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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施家提亲

    罗康景去了妻子安氏的院子问:“丙班的学生严伟是何人亲眷?”

    安氏见罗康景神色不好,格外谨慎了些,一时也没想起严伟是何人,听到丙班学生才想了起来笑说:“这弯拐的有点大,是二弟房里莫氏的弟弟的妻子的侄子。”

    罗康景有些不耐说:“如此明日叫他家人来领了回去,不用来了。”遂将今日学堂发生的事讲与安氏听,又说:“这个颜谦益我倒是小瞧了他,果真的是胸怀志向啊,今日连肖夫子都连连称赞说,不亢不卑能成事。”

    安氏踌躇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不说了,只是这莫氏在二弟房里一向本分,唯这件事还是再三求了二郎媳妇,二郎媳妇又找到我这里的,莫氏原无甚要紧,只是赶了回去淇姐儿面上无光。

    罗康景思忖说,我去问过谦益,若他肯教便收,不肯还是领回去,安氏知道罗康景已是让步了,便应了是。

    等罗康景使管家去问颜二郎时,颜二郎立时便答,不教,若教他,那些尊敬我的学生我又置他们于何地。

    管家回复,罗康景哈哈大笑说:“妙哉,颜谦益。”,随即吩咐叫严伟家人领回去。

    那日莫氏的妻弟来领严伟回去,淇姐儿的女使杏花追到垂花门,塞了个荷包过去,莫氏妻弟面有悲色不肯收,只说:“回去转告你家姑娘,我家三代才出了一个可能扭转门庭之人,却因她一时的念头,搭上了一生前程。”说完拉了严伟出门而去。

    罗老太太屋里的周妈妈拦住杏花追问事由,杏花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周妈妈回去。

    “可是淇姐儿的主意?”罗老太太问。

    周妈妈点头:“您猜着了,正是淇姐儿的主意,却为着芝麻大的事,说因元宵节看见颜家的姑娘同温家哥儿说笑了,心里不忿便出了这个主意,那严家孩子自然是言听计从。”

    罗老太太气得砸了个茶盏怒道:“我平日里真是太瞧得上她了,去跟她说,叫她日后都不必来了。”

    枝罗起青纱,百花谢春意,春末夏初最是一年好季节,温氏端坐屋里探头看了门口说:“今日倒是安静,佩兰又出门了。”

    过了元宵黄员外便带了佩玉回了石楼村去定夺与颜家的亲事,温氏便留了佩兰陪自己,佩兰性子活泼每每逗得温氏开怀。

    徐妈妈点在香炉里添了白松香粉,青烟袅袅,醇厚中略带丝丝青涩,温氏说:“妈妈加了柑橘香。”

    “白松香太过浓重,表姑娘在家里加些柑橘倒正好,”徐妈妈笑说。

    “姑妈,我回来了。”院子里一声清脆的声音,佩兰捧了一束开得正好的茶花,肩上还挂了几朵花瓣 。温氏笑道:“哪里来的花,倒像你自己爬树摘了来的一样。”

    跟在身后的女使秋荷笑说:“表姑娘淘气,在花店非要自己挤进去挑选,可不就沾了一身的花。”

    “姑妈最喜茶花,你去找个梅瓶供了。“佩兰说,徐妈妈走过来接了茶花说:”表姑娘给我罢。“转身找了个石榴尊供了放在温氏身侧的花几上。

    瞧着温氏眉眼带笑佩兰凑过去说:“姑妈,我明日想去去颜家找青秞玩儿,我要磨她给我姐姐画一身好看的衣服。”

    颜家与黄家也算亲戚了,在甜水镇又有好名声,温氏乐得看佩兰与颜家姐妹走动遂笑道:“去吧,只别空了手去,上次颜家大娘子送的好茶,只是明日带什么去呢。”

    说话间温云洲提了几个糕点盒子回来放在桌上,温氏笑道:“正愁明日佩兰去颜家没有伴手礼,这下有了。”

    温云洲听了过去抱了两个盒子捧道温氏跟前笑说:“这两盒不行,陈家的核桃酥娘最爱,”又指了另外的对佩兰说:“那两盒你随意罢。”

    温氏嗔了温云洲笑说:“你平日里都是撒手漫的性子,今日怎么倒小气起来,那核桃酥纵是难得也不是没有了,先让你表妹带去你先生家罢。”

    温云洲不肯朝小六努努嘴说:“你去我书房里随意包些纸吧,都是好的,反正师弟,师妹都是得用的,岂不是好。”

    温氏知温云洲是孝顺自己的意思,些许小事自然是没有不依的,次日小六提了糕点和包好的纸将佩兰送到金吾司巷子里,看着进了门才转身去找温云洲。

    同年纪的姑娘们凑了堆,说的不过是首饰衣服,糕点吃食,便是一件极小的事她们也说得眉开眼笑,李氏开了佩兰带来的糕点,又煮了茶,尽由着她们欢喜,自己去了东厢房窗底下做事。

    喜鹊闹梅的香炉里烟蔓而上的是丝丝百合子香气,绿茶水雾里明媚的笑颜,翠娘歪了头瞧着青秞和佩兰斗嘴,青秞不知说了啥,佩兰嘴里的糕点沫子都洒在青秞新做的艾绿色百褶裙上,青秞不依扯了佩兰的的衣袖闹成一团。

    院子里竹子上不知哪里飞来几只翠鸟叽叽喳喳的欢跳。

    天色将晚,李氏进来留饭,佩兰辞谢了,小六又在外面接了家去,等次日翠娘去书房拆了佩兰昨日里送的那包纸,轻轻咦了一声,青秞探头看翠娘手里,柳叶黄的罗纹宣纸,右下角印了小小的缠枝桂花,凑近了隐隐有桂花的甜香,世人多说桂花俗,偏青秞喜欢,忙接了过来细细的瞧,越看越喜欢,欢喜的说:“瞧着这纸的份上,我便给大嫂子画一身好衣服吧,只是用完了哪里还有呢。”

    施韫杰没头苍蝇般撞了几日,终是去拦住了颜二郎,二人进了仙鹤楼正店里的隔间,施韫杰整了衣裳站起身拱手一礼,说了片刻见颜二郎并未恼怒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呈于桌面神色端整说:“愿结两姓之好,举案齐眉,终我一生,不纳不收,绝无二人。”

    颜二郎盯了施韫杰,缓缓收了锦盒说:“我回去问翠娘,若她肯允,三书六礼,依礼而行。”

    施韫杰见颜二郎肯收锦盒,也是喜不自禁,此时也听不清话了只一味的点头,风一般卷回家,拉了施老爹一阵细说,施老爹满意的笑说:“甚好,就如此定,我叫你娘寻官媒去。”

    颜家成已经十八岁了,农户人家这样的年纪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颜家早已是着急了,等黄家一允了亲,自是欢喜不已,两家商定好了便急着下聘,黄家原也不为着聘礼,倒没在这事上为难,加上温氏又带话回来说起颜二郎如今在甜水镇也薄有声名了,黄员外越发得意自己拿的好主意,与妻子商议了竟是将陪嫁又多添了些,蒋氏听了腰杆子越发的硬了起来,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是极好的,越发起意要为玉蕊寻个更体面的人家。

    媒人都是闻风而动的,真有些上门来给玉蕊说亲的,家里都是有些田产的,蒋氏都笑着拒了,倒好像心有成算一般。

    聂媒人说准了黄员外家这门亲事,又有不少入账,撒着腿便往沟子村来,进了颜顺德家忙不迭的道喜说:“准了日子了,选的九月十六的大好日子。”

    农户人家下聘准了期这媳妇便是定准了的,如今黄员外家的大女儿就是颜家的长媳了,杜氏忙拿出压箱底的好茶好点心,一家子又恭维聂媒人,蒋氏说:“如今这三乡八村的谁人不知聂媒人的名,您老手里只怕咱们甜水镇未婚的男女没有不知的吧。”

    聂媒人被恭维的有些飘忽自然是点头称是,蒋氏忙尾随上去问:“那咱们甜水镇最贵气的未婚儿郎可算是甜水镇的施都司了。”

    这倒问得好,前几日聂媒人正好听了一耳朵消息,此刻见蒋氏问起,便昂起头摇着扇子,好像施都司是她家亲眷一般说:“这个自然是的,不过施都司如今快不是未婚了,听闻看中了罗老爷家府学里教书的颜先生家女儿,已经请了官媒纳彩了,那颜先生家可也是不得了的人家,得了肖大儒的夫人称赞进退有礼的人家,如今甜水镇谁不知道颜先生家啊,说起来都是翘大拇指的。”

    说了半晌又瞧了蒋氏问:“莫不和你们是一家吧,哎呦,那可真是恭喜了,眼看着你们也要是官亲了。”说着拿了接了杜氏的谢礼又匆匆往石楼村去,留下颜顺德这边几个人脸色各异。

    堂屋里几个人坐着tຊ一点没有声音,里屋倒传出些抽泣的声音,玉蕊摔了帘子出来拉住蒋氏哭道:“娘,你可要为我想法子呀。”

    颜大郎左右瞧瞧颜顺德和杜氏,凑近了颜顺德低声说:“二郎怎么分的家出去的,难道他心里就没一点子隔阂,就算他没有,二郎媳妇也没有吗,再说了,如今他在甜水镇也有些身份,可咱们还不是照样在沟子村刨食,倒是家成与黄员外做了亲,连里长大叔前些日子还送您一壶好酒呢,这不是现成的尊贵吗?”

    杜氏和蒋氏都不约而同想起那日在潘家食肆里看灯时的尊贵,转念想若是成了施都司的祖母和岳母那个尊贵又不可同日而语,心里都火热起来,难得两人对看一眼,杜氏说:“李氏如今当了二郎的家,身上穿的都是细布新衣,头山也是簇新的银簪子,桌上大鱼大肉不知俭省,我本意要带了她们母子几个回来,帮二郎管了家,节省些也给二郎添置几亩田地也是一份实在家产,再说了,这孙女的婚事咱们也是做的主的。”

    颜顺德极为满意的看了杜氏说:“说的都是正理,二郎媳妇不会过日子,你早该带了她们回来管束起来,别浪费了二郎的钱财,如今你再去一趟和二郎说,我的话,叫李氏几个回来和我们住,那屋子租了也不能空着便叫家成小两口子去那里做亲,体面许多,另外,既然说的是颜家的女儿,大的没做亲哪里轮到小的,施家的亲事,便对给大丫头吧,就这么定下了。”

    玉蕊听了擦了眼泪羞红了脸低头站在蒋氏身后,蚊子点了声音学着甜水镇的派头朝颜顺德福个礼说:“多谢祖父做主,玉蕊日后都是听祖父祖母的话的,他自然也听的。”

    颜顺德老封君一般满意的点头。

    第二十二章 抢的逻辑

    颜顺德的规矩家里的油灯亥时初便都要熄了,不论是谁的屋里亮着都要斥喝几句,这几日几个屋子的灯都至亥时末才渐次熄了,这一晚,颜顺德老两口的屋子天色微明还亮着,杜氏听了颜顺德的话,脸色有些凝重说:“二郎他爹,你这法子可是断了二郎的亲情啊,总是不妥的。”

    依杜氏的意思,不过是家里人无论是谁在外面得了好处都要交到她手里由着她去分配,这才是合理的,分的虽有轻重,也有偏有倚,但总是一家子骨肉,亲情是不能断的,如今倘若依了颜顺德的话,杜氏不愿多思,家里总是颜顺德说了算的。

    颜顺德横了杜氏,“你以为他心里还有你与我吗,若有,他养好了病,又在罗老爷家找了清贵体面的事怎么不回来说一声,或是接了我们去住几天,你也说他如今的屋子比我们家都大,便是厕房也是清光溜滑的。”

    杜氏有些意外,颜顺德竟是将这些记得这么清楚,叹了口气也不争执了。

    这日,杜氏依然带了蒋氏和玉蕊来了甜水镇,却没有去金吾司巷子里,直接去东桥门巷子的施韫杰家,这是使了钱在聂媒人身上换的消息。

    小厮来回话,施老爹皱眉,心里忖度,颜先生是个极重规矩的,怎么有个糊涂娘,亲事没坐定,女方倒自己上门,心里不喜对施老娘说:“既是女眷,你见吧。“自己抬脚往里屋去。

    施老娘知其不喜,等杜氏三人进来,也不起身只略让了让,杜氏等只当官家规矩大,不以为意,只管长篇大套,拐弯抹角的说了来意,施老娘听了前面几句便拿了茶盏盯着茶碗看。

    蒋氏又补充许多,玉蕊也拿捏出羞涩的样子说了几句贤良淑德又体面的话,等三人自以为说得极其圆满了,心里都觉得今日这事必成。

    施老娘才慢悠悠放了茶盏说,打量三人说,你们说了许多我年纪大了,也听不真切,只是这都是你们颜家的事,为啥上我施家来说呢,李氏大娘子是妻还是妾,过了今日我想颜先生必定会亲自来说的, 颜家二姑娘是我二郎自己看中的,我们做爹娘的都做不来他的主,至于这位颜家的大姑娘若是不嫌弃跟着颜家二姑娘陪嫁过来做个良妾,看在颜先生的份上也可以,说了便又端起茶盏,让紫燕给杜氏等上茶。

    颜老爹在里屋听了施老娘的话忍不得大笑了起来,自己这老太婆最是个妙人,虽是啰嗦脾气又不好,但却是顶清明良善的一个。

    杜氏三人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冷风一吹又觉不甘心的很,想起聂媒人出的主意,遂带了蒋氏和玉蕊去了梁河街最热闹的春润茶楼,找了聂媒人的远房侄子,塞了几百钱,说了来意,那人点头应承了说:“你们是我姑妈的熟人,这点事自然办妥,放心等到明日你们自己来茶楼听,这消息必定是三岁娃娃都知道了。”

    三人转出来再去金吾司巷子,想要去李氏面前得意一番,看着李氏要怎么哭泣哀求自己,杜氏心里又得意起来。

    颜二郎出了罗府后门被温云洲的小厮小六拦住了,小六说:“我家哥儿吩咐我找颜先生说话,说了又停住不语,只看了颜二郎,颜二郎遂明白,引了到僻静处,小六才说:“方才茶楼跑堂小厮欲传颜先生什么以妾为妻,乱了纲常,以庶充嫡,骗取婚事的话,正好被哥儿听到,拿钱买了消息,又叫人看住了那跑堂的,说等颜先生自行处理,颜二郎听得心惊不已问:“可查到何人指使?”

    小六点点头看了颜二郎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会子说:“那几人小的元宵灯会倒是见过的。”

    一股悲凉顷刻间传遍全身,像被人抽了筋骨一般,颜二郎只觉浑身无力,拿出钱打赏了小六,又取了碎银道:“再烦你帮我去仙鹤楼正店定个席面送去金吾司巷子。”小六应了待走,颜二郎才正色道:“回去替我谢你家哥儿,说颜家记下温家这份情了。”

    自己转身又进了罗府去见罗老爷,等天色将黑才进了家门,果见杜氏三人端坐在堂前,仙鹤楼正店的食盒放在桌上尚未打开,李氏局促不安的陪坐在侧位,翠娘垂了头,双眼通红,显见得是狠狠哭过了。

    颜二郎故作不知大刀金马在桌前坐了使唤李氏说:“阿秀,把我在仙鹤楼定的席面安置好,今日我们家有喜事,既然娘和大嫂赶上了就一起热闹热闹。

    李氏勉强应承了起身张罗,翠娘也帮忙了,笠哥儿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不见青秞因问李氏:“秞儿呢,天都黑了还不见人。”

    李氏说:“她同潘大娘一起出去的,无事,该是快回来了,”正说着青秞春风满面走了进来正欲同颜二郎说话,见杜氏坐在一边便止了话头去与杜氏见礼,杜氏见青秞分明有话说见自己在坐却不说了,分明是有事瞒了自己越发不喜李氏母子,发狠这次带了回去定是要好好管教。

    待人齐了,颜二郎从怀里慎重的取出一份文书放在李氏面前,正红云纹宣纸,两个端正的大字‘婚书’,李氏以为是施家的,惊诧为何如此早,打开来看时,却是写着颜文宾与李阿秀之名,顿时泪如泉涌,大赵官家仁善,因恩施天下百姓故,曾立法云,有那贫穷之家,无力三书六礼者,可于县府立下婚书备案,亦属明媒正娶。

    李氏抑制了泪起身朝颜二郎恭敬施礼说:“官人与我这婚书,妾此身也算公道明证了,妾本不甚在意,只得与官人共度春秋,足矣,奈不能因此牵连儿女,妾恭谢官人。”

    青秞心思一动,起身端了茶放进李氏手中,又与翠娘左右扶了李氏至杜氏跟前,青秞笑说:“既有今日之喜,那请祖母再喝母亲敬的茶吧,母女三人跪于杜氏跟前,笠哥儿见了也忙跟着跪下。

    杜氏神情渐冷,不想接茶盏,颜二郎也跪倒笑说:“母亲可是嫌弃儿子未跪,如今也携了妻儿一起敬母亲吧。“

    杜氏瞧着颜二郎的神情,知今日自己若不接茶颜二郎只怕长跪不起,无奈接了茶饮了,又长叹一声扶起颜二郎。

    一家人再围桌坐了,仙鹤楼的菜肴味道鲜美,众人各有心思未能尽欢,倒是青秞和笠哥儿吃得满嘴油,李氏嗔怪的看了小儿女,怕他们吃多了肉食腻住了不消化,又泡了热茶,看着都喝了。

    夜间杜氏三人依旧在东厢房住下,全新的被褥还可闻到太阳晒过后清新的味道,桌上的热茶散出淡淡茶香,三人呆坐了不发一语,夜静了,颜二郎推门而入。

    行至杜氏身边坐下说:“今日茶楼有小厮欲传颜家二郎以妾为妻,乱了纲常,以庶充嫡,骗取婚事,若真将此话传了出去,翠儿毁了一生,我一家也无法在甜水镇立足了,便是那沟子村只怕也回不去了,我便只能像条癞皮狗tຊ一样被逼得拖儿带女离开甜水镇讨生活了,坏了名声的读书人此后艰难自不待说。幸好,天公顾念,这话尚未传出便被我学生拦住了,保住了一家的名声。

    那传话的小厮,原是可以送官究办,追究其攀诬之罪,可刑罚六十大板,刑罚之下连带指使的人也不能逃脱,然我终究是于心不忍,只让施二郎将他赶出了甜水镇此后终身他恐是有家不能回了,说了又死死了看了蒋氏不语。

    蒋氏听了六十大板,心中早颤簌不已,此刻见颜二郎盯过来,与玉蕊皆低了头不敢对视,颜二郎转了头在杜氏面前跪倒,从怀取出个封包递过去说:“儿子才来甜水镇又养病所需甚多,多有未能尽孝之处,这是我方才找罗老爷预支的薪水五两银子请娘收了,想来娘亲一日劳心,怕不能安枕,儿子在外面帮娘亲守夜罢。”

    语毕躬身退出,立于院子整整一宿,直到天色大亮,带了笠哥儿照常去上学,等杜氏三人出门时见一辆马车早等在外面,车夫前行礼说:“老太太好福气呢,颜先生真是孝顺,昨日定了我的车说今日送老太太回沟子村,等杜氏上了车,又瞧见里面各色礼盒,还有新鲜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蒋氏立刻问:”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车夫忙说:“自是颜先生买了孝敬老太太的。”言毕驾车飞驰了出去,一路顺畅,不过顿饭的功夫便到了沟子村,村里人何曾见过马车进村全都围在颜家门口,知道是从甜水镇来的,又见车夫从车里搬出数不尽的东西,晃得沟子村的人眼睛都花了,纷纷说,颜家二郎真是出息了,又孝顺,这下颜老爹有福气了呦,在满村人羡慕的眼色里,颜家人倒未见喜悦,只是杜氏勉强撑着散了些果子。

    过几日颜顺德做主将玉蕊许了蒋家村一个有些田亩的富裕人家,玉蕊不肯犹自在家中大闹,说要去甜水镇找施都司,说施都司对她是有意的,那日元宵节还带官差护了她,怕她被人挤了,还伸手护在她边上云云,颜顺德恼怒叫颜家成堵了她的嘴。

    玉蕊整日里啼哭,又拉扯施都司,说些有的没的,颜顺德越发的不肯放她出来,颜家成心里却生了疑,莫非真有其事,背着家人去了甜水镇。

    等回来时,冲进玉蕊屋子,扯了她说,你死了心吧,我今日去了甜水镇,也见到了施都司,的确是个威武的汉子,玉蕊闻言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说:“他是不是要来接我,我没乱说是不是。”

    正是午食的时候,一家子都在家,听说颜家成去找了施都司,心里又活泛起来,都急忙走进来,蒋氏打断玉蕊说,听你大哥说。

    颜家成哼了一声说:“我今日去时,施都司家六对大红挑子,六个绑了大红花的礼箱子,敲锣打鼓去二叔家里下聘,施都司一身官袍立于二叔家门前朝着四周看热闹的乡邻拱手说:“今日是我下聘求娶颜家二姑娘的日子,幸得岳家不嫌弃,至此颜家翠娘便是我施韫杰的妻子了,日后请乡里乡亲多包涵了。”

    还听说他在仙鹤楼正店叫了酒席,先请了亲朋好友,四周的人都说施家下聘比许多人家迎娶还慎重其事呢,小妹,你眼光甚好那施都司是条汉子,也是个好良人,可他心里重的是二妹妹,你就此死了心嫁去蒋家村罢

    玉蕊大叫一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你是不是弄错了。

    第二十三章 颜家置业

    颜二郎哪在冷水里泡了的心,因施家之慎重其事渐渐和暖了些,青秞瞧着她爹面色好了,瞅了空挨过去笑说:“爹,我有事与你说。“

    伸手抚了抚青秞剪短的额发颜二郎逗了青秞说:“你都偷看我几日了,看来事情定是着急的,那就说罢还等什么。”

    青秞笑弯了眉眼说:“我知道瞒不过爹的,我看准了一处房子想买下来,那处房子是王麻子剪刀做傀儡戏娃娃的王老板家的,中人说原先只是叫他们请了人打理,并不准备卖,最近却托人带信回来叫卖了,作价八十两。”

    颜二郎思忖如今在罗府教学也大半年了,施家又隆重下聘,买下那处房子倒也不显得突兀,只还不能立刻搬去,最好等过一年半载便可安然了,想到此处便说:“正好空,叫了中人去看看吧。

    中人带了父女俩沿着青石板路往祥里巷子尽头走去,渐渐的梁水街的热闹隐隐约约起来,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自在所在。

    踩着岁月斑驳了痕迹的青石板路往前行去,竟是蜿蜒出一条小溪,大约及大人脚踝,水清见底,数块鹅卵石在阳光下映得波光粼粼,溪水叮咚作响,缓缓东去,流向细河或者梁河都无可考究,还没进屋子,青秞倒被这溪水看住了,立了脚直看到小溪的尽头。

    隔着青石板路与溪水相对的是白墙黑顶的围墙围了一处院子,门前小小三阶石阶,左右选了齐整的青玉砖刻了一对狮子,上好的黄杨木单扇大门。

    推门而入,迎面是鲤鱼跃龙门的影壁,影壁左侧又接一扇门垂花门通院子,穿过影壁门,便可见一宽阔大院,院中只有一口玉青色百蝶穿花暗纹荷花缸,其余花草树木皆无,西侧溪水潺潺,闻声而去见假山石围了个鱼池,三五尾青鱼悠哉戏水,中人笑着指了池子说:“这处鱼池有些奇特,屋子空了几年都未见干涸,我因心喜池中水清亮,买几尾手指长的青鱼扔在里面竟都活了下来,心里猜疑这池底是否有活水源头。

    三人又转去看正屋,正屋三间房,抄手游廊连接了东西厢房,屋内空荡无物,越见开阔明亮,出门沿抄手游廊往后便到了第二进院落,与正屋相同的三间房却是两层楼房,瞧着格局该是家中姑娘的绣楼,一样的也有东西厢房,只厢房比头一进要小些,左右侧都隔做了前后间,楼上的三间正房窗户对着梁水河,一色的五扇大窗,菱纹窗格,透着外面倒像山水如画一般,微风徐来,烟波浩渺,颜二郎陡生天高地远我自悠然之意。

    中人见二人沉默不语,也猜度不出何意,忙急切说:“这院子别的不说,这处景色最是妙极,白日里看梁水河风光,夜里商船停泊,红色灯笼映了波光粼粼又是别样光景,最好处,以后十五观灯若不想出门时,右边这间便能看到仙鹤楼正店的门前,今年我便没定位置,带了一家人就在这里观灯了,也甚是惬意。下了楼在往后便是三间后罩房,储物或者家下佣人住都是相宜的,开了门就是梁河,河里常年来往船只,日常的素菜,或者鱼虾,伸手就买了,很是便利。

    屋内无物,连树木也都移走了,可见房东是立意卖房的,搬空屋内物品该是急需银钱,想是将物品卖了换钱,颜二郎思忖片刻说:“院子是个安静所在,只屋里家具,花草树木皆无,样样都要重新安置也甚麻烦,若六十两肯卖时,便去签了协议。

    中人踌躇,王老板确实急需用钱给了他六十两的底价,但这处院子看的多,真能出钱买的少,看颜二郎的样子倒不像信口开河的,两人拉扯了几句,颜二郎知道青秞是喜欢这里的,自己也喜欢,便加了五两银子成交。

    春浓转夏,黄莺枝头婉转啼鸣,街头铺面里瓜果渐次上新,青秞气鼓鼓望自己面前温热的糖水,没精打采瞧了翠娘说:“院子里的鸟都知道在竹叶根下找处阴凉地方了,我偏还要喝热的。”

    翠娘抿唇一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热糖水:“不过几天不许你贪凉罢了,你还有什么闹的,娘和我都陪着呢。”青秞泄了气,转头看见那些桂花熏染纸似被翻动了问:“笠哥儿又翻我东西,最是讨厌。”

    “莫怪笠哥儿,是爹昨晚瞧见了,还问我,我说是那日佩兰送的。”翠娘无奈看了四处寻事的青秞,起身往外走去凑到潘大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摸出几文钱递给去,潘大娘立刻点头,出了院子寻了个小童说了几句,递了一文钱过去,小童接了欣喜的点头,先去货郎担子上买了根糖含在嘴里,飞快转个弯不见了。

    不多时佩兰摇着团扇进来,后面跟了秋荷手里提了青皮西瓜,秋荷问了厨房要去收拾西瓜,潘大娘忙上来接了西瓜说:“秋荷姑娘歇着罢,我来。”,秋荷笑着跟在潘大娘身后去了厨房。

    一会秋荷端了托盘进来,三碗西瓜去籽切了,又放了银叉子,青秞伸手去端,秋荷指了巴掌大的白瓷碗说:“大娘子说了,这碗是三姑娘的。”

    青秞不挑伸手去端触手却是温热的不由得叫起来,“我娘把西瓜煮了。”

    李氏素来喜欢佩tຊ兰爽利,见她来了又备了几色糕点端进来,正听见青秞叫声嗔道:“不过是那碗在滚水里过了一遍,好歹去点寒凉之气。”

    青秞叉了几块西瓜吃了,又在李氏的眼神下好歹喝了那碗温热糖水,神情怏怏的,和佩兰说:“你来了,我却有些撑不住了。”

    佩兰打量青秞脸色有些瓷白,转头去看翠娘,翠娘微微颔首,佩兰便推了青秞道:“不舒服去床上窝着罢,我正好要与翠娘说私房话。”

    青秞起身懒懒的朝回廊走,去东厢房歇着,佩兰看了她身影笑道:“平日里多稳重,此刻偏像个无赖小子般。”

    翠娘宠溺的瞧了远处说:“她瞧着软和,性子最倔,以前在沟子村时她还只六七岁,偏生还像只母鸡一样想护住我们一家子,有一次还与祖父闹气,被罚在鸡笼边上跪了一晚,腿肿得似炊饼一样。”翠娘说起往事揉了揉眼又说:“再过旬多便是她的生日了,今年是她金钗之年了。”

    佩兰原与青秞好,又好玩听了这话欢喜起来说:“我们凑份子给她做个生日罢。”,翠娘笑说:“凑份子就不要了,我早早的存了钱,如今一贯是足有的,只想寻个新巧好玩的,让她欢喜一天,一时又想不到好主意,便思忖与你商量。”

    两人看着院子里竹叶根下小鸟打架,又说了许多主意,放风筝,占花名,皆觉无甚新意,正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佩兰想起她表哥前几日说起游船一事,便说:“不如我们租了船去游梁河。”

    翠娘闻言也是一喜说:“不必游梁河,只找那风景好又雅静的地方,停了船我们说笑吃喝倒是好。”

    得了这个法子,两人又商量了许多,佩兰早把主意打到温云洲身上了,于是大包大揽起来,说租船找地方皆包在她身上。

    等过几日青秞精神了,又一般的画图看书,挑针捻线,翠娘学了她前几日的样子闹她,青秞爱娇的往李氏怀里躲,李氏笑道:“莫急等入了三伏我去买些冰回来,自己煮了红豆沙,绿豆沙做冰碗给你吃。

    潘大娘走来躬身递了帖子说:“大娘子,罗府上送来的帖子。“

    李氏接了,一张樱草绿绘缠枝紫藤荷叶边金镶边的帖子,打开来下帖的正是罗府大姑娘罗可沅,说家里荷园荷花盛开,请了颜家姐妹三日后前去赏荷。

    这些富贵人家的玩意,李氏也只听说过,如今接了帖子就有些为姐妹俩发愁衣服首饰,青秞笑道:“娘,不过是穿得齐整些就行,爹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倒不必插金戴银的。”

    李氏一时开了箱子瞧着新做的衣服去,又说些,什么颜色配什么首饰的话,青秞最是擅长这些,不一会子便挑好了翠娘与自己的衣服,等颜二郎回来又给颜二郎看,颜二郎早知道罗府下帖子的事。”

    又对李氏说,你备些礼盒,我们齐去谢温家大娘子,又看了青秞,我前几日瞧着你桌上有郦萱的提桂熏染纸,那纸甜水镇不可得,你若喜欢我便托了温家隔日子带些与你,青秞笑弯了眉眼说:“我正舍不得用,又不好问佩兰哪里买的,如今有可买处,爹帮我买些来罢。”

    郦萱是金陵府一个雅致的纸笔阁子,里面的纸只有十二样,每一样都熏染一种花香,小小一盒便得几百文,颜二郎并不告诉青秞纸贵。

    颜二郎又说买下的院子要收拾起来,又商量用桐花木做家具还是用梧桐木,青秞又要颜二郎在院子里种两颗桂花树,说等来年金桂满园,正可赏月。

    第二十四章 罗府荷宴

    按着罗府帖子上的时辰李氏吩咐潘大娘叫了车,青秞姐妹收拾妥当乘了车直往梧桐巷子去。

    车到巷口已经有女使迅既往抱厦回话,三间抱厦在穿堂处,临窗梨花木几上松鹤香炉里燃着荷花香,清雅闲淡,罗可沅手持书卷临窗而坐,乌黑的发丝挽了春山髻,斜里插了支镶琥珀石桃花金簪,优昙瑞紫的春衫滚了琥珀色绫纹边,鹅黄百褶裙系暮山紫嵌金丝腰带,端庄持重中不失书卷之清雅气,闻言既起身往垂花门去。

    车至院内有利索的婆子伺候下车,女使上前引往垂花门,罗可沅带了女使早已迎候此处,望着缓缓而行的颜家姐妹,翠娘挽了飞云髻插了支海棠金簪,穿苏梅色提花暗纹春衫,着明月珰色长裙温婉秀丽,青秞梳了双环髻左右各插了只小巧金钗,朱颜酡春衫镶绣缠枝百合花麻白色罗纹边,蜜合色长裙,罗可沅尚未及细看眼神不由得落在其双目之中,如明月之疏阔,一时竟不能移开。

    二人上前见礼皆称呼姑娘,青秞向来喜关注衣服,瞧了罗可沅的衣饰说:“大姑娘这衣服倒合了今日的荷花宴。”

    罗可沅眉目微动似得了知己般欢喜伸手牵了青秞说:“我早知道你,听说颜二姑娘及笄那日甚是光彩照人,我竟没能去,你可得与我说说。”又转头与翠娘说话,处处周到不使人冷落了去。

    几人行至听荷轩早有人收拾停当,恭谨伺候,位置不分主次,团团围坐,极目处荷叶田田,微风动轻粉翻飞,初夏的热弥散在荷叶的清味里,恬淡心神,引人向往,少年时光总是诗,不过盏茶的功夫初始的陌生已消怠了。

    罗可淇还在远处就听见听荷轩里的笑声无端有些气恼,摔了手帕加快些步子往听荷轩去,见她进来三人皆笑吟吟看了她,罗可淇心里又生恼意,方才分明说笑的厉害,此刻她来了倒不说了,难不成是背了她说些什么,且不说心里琢磨,仍是上前与罗可沅见礼,此刻颜家姐妹才起身与罗可淇见礼,复又坐下。

    罗可淇今日挽了荷花髻,插了支白玉桃花簪,上穿晴山蓝滚边暗纹绸缎春衫,米汤娇色百褶裙,斯人静怡,人淡如菊,青秞只觉衣服与人似有不合之处,与罗可淇不熟,青秞并不多话。

    几人寒暄,罗可淇说:“枯坐总是闷的,不如就着荷花做诗玩吧。”这原是闺阁之戏,罗可沅可有可无,颜家姐妹也未出言反对,女使们便伺候起笔墨,若不想写时也有会写字的女使一旁记录。

    颜家姐妹都不善此道,翠娘勉强成诗,罗可淇接了诗稿瞧翠娘写的咏荷,挑眉看了,眼里隐约有些嘲弄,罗可沅又接了过去看,抿了唇嘴角微颤,翠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对罗可沅说:“你想笑便笑,何苦忍着。”罗可沅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出来,罗可淇见翠娘浑不在意也觉没趣,又去看青秞。

    青秞一直没说话,低了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可淇也不问伸手便取过来,见纸上荷叶荷花交缠着还有些珠子,皱眉道:“这似画非画的,什么乱七八糟,你便不会吟诗也可学了你姐姐勉强做了,你这也太应付了罢,可是瞧不起我们姐妹。”

    青秞叹气还未说话,远处传来佩环之声,是罗老太太与肖夫子的夫人携手而来,罗老爷大娘子安氏,罗家二爷大娘子薛氏跟在后面,这边四人起身迎出听荷轩。

    见礼坐下,又看方才所写诗词,闺阁之词,不过做戏,好坏也无人评说,只安氏见翠娘明明附尾却落落大方,不由心里喜欢,又知她是与施都司定了亲的,遂牵了手至跟前说话,罗可沅在一旁将方才翠娘要她不必忍笑的话说出来,娘母子又笑了一回。

    肖夫人拉住了青秞与罗老太太说话,罗可淇拿起刚才青秞画的稿纸递给罗老太太撒娇说:“祖母,瞧颜家妹妹,我说要做诗,她不做,偏偏拿了这什么画充数,这画我竟是看不懂,她应付我们呢。”

    青秞叹了口气向罗可淇行礼说:“淇姐姐不曾应付呢,这不是画,不过是绣稿罢,我刚才一时起意画了,如今还不曾想好是绣在哪里,画得潦草些。”

    肖夫人接过来瞧了瞧,画纸上画了荷叶荷花,水波里隐约还有红色花朵却有些乱便说:“我也没看懂,你与我说说。”青秞探头指了肖夫人手里的画说:“荷花佛家常见,我又见远处长寿花的倒影落在其中,这寓意天成极好的,便画了下来。”说着看了罗老太太,心思一动起身去桌边低头又画,众人也不打扰,任其作为。

    青秞埋首其中,浑然忘我,过了一炷香才放了笔显出些微笑容又将画稿捧与肖夫人看,荷叶荷花交映成趣,波光粼粼中隐约几朵长寿花,略略斜伸,令人有微风拂面之感,惊奇处此画做成了时下老妇人常佩戴的抹额状,肖夫人瞧了罗老太太笑着将画稿递过去道:“小丫头孝敬老太太的。”

    罗老太太接了过来,分明一幅工笔荷花图,却巧妙的勾勒成了抹额状,最是那荷叶上的滚动的露珠以金珠点成,寓意仙寿中又隐tຊ含富贵,切合了老人家的心思,罗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周妈妈年轻时是个巧手此刻见了此画竟是意动说:“我今晚便赶工做了出来。”

    罗可淇越发不忿越上前拉住青秞朝罗老太太笑道:“让她作诗,她倒会讨巧,祖母我不依的,颜家三姑娘这般灵慧,分明能做的,只是推脱。”

    青秞再次无奈叹气,她真的不会作诗,可罗可淇实在逼得太紧,一时无法脱口而出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闻言罗可淇笑不可抑说:“这哪里是诗,原来妹妹果真和你姐姐一样不会作诗呢,我以为妹妹谦逊,这是我的不是,倒让妹妹闹了笑话。”

    话音才落,身后传来击掌声道:“好诗。”

    罗老爷和肖夫子,颜二郎沿曲廊走来,正好听见青秞念的两句诗,肖夫子一时心喜,拍手叫好,罗可淇见了忙缩到薛氏大娘子身后不敢出声。

    众人又见礼坐下,罗老爷笑对罗老太太说:“知道老太太起了一坛玉浆,儿子眼馋过来讨杯酒喝。”

    肖夫子在肖夫人身边坐了笑着朝青秞招手,“颜家小丫头过来。”颜二郎带了翠娘姐妹二人过去与肖夫子见礼坐了,肖夫子问:“小丫头,这诗才有两句,再续两句来听听。”

    青秞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不肯出头的,只怕惹来麻烦,此刻凝眉望了荷花池不语,人只道她思索,不知青秞此刻心里恨不得要去咬罗可淇一口,事已至此她若不再念两句,颜家的颜面不存,心里叹气了无数回,咬牙恨恨想,若惹了麻烦,必定要把罗可淇踩到泥里。

    叹了口气才无奈说:“肖夫子,续却不能,前面加上两句吧,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次连罗老爷也不由得叫好,颜二郎诧异瞧了青秞。青秞知道麻烦来了,还要想法子应付颜二郎。

    至夜,罗老爷在安氏房里闲话,说起今日荷花宴,罗老爷问:“今日淇姐儿戴了支玉簪,甚是显眼。”

    书香人家最是讲究平和,今日宴请颜家姐妹,用金饰既不失礼又无炫耀之意,最是恰到好处,五个少女其中四个清丽明亮,都饰以金簪或金钗,唯罗可淇素雅清淡,玉簪挽发,虽雅致却有孤傲之感,大户之家交际所忌。

    罗老爷说的含糊,安氏心下明白,遂说:“我问了弟妹,她说前些日子是莫氏的生日她念她多年本分,便赏了支桃花玉簪,那玉簪嵌了颗指甲大小的绿宝其实不适合小姑娘。”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氏有些惋惜道:“我喜欢颜家那小姑娘,可惜与升哥儿年纪相差太远,和哥儿又难以匹配她。”

    罗老爷也以为然说:“日后多走动也是一样的,我看沅姐儿与她们姐妹甚相得。”

    青秞搬了几本诗书放到颜二郎面前说:“我平日里画画时,若没有灵感,便把这些写景的诗词转成画面,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今日倒是第一次把画面转成诗词,不过碰巧罢了,爹,我真不会写诗。”青秞眉眼皱成一团,看了颜二郎出的几个叫她做诗的题目。

    颜二郎不默不作声只眼尾淡淡扫了青秞,青秞垂了头也不做声,心里却又把罗可淇狠狠捶打了一顿,到底抗不住颜二郎的眼神抬起头往那些题目上扫了扫哀嚎道:“爹,我真写不出来了。”

    李氏心疼进来拽住青秞往外走说:“官人,你何曾见秞儿写过诗,要她画画,做个娃娃或可,写诗不是逼她嘛。”

    青秞此时便觉得李氏实在可爱至极,奉承的话不要钱一般拼命往外搬,乐得李氏眉开眼笑。

    第二十五章 生日游湖

    晨起用过膳,罗家二老爷自去铺面巡查,宋妈妈手里捧了个酸枝木盒子,迎面碰见罗二老爷忙弯腰弓身立于一边,等罗老爷走远才进了西厢房,薛氏端坐罗汉床,满头青丝挽了个闲云髻,拿累金丝发冠扣了,再无多余饰品,穿枣红色镶群青蓝缠枝宝相花上衣,着石青马面裙,手里端了青色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拨了茶,也不喝,见宋妈妈进来将茶盏随手递给身后的秋红说:“拿来吧。”

    宋妈妈两口子是罗府的老人,宋妈妈男人跟着罗二老爷管了罗府的田地铺面,宋妈妈便统管内府,今日是府内发放例银的日子,早早便将账册交给薛氏过目,好安排了放银子。

    薛氏接了账册细细查看,又指点了两处或改或删减,宋妈妈记下,出门吩咐侯着的人只管按册放银,自己依旧到薛氏跟前伺候。

    宋妈妈再进来时见薛氏又端了茶盏在拨便笑了说:“大娘子茶凉了罢,叫她们换过一盏。”薛氏方放了茶盏说:“去我私库里取十二匹各色鲜亮颜色的布送去淇姐儿的鹿鸣轩,我记得还有六支一盒的四季花卉的银簪子也取两盒一并送去,和她说换了戴着玩,若再有喜欢的我再送去,不用省俭。”

    等宋妈妈派了巧绣送了布匹和首饰盒子过去时,杏花接了看时倒一愣说:“并不是添置衣物的时节,是不是送错了。”

    巧绣说:“这是大娘子体恤二姑娘特意从私库里取了吩咐送来的,自不会错,姐姐接了我好回去复命。”杏花无奈只得接了。

    罗可淇见了杏花手里的布匹蹙眉说:“这是你们日常用的怎么送到我这边来了,”又开了首饰盒看,越发的奇了,这也是你们日常用的,是不是送错了。“

    杏花说:“我也和姑娘想的一样,方才问了巧绣,说是大娘子特意从自己私库里取了叫送给姑娘的,不会错的。”

    罗可淇纳闷欲出门去找薛氏大娘子,莫氏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兰花进来蹲身福礼说:“莫小娘说了这是大娘子的赏赐,叫姑娘收拾好,等会芙蕖阁的巧娘来量尺寸,衣服做好了叫姑娘日常穿戴起来。”

    罗可淇此时方有些明白万般委屈从心底涌起,合身扑倒在那些布匹上抽泣起来。

    佩兰听翠娘与青秞去了罗府赏荷叶动了游兴,越发要找个好地方去玩,等温云洲下了学便把他拦在院子里,两人凑到一株木槿花跟前嘀嘀咕咕说起来,佩兰说几句温云洲就点头,等佩兰不知又说了什么,温云洲也欢喜起来,两人指手画脚说得越发的眉飞色舞。

    温氏隔着桐花窗棂格子看了院中的一对小儿女脸带笑意与徐妈妈说:“佩兰是个懂事的,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虽喜欢和洲儿说话,却从不肯与洲儿单独同处一室,便说话也必定是在院子里,小六与秋荷也是跟着伺候的。”

    徐妈妈也笑着说:“大娘子说的极是,表姑娘虽说没读过书,见识有限,行动却有礼合宜,总是大娘子平日教导的好。”

    温氏听了看了徐妈妈嗔笑说:“我自然懂你的意思,洲儿是你带大的你心里疼他我知道,只是哪有读书识理,进退有度,门第儿又相当,人品儿又相当的呢,你倒是找个出来我瞧瞧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一动,斜睨了徐妈妈,抿嘴笑了说:“倒是好,再瞧瞧罢。”

    佩兰这里与温云洲商量,温云洲自是大包大揽下来,佩兰急忙忙的又去找翠娘与青秞说,青秞听了十分惊喜,佩兰又说那处景色好,有山有水,且又安静,依着山还有一处寺庙,我们坐了船再去上香,岂不是又好玩又不俗,说得几人恨不能日子早些来。

    翠娘心细又是给青秞过生日更是打叠起精神,忖度佩兰的话,疑惑温云洲是要去的,等前一日姐妹个商量了,还是与李氏说了游玩之事,少年游船在甜水镇是常事,李氏不以为异,只说要带了潘大娘去,一路有人跟着照料才好,姐妹自然应下。

    李氏安排妥当笑说:“我也好难得松快一日不必下厨,那日我就去蔡婆婆馄饨铺里吃碗混沌,再去挑些好的丝线,再去鲜花铺子买些花回来。”

    青秞听李氏要买花瞧着翠娘笑了起来:“娘是糊涂了,自姐姐定了亲,咱家的四时鲜花都叫施都司包了,哪里还要你买呢,就是平时的闺阁玩意,屋里也没处放了。”

    翠娘微红了脸啐了青秞,姐妹俩又闹做一团。

    好容易盼的了约定好的日子,翠娘姐妹收拾停当,带了潘大娘一车子去了码头,果然温云洲候在码头,佩兰在船上与船娘说话,见她们来了快步迎了出来。

    码头停靠一艘简单飞檐画舫,四面都是窗子一色新挂的山岚绿绢纱,船舱不大,坐十几人倒绰绰有余中间又有山岚绿绢纱隔断门,船老板是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男的黑瘦结实,女的颧骨略高,干净利索,见客人来了,忙不迭迎进船舱,又上了新出的桂花陈皮茶。

    翠娘姐tຊ妹与佩兰进里仓坐了,温云洲坐在外仓看着小六、秋荷与潘大娘把带来的食盒装盘。

    船桨点岸,画舫随水荡漾,离岸几尺,夏日轻衫薄,风起飞扬,青秞将头探出窗外,白云低御,水暖泛波,梁河沿岸皆有铺面此时隔着谁也听得见叫卖,河宽几十丈对岸便是影影绰绰了,佩兰指了岸边的铺面的热闹拉了青秞笑呵呵的说:“瞧着和平日里我们逛的不一样,倒像你桌子上的画。

    温云洲隔着山岚绢纱听佩兰和青秞说话,闻言瞧去,佩兰与青秞抵了头说笑,翠娘站在她们身后看柳叶儿在河面打旋,温云洲眉眼都笑开了又是一样景。

    画舫转了河道,铺面渐渐远去,两岸翠绿,隐约可见骏马在岸上驰骋,河中船来船往,也有人撑了小筏子沿河叫卖,风吹了绢扇,起了些凉意,三人俱坐了下来饮茶。

    竹月青茶盏盛了春芽黄的茶汤,青秞甚是欢喜,抿了一口细品,唇齿间又见桂子与陈皮余韵说:“咦,这桂花纯得只有草木之香,我喜欢。”

    温云洲隔着绢纱听见,嘴角似被牵引露出几颗白牙,又悄悄转头往里瞧去,青秞笑得眉眼儿弯弯,青丝挽了双环髻,几朵嫩黄桂花花钿点缀在乌黑的发丝间如同春暖花开,纤白的手指捧了茶盏,雾气晕染,恍如梦境,温云洲不敢多看,再转了头盯着着河里的鸭子戏水,白皙的耳根泛起红晕,久久不得消散。

    佩兰见青秞似得了宝一般的笑,也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说:“我尝着还没有平日里的桂花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翠娘也低头啜了口笑着与佩兰说:“正是青秞往日里喜欢的,你不知道,这桂花损货极大,一框子晾晒出来也只得一小捧,她都收了起来任谁也不肯给,高兴时自己泡了喝,每每笑得像偷了钱的小贼一般。“

    青秞不依要去抢翠娘的荷包,佩兰说:“这桂花香气甜腻馥郁,我不喜欢,你怎么喜欢它呢,”青秞又抿了一口品过才说:“人都说桂花甜腻太盛,其实皆因桂花晾晒后其实是没甚香味的,制作的人便凭想象着添加些香料,都如此制作已成习惯,世人便以为桂花香甜腻,以致桂子香清浅悠远,人所不知罢了。”

    佩兰不耐说桂花了便问青秞:“我姐姐的嫁衣的画好了没,你应了我要好好画的,不能耍赖的。“

    青秞笑说:“那是你姐姐,也是我大嫂子,我做什么耍赖,自是要画得精细,别的都好了只裙裾那里还要斟酌下,我又去首饰坊子里定了套首饰与嫁衣搭配的,必定不敢耽误事的。”

    潘大娘与秋荷端了记得糕点进来放在几上说:“姑娘们,这糕点外面买的,有些油腻,河里有风,多喝口热茶别腻住了。”

    船速慢了下来,船老大在外面喊:“快到来仪寺了,这里景色最是妙极,等我稳住了船缓缓而行,郎君与姑娘们可到仓外来瞧。”

    温云洲先起身出了船舱四处细细看了,回首说:“表妹船稳了,和师妹们出来吧,船里闷久了,外面清阔。”

    三人出来,潘大娘和秋荷一一扶了,温云洲说,这里是已是出了梁河了,再往南去进入淮河,顺河而下两日可至金陵府,这里衔接两河之间,也不知何年月形成一处妙地,来仪寺也久远了,我竟也查不到来处。

    外面河道比之梁河狭窄许多,两岸声可相闻,却是无人能至,悬崖峭壁直指云霄,崇峦障叠间,白云如梭,天清地阔。

    仰头四顾,云层叠起翻涌,风轻轻吹动,又散了开去,阳光散落,坠在水里,像金子一般,黑山白水,波光粼粼,青秞长叹说:“若是有酒才当真一大快事。”

    温云洲闻言忙端正了神色拱手施礼说:“小师妹不可,此处虽安然,总是野外不宜饮酒。”潘大娘瞧着温云洲的神态也忙连连点头。

    青秞莞尔说:“我就是随意说说,并不是当真要饮。”心里却想若真有一坛桂花蜜才不负此处景色,只不敢再说了。

    翠娘与佩兰在船头看峭壁上有一窝鸟筑了巢,青秞找船老板要了吊杆鱼线,在船尾坐了钓鱼,温云洲吩咐小六了几句,转头看船尾,青秞随意坐在船板上,手里握了鱼竿,乌发间嫩黄桂花花钿闪烁,微风卷起麹尘绿衣裙,隐约露出嫩黄色鞋子,白云不语,深水静流,温云洲脚步转弯,依依船尾行去。

    第二十六章 生日游湖

    如同青秞一般,温云洲也在船尾席地而坐,青秞瞧见生怕惊了水里的鱼低低的叫了一声,温师兄,温云洲点了点头不说话,只看了水面。过了一会才说,有一坛桂花酒等回去叫小六送去,等你生日时可饮。

    青秞望去,温云洲与自己隔着鱼篓坐了,石蜜色长衫,温和雅正,正似此刻船底流水,静霭无声又潺潺不息,青秞双目微闪若清水兴波说:“桂花纸,桂花茶,桂花酒,师兄在哪里寻来这许多呢。”

    温云洲转头看来,眼中隐有悱恻,眼神只落在青秞手臂处略停又转头看水里低声说:“我家在金陵府有两个茶叶铺子,与这些原是有些相干的,只要使了伙计去打听,并不是难事,些许小事,能让小师妹开心就好。”

    青秞此刻似闻心底有金玉之声,正欲说话,有箫声从云间落下,清越绵长似拨云见月,转而婉转豁朗若明亮笑颜,船里众人听见箫声一时都停住了手里的事,这箫声倒似清风一般吹之而散,船老大笑而对众人说,今日佑乔郎君来了来仪寺你们或可能得见了。

    这名字似曾听过,青秞一时也想不起来遂看了船老大笑说:“船老大竟然识得箫声,好厉害。”

    船老大朗声大笑,佑乔郎君的箫声听之令人忘俗,谁人不识呢,绿意远山里的姚行首因听佑乔郎君一曲便从金陵府追来了咱们甜水镇,自此不肯离去,咱们甜水镇才有了绿意远山里众人羡慕的姚行首。

    时下行院里的歌者吹拉弹唱,诗词歌赋多有精通,行止礼仪也风度翩然,多有文人墨客、五陵少年追捧,以为雅事, 她们也出入各豪门大户的宴席间陪坐清谈或弹奏助兴。

    与那挑了红色灯笼在简陋巷子里经纪者截然不同。

    船老大停船搭了行桥以便众人行走说:“郎君与诸位姑娘,前面上去便是来仪寺了,里面清幽深远,是个极好的去处,上香祈福都是灵验的,若运气好时,或可得见佑乔郎君,说毕一笑。

    众人下了船没多远便看见古旧的麻石台阶渐入高处,看不见尽头,台阶已见岁月斑驳,旁边胡乱倒了些石头雕像,石缝间偶有青草冒出来。

    众人兴致勃勃并不为难,拾阶而上,攀爬了几段台阶后见一平台,有石桌椅可供人休息,地上摆了新鲜竹笋,果子等山货,一些山民围坐在石桌前斗纸牌玩,看见人来并不叫卖,只打量了又低头玩牌,青秞问:“这些山货卖的吗,他们为何不叫卖。”

    温云洲笑说:“他们是附近山民,受来仪寺福佑几百年不受灾侵,故而自愿奉养来仪寺,这些山货,咱们若买,你随意给钱他们都不讨价,若不买时,等下他们也都送往寺庙里供奉了。

    青山绿水,凉风习习,几人都不觉得行路辛苦,行走间亦有休息处,或赏景,或说话,不知不觉已经能看见寺院屋顶的飞檐处了,再走不远,有小沙弥迎了过来。

    寺院建筑也已见岁月痕迹,偶然也看见墙皮剥落,但洒扫得甚是干净,花鸟树木各自安然,等进去恭拜也无金光闪闪,只是整洁,人虽不多却也不间断,香火袅袅。

    再出来,小沙弥又迎过来说,“诸位,今日只有琅云亭处可歇息了,诸位若辛苦可去那里稍坐,自有香茶奉上。

    等到了几人到了琅云亭青秞忍不住笑了,一个硕大的圆顶茅草棚撑了,下面石桌石椅,简陋如斯,佩兰与温云洲叽叽喳喳起来,温云洲无奈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般简陋的,原来来了不过站站就走了。”

    四周树木葱郁笔直而上,仰头时蓝天清远,白云飘浮,仿佛皆可伸手触摸,几人坐下,就有一个利索干净的婆婆端了茶送来。

    佩兰福礼问:“婆婆,寺庙怎么这般简陋,是没钱修缮吗?”

    婆婆合十微笑说:“寺庙每年得金银无数,来远大师都用以捐往各处,或赈济灾民,或修善堂以养独孤。”说完放了茶便走了。

    秋荷与众人斟茶,翠娘端起抿了小口,等了片刻方缓缓咽下,含笑去瞧了佩兰喝茶,果然佩兰才入口便叫起来道:“苦茶?!。”

    众人哄然笑了起来,佩兰不依定要青秞也尝尝,青秞笑着端起茶盏,入口虽苦涩不已,却有回甘,习惯了倒觉得很tຊ是解渴。

    一时都各自端起茶饮了,潘大娘又摆出几色糕点果子,佩兰扯了温云洲问:“你见过佑乔郎君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云洲踌躇似不愿说,又见翠娘与青秞都望了他,似有好奇之色便笑了说:“听说他来历不凡,不知因何落在甜水镇,小时候偶尔也见过的,只觉得甚是好看已非寻常之人,说又通四书五经,精六艺骑射,家里大人都拿来教训家里的孩子,后来长大就难得再看见了,只是听人说起仙人之姿。”说完又苦笑,与他比多有自愧不如。

    青秞只觉得是个故事笑说:“又没见过,想来是说书的杜撰吧,与一个传说比什么呀。”佩兰也点说:“就是,甜水镇都没见过这人,想必是说书人杜撰的,不过为了多赚几文钱罢了。”

    温云洲摇头说:“那倒未必,那芙蕖阁成衣铺便是他母亲经营的,他侍母甚孝,定是在甜水镇的,只是他每出来,就是金陵府那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也是鲜花满车,或者不愿惊动人罢了。”

    “师兄,你这个故事不怎么好听。”青秞只觉得无聊,四处看去,温云洲听了,不知怎么心中生出丝丝喜悦,也不辩驳了,只笑而不语。

    咦——,青秞看远处有几支花在风里摇曳,心里喜欢说:“我去摘了那几支花来。”潘大娘要去摘,青秞不肯,说要自己摘才有趣,翠娘伸头去瞧,不过几十步远的小山包上有几支蓝紫色的花,在绿叶间微微摇摆,便说:“这里看得见由她去罢。”

    青秞边走边玩,渐渐隐没在两边翠绿色草木里,看着不远走起来却着实不近,等累得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才终于离那几支花只有几步之遥了,青秞正要冲过去下手摘了,旁边树丛里突有清朗声音说:“止步,下面悬崖。”

    青秞惊讶侧头寻声音看去,绿色树丛中隐约可见一白衣少年身影背对而坐,乌黑的头发用发带束在头顶,嵌金丝白玉色发带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那花青秞非常喜欢,又近在咫尺了,青秞不肯舍弃,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看大约够得着了,想伸手去摘,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白色暗纹锦缎袖口嵌金丝木槿折枝花,手指修长如玉,握了一支青色竹箫,右手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随意往下掷去,石头夹带风声呼啸而下,片刻之后才听得石头溅起水声哄然作响,可以想见悬崖之高。

    青秞望着脚底只有几步远的悬崖边缘真有些害怕了,眼睛落在那只握着竹箫的手上说:“方才那箫声是你吹奏的?”白衣少年淡淡嗯了一句。

    “是彩云追月吗?”青秞再问。

    等了片刻不见那人说话,青秞觉得无趣,不能摘花,便只能回去了,有些留恋的看了看那几支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好像舞动得更欢快了如嘲笑她一般,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又想起一事对着那身影诧异说:“你是佑乔郎君?”

    “嗯。”那身影又答了一句。

    青秞呆滞,不是传说,真有那样的人!?

    等青秞走远白衣人才回头看着小路上渐渐远去的绿衣身影。

    青秞几人下山正欲上船,有小沙弥急匆匆追过来,走到青秞面前递上那几支风中蓝紫色的花朵,再双手合十说:“那处悬崖的栏杆送去修缮,幸得郎君察觉去那处坐了,因我一时过失差点陷姑娘于险境,师傅已经罚我抄经书了。

    青秞看了手里的花说,你摘的?

    小沙弥摇头说,摘花人让我告诉你,这花叫崖壁风铃,用水养几日若能长出根来,便可种植于土盆中,好养活。

    青秞捧了花如同得了宝一样欢喜,朝小沙弥施礼说:“你帮我谢谢他。”

    几人上了船,青秞凑到佩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佩兰惊讶出声,“什么,你见到佑乔郎君了,你竟然不叫我去看,他长得什么样,真的如同谪仙吗?”

    等听说青秞只看到背影才偃旗息鼓了,又说,并没瞧见真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或许是假冒了的,青秞想着那支竹箫心里却肯定那人必定是佑乔郎君。

    等寺中人渐渐少了,人烟稀少的西侧门外停了一辆四面皆有围栏的蓝色马车,一白衣身影一闪而入,身后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朝四处看了看也跳了上去。

    李佑乔看了手中的青色竹箫低低自语,彩云追月,彩云追月,倒是好名字。

    多木闻言说:“是郎君新做的曲子吗,早上不是还说没有想好名字吗,此刻竟有了,这名字好听,只是与平日的似有不同。又朝外面的车夫说:“老张,船备好了吗,主母叫我们今日定要赶回去的。”

    外面车夫说:“放心,早备好了,必定不会误事的。”

    第二十七章 精细茶盏

    天色已暗,李佑乔进了 家门,才至院中便听到屋里杯碗落地之声,面色不动,依旧缓缓而入,倒是身后的多木身体瑟缩了下,无奈紧跟着李佑乔身后。

    屋内一年约三十出头,修眉俊眼的女子端坐罗汉床上,手里捏了个素白茶碗,作势欲砸,旁边又有个穿棕色褙子的妈妈木着脸,端了托盘在一边伺候,托盘里还摆了两个如同女子手中茶碗一模一样的茶碗。

    见李佑乔进来,那捏着茶碗的女子手势一滞,然后咬牙用力将茶碗摔到李佑乔脚下,碎片将那衣角划出个口子,李佑乔眼风都未往地上扫,只朝那罗汉床上的女子躬身行礼,也不看那女子径直往右侧梨木椅子上坐了转头去问穿棕色褙子的妈妈说:“秦妈妈,叶小娘又因何气恼?”

    秦妈妈忍了笑躬身施礼说:“回郎君,今日姚行首去芙蕖阁闹事。”

    李佑乔这才侧首说:“我早说叫你关了芙蕖阁,你偏不信。”

    叶宛晴咬牙道:“老娘关了芙蕖阁,你喝西北风去呀。”

    李佑乔低头思忖片刻才又说:“也是,若关了芙蕖阁,你便每日里只能砸茶盏也甚无趣,便开着罢。”说毕起身往外走,路过秦妈妈身侧时,看了看托盘里的茶盏说:“秦妈妈,明日叫人买些细致的茶碗,莫伤了叶小娘的手。”

    叶宛晴望着李佑乔行云流水般离去的身影恼怒的抓起最后两个茶盏朝着李佑乔离去的那门砸去,茶碗落地声音清脆,外面院子里李佑乔背了手淡然说:“砸完了,今夜好眠。”

    秦妈妈放了托盘朝外面吩咐,把药端进来,有女使捧了托盘药盏进来,秦妈妈走过去用银勺挖了小口送进自己嘴里,含了会子才咽下去说:“药温正好,小娘快喝了吧。”

    叶宛晴见秦妈妈试药,鼓了嘴说:“你很不必如此。”

    秦妈妈端了药过来说:“管这些做什么,好好的喝了药,早些歇息,若睡不安枕,明日里又该头疼了。”

    叶宛晴瞧着药蹙眉说:“甚苦,不如今日不喝了吧。”

    秦妈妈端了药盏又往叶宛晴面前送了送:“叶小娘不喝时,我就去请了郎君来伺候吧。”

    叶宛晴哼了一声,端起药盏一饮而尽,立时张嘴接了秦妈妈手里的梅子糖含着,才舒了口气,嘴里嘀咕着:“谁像我这般命苦,养了个儿子倒像爹,养了个妈妈倒像娘。”

    秦妈妈抿唇忍了笑说:“老奴不敢,小娘早些歇息罢。”又转身吩咐女使说:“虽入夏了,夜里也还凉着,先用温水灌了汤婆子去了被子里的凉气,夜间伺候也要警醒些,小娘喜欢踢被子记得时时盖上,不然你们便小心郎君知道了的。”

    女使们面色肃然皆恭谨应了,秦妈妈这才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又吩咐旁边伺候的人道:“明日去添些素白的茶碗回来,要精细些的,仔细伤了小娘的手。”

    屋里叶宛晴咬牙,哼了一声嘴角微翘,起身歇息。

    夏日晨风微动,翠鸟争鸣,院子里竹叶哗哗作响,颜二郎今日休沐,背了手站在廊下十分惬意,瞧青秞忙忙叨叨的从厨房里找出个破损了的白瓷海碗,又找了麻绳将破损的位置一圈一圈密密绑好,十分小心的将那几株风铃花移植进去,又捧到竹根底下放了,颜二郎遂笑说:“既然这么喜欢做什么不放到你自己屋里。”

    青秞低头看花说:“它原本是长在峭壁之上的,若端进屋里恐它并不喜,不如仍风吹雨晒的好。”

    父女两人蹲在竹根下看风铃花,潘大娘来说学里的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名其泉,字又礼,年纪比颜二郎小几岁,性子温和,只偶尔贪杯,被他家娘子揪了耳朵训斥,倒也能做低伏小,和颜悦色讨饶,每每被邻里嘲笑,他不以为然,私下里却和颜二郎说,她最好的年华嫁给我,为我伺候双亲,生儿育女,我又给她了什么,不过是三餐粗茶淡饭罢了,颜二郎以为然,故两人相得。

    颜二郎拍拍身tຊ上的衣服起身相迎,将张其泉往堂屋里让,张其泉拉住了说:“有急事找你,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相携出门,张其泉说:“你可知道知画园?”

    知画园是甜水镇最精美的所在,曲径通幽,原是前朝一个王爷的私家园林,后来朝廷收回了,因着园林不大,又地处偏僻,一直空着不甚打理慢慢荒了。

    颜二郎说:“知道,听说朝廷拿出来拍卖了,有人买了吗?”

    “正是有人买了,那园子在我家附近,我每每路过看那里面的几株树木长得茂盛,心里羡慕,如今买下的主人要重新布置,那些树木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我知道你买了个院子,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买下,岂不现成的。”张其泉说。

    颜二郎听了甚是欢喜,等到了那里,果然有人进出买树,颜二郎一眼看中一处院落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立时买下,又买了一株桃树,和几株低矮的灌木,林林总总不过几百文钱。

    出门雇了几人挖了树出来立刻移植到祥里巷的院子里,桂花树种在鱼池边上,绿叶繁茂在风里肆意摇晃,原本空荡着,毫无遮蔽任阳光直射的院子立时添了些许凉意,鱼池落在绿叶影里,几尾青鱼也欢蹦起来,围着落叶撕咬,倒溅出许多水来。

    张其泉在桂树下随意坐下,四处张望,屋里一色新置的樱桃木门窗,菱花窗格,嵌了海棠花琉璃,通透明亮,抄手游廊新刷了大红油漆,太阳天正晾晒着。

    再看看身侧鱼游浅溪,头顶绿叶覆荫,张其泉感慨说:“谦益兄这处院子收拾得真是精妙雅致,若在这桂花树下饮酒赏月当是一大快事。”

    颜二郎笑说:“这有何难,想请不如偶遇,月亮没有,酒水却是现成的,不如要人送些酒菜,我们就在此浮一白如何。”

    张其泉甚是意动当即哈哈大笑说:“如此,今日叨扰谦益兄了。”

    酒菜送来,便就在桂花树下铺了块布当桌子,二人席地而坐,对风畅饮,说些少年时意气风发之事,酒酣处张其泉敲碟唱喝,颜二郎摇头细品,却有一清秀小童探头进来看着张其泉叫道:“爹,娘说你再不回去,便拿棍子来了。”

    张其泉霎时酒醒,扔了手里的筷箸,冲颜二郎拱拱手撩起衣衫便往外冲,看得颜二郎目瞪口呆,不由得大笑起来,举起酒朝着张其泉背影说:“又礼,保重。”说毕一饮而尽,畅快恣意。

    夜晚甜水镇最热闹的去处便是逐月巷了,香车宝马错落而过,商人或书生皆是春风得意,锦袍玉带进进出出,各个行院都是欢楼彩带高缚,各色琉璃灯映照,绿意远山里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客人意犹未尽。多有四处张望的,盼着能亲眼一睹姚行首如花美颜,只是楼梯口垂悬的什锦彩纱始终未动。

    绿意远山院内一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行色匆匆,后面又跟 一素衣小厮童,穿过几道门户径直去往绿意远山最幽静之所,进了一处百花围绕的院子,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转入一轻粉色幔纱垂地的房间,月亮门桐花落地罩内,墙角百合花宫灯燃着芍药香烛,一架香木焦尾琴在案,女子倚窗对月,神色落寞。

    青衣褙子女使桃红进来躬身行礼道:“小姐,多木送信来了。”

    女子闻言霍然转身,紫色嵌金丝绢丝夏衫,下着枣红色八幅绣团花纹彩裙,腰间累金丝缠白玉霞纹腰带,细腰不盈一握,身材玲珑有致,肤色白玉无瑕,色如牡丹娇艳,正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绿意远山的行首姚怡珠,姚怡珠闻言惊喜不已对多木说:“你家郎君何信与我。”

    多木从容行礼,奉上手中一卷素纸笺说:“这是那日梁水河姚小姐所听《月清》,我度姚姚小姐甚喜,故自作主张抄录了送与姚小姐鉴赏,望不弃。”

    正是那日姚怡珠金陵淮水河畔与李佑乔错身而过,一见神思难抑,便纵舟沿水追下,等到了梁水河月正升空,一叶扁舟,横笛悠远,姚怡珠不知今夕何夕,然追之不及,只得任其远去山水之间。

    姚怡珠金陵府行首,素日里众人呵护,骄纵惯了的,金银珠宝,白马翩翩有何不能得,不过都在她一念之间,今日见了李佑乔神思赋予,便不肯罢休,转身找了家行院,要妈妈改了绿意远山的名字住了下来,妈妈见了姚怡珠喜不自胜,莫说改了行院名字,便是舍了命也是肯的。

    等在甜水镇安置了才发现李佑乔并不能得见,若不是见芙蕖阁日日开门营业,姚怡珠都怀疑李佑乔又去往别处了,只得隔几日便去芙蕖阁与叶宛晴混熟了,得些消息,或者洒了钱出去收集李佑乔吹奏过的曲子。

    素手扶过案几上日渐增多的曲谱轻声问:“佑乔郎君如何?”

    多木说:“我家郎君近日事多,甚是烦恼,皆因他娘亲叶娘子经营芙蕖阁劳累又遇顾客难缠病倒了,郎君每日里奉茶伺药,气恼时说莫不如关了芙蕖阁去。”

    言毕垂手而立,姚怡珠闻言面色惨然,微微福礼,多木让开不受,姚怡珠吩咐桃红送多木出去,自己净手点香,拨弦而起,音色缠绵悱恻。

    第二十八章 杂事繁多

    青秞游船回来,又饮桂花酒庆生,佩兰又来聚了几次,欢聚过甚,又兼正是盛夏,有些神思倦怠,连翠娘也懒拿针线,颜二郎见姐妹俩的样子,遂去书店又买了一车子书回来,安置书架上,每日里布置大量功课下来,姐妹俩悚然不知何故,但素来来知道颜二郎的性子,他若不说再问也无用。

    姐妹俩只得每日早起安坐于窗下书桌前,伏案阅读,院子里潘大娘忙忙碌碌,清风竹叶摇曳,渐渐的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李氏每日里精心操持一日三餐,苦夏便只挑些清淡的做了,不知不觉中秋将近,青秞这日才和翠娘携手出门,又路遇温云洲,说起佩玉与颜家的婚事将近,佩兰回家陪姐待嫁了,不过路边寒暄几句,便拱手辞别,温云洲望着远处,脸色莫名。

    因颜家与黄家婚事将近,青秞想送些东西给佩玉,遂买针线、颜料、宣纸一些列事物,翠娘又另外买了几匹布。

    青秞埋头忙碌,又进进出出,好歹是赶在中秋前做了出来,封了几个礼盒叫潘大娘送往石楼村去。

    佩玉打开礼盒见一喜鹊登梅的正红色领抹,图案精美,手工也精巧,旁边有雇来绣嫁妆的芙蕖阁巧娘,见了抹额说:“这手艺是我们阁里陈三娘子的,陈三娘子的手艺可是不菲,虽一般也是喜鹊登梅,这样的图案倒真是新奇,竟从未见过,可见描图人心思巧运。”

    再看又有缠枝百合绣样画稿,潘大娘说可以绣在嫁衣裙裾处或者衣服下边脚处,看过喜鹊登梅的精巧,倒不觉得这缠枝百合有甚妙处,潘大娘又取出一页纸给佩玉说:“三姑娘叫大姑娘按了这里的指引方法先在别处绣了,若喜欢时再看绣在何处好。”

    佩兰知道青秞不会无故生事,便立时叫巧娘按青秞的法子绣一朵百合出来,巧娘日日做的这行,又不求精艺,盏茶的功夫便绣了两寸宽的图案出来,潘大娘将绣样拿在手里走得远些,众人看了倒抽一口气,原本平平无奇的图案突然生动起来,那百合像是真花立在绣缎上一般,那巧娘一把抢了潘大娘手里的绣样细细的瞧,又不见什么特别,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定要求了潘大娘让她见见真人,潘大娘但笑不语。

    潘大娘最后又拿出一个小礼盒奉给佩兰说:“三姑娘说久不见了甚为想念,自己画的样子找了工匠铺里定做的,给二姑娘带着玩。”

    佩兰打开看时,是一支西番莲花样的手镯,无甚神奇倒是坠了一朵西番莲花,花心嵌了颗檀木珠子,佩兰想起那日青秞再来仪寺好像求了几颗檀木珠子又叫沙弥念了经的,心思微暖说:“我见她在来仪寺求来的,也没几颗,再不想还有我的。”

    眼见着快近中秋,这日施韫杰早早的等在罗府私学前,向颜二郎告了假带了笠哥儿去玩,一路哄了笠哥儿问翠娘如今喜欢些什么,又或者缺些什么,笠哥儿平日里与施韫杰甚亲近,却也分明,只捡些能说的一一说给施韫杰听。

    施韫杰郎舅两个欢欢喜喜进出铺面,都是认得的,遂笑施韫杰说:“施都司给自家娘子置办节礼呢,施韫杰一个威武汉子听了人这么说,竟笑得花一般,看得笠哥儿板了脸摇头,甚是不齿,恨不得离了施韫杰三丈远,跟别人说,这人我不认识,也不是我姐夫。

    等买齐了林林总总总又叫人挑了跟在身后送去颜家,李氏叫施韫杰进了堂屋,又喊了翠娘出来,两人在堂屋里说会tຊ子话,笠哥儿这会子如门神一般立在翠娘身后,一步也不肯走远,翠娘给施韫杰做了一身衣服,又给施老爹,施老娘各做了一双鞋子。

    等回了家施老娘得媳妇儿做的鞋子,立时上脚试了试,脚底柔软舒适,顿时喜欢得不得了,看了施韫杰说:“翠娘我甚喜欢,你快点娶了回来吧,我可记着呢,明年翠娘就十六了,你过了年便去问问,等来年中秋就好娶亲了。“

    施韫杰忙不迭点头应了,没敢说自己答应了颜二郎等翠娘十八才娶的事,若是施家二老知道,怕不是举着板子追了他打,缩了脖子且哄着二老开心。

    中秋夜颜家过的简单,用过晚膳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壶玉浆,几碟子月饼糕点,团团围坐了,说的便是如今一家子最是关心的祥里巷子的房子装修的如何了,何处又要添置什么,颜二郎说起了买的那株桂树时倒想起一事说:“近日罗府里有消息说那知画园是金陵府知府亲眷买下的,日后你们进出凡事谨慎些,莫惹了麻烦。“

    青秞听了说:“怎地谨慎,要处处谨小慎微吗,便是王爷、公侯又怎地,我们只管循礼依法就是,难不成为着他们连日子也不过了。“

    颜二郎语结,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李氏闻言抿了嘴直笑说:“青秞这性子真个一丝也不像我。”

    翠娘直接说,青秞与爹爹倒是一样,凡事尽是不想惹事的,可若真遇了事,皆没有怕的,直着脖子也要上。

    那被说性子一样的父女俩个此刻正直眉瞪眼的看了对方,青秞又给自己倒了杯甜浆,颜二郎也越发的性子来了,也倒一杯,父女俩喝了个尽兴。

    倒把另一边母子三个看了个喜笑颜开。

    过了十五便是十六,等翠娘与青秞出门闲逛时果然听说那知画园被买的事,有说是知府夫人买下的,也有说是别的什么亲眷,不一而论,甜水镇原是个极闲适的地方,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几代居住于此,纵有新人家也不过一二,也都是熟识了的,镇上最大的官就是余知县了,为人和气又深居简出,罗老爷虽回来,原也是甜水镇出去的,亲近更多于惧怕,最常见的官就是九品的施韫杰了,更是甜水镇长大的,各个尊敬是有的,怕倒不曾,如今听说要来个这么大的官,心里都思量起来,便是吆喝买卖也谨慎些。

    知画园恍然不知还是如平日里一般安静,也不见车马,舆撵出入,只多了些皂袍下人,也不曾扰乱镇里,久了便习惯了。

    这日颜二郎收了颜大郎的请帖便与李氏商量,那边屋子小又结亲的热闹时候,人越发的多,起居不肆意,就只他带了笠哥儿一人回去了便是。

    李氏应了,打点起颜二郎出门要穿的衣服,佩饰,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贺仪用大红礼盒装好,都就绪了,只等日子。

    至九月十五颜二郎带了笠哥儿提前一天回了沟子村,才到村口里正远远的走来,拉住颜二郎好一段寒暄,到用膳时又提了好酒好菜去颜顺德家吃饭。

    颜顺德鼓着腮帮子满面红光,只听里正与颜二郎说些甜水镇里的行事策略什么的,也不太懂,只殷勤的与里正倒酒,又使眼色叫家成把颜二郎的酒盏添满。

    翌日九月十六正是选好的大日子,早起颜家便抬了头梳花朵,胭脂水粉几人吹打去石楼村黄家催妆,两个村子近,快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如今笑笑闹闹的便到了黄家。

    黄家接了催妆礼,又回了新郎官礼服,又有娘家女亲长随对到了沟子村颜家来挂账、铺设卧房。

    颜家成的新房就是原来颜二郎一家子住的西侧房,隔了里外两间,外面临窗铺了新炕一色正红毡子,靠垫。中间垂了百子图的门帘,里面一色新家具俱是黄家陪送的嫁妆,女家依例铺三铺三盖,蒋氏喜笑颜开忙不迭送上红包又有四色礼盒。

    等到了正时颜家成披红挂绿,带了车子前往黄家迎娶,蒋氏搓手在院子前来回走动,一时又朝村口方向伸头探望,玉蕊今日也粉面飞红,等她大哥娶了亲,过了三个月就该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柱哥儿带了笠哥儿俩个飞快的跑来喊道:“到村口了,快,快放鞭炮。”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正门大开,新妇进门,至堂前拜翁姑,夫妻对拜,至此一对新人结成夫妻,新郎官牵引了大红绸带入房坐帐。

    佩玉心思敏捷又性子温和,哄得的杜氏与蒋氏俱都欢喜,又与颜家成少年夫妻也是恩爱,只有一事为难,过了三个月玉蕊嫁了蒋家村,蒋氏一时闲了无事,那眼睛时时绕着她肚子转,佩玉暗中叹气,没奈何半年依然无动静,杜氏尚可,蒋氏面上便有些不喜了,佩玉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颜家成少不得温柔宽慰,又说了蒋氏几次,这才好了些,等到了来年春季荠菜长了出来,佩玉爱吃,颜家成亲自摘了许多回来一家子包了荠菜肉包,佩玉才咬了一口,便是胃肠翻转欲吐,蒋氏成日里想的就是这些事,遂欢喜大叫:“莫不是有了吧。”

    忙乱请了稳婆来看,果然已怀了两个月了,颜家严严实实的捂住了不叫说,只悄悄往黄家送了信。

    直到过了三个月这才各处亲戚处送信报喜。

    第二十九章 乔迁之喜

    李氏收到报喜时家里正忙乱着搬家,家伙物什已是去祥里巷子那便安置妥当,金吾司巷子这边也打包妥帖,只等日子了,暂将此事压下,等搬家后备礼送去便是。

    到了选好的这日,一家子天还没大亮,个个都起来了,也不能做早膳,使了潘大娘去外面买了炊饼,米肉粥胡乱吃了,并不惊动旁人,只自己一家子,潘大娘又叫她家当家的潘进来做事,另外雇了几个待诏帮忙。

    清晨,青石板路还带着露水的湿气,车轱辘压在上面,吱嘎吱嘎的,笠哥儿双眼忽闪忽闪的盯着车子外面,才到祥里巷子车还未停稳,便拉着青秞拉冲了下来。

    门前一弯清溪尚笼罩在晨雾里,沿溪又安置了一张长长的麻石凳子,可坐三五人,石凳左右各立了一盏插轴羊角风灯,乳白色的羊角罩上镌刻了折枝蔷薇,此刻暖黄色的灯光正落在青石台阶上,黄杨木大门门匾上又添了颜二郎自己写的‘时闲院’三字。

    颜二郎早拿出钥匙开了大门,迎面是缠枝石榴纹饰边鲤鱼跃龙门石刻景壁,穿过左手边一座小巧的垂花门便是正院,院子当中放了天青色荷花缸,缸里几支荷花,因是早春还含苞待放,花根下锦鲤嬉戏,东侧鱼池边那株桂树长得越发的好了,青翠的枝叶与院外的那株泡桐树连城一片撑出一角清凉,西边又无数杆翠竹遮映,日光透过竹子照进来仿若隔了纱帘一般。

    对着正院的三间正屋是颜二郎李氏住了,正厅当中依然挂了幅水墨山水图,最简单的平角案桌上供了紫烟香炉,又有一座座屏,下面正中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一把扶手椅。东侧房照例是颜二郎夫妻的卧室,东厢房给了笠哥儿。

    未待细看青秞捉急,牵了翠娘顺着东边红色抄手游廊往二进院子去,二进院西侧种了株桃树,此时花开正好,粉色花瓣散了一地,屋子迎头也是颜二郎手书‘宜蓁阁’三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有娇女正当华年,珍之重之。”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颜二郎与李氏跟在后面,姐妹俩转身到颜二郎与李氏跟前笑着拉了一起进门,进门客厅与正屋相仿正中设案桌,案桌下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扶手椅,东西侧屋都做了书房,显见是姐妹各有自己的书房。

    出门上楼才至门口已隐约闻见木质香味,进屋并未见香炉,青秞好奇左右探看,颜二郎笑说:“你们俩闺房里的家具都是香椿木做的,自然生香,经岁月越浓。

    楼上正厅是五扇大窗,菱形窗格饰以海棠花琉璃,垂了莺黄色绢纱帘,东边月亮门海棠花罩隔了,西边一般也是月亮门,不过却嵌以缠枝桂花落地罩,屋内都是三扇窗,用了嫩鹅黄绢纱帘,正待细看,楼下潘大娘说:“主君,施家送礼到了。”

    一家子只得下楼待客,才走到前院就听潘进喊:“罗家礼到。”,渐次温家也送了礼来,又有肖夫子家,各处邻里好友也有送礼的俱到了。

    待诏都是熟路的,早就奉上茶水安置送礼的人,又使人往酒楼叫了席面,估摸时辰便送了来,院中搭了凉棚安席,众人落座,皆赞叹此处清幽。

    门口又有人抬了礼盒来,来人与潘进低语几句,潘进大声唱喝,芙蕖阁礼到。

    颜二郎甚是诧异,这芙蕖阁与自己家从无来往怎么倒送了礼来,tຊ待诏忙迎入席间,来人谢过言家中事多,便匆匆告辞。

    一天下来都累得不想动弹了,西侧缠枝桂花落地罩里,仙米色掐丝锦被中青秞反复辗转,又坐了起来朝着东间软软的喊:“姐姐,冷呢。”

    翠娘倒似就等这一句一样抱了粉色软枕几步就进来了,倒进被子里脚头有个温温的汤婆子,枕间有一丝凉风,转头去看窗子,菱格窗留了隙小缝,夜间风凉,丝丝缕缕缠了进来,将鹅黄色窗帘掀起一角,翠娘欲待起身关窗,青秞反身合过来抱紧翠娘哼唧睡了。

    梁水河静,河水拍岸,与夜风唱喝,繁花美景俱渐渐如梦。

    早起,潘大娘望着满屋崭新的家什,透明的琉璃窗格子,怀疑自己在梦里一样,伸手一掐,旁边的潘进腾的坐起来,半天没回神,缓缓忙殷勤的给潘大娘递衣服说:“娘子,昨夜商量的事别忘了,可是一家子的前程呢。”

    潘大娘成亲十几年倒是第二次听自家男人叫娘子,难免有几分得意,紧了紧腰里的汗巾子粗声大气说,“我心里有数,何须你啰嗦,你去把前院落叶扫了,二进院子可别闯进去,那是姑娘们的闺阁,主君最是讲规矩,若犯了,啥事都不成了。”

    潘进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忙不迭应下了,自去忙碌,转出后罩房便是厨房,靠窗一溜五个炉火,两个大灶可煎炒,三个小火炖煮一应都可,潘大娘左右忙碌起来。

    前院西侧房做了起座间,临南窗铺炕,地下一溜扶手椅,北窗放了圆桌吃饭,中间以屏风隔开。

    早膳后李氏与颜二郎坐在南窗炕上喝茶,潘大娘垂手立在地下,李氏笑道:“搬个圆凳坐了,正有话与你说呢。”

    潘大娘自去搬了个圆凳斜签了身子坐了,李氏才道:“并没有别的事,只如今屋子大了,事也多起来,要添几个人做事,你今日便去找个踏实的牙人来。”

    见果然是自己猜的事,潘大娘不由得绷紧了身子斜眼瞧了瞧颜二郎,见他只低头喝茶,又再瞧李氏还是如往常一般也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心里忐忑着,又思量了几回,欠身福了个礼说:“主母,我家当家的您是见过的,心思细致又有把子力气,看门护院,打杂跑腿都是做得的,我家的大丫头叫桐花,今年十三岁了,家里日常洗涮也都做过的,我们一家子想在主君家里讨个生活,主母您看。”说着瞧了李氏,见李氏端了茶盏并没有接话,忙不迭道:“若一家来主君做活,我们是愿意签十年常锲的。”

    大赵如今除犯事者朝廷没籍为奴外,已鲜少平民卖身为奴了,五年以下称之短契,雇主对受雇佣之人约束力小,但薪资便宜,可日结月结皆有契约约定,短契一般只做应急用。

    五年以上为常契,最长不超过十年,大赵律令规定的,常契最长期限为十年,受雇佣者到期可选择续签或者解约,雇主不得强行留下。

    十年常锲受雇佣者只有身份是平民,雇主不得打杀外,其余与为奴区别不大,大赵富裕之家大多会选择这种雇佣方式。

    颜二郎闻言为不可察的点头,李氏见了心下明了也不急着应下,啜了茶等得眼见潘大娘有些急了方放了茶盏说:“你在我家做了几年短契,人是熟识的自然再好不过了,原本就是想留了你继续用的,又恐你不愿意签常锲,才没说,如今既然你一家子都肯签十年常锲那再好不过了,潘进就管了看门护院一应跑腿之事,桐花就在姑娘们院子里做些细活,你只管支应了厨下事宜,这前院屋里倒还需要一个人,如今叫潘进去寻个牙人来,说我家要找个三十岁上下的娘子,要签常契的。”

    听李氏说要找个三十岁的娘子在前院伺候,颜二郎慢条斯理的放了手里的茶盏直眉眼的好好打量了李氏一回,李氏性子温顺又内敛,虽多年夫妻,但在外人前从未逾矩过,今见颜二郎炯炯的看了自己,又羞又恼白皙的脸上浮起些红晕,背了潘大娘恨恨的瞪了颜二郎一眼,等潘大娘出去了倒说出一番话来。

    等潘大娘出去了,李氏狠狠与颜大郎说:“你道我为什么要找个三十上下的娘子来伺候,虽说潘大娘一家子看着是踏实人,但是屋里采买总要分个进出才好,我恐女使未曾管过家做不来银钱上的事,再则前院有人客往来,女使年纪小又或支应不周全,还有笠哥儿十岁了,半大小子似的,往后越发的长起来,似懂非懂要个女使近身服侍总不大相宜,如此总总不是找个有经验娘子更妥帖吗?”

    颜二郎似笑非笑觑了李氏说,我不过是觉得你管家越发的厉害了,思虑也周全才瞧你一瞧,原是称赞你的意思,你车轱辘似的说了这许多,莫不是真的拈酸吃醋了不成。

    日光隔着纱帘落在颜二郎身上,这些年经历事多了,眉眼温润里又添了些世故稳重,唇间随意擒了抹笑意,肆意洒脱,李氏看着,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越发的红润起来,倒与院子里的蔷薇好有一比。

    颜二郎一时间心底痒痒的,伸手欲握李氏放在茶盏边白净细腻的一点指尖,李氏羞涩红着脸啐了颜二郎将手缩回说:“已经歇息了三日,今日还不去学里复课吗,成日里教导学生,岂不知自己最是个孟浪的。”

    素来知道李氏的性子,颜二郎也不强难,只起身,将李氏准备的礼盒提在手里,笑吟吟的往学里去,走到院子里还回头朝着李氏坐的窗子下笑得欢畅说:“今日课少,我去仙鹤楼买你爱吃的腐竹烧肉回来。”

    第三十章 知画园

    早起,桐花提了热水上楼,见门还朝里锁着,知翠娘姐妹尚未起身,也不惊动,只侧身候在门口,青秞开门时,见门前站了个女孩,十三四的年纪,乌黑的头发都归在头顶挽了个斜髻,斜插着两只桃木发钗,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腰里细了根绿色汗巾子,见到青秞忙蹲身福礼说:“三姑娘,我是桐花,潘家的,今日起便在宜蓁阁伺候二姑娘和三姑娘了。”

    翠娘在里面听到说话走出来说:“桐花,我们昨日便知道了,你把热水倒好了我们好梳洗下楼。”

    青秞收拾完出来见两边的洗脸架,面盆、皂胰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水痕,只没看见洗脸的巾帕,不知道桐花收在何处。

    下楼时,翠娘瞧见桃花树下的松木架子上晾晒了两条早上用过的巾帕,走近了还能闻到皂胰子的清香,桐花就在一边候着。

    等翠娘、青秞往前走了才紧紧的跟上去,走在青秞身侧说:“三姑娘,前院有一张您的请帖,芙蕖阁的。”

    青秞颔首,心里忖度,桐花便不多话,只跟在后面。

    如今家里的事日渐增多,颜二郎也会趁着早膳后的空挡处理家事,这日用过早膳,颜二郎将请帖推给青秞说:“你怎么与芙蕖阁打过交道了,前几日搬家还送了礼来,你母亲说是几把上好的团扇。”

    青秞接了请帖看了,摇头说,“并不曾打交道,想来再没别的事,定是我去年为佩玉姐姐,”顿了下又改口说,“给大嫂子画的花样被芙蕖阁的瞧见了的缘故。”

    颜二郎点头也不甚细究说:“我已经在寻摸着合适的店铺了,你心里怎样打算的。”

    青秞说:“这几日做了些规划,等爹下学拿给爹看,店铺的位置最是要紧,现在找也是时候,先只做女装,不做男装,如今倒要花些钱打探下,各村里销得最好的衣服是什么,这样的消息成衣铺估计是难以打听到了,倒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容易问到,虽不甚准,但也能参考。”

    颜二郎思忖了好一会的功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月颜二郎思谋着要在石楼村置些田地,便将此事托了黄员外打听,昨日黄员外带信说有一二十亩地出售的,若不嫌少时就抽空去看看,置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了先置些,也可增添家用,又喊了潘进进来,叫他先去石楼村看看那些田地。

    这是潘进得的第一桩差事,自是万分谨慎的去办不提。

    等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去了学里,李氏又检出一匹质地细软,极适合新生儿的细棉布,另添了一匹暗纹宝相花秋香色缎子,一并包了叫潘大娘送去沟子村给佩玉当贺礼。

    春夏之交,芒种将至,李氏闲闲的瞧着墙根下的蔷薇花,又看了会鱼池里几尾青鱼打架,看见桐花便问:“姑娘们在做啥?”

    桐花侧身恭立了回话说:“两位姑娘都在书房用功。”

    李氏转身去泡了两壶茉莉香片,并两盘点心令桐花送去又吩咐:“姑娘们忙完了叫她们到前院来。”

    等翠娘与青秞携手而tຊ来时,李氏便笑说:“今日潘家的两口子俱都出了门,听说清润茶楼出了新点心,便去那里就一餐罢。”

    吩咐了桐花看家,母女三沿街巷边走边看。

    桐花将门朝里锁了,看了看眼前漂亮的院子,满脸的雀跃,奔去后面,抗了把扫帚来细细的扫地,擦拭,一处都不放过。

    茶楼门前的小厮认得李氏笑着迎上来说:“颜家大娘子妆安,两位姑娘妆安,今日临窗看河的包间没有了,临街这面可行?”

    李氏素来谦和,选了临街的包间坐了,一位手帕包头,腰系围裙三十上下的女茶博士过来,叉手行礼,递过茶牌,等李氏都打量了一回才低声说:“我们茶楼新出了桂枝海棠红,如今春季入夏,这茶最是去湿气的。”

    等新茶上来,青秞抿了抿,味道将将能入口,抬头问茶博士说:“有牛乳煮的茶吗?”

    茶博士见问话的小娘子还头插双钗,知其年纪小便笑了说:“姑娘,牛乳腥膻,与茶不容的,煮出来不好喝。”

    一时又有带着二胡唱折子戏的祖孙过来,李氏便点了一出《兄妹闹春》,那唱戏的小子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将兄妹俩淘气的样子演的惟妙惟肖,引得青秞姐妹笑个不停,正热闹时,楼下街道传来喝道开路的声音。

    李氏探头瞧去,四人抬了一顶肩舆,垂了紫色纱帘,前后各有四个穿皂色袍子,腰细米色腰带的结实家仆开道,旁边另有女使、妈妈们跟了,各个都穿得整洁鲜亮,不像甜水镇的派势。

    沿街座位里俱伸头看热闹,那茶博士笑着与李氏道:“瞧着派势不像咱们甜水镇的人,想必是金陵府来的知画园主人了, 咱们镇里有人在来仪寺瞧见过,说是看着像一对母女,”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不过是生得端庄些,倒比不上我们甜水镇里的小娘子们好看。”说完又左右瞧瞧,像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胡嘉宁坐在肩舆里,左右街道瞧了瞧,没甚兴致,又看自己的亲娘陈氏,不过三十几岁,便有些老相了,面色暗沉,精神委顿,想起父亲后院中颜色明媚,争妍斗艳的,不由暗自长叹,伸手扶了扶陈氏的腰腹笑道:“娘,我们大赵最重嫡庶,只这次若得个弟弟,便是父亲想要偏心,祖母也绝不肯的。”

    陈氏侧首爱怜的看了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儿,淡眉细眼,微微发黄的头发用白玉兰花簪挽了云霞髻,此刻虽眼含忧色,仍端庄持重,心下既喜且忧,牵牵嘴角说:“我拼着被人笑话老蚌生珠也要孕下这胎,虽则为了争气,也是想日后我儿有个依靠,不然还不被那对一百个心窍的母子吞了。”

    金陵满府皆知知府胡炳卫后院是良妾欧阳氏打理,然便是文人墨客都只能叹气却不肯多言,倒不是惧怕了胡炳卫权势,只因其嫡妻陈氏嫁入多年都未有嫡子,只得一女今年及笄,倒是良妾欧阳氏所生庶长子胡明浩十二岁便中举,如今十四岁鲜衣怒马,风度洒脱。

    胡家老太太古板不喜,每月总有几日压了胡炳卫去陈氏房里歇息,胡炳卫孝顺,只得依从,奈何陈氏总没动静,老太太想得嫡孙的念想也每每落了空。

    欧阳氏母子又贯会说话的,哄得老太太开心,渐次失望之下,加之胡明浩又争气会读书,如今也将他当嫡孙般看待了,欧阳氏日日里更是殷勤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又分身将胡炳卫服侍得样样顺心,阖府上下都道欧阳小娘好,倒将嫡妻陈氏母女忘在一角无人问津了。

    等胡嘉宁得知母亲陈氏怀孕后,立刻封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的嘴,又去禀告祖母说陈氏身体欠安,夜夜不得安枕,听说来仪寺香火灵验,想去那里将养一段日子,对胡老太太来说如今陈氏已是可有可无之人,都没考虑便点头应允了。

    欧阳氏出声书香门第,素有贤名,得信后既为陈氏母女打点一应所需,又买下知画园给陈氏母女做修养之所,样样周全,胡炳卫欣慰不已,又置了几家铺面找个月夜亲自送去欧阳氏屋里殷殷抚慰,才得安心。

    肩舆进了园子便有四个粗壮的婆子上来换了,抬进垂花门里,女使安置了脚梯伺候胡嘉宁母女下来。

    进屋便有陈氏陪嫁沈妈妈上来见礼,万分小心服侍着陈氏更衣盥洗了在罗汉床坐下,奉上来仪寺求来的花茶,再悄没声打量着陈氏脸色。

    陈氏瞧着沈妈妈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将茶盏跺在沈妈妈手里嗔道:“你当我是泥捏呢,有事便说,我知道分寸。”

    沈妈妈绕是不信又去瞧胡嘉宁,胡嘉宁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妈妈您太小心了,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娘会当心的。”

    当日陈氏身边凡知道一点信的也都带过来,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关在这知画园里,要等陈氏这胎生了才放出去的,那些人本就是一直伺候陈氏的,也巴不得陈氏能得男,故而也安心在此伺候,并无生事端的。

    沈妈妈抚了抚心口说:“不是我过于小心,难到大娘子果真没怀过的。”说了这句便住了口,朝南面啐了一口,拿出封信递给陈氏说:“老爷的信。”

    陈氏信手接了,扫了几行,蹙眉沉思,复将信递给胡嘉宁说:“我瞧着不妥,你自己拿主意吧。”

    胡嘉宁接了信看,原来是上京永安伯为其排行三的庶子求娶胡嘉宁,胡炳卫有许婚之意,来信告诉陈氏。

    看罢信胡嘉宁冷哼一声,朝沈妈妈使了眼色,沈妈妈会意走到门口坐了, 胡嘉宁起身依着陈氏坐下说:“娘,这一胎若是弟弟万事皆好,若是妹妹,我这婚事便要筹谋了,我想着不如找个小门小户,家里人口简单的,只要他人品好,脾气好,会读书就成,日后靠着爹爹的势为官,也是我们母女的依仗。”

    陈氏以为然说:“我儿思虑极周全,明年便是府试之期,到时在新中的举人里给我儿挑个年龄相当,样貌生得极好,性子又软和的,日后也好拿捏,断不能叫我儿受娘这般委屈了。”

    再老成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少女,听陈氏这般说,胡嘉宁羞红了脸,不依的扭了下身子,娇嗔道:“娘——。”

    陈氏又指了指信问:“这里如何?”

    胡嘉宁冷冷一笑说:“欧阳氏眼界短浅,我找人撺掇几句,这婚事定是不成的。”

    茶楼里,李氏母女瞧着肩舆走了,又去看那小子唱戏,唱念做打一番下来,母女几个笑了个不住,打赏了一把铜钱,祖孙俩千恩万谢了。

    又叫茶博士上了杏仁饼、绿豆糕,藕粉凉糕几色点心,外加一碟酥煎小黄鱼再添了茶,吃喝罢,日头偏了,母女们才心满意足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