不过三百岁，道行已是长辈们上千岁都达不到的高度。
她竟然亲自来了，如果真是为了闻家子弟的死……谢无极会将她交出去吗？
一定会吧。
这世上如果还有谁的关系和他称得上好，也就只有闻家老祖了。
当年若非他把谢无极带走，谢家已经全军覆没了，更不会有谢无极的今日。
他对谢无极有知遇之恩，哪怕谢无极再不按常理出牌，面子上也会给足闻老祖。
让她去招待闻雪月？怕不是直接把她送过去给人家处置。
黎瑶不想去，可是由不得她，在独世宫谢无极的话就是神旨，没人能违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琅嬛阁的，这里刚收拾好，给闻家少主暂住是再合适不过的。
黎瑶站在殿门外，这一路走来都在苦恼，现下反而什么都没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闻主君自己撞上了她的鞭子，当时那种情况，被人算计的是她，濒临死亡的也是她，如有机会，她连温如玉都不想放过，做了都做了，没什么可后悔，也没什么可再回忆当初的。
黎瑶沉住气，正要走进殿门，里面忽然有人出来了。
来人高马尾，雪白锦裙，怀抱仙剑，面色冷肃，是个气场很强的冰山美人。
黎瑶一眼就知道，这肯定就是闻家少主闻雪月了。
人如其名，恍若雪中皎月，清冷动人。
闻雪月视线将黎瑶上下一扫，冷静地问：“就是你杀了闻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