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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论剑与抗锄头

    祥里巷子住家少,素来清静,巷子口的秋老娘出来倒水,远远的瞧见潘大娘穿了件簇新的褐色暗纹缎子春衫,细布蓝色褶子裙,耳朵边还挂了米粒大两粒金珠子,认得她是巷子尽头颜先生家的佣妇,忙堆起笑脸打招呼:“潘家妈妈,出来采买呀。”

    潘大娘瞧着熟,扯了扯嘴角招呼了声,几步蹬蹬走了,秋老娘撇了撇嘴叨咕说:“抖起来了,尽连话也不说了,”又转头看了自家埋头洗衣服的儿媳妇抱怨道,“瞧人家家的儿媳妇,赚的是银子,前几日她婆婆还说送了一袋上好的细面回去孝敬呢,你成日里苦哈哈的半文钱都要朝我伸手,没眼瞧。”

    潘大娘远远的听见秋老娘抱怨,嘴角都要咧开了,进了院门,扯了扯腰里簇新的汗巾子,放轻了脚步进西侧屋,早瞧见李氏和翠娘凑了头在看一幅绣面,便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又悄没声扫了翠娘一眼。

    李氏昨晚吩咐潘大娘去找牙人送两个肯签常契的来挑选,见潘大娘回来,知道事情办妥了,和翠娘说:“青秞一大早不见人影忙什么呢。”

    翠娘抿嘴笑了说:“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呢,说要去见芙蕖阁的掌柜,不能弱了名头,竟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名头,我笑了她几句,便被她赶了出来。”

    李氏轻轻拍了拍翠娘的肩,“只管怄她做什么,去叫了她来,等柳牙人来了一起给前院挑个得用的。”

    潘大娘候着翠娘走了才笑嘻嘻说:“是金牙人,说顿饭的功夫就到。”

    金牙人的铺子出名的好信用,只是人少的活计都是不接的,至少要用个三五人的才肯接,李氏有些纳闷,瞧了潘大娘。

    潘大娘自然知道李氏的意思忙说:“这是有个缘故的,去时遇见了施都司,听说咱们家找进屋里伺候的,说了句,‘这可不是小事’,带了我直接去找金牙人,有了施都司的话,金牙人上赶着就接了,还说必定找最tຊ好的来给大娘子挑选。”

    李氏才在桂树下坐了与翠娘姐妹喝茶,金牙人便带了三个人进来,李氏叫潘大娘搬凳子给金牙人坐,金牙人哪里敢坐,忙着辞谢了,立在一边。

    三个妇人皆是三十才出头,右起第一人,白净脸颧骨上几点雀斑,看着干净利索,第二人圆脸微胖,笑起来温和爽朗,第三人容长脸,神态与前面两人略有不同。

    李氏仔细看金牙人给的录案,记载了三人在甜水镇受雇佣的详细事宜,曾受雇何人,做和事体,雇主评价,俱一一在案,又有金牙人铺品评的等级,三人俱是一等的。

    青秞打量三人见最后一人元氏,态度比前面两人更从容些,倒不像个成日里雇佣做工的,又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李氏便细问金牙人元氏之事,金牙人见此知道李氏是中意元氏了,才又取出细档,这便只有元氏一人的给李氏,李氏看了又转给翠娘、青秞,三人商定便定了元氏。

    李氏既选定了人,当下备了红包给金牙人,又叫潘进随同金牙人、元氏去铺子里签订协议,元氏再随着潘进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只站在院子里见了李氏,说要打理干净了再进屋伺候。

    潘大娘带她去后罩屋选房住下,后罩屋三间房,一应俱是新的,潘大娘家占了东边的两间,潘大娘忖度以后长远共事了倒要客气些,便笑了说:“我家先来便胡乱占了两间,你看喜欢那间,我们腾给你也是使得的。”

    一般人听了这话肯定是辞谢了,去最后西头那间住下,潘大娘笑吟吟等着元氏辞谢,

    谁料元氏伸手指了中间的那间房说:“那便这间吧,我不惯住边头屋子。”潘大娘瞠目,不过是句客气话,未曾料元氏当真,欲不换,话已经说了,又不好立即收回来,若要换时,倒像示弱了一般,当下踌躇着怎么找几句堂皇的话驳回了。

    不料桐花从外面走过来笑了说:“中间屋子是我住的,没什么东西,这就收拾出来给妈妈罢。”

    元氏有些意外倒着意扫了桐花一眼,微微颔首。

    一旁潘大娘正气恼,见桐花的样子,狠狠的瞪了她,偏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倒像含了个热汤圆一般,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时引的元氏笑了起来,潘大娘也是个爽快性子当下丢了这事,也笑了起来。

    元氏自去厨下烧水,屋子里还有自己都彻底清洗了一遍,至晚间才上来见李氏,正好颜二郎在座,便又与颜二郎见礼,至此在李氏身边伺候不提。

    这日便赴芙蕖阁之约的日子,一大早起来青秞瞧着长长的刘海,叫桐花用铁筷子烫弯了,三七分开,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桐花一时呆愣了呐呐说:“三姑娘竟这么好看。”

    青秞得意笑说:“没见过比我好看的吧。”

    桐花抿嘴笑了说:“不说话自是好看的,一说话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青秞哼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出门时翠娘又左右瞧了笑道:“真要如此隆重吗,竟没见你这样装扮过的。”

    “两个剑客要去泰山论剑,自然是要带了最好的剑去,你可曾见过抗了锄头去比武的剑客。”青秞瞪了眼说。

    翠娘嗤的笑出声来,叉手恭身施礼戏言:“恭送颜大侠,此去旗开得胜。”

    青秞不理翠娘,昂首下楼。

    出了祥里巷子,梁水桥的热闹已清晰可闻,梁水桥街巷最起眼的自然是仙鹤楼正店,绕着它,又有脚店,食肆无数,街头杂耍,沿街叫卖各种吃食的,人声鼎沸,是甜水镇最热闹的所在,跨过梁水桥进了桃李巷多是卖日常动什家伙的,拐角走上烟柳桥上,远远的可看见绿意远山高挑的灯笼,此刻尚早,只隐约听见丝竹之声,大约是早起练舞的。

    烟柳桥两侧店铺极尽华丽,都是金银首饰铺,或成衣铺,或高级胭脂水粉铺子,兰馨之味可闻,青秞正观望,只觉青瓦飞檐下半开的菱格桃花窗里似有人看这边,侧首,却瞧见一座雕了并蒂莲开的欢楼,左右各有一穿了麻白色细布短衫,腰里系着枣红色汗巾的清俊小厮迎客,再细看里面门楹中果然有芙蕖阁的字样。

    叶宛晴斜倚了半旧胭脂色絮绫迎枕,身前梨花木案几上红泥小炉紫砂壶,轻雾袅袅,素手持了掐纹荷花素白盏,凑近唇边欲饮,却停了盏,隔着窗前桃花树,往烟柳桥头看去,桥上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头青丝挽至顶梳了个小双环髻,当中扣了鎏金点蓝花钿,左右各插了只钗头镶米点白玉的金钗,茵蓝色素面荷缎嵌葱青绿竹叶纹边右衽春衫,松花黄复褶轻纱裙,同色松花黄点缀了葱青绿竹叶纹腰带,裙侧垂了白玉禁步,五官精致自不待说,只她就这么随意站在柳烟翠影里恍如画中,叶宛晴不由得轻轻放了手里的茶盏,仿佛生怕惊了那柳树景里的人一样 ,侧首问身边伺候的秦妈妈:“甜水镇何时又冒出了这般人物?”

    秦妈妈摇头说:“她往芙蕖阁那边瞧去,莫不是颜家三姑娘?”

    叶宛晴双眸一亮说:“你试着去迎迎看。”

    青秞顺桥而下,正欲往芙蕖阁去,见一利落的妈妈迎了上来侧身福礼笑道:“颜三姑娘吗,我家掌柜早已恭候多时了。”

    随那妈妈进了芙蕖阁边上的铺面,门首书‘紫轩’二字,临窗黄花梨圈椅上斜靠了个中年妇人,眉眼明朗,一件半新不旧的雾山紫襦裙,外面一样的雾山紫褙子,没有滚边,没有绣花,倒像随意将那匹布披在身上一般,却又恰到好处,乌黑的头发用紫色玉簪挽了,一丝不乱,除了这紫玉簪身上再无饰物。

    青秞交手见礼,叶宛晴微微欠身回礼,伸手请青秞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取了素白茶盏亲手倒了茶,浅笑着轻轻推到青秞面前。

    端起茶盏凑近细细嗅闻,再抿了一口青秞笑说:“上好的碧螺春,加了忘忧草,清淡中略带涩感。”

    叶宛晴惊讶,忘忧草少见,更别说添到茶里还能喝得出来,不由惊讶问道:“你亦喜欢饮忘忧草茶。”

    “不,猜的,茶里隐含草木青涩之味与小时所见忘忧草相似,叶掌柜今日所穿颜色亦与忘忧草的紫极其相似。”青秞摇头笑道。

    闻言叶宛晴爽朗的笑了起来,遂与青秞说起了花茶,又说到茶山,最后说到采茶姑娘身上的衣服,又说起何种丝帛,能做何种衣服,说得兴起,叶宛晴一时忘了请青秞来的正事,等想起来时,哑然失笑,又暗里打量青秞,见她竟没有一丝焦躁,而是认真的在聊天,好似今天就是来聊天一般。

    一个坦白又不见浮躁的小女孩,这实在是有些打动了叶宛晴,正欲与她说今日邀请她来之事。

    李佑乔负手缓缓而行,今日正是与金陵府掌柜们约定的日子,行至烟柳桥一眼看见他娘叶宛晴眉眼飞舞,正与对面客人聊天,不知是谁,叶宛晴不好取悦。

    行至紫轩门首旁边的绣娘隔着门看见李佑乔皆恭谨起身行礼,李佑乔自顾进去,侧首去瞧叶宛晴对面之人,却是那来仪寺的小丫头,只是刘海掀起来了,露出了整张小脸,倒似水墨晕染一般,不见半点俗气,李佑乔微微颔首,不待青秞反应,已经像风一般卷往里间去了。

    叶宛晴瞪眼,咬牙,却无语。

    再见对面青秞,也只是微微颔首,低眉,饮茶。

    叶宛晴没了谈性,与青秞说起今日约请之事,青秞仔细拿笔记下,隔着窗瞧见天空好像有乌云凝聚,秦妈妈叫了车送青秞,那赶车的小子盯着青秞目不能移,叫秦妈妈好一顿呵斥,吓得低头赶车,话也不敢说了。

    第三十二章 认识不认识

    李佑乔自往里间去,在书桌前坐下,直着眼盯着桌上的砚台,多木见了,忙取紫染水杯,倒了水来磨墨,又听叶宛晴叫唤,只得放了水杯出去。

    待多木出去,李佑乔信手端起水杯往砚台里加水,水流成线,还只管倒,已漫溢出来,明明双眼盯着砚台倒像没知觉一般,还径直往里倒,多木进来甚觉怪异说,水溢了,才恍然。

    扔了水杯李佑乔满面恼怒道:“一屋子的紫,连个水杯也不放过,害得人眼花。”

    多木忙着收拾泛滥的书桌,又听李佑乔喊:“把窗子外面的蔷薇拔了去,俗气,不如种上丝瓜、豆角来的雅致。”

    多木偷眼觑了李佑乔,脑中想象着叶宛晴瞧见满藤架丝瓜、豆角的恼怒模样,顿觉头发丝都是疼的。

    青秞上了车,手里握了卷纸来回揉搓,眼睛直盯了那驾车小子的后背,前面驾车的小子被秦妈妈呵斥了一顿,本就紧张,此刻如芒在背,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元tຊ妈妈执伞迎在门口送进后院,桐花上前伺候,葭菼绿软缎睡衣,满头青丝倾斜在背,青秞伏在妆台上,侧脸只管瞧着窗外的雨,细细密密的,一点一点沾湿了海棠花的窗子。

    桐花在外面瞧着有些担心,去楼下找翠娘说,翠娘上楼瞧见青秞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知出去有什么事,喝止桐花说与李氏听,自己也在外间坐了看雨。

    颜家午膳一向都只母女三人,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学里吃的,用过午膳母女三坐在西侧炕上,青秞挤进李氏怀里说:“叶掌柜接了个定制,也是茵蓝色暗纹锦绫,要我画个镶边花样画稿,说衣服是位夫人定制的,那位夫人是双身子,又是为着婆婆大寿特意定制的,她一时为难,想起我给大嫂子画的裙裾,我因为难,一时有些蒙了。“

    李氏梳了梳青秞乌黑的头发说:“莫逞强,不行就辞了,方才元妈妈说你眼都直了,我担心得什么似的。”

    元妈妈素知当官家的事都是难缠的也说:“姑娘小呢,便是辞了也不打紧的。”

    青秞知她们担心笑说:“没甚要紧,方才已勾勒出些样子了,等晚上再细细打磨几番,当能出初稿了。”

    一家子这才松了口气。

    松鹤梅枝宫灯下,叶宛晴右手托了腮,左手随意掀着账册,不知怎么想起日间的事来,转脸问旁边伺候的秦妈妈:“你说今日他们俩看见彼此了吗?”

    秦妈妈思忖了会子说:“都对了个正脸,想来是看见了的。”

    “都是神仙一样的颜色,为啥他们竟都像没事人一样,只当他们看见的是路边随处看见的野花野草一般。”叶宛晴面露苦恼不解。

    秦妈妈皱了眉摇头,“想不明白。”

    叶宛晴又问:“日间,他们两个对了脸也只微微颔首,倒像熟识的一般,过了一会又摇头问秦妈妈,“你说他们俩倒是认识不认识。”

    秦妈妈直摇头,两个大人倒对着愁肠百转。

    过了一会子秦妈妈缓过神来说:“叶小娘,该喝药了,别想着躲了。“

    叶宛晴有些羞恼一拍桌子道:“日日叶小娘,便是再好,也不好了,喝什么药。”

    秦妈妈鼓了脸说:“我说要喊你主母,你不肯,这会子又翻什么脸?”

    “谁是你主母,上京李府里那位才是你主母,不过监视我罢了。”叶宛晴喊道

    秦妈妈这下真动了气,将手里的药跺在桌上说:“瞧着你是个没心的,你说监视便是监视罢。”说完也不理叶宛晴,转身出了屋子。

    叶宛晴瞠目,这些年秦妈妈怎么对她的,她自然是心里有数,见惹恼了秦妈妈一时捉急喊道:“梅子糖,,,,,,。”

    七月流火,树枝都垂了,只有蝉倒了嗓子的嘶鸣,颜二郎长衫袍角掖在腰里,白皙的脸上滚着汗珠,站在田间与身边的黄员外指点着脚下的田地,喜悦的看着手里的泥土,黄员外也不曾料到一个读书人竟然对田亩这样熟悉,幸好自己并没有心存欺瞒,不然不要说结交了,那生生的是得罪了。

    颜二郎并不知黄员外所想,又问了旁边站的几个穿裋褐汉子几句话,那些裋褐汉子原本存着欺瞒的想法早就没了,此刻实实在在的回话,颜二郎点了头说:“即如你们说的,这二十几亩地下半年便交给你们两家去种了,我只等着年底收获来了。”

    一行人去了黄员外家签了协议,注明所交田租类事宜,黄员外又做了证人,忙完了,颜二郎要告辞时,黄员外便求了颜二郎将他家二姑娘带去甜水镇温家。

    颜二郎自是忙应下了,出来吩咐潘进去叫了两辆车子来,自己与潘进乘了一辆,佩兰自己单独一辆,等佩兰进了车里,发现车子角里竟放了一个小小的冰盆子,黄员外手紧,平日里家里难得用的,佩兰迎着凉气笑眯了眼,自语道:“青秞,你爹真好。”

    及至到了温家门口,看着佩兰下了车,颜二郎隔着窗子喊住佩兰说:“青秞今日里有事恐不得空,等她做完了,叫她请你家去玩。”

    佩兰自是应了,侧身行礼致谢,等颜二郎车子走了才蹦进府里去。

    还在院子里便大声喊起来:“姑妈,我瞧你来了。”

    温氏正不耐暑热,又不敢用冰盆,只叫秋荷与冬梅俩拿团扇不得停手,听得外面佩兰的声音,欢喜的放了手里的《人情簿》说:“佩兰,快,快些进来,看热着。”

    忙不迭的吩咐秋荷去切井水湃的西瓜,冬梅去取个温热帕子来给佩兰擦拭。

    佩兰挨着温氏坐下从荷包里取出个绣花手帕打开,里面是个上好的檀木镯子,捧给温氏说:“这是我端午节时去寺庙里求来的,给姑妈保康泰的。”便说边拿过温氏的手推了上去,又左右端详。

    温氏只生了温云洲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小女儿情义,一时深觉偎贴,揉了佩兰的头顶问:“你爹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前几次带信叫你来,你爹都不肯,说佩玉嫁了,叫你在家陪他。”

    佩兰嘟起嘴有些不悦道:“他典的那个妾有了五六个月身孕了,家里的婆子都说是个男儿,他怕我在家淘气,便打发了我出来。”

    温氏宠溺的笑说:“你娘也去了许多日子了,你爹一直守着你姐俩不肯续弦,还不是怕委屈了你们,如今你姐嫁了,你也及笄了,他才典了个妾,无非为着黄家香火,还说了若生个男儿便记在你娘名下 ,是你嫡嫡亲的弟弟呢。”

    佩兰歪着头咬了唇道:“他昨日里说要留下那小娘呢,我不依,与他闹了起来。”

    闻言温氏蹙眉,略微思忖又莞尔,瞧着佩兰淘气的样子,遂劝道:“我知你爹,无非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再是好的奶娘,哪里极得上亲生的呢。”

    见佩兰还是嘟嘴鼓脸,又哄劝说:“罢了,若那小娘真不好,等她给你生了弟弟,我便找几个极好的奶娘来,把你弟弟接来甜水镇,我们一家子在甜水镇过日子,叫他们在乡下胡乱混着,可好。”

    佩兰这才笑了起来,依了温氏笑道:“姑妈真真是最疼我的。”

    娘俩正说话,温云洲喜眉笑眼的进来,与温氏、佩兰各自见礼,又问佩兰:“好些日子没见了,表妹可好。”

    佩兰也起身行礼问好。

    温氏瞧着温云洲欢喜的样子问:“瞧你的神情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呢。”

    温云洲忙不迭的点头说:“正是呢,今日做的策论竟得了罗老爷的夸赞,还奖赏了支徽州狼毫呢。”

    温氏闻言喜不自胜说:“快说说看。”

    “我说过的如今是颜先生教我们乙班了,今日里颜先生也不知因何事告假,一时没人,罗老爷亲自来了,想是天热,懒怠动弹,只出了个策论题目仍给我们,自己一味坐着看书,到了交卷时竟发现我们班的文章俱是精进了。”

    罗老爷欢喜不胜,询问起来,同窗都说颜先生善诱,又讲得易懂,如今罗老爷的嫡子升哥儿与颜先生家的笠哥儿几个将将十岁,学得踏实的都升了乙班,罗老爷听了学子说颜先生教得好自然是欢喜的,又说我写得最好,还点评了,下课时,瞧见他搓着手找肖夫子去喝酒了。“

    温氏听了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叠声的吩咐小厮去仙鹤楼买酒菜回来,又想起一事吩咐徐妈妈道:“颜家三姑娘是这个月的生日,记得生日礼加倍了送去。”

    徐妈妈也正高兴了,听了这话忙欢喜应了说:“当是应该的。”

    温云洲眼睛闪了闪说:“皆是些俗物有什么好的,徐妈妈你去瞧瞧我娘的首饰盒子。”

    温氏奇怪,拿眼瞧了冬梅,冬梅是贴身伺候温氏的,冬梅见温氏看自己,只管抿嘴笑了,只说:“大娘子便叫徐妈妈去看了便知。”

    温氏指了温云洲笑骂:“一天天的糊弄我。”忙命徐妈妈去看,徐妈妈去了转来手里捧了个盒子递给温氏。

    第三十三章 芙蓉玉镯子

    温氏接了,盒子里放着一对镶嵌芙蓉玉的银质镯子,那块玉质地并没多好,但胜在雕工精巧别致,清浅的粉色芙蓉玉,又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送小姑娘倒正合适,心思一动去瞧温云洲,见他仰了头正等自己夸赞,心下释然,又看佩兰眼睛盯着镯子,便随手取了其中一支说:“我那里还收着一对芙蓉玉银簪,便搭配这支镯子送去颜家,剩下这支给了佩兰戴着玩罢吧。”

    佩兰欣喜正要拿来试戴,没防温云洲伸手拦了接过镯子说:“娘竟然没发现这镯子是一对的吗,哪有单送一支的,表妹那里我再去寻了那精致的来。”

    温氏听了再仔细瞧了瞧,竟然真是一对的,一双镯子凑齐了是一支花枝上一对并蒂芙蓉笑说:“真是精巧,随手磋磨了几下合了盖子又与徐妈妈tຊ说起别的话来。

    佩兰拉住着温云洲,不肯要镯子,只要吃米家甜点铺新出的点心,说要去铺子吃新鲜做的,不要买回来,温云洲一概允了,佩兰看温云洲如此又觉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人在心上狠狠打了一拳般,慌慌然,有些不知所措。

    温氏噙笑看了两人笑闹,又望了望窗子外面的蔷薇花架子,神思也不知落在哪里。

    这几日温云洲总有些神思不属,拿本书就发呆,小六抽身进来在温云洲耳边说了几句,温云洲蹦起来出了门,小六嘀咕道:“我去便是,哪里用你自己去点眼药呢。“

    温云洲早就听不见了,去拦住了送礼的小厮,见礼盒封了不好打开,只抢了礼单瞧,见上面果然写了一对芙蓉镯子,提了几天的心此刻才缓缓松了,随后抓了一把钱塞给那送礼的小厮,小厮莫名。

    徐妈妈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说与温氏知道。

    颜家门第清贵,青秞知礼又心有沟壑,模样更是生得好,温氏心里早有了盘算,此时倒疑惑了起来,问徐妈妈说:“你说他二人是不是有了默契。”

    徐妈妈思忖了会子当即摇头说:“这样的事,我时时细致的,要说他们见面恐怕只有颜家三姑娘金钗之年的生日,一起去过一次来仪寺,那次同去的不说有颜家二姑娘与表姑娘,还有跟去伺候的几人,回来我问了秋荷,说哥儿与颜家姑娘都守礼的,便是坐着也要隔了几尺远,说话都是当人面的,并未私下结交。”

    温氏微微颔首,颜家门风甚严,便是颜家二姑娘与施都司是定了亲的,在街上偶尔遇见也只远远的各自行礼走开,话也不说。

    徐妈妈又说,“至于咱家哥儿,想来不过是少年的人的心思罢了,那颜家三姑娘生得好,便是我们见了一般也是喜欢的,前几日我在叶掌柜的紫轩里瞧见了她与叶掌柜说话,大约是长开了,颜色越发的好了。”

    “喔——,一般人可是难入叶掌柜的眼的,也甚少听说她与人交际。”温氏说着手里只管摩挲着茶盏,心里又立时定了主意说:“原本是稳稳的事,现下颜家势头倒正盛,若要妥当了,倒不能急了,颜家三姑娘也还小,我想着不如等洲儿这科下了考场回来再说罢。”

    徐妈妈接了温氏手里的茶盏,又去添了茶说:“自老爷去了,大娘子便是日夜筹谋,若不然咱们温家也不知是何等局面呢。“

    温氏面露苦涩,不过苦撑罢了,如今不也不得不避到这甜水镇依着兄长吗,那金陵府的两家茶叶铺还落在温家族人眼里呢,也只有等着温云洲得了功名,再娶一个心里有划算的,才算得稳住了。

    且说颜二郎当日回家看青秞神思疲乏,有些心疼,青秞只说:“不打紧,这便算做成衣铺的第一桩生意了,总得打出些名头来。”

    颜二郎颔首说起佩兰随自己来了甜水镇之事,又说,等空了请佩兰家里来玩,不必去扰了温家大娘子。

    青秞心知此话是因着出入温府难免遇见温云洲之故,点头应下,又转回后院。

    桃树根下放着那株崖壁风铃,青秞止步瞧了瞧,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了,埋头稿纸,画画,又扔扔。

    桐花在外面门槛上坐着,脚边放了个针线框做活计,时不时探头看看屋里,又勾了头纳鞋底,原是青秞说要做双在屋里穿的鞋,不要后跟的,桐花斜剪了面子准备试试看。

    日光西移,青秞隔着窗纱看风铃的影子落在桃树影里,心思一动又低头画起来。

    等再抬头时,院子也已竟全看不见了,也不知桐花何时点的灯,轻舒了口气,又描摹了几笔,才放笔。

    看着画稿有些忐忑,吩咐桐花去找她爹给芙蕖阁送信,说明日上午去见叶掌柜,见李氏在西侧屋窗下坐着,桌上食盒里还温着饭,西厢房灯下,颜二郎与笠哥儿都在用功。

    次日收拾停当叫了车便往芙蕖阁去,等将到了才想起,坐车快些,叶宛晴恐尚未到,行至绣工房门口,隔着门帘听得屋里有议论声。

    “听说没有,金陵知府的嫡女来了甜水镇住,怕不是为着咱们哥儿罢。”

    “这算什么,临安郡主还找去了金陵府呢,前儿还往叶掌柜跟前送东西呢。”

    “咱们哥儿,一般门第可不行,怕也只郡主配得上呢。”

    “这回只怕要定下临安郡主了吧。”

    “想是要死了,胡乱议论主家之事

    青秞听得有些恍惚,停了片刻才明白说的是李佑乔,一时又想起无意偷听了别人的隐私有些尴尬,脚步而轻轻退出门外,在窗前的石凳上坐了只管看桥上来往行人。

    叶宛晴走后院门进来的,隔着窗瞧见青秞在石凳上坐着,秦妈妈忙出去请了进来,青秞将手里的画稿铺在案上,一张是嵌了花边的衣服成衣图,另外一张是花样细分图,叶宛晴倒是第一次见绣稿这般处理的,确比单出绣稿更令人思路清晰。

    只花样却是一般的缠枝石榴,叶宛晴略有失望,面上声色不动,取了绣稿细看,陡然觉眼前一亮,那石榴外皮是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果实籽,再细看去,一粒粒圆圆的果实籽实在是一个个‘福’字或‘寿’字绘成了果实籽的样子,看着脑中浮现的竟是两句吉利话,多子多福,福寿绵长,不由得拍案一声:“秒啊,真是好巧的心思。”

    青秞这才暗里松了口气,指了那处隐约透明的石榴皮说:“我因不懂绣技,也不知这里可是绣得出来,若不能时,也可改做他法,只是却无意境了。”

    叶宛晴挑眉噙笑坐下,自己倒了两盏茶,推了一盏到青秞跟前说:“先尝尝我前日新得的茶,上京来的。”

    青秞欠身谢了,端起茶盏糊里糊涂的抿了一口,也不知想什么,模样有些呆傻,引得叶宛晴笑了起来,到底是孩子,前几日还挥洒得很,今日担心着绣稿就露了急相,也是,不过是个孩子,这般才可爱。

    也不逗青秞了笑说:“这隐约的外皮你可着满甜水镇也找不出一个绣得出的来。”青秞顿时蔫了半截说:“如此,这绣稿便少了一半意境,我再改改去罢。”

    叶宛晴只顾着饮茶,眼神从杯沿上面觑了青秞,雾气氤氲里双眸亮晶晶的。

    “颜姑娘,这甜水镇虽说找不出会绣的,我们掌柜的,却是绣行里的高手,慢说甜水镇便是大赵,若想论绣技胜过我们掌柜的,也不过这个数。”秦妈妈噙了笑得意的撑开五指晃了晃。

    青秞心里一时上一时下,竟被叶宛晴逗出了眼泪,晕红了眼圈,鼓了脸道:“叶掌柜偌大的年纪还这么淘气,可是真好吗?!”说着转了脸瞧着窗外,懒得理叶宛晴。

    叶宛晴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心肠一软,站起身微微倾身去牵青秞的手笑说:“你日后大约也是要开自己的铺子的,这般爱哭怎可行?”

    青秞犹自背着身不理,叶宛晴牵了起来说:“我最好的巧娘都在楼上,我带你瞧瞧去,另外再送你一样好礼。”

    楼上与楼下格局一般,右侧是绣工房,左侧隔了间出来,里面只有一桌一椅,想来是叶宛晴平日里的私人空间,叶宛晴牵了青秞站到窗前,飞檐雕梁间可见,梁水河隐隐绰绰,笔墨难描的清浅,青秞终是露齿一笑赞叹:“呀,真好看。”

    叶宛晴闻言满意的笑了,指了远处离着梁水河最近的飞檐小楼说:“你可知道那是哪里吗?”

    青秞摇头说:“想也是铺面吧。”

    “那里是家茶楼,高雅别致,可惜生意不好,店家没曾想过像我们这般在烟柳桥开店的家家的茶都不比他家的差,如今开不下去了,想兑了出去。”叶宛晴瞧了青秞说道。

    青秞眼眸一转,笑吟吟的交手福礼弯腰说:“多谢,叶掌柜指点。”又笑道:“叶掌柜绣个石榴皮瞧瞧呗。”

    叶宛晴端正了脸色说:“那穿影绣是我压箱底的技艺,轻易不给人看的。”

    青秞斜眼看了她说:“您只管随便去大街上拉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来,指定绣得比我好,我哪里能学去什么,不过看看罢了。”

    叶宛晴听了嗤的笑了出来,又牵了手往绣工房里去。

    叶宛晴的绣技果真聊得,青秞总算放心了,便辞别了要走,待要下楼,叶宛晴叫住了说:“那茶楼店主姓王,人称王三,极是奸狡,叫你父亲去碰碰他,”又接了秦妈妈手里的荷包递过去说:“这是工钱。”

    望了楼下扶了秦妈妈手上车的青秞低叹:“可惜了,人虽好,门第太低了,也不知道她现下又如何了。“

    当日叶宛晴生了一对龙凤胎,男的是李佑乔,女的是留在上京李府的李佐蕉。

    第三十四章 相请

    那驾车的依然是上次挨骂的小子,这才tຊ学乖了低了头,眼也不往上瞧,等青秞坐稳了驾车便走,一路走一路又想,这个姑娘虽好看得紧,可像个木头人似的,每次坐在车里都是呆呆的,还不如自家隔壁的小兰,眉飞眼亮的,想起小兰驾车也越发的起劲。

    青秞只觉神思缠绵,强自睁眼,混混噩噩的往外瞧去,已是黄昏将入夜,不知哪里来的蛙鸣,咕咕三两声。

    桑蕾黄的轻纱睡衣,只嵌了米白的缎子边穿在身上晃悠悠的,细白的脚懒懒的伸进米白绣花缎子鞋里,外面点着羊角竹叶落地灯,昏黄的光影里桐花伏在屋子中间的圆桌上,眼睛瞧着这边,看见青秞起身,忙站了起来,将灯影挑亮了些说:“姑娘困的好些了,可是饿了?“

    桌上食盒里有温着的鸡丝粥,闻味道就知是李氏的手艺,嗓子里咕嘟了下,拿起勺子就送了一大勺进嘴。

    翠娘端了托盘进来,凑到青秞跟前细细瞧了瞧脸才说:“睡一觉倒是好看许多,开始瞧着小脸有些瓷白了,罢了,尝尝我做的杏仁羹。”

    乳白色的羹上浮了点点黄色的桂花,青秞左右看看又有些不舍鸡丝粥,翠娘笑道:“天晚了,鸡丝粥恐不好克化,喝杏仁羹罢。”

    青秞笑说,我竟像是做了大事一般,叫娘和姐姐都为我下厨呢,又喊桐花:“把我妆台上的荷包送去给大娘子。

    翠娘问:“是什么?”

    青秞扇了眼说:“工钱,十两银子呢。”

    翠娘哂笑:“倒未曾白白几日不睡。”

    凉风潜入夜,卷起纱帘,梁河掩去一天的热闹渐渐沉寂下来,青秞远眺天边的一角月牙说:“姐姐,我想喝酒。”

    翠娘说:“去我屋里吧,还有一瓶蜜浆。”

    欲起身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红漆雕花首饰盒,翠娘说:“温家送来,你生日礼物。”

    青秞随手牵了。

    翠娘的卧室里,婉转的扶光粉纱帐,掩了温柔的地籁色纱被,临梁河窗前设炕,炕上有平头香椿木小案几,案几上白玉瓷瓶里斜插了两只艳色海棠。

    端了杏仁羹进来,又开斗柜取出一对素白酒盏,最后才从壁柜里捧了水晶琉璃束口瓶出来,琥珀色的蜜浆在瓶里轻漾。

    青秞眨眨眼,“施都司送的吧。”

    “你称施都司,他唤三姑娘,你说起便是横眉怒目,他说起便是小心翼翼,你们俩啥时候结的仇呢。”翠娘双手倒酒。

    青秞冷哼,我嫡嫡亲的姐姐只得陪我十几年,他一个外人平白霸占几十年,莫不是还叫我笑脸相迎。“

    翠娘好笑:“依着你,我们姐妹都在家陪着爹娘,等几十岁了,看爹娘头疼是不头疼呢,还是叫笠哥儿媳妇嫌弃呢。“

    青秞嗤的笑了出来:“自然是懂的,就是不舒服罢了,且难为几年再说。”

    端起杯饮了小口,蜜里调着酒味,在嘴里散开,天边的月牙勾出一轮光晕,翠娘心底泛起一抹酸涩:“以前在沟子村的时候,从未想过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如今住了就舍不得走了。”

    青秞心底一滞,知道最多一年半载翠娘就要嫁了,虽说近,可到底是不一样了,亦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斜睨了首饰盒说:“里面是什么?”

    翠娘打开,一对芙蓉玉银镯在月下一闪一闪,“倒比白日里好看。”

    青秞立时推给翠娘,翠娘又塞回给青秞说:“秞儿,你喜欢过谁吗?”

    青秞拿手拨了拨芙蓉镯子道:“喜欢待要怎样,喜欢了便能嫁?!

    翠娘端起酒盏在青秞的酒盏上轻轻一碰说:“你告诉我,我叫爹与你周旋。“

    “罢了,若我喜欢的是王爷、皇子呢,难道也能嫁了。”青秞端了杯,歪着头枕在窗棂上,只顾看了远处的河水。

    翠娘听了一把搬正了青秞神色端肃说:“颜青秞,我们颜家的姑娘可不许与人为妾。”

    青秞一愣,转念便明白了翠娘的意思,像他们这般平民之家若攀上了王爷,皇子这等贵族,除了做妾,再无二途,遂取笑道:“做什么妾,便是那样高门大户肯八抬大轿抬了,我也害怕呢,万一屋里再藏几个,岂不是膈应的很,我是打死不愿的。”

    翠娘举手再饮,嘻嘻笑道:“膈应,膈应的很,无法忍受的膈应,如此还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吧。”

    青秞自己斟满,面色如桃花粉嫩,仰头又一杯笑得眉眼俱弯了,“也是,寻个与爹爹一样性子温和的,厮混了也好。”

    翠娘不肯示弱又倒,青秞伸手去抢,月色清幽,风月无边,姐妹俩胡说着闺中私语,也不知时辰,累了相携倒在床上,翠娘犹听青秞嘀咕,“姐,慢点嫁,等我赚了钱,定要让你十里红妆。”

    翠娘扇着眼瞧了屋顶的,渐渐入睡。

    次日,将近午膳时分桐花无奈悄悄进屋收拾,翠娘警觉,听见响动坐了起来,屋外太阳高照,伸着懒腰推了推尚裹在纱被里的青秞说:“快起,太阳照到头顶了。”

    青秞迷糊着坐起来,满耳的知了啾啾之声,太阳越过窗纱落在屋里,摇摇头竟无不适说:“昨夜的酒甚好,桐花带信给施都司再送些来。”

    翠娘也笑道:“喝了许多屋里竟也没有味道,甚好。”等姐妹俩梳洗了下楼去前院,桐花皱着鼻子四处闻了又闻,自己嘀咕着:“虽说不臭,可这满屋子的酒味,她们居然没闻到吗,”想想再点了点头又念叨:“想来酒鬼都是这样的。“

    青秞欲下帖请佩兰来玩,李氏商量颜二郎说:“翠娘姐妹也去温家叨扰过两次,早该回请的,因租着人家的房子,再请了家来总觉不甚得体,现在既要下帖给佩兰,不如我下了帖子将温家大娘子一并请了吧,也是多谢她这两年的关照之情。

    颜二郎斟酌了说:“青秞下帖子请佩兰原是孩子们闹着玩的,若要请温家大娘子,倒不用下帖子了,便叫元妈妈带几色自己家做的糕点去请了便罢。”

    李氏应了,遂叫元妈妈去请。

    温氏得了请甚欢喜,恰似瞌睡有人送枕头一般,兴头头的叫徐妈妈打点几色女孩子家喜欢的礼盒,又道:“别忘记了颜家大娘子那里。”

    到了出门这日,佩兰换了衣服便来温氏院中,瞧见屋里桌上有红木雕花礼盒,正欲瞧瞧盒子里的东西,徐妈妈在一边笑了说:“表姑娘快去瞧瞧大娘子换衣服罢,正拿不定主意呢,必得你去了才行。”

    佩兰笑了去看温氏,此时午后已不甚热,几人上了车从后门直接去了祥里巷子。

    下了车,温氏见门前一弯清溪,不由得移步上前玩赏了会子,门口潘进早见了车子,忙去回了李氏,李氏迎到了垂花门前,秋荷扶着温氏进门,门窄只得二人并行,徐妈妈只能落在后面。

    温氏进了院子,只见几杆翠竹,绿疏影斜,东边桂花树倚了鱼池,茂密的枝叶间已见点点浅黄的花苞,墙角几盆蔷薇开得正好,细长的大红色抄手游廊延伸去里面,虽连温家一半大小也不及,然恬淡干净,令人愉悦。

    李氏拉了温氏同在炕上坐了,翠娘三人皆在地下的椅子上坐了,案几上几色点心都是家中所做,虽无甚稀罕物,却色色精致,温氏见了越发欢喜,端起茶啜了,面露惊喜说:“这是六安茶了。”

    李氏笑说,“家中粗浅之物,不堪待客,只有这茶还将将可以,知道温家大娘子素来是见识过的,只别嫌弃才好。”

    温氏笑说:“这茶不易得的,便是我家里做着茶行生意,轻易也不能用,今日倒是借光了。”又笑了问青秞说:“听说你越发的长进了,前几日竟能接了芙蕖阁的生意。”

    青秞与佩兰坐在一边,两人四目对了,眼神像系了扣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角翘得高高的,嘴唇抿紧紧儿的, 生怕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等翠娘轻轻咳了一声,青秞才缓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原是碰巧的,有客人定的衣服,也是喜庆日子里用的,又正有芙蕖阁的巧娘见过大嫂子的嫁衣,一时推荐了,不过堪堪得用罢了。”

    芙蕖阁的名声在甜水镇连三五岁的女孩子都心生羡慕,那叶掌柜也不是好想与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得了青睐,并未有一丝得意,说话依然的大方谦逊着,温氏瞧着青秞暗里赞叹,转头看了李氏说:“你家的这两个女孩子颜色好自是不必说的,最要紧的是行事说话都大方得体,合理合矩的,谁个不敬呢,别人我不知,我是羡慕的紧的,你瞧我家的。”

    佩兰斜侧坐了,正欲拉青秞的手,见温氏看过来,歪头笑了,又忙着端正。

    李氏笑道:“孩子罢了,她与青秞相得,此刻如同自家一般,我正是喜欢呢,到了外面我看她也是最持重的。”

    温氏笑道:“罢了,你们玩去吧,别拘在这tຊ里了。”

    三人得了这话正欢喜,翠娘又去看李氏,李氏微微颔首,三人起来行礼,欲出门,青秞最小让在一边,等翠娘与佩兰出门了,才跟在身后,过了会子,远远的就有脚步声了。

    佩兰进了后院便看见一株桃树,此刻没花,只是翠绿的叶子,树根下摆了瓦盆养着的崖壁风铃说:“咦,不是那年来仪寺拿回来的吗,还养着呢。”

    “好养活,随意浇浇水就成。”青秞说。

    第三十五章 送鞋

    进了屋佩兰左右房间都看看说:“什么味道,我觉得没有香饼子好闻,满屋子都是书,怎么和我表哥的书房一样,闷的紧,不好玩,”眼珠一转说,“不如让我瞧瞧你们的闺房去。”

    青秞尚未接话,佩兰转身出来跑到楼梯边蹬蹬几步就上去了,青秞无奈跟着。

    进了屋迎面嫩黄色窗纱掩着海棠花琉璃窗子,当中圆桌上天青色花瓶里插了一束粉色郁金香,隔了窗隐约可见梁河,佩兰伸手推开琉璃窗子,梁河景致落在眼里,阳光下波光粼粼,船只往来穿梭,佩兰回头看了青秞说:“这里好,真好看。”又意欲往房里跑,被青秞牵住按在圆桌前坐了说:“我做了好吃的等你呢,一会子凉了不好吃的。”

    朝外面吩咐了一句,一会子桐花端了托盘上来,三个水晶碗里乳白色杏仁露,细闻有荷叶香味。

    佩兰喜甜食,抿了一口欢喜道:“好吃,这股子荷花香味真是难得,用荷叶煮的吗?”

    青秞觑了佩兰得意道:“若用荷叶煮了,怎么没有染了荷叶的颜色呢?”

    温氏也正啧啧称奇说:“但凡用了荷叶的都有些颜色,这露清清白白有荷香,甚是奇特,用的什么好法子。”

    李氏笑道:“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她们淘气玩的罢了,摘了缸里最鲜嫩的荷叶,趁着这露刚离了火,便撑开荷叶盖在锅口上,等露慢慢的凉了,这荷叶的香味也就染上去了。”

    “好巧的心思。”温氏笑道。

    佩兰拉住青秞笑问:“好青秞,你且告诉我罢,等我回去也做做。”

    青秞卖了关子就是不说,翠娘笑了说:“你问她做什么,问得她越发的得意,温家大娘子想必是知道的了。”

    佩兰回过味来哼了一声说:“等回去也做了吃,气你。”

    三人笑闹着又说许多没见日子里的奇闻,等桐花收了碗下去,青秞想起一事站起身对佩兰说:“你坐着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说了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佩兰歪着头眼睛转了转,趁着翠娘不备起身也跑了进去。

    凝脂露白纱帐,蒙蒙渌波绿软纱被,触手软腻,细闻隐隐有桂子甜香,青秞开了屉子正拿荷包,转头瞧见佩兰跑了进来,一时呆愣,佩兰嘻嘻一笑又探头去看开着的抽屉,眼尖,一眼瞧见了那对芙蓉玉镯子便笑问:“怎么不戴呢,可是不喜欢?“

    青秞未及答,翠娘跟了进来,见佩兰问便笑道:“你可见她平日里身上戴些什么的吗?”佩兰想想,确实未曾见过青秞戴饰品,遂也不提了。

    翠娘牵了佩兰去厅里坐了,青秞跟在身后,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荷包,才也坐下说:“你和我说了几次喜欢大嫂子的嫁衣,我便照着那个样子,画了这个蔷薇图样,又叫桐花做了,特意等你来了给你的。”

    佩兰喜欢蔷薇,接了荷包细看,立时挂在了腰里,顿了顿又说:“你若是不喜欢那芙蓉镯子,便给我了罢。”

    青秞嗤的笑了出来,也玩笑起来说:“好个刁钻丫头,是说我没瞧上你家礼物呢,还是说你自己小气呀。”

    佩兰遂笑了起来说:“不过玩笑话罢了,也当了真。”

    此言一出连翠娘也呆了一呆,复又岔开话题,说起了烟柳桥里新出的膏脂,还有胭脂水粉。”

    过了会子,秋荷来说温氏要走了,佩兰起身,翠娘姐妹也一并送了出去,看着车子走远了,李氏急着准备晚膳,好等颜二郎与笠哥儿回家来吃。

    翠娘与青秞慢慢走在后面,青秞问:“姐姐,若是佩兰去了罗府里做客,可会闯进沅姐儿的卧室。”

    翠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料她不敢。”

    温氏取了钗簪,散了头发,倚在罗汉床上看冬梅弯了腰在床上熏被子,问在一边的徐妈妈说:“看看今日颜家带回来的礼盒。”

    徐妈妈取了盒子打开送到温氏跟前,盒子里是双秋香色绣木槿花缎面鞋子,与平常鞋子不同,鞋底薄且柔软,鞋面只有一半,露出后脚跟,温氏端详了会子递给徐妈妈,徐妈妈蹲下身,伺候温氏换鞋,温氏伸脚一试顿时明白了,难怪李氏说叫拖鞋,只适合在卧室里穿呢。

    温氏下地走了几步,脚底柔软如棉,又随意轻巧,很舒适,笑了起来说:“我还纳闷,从没听过甚拖鞋,又没有尺码,巴巴的送双鞋子给我,原来这样,这鞋子起夜真是方便。”

    徐妈妈看了甚羡慕说:“托大娘子的福,等下借我瞧瞧,我明日也做一双夜里穿。”冬梅忙接了话说:“哪里用妈妈自己动手,我看看帮妈妈做一双罢。”

    徐妈妈笑道:“又是一个精乖的,趁势再学门手艺罢。”

    李氏将四双拖鞋装进礼盒里,施家施老娘一双蓝色缠枝牡丹花纹的,罗府老太太是一双枣红色万字不断花纹,肖夫子家肖夫人是银灰色缠枝梅花的,叶家叶掌柜是紫色缠枝忘忧草的,又一一交待了清楚了。元妈妈叫了车自顾送去。

    人有亲疏,元妈妈先去了施家,又说了一遍拖鞋与穿法,施老娘很是喜欢,又要留元妈妈喝茶,元妈妈辞了说还赶着要去别家,若迟了,总是不恭敬的,施老娘不便强留叫紫燕送了出去,等紫燕转回来便问:“车子去了哪里?”

    紫燕回:“瞧着是罗老爷家的方向。”

    施老娘便有些面露得色说:“我家这个亲家娘子人是极能干的。”

    今日正好请安的日子,安氏与薛氏正在老太太屋里陪着说笑,有小女使进来回说,颜先生家的妈妈来送礼了。

    元妈妈进了屋挨次交手福礼问安,双手奉上礼盒说:“是自家做的拖鞋,给老太太在卧室里穿的。又细细的说了一遍拖鞋的用处。

    别人还罢了,罗老太太最是欢喜,人年纪大了夜里难免起得频繁些,人不胜又浮躁,就是脚底这一点舒适却缓解了心情,怎地不喜。

    安氏接了看,触手绵软如云,心里也喜欢,就笑眯眯的看了薛氏,俩妯娌一向是有些默契的,薛氏当下笑了说:“知道了,这就叫刘妈妈进来,拿钥匙去开了库房,挑最细软的缎子再多做些,每个房里都送。

    罗老太太听了欢喜便逗趣说:“你这是拿了公中的钱做礼了。”

    薛氏平日里最得罗老太太欢心,抿嘴笑起来:“瞧老太太说的,这几个钱就疼了我不成,不过这鞋子却要算在各房份例里的,不是我小气,这是有缘故的。”

    “瞧这人小气,还偏要找出个说法来。”罗老太太一句话,说得屋子了大大小小都笑了起来。

    薛氏难免也奉承了几句,才解说道:“我瞧着这鞋子是个要常常更换的,若洗了便不软和了,既是日常用的,就要立起规矩来,不能应小事乱了规矩。”

    安氏自是明白的,偏还要笑话薛氏道:“知道你能干,但要说的这般仔细,想来就是笑话我这笨拙的罢了。”

    安氏啐了,又笑做一团。

    佩兰这几日有些百无聊奈,说好的去米家点心铺子,温云洲又说学里如今忙碌了许多,课业也紧,只是叫小六带了自己去,佩兰去了,觉得新出的点心没有以前好吃了。

    又去茶楼坐了,并没有新故事,还是一般的《武松打虎》或者《思凡》,看客也不过是图个热闹,偶尔听上两句,叽叽咋咋的都说甜水镇新出的拖鞋。

    甜水镇小,凡有个新事必得得趣说上几日,以解枯燥。

    扔了几十文钱带着秋荷出了茶楼,满大街人来人往,俱行色匆匆,佩兰觉得就自己闲着,越发无趣,平日里出门都要带些有趣玩意的或者好吃的给温氏,今日也忘记了,怏怏的走后门进去,回廊上,冬梅低了头手里拿了双拖鞋在做,佩兰回了屋子,一时想打包回石楼村去,又觉得家里更烦躁,无奈,只得耐下性子来。

    每每佩兰来了便是秋荷伺候的,眼见佩兰如此便出主意道:“表姑娘,我瞧着咱家的荷花缸里有新长出来最鲜嫩的荷叶,虽出了伏也还是闷热,坐着背上湿粘,不如做些荷叶杏仁羹来,我馋了好些日子了呢。”

    佩兰欢喜,带了秋荷去摘荷叶,温氏在屋里瞧着佩兰带了秋荷在荷花缸那里鼓捣,问徐妈妈说:“佩兰又淘气什么呢?”

    徐妈妈出门瞧了瞧回来说:“tຊ摘荷叶,说要煮杏仁羹。”

    温氏也还惦记着,隔了窗子说道:“佩兰,多做些,等下学了,叫你表哥也尝尝,那个下暑气的。”

    佩兰应了,越发来了兴致。

    等晚间温云洲下学了,果然是喜欢荷叶杏仁羹的,又叫添碗,乐得佩兰笑了说,“明日再做罢,还要晚膳呢。”

    又说起荷叶杏仁羹的做法,温云洲觉得甚是新奇有趣,温氏说起是颜家的法子,又说起新得的拖鞋,温云洲便叫冬梅拿来看。

    温氏啐道,上了脚,脏的看什么,冬梅便去针线萝里淘出双新的来给温云洲看,温云洲抢了说给自己。

    冬梅故意逗笑说:“这是徐妈妈的。”

    温云洲犹自不舍得递出去,温氏笑道:“徐妈妈的早做好了,这是给你做的,几日了,她若不做好,徐妈妈怕不把她耳朵念出老茧子来。”

    母子俩又凑堆去看那双新做的拖鞋。

    第三十六章 王员外

    王三原本是下河村的细民,家里两三亩地着实难得生活,就赊了些钱置办了付担子贩了油各处叫卖。要说王三也是个肯下力气做事的人,但凡在他这里买过一回油的,必记清楚了日子,又估算这家的油能吃多久,等差不多的日子了,就到门前去叫卖,熟了还肯饶上一文半文的,一来二去的,就有些人家等着王三送油去了。

    如此勤勤恳恳的经营了几年便在甜水镇置下了铺面,开了家粮油店,还是一般的雇了人往各村里送油,又将村里的米收回甜水镇来,虽少赚些,但是量大,一年的利润比别的家就多了许多。

    等他儿子出生那年,一年就赚了好几十两纹银,就给儿子取名王十金,家里渐渐的富裕起来,也穿起了长衫,一般的有人伺候,人前人后都称呼员外。

    王员外很羡慕温家那样的富商之家,也想做些体面的生意,便斥巨资买了烟柳桥的铺面又叫人好好的收拾,兴致勃勃的准备大干一场。

    未曾料,生意大了,便不是仅有些小心思就够的,开了一年没有赚钱不说还赔上了许多,王员外也是个狠的,知道自己做不了这行,便准备高价卖了铺子出去,至少能不陪钱便好,时间白搭了也没法子。

    颜二郎绕着铺子转了几圈施施然走了进去,近些日子问价的人少了,王三也有些心急,见颜二郎进来,只当没看见一般自顾坐了斟茶自饮。

    颜二郎也不在意,自己在店里左右瞧瞧,又看了王三的茶壶说:“碧螺春用井水不好,用雨水味道才醇。”

    王三瞪了眼问:“你懂茶?快请坐。”站起来迎了颜二郎坐下。

    两人说起茶道来,听颜二郎说何种茶用何种水,又甚至一株茶树,不同位置采摘的,也要用不同的水煮,就连用什么炉子,用什么木炭都极有讲究,王三目瞪口呆,竟是听也没听过的事,原想着茶楼是个体面又极容易的事,不过是烧水泡茶,谁个不会。

    到了此刻才知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也着实做不了这行,试探着颜二郎如此懂行,是不是想做这行,或者可以两人合伙了同做。

    颜二郎哈哈一笑,坦言自己这点道行与那些积年在茶叶里打交道的人比差之千里了,实在做不得这行的,说买了这处想转行做其他。

    王三无趣,便报了个二百两的价,不肯降价,颜二郎也不气恼,拱手告辞了去。

    王三沉了脸思忖方才那人,凡是甜水镇有势力的人,王三皆花了钱叫人指点悄悄认过的,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最怕得罪了人,坏了生意,有如今的风生水起,见风使舵,点头哈腰王三最是在行的,那人想必就是附近的穷酸秀才,怎么勾了来给自己做了掌柜才好,合伙?!,做梦的吧。

    又拿了钱叫小厮去打听了颜二郎的来历。

    佩兰在家磋磨了几日总算叫她想起个好玩的去处,回了温氏说快十五了,想起来仪寺求和签。

    温氏允了,只说不许坐船,叫家里小厮驾了车,令秋荷服侍了去,一路小心不许淘气,佩兰只要温氏许了,皆欢喜的一一应下。

    佩兰拾阶而上,景色依旧,虽已入秋,一路行来,额前微微出汗,再转头看秋荷亦双手空空,未曾带得遮阳伞,团扇等遮蔽之物,只得拿出绢帕自己遮了,也无心看风景,一路径直往上爬去。

    等到了山顶却见香客甚多,问了才知今日初一,初一、十五持斋之日,佩兰有些后悔没选日子。

    无奈,总不能白白来一趟,怎么也要求些荷包,挂件的,也只能随在香客身后排队进殿,好容易等到了,上前敬香叩拜,礼敬毕,又与人挤挤擦擦好一会子才得出来。

    低头看了自己手里抓着的几个荷包挂件才算松了口气,佩兰左右看了,总算瞧见个小沙弥,上前行礼问可有歇息之处,小沙弥合十说:“今日香客甚多,所有歇脚亭皆满了。”再看两个小姑娘,脸有疲惫之色,猜测大约是附近村子里好不容易来的,便打起精神往人堆里瞧去,忽而伸手一指喜道:“姑娘,那边石桌空出来了。”

    小沙弥将两人引致石桌边坐下有说:“婆婆在那边摆了茶摊,若口渴时可去求一盅罢。”说了又合十匆匆告辞了去。

    好容易坐下,佩兰只觉口唇焦躁,打发秋荷去讨一盏茶来,周围树木翠绿冲天,遮阴蔽日,倒是凉爽舒适之所,又取了绢帕拭汗,瞧左右香客,皆有人陪伴,或喜悦,或希冀,或忧虑,却总有温馨流转,思及自身,娘去了,姐嫁了,爹另有怀抱,唯自己孤单一个,虽及笄了,却不知以后身归何处,也并无人替自己细心打算,不由得感慨光阴虚度,岁月空添,眼中流下几滴泪来。

    素来爽朗之人,倒一时在此伤春悲秋起来。

    今日早起要出门时陈氏忽觉有些不适,胡嘉宁便不肯叫她一起来,只说自己求了素斋回去,陈氏此时也不敢莽撞,自然应了。

    胡嘉宁在房中等待素斋,一时静极思动,想看看普通百姓过的日子是何等模样,便带了女使芜青信步出来。

    果见大殿前香客接肩挨背,有粗布裋褐的汉子牵了妻儿的,亦有簪红戴绿的姑娘与伴相携,还有绫罗遍身的富裕之人,或虔诚,或祈求,眉底亦有疲惫,故人有求所以便难免辛苦,与贫富无关耳。

    张眼四处瞧着,只见不远处有个姑娘独自坐了,背人拭泪,桃夭粉的衫裙外穿了牙绯色褙子,有几分俏丽,一时好奇不由得移步上前。

    佩兰垂目瞧见有女子过来,以为找坐的,思及今日人多,便掩了泪,略略欠身说:“姑娘,这处坐罢。”

    又举目瞧来人,鎏金珍珠簪挽了青丝,耳边垂了累金丝珍珠耳环,栀子黄牡丹纹绫滚米白暗纹绫边襦衣配霜地满栀子纹绫子百褶裙,玲珑金丝嵌珍珠腰带,容色白皙细致,五官却平常,浅眉细目,嘴唇圆润,颧骨处点点雀斑,佩兰瞧衣着饰物皆非平常所见猜度来人不凡又恭谨一礼笑说:“今日天闷,人又多,姑娘且安坐歇息罢,我已叫女使去找茶了。”

    胡嘉宁微微颔首谢了说:“我在远处瞧姑娘自己坐了伤感,才过来略坐坐。“

    佩兰听着彼此姑娘来,姑娘去觉得有些好笑便启唇笑起来说:“我叫佩兰,是甜水镇温家的,温家大娘子是我姑母,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瞧着佩兰爽朗胡嘉宁也略带了几分笑意说:“我今日得了一坛好泉水,请你喝茶罢。”说完瞧了芜青。

    芜青忙躬身下去了。

    胡嘉宁笑了说:“我初到的,咱们甜水镇可有什么好玩的,新奇的事吗?”

    佩兰当即又笑起来说:“问我是没错的,”当即如数家珍般说起甜水镇谁家的衣服好看,谁家甜点好吃,谁家茶楼唱戏说书的最有意思,林林总总说个不停。

    竟都是以前胡嘉宁没听过的,觉得有趣,不觉倾了身子与佩兰说笑起来,过一会又问:“我听说李家三郎佑乔住在甜水镇的,你可曾见过。”

    佩兰笑道:“那样的人物,哪里能轻易得见,我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只我家表哥说小时见过,真的是长得神仙人物一般。”

    瞧着胡嘉宁喜欢听,又说起许多关于李三郎的传说,两人年纪相仿,压低了声音说起些坊间传闻的事,竟然觉得无端亲近了起来。

    芜青去而复转,身后跟了两个婆子,手里皆捧了东西,芜青恭谨上前,将宝象团花纹桌布铺在石桌上,便有婆子上前安置了黄泥小炉,另一个婆子开了松木雕花盒子,取了几块小巧的银丝木炭,再将黄泥素胎茶壶坐了上去,芜青加了水,又将八先生茶具安置好,才恭谨侍立胡嘉宁身后。

    胡嘉宁瞧着佩兰眼珠有些转不动的样子遂嗔了芜青说:“不过tຊ叫你泡杯茶来,摆了这一套做什么。”

    “姑娘素来喜欢自己动手的,我也不曾添加什么,都是姑娘素日里家常用的。”芜青不解的说道。

    “罢了,说你是个笨的,你还偏爱说话。”胡嘉宁道,又与佩兰说,“日常闲来无事,就以泡茶打发时间罢了,今日便献丑了,我们投缘,想来你是不会笑话我的。”

    佩兰平日里渴了,都是倒了壶里的茶便喝,至于泡茶这等事,她一向嫌麻烦的,今日想找些体面的话说,又实在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想起一句,便说:“这是紫砂吗?”

    胡嘉宁抿嘴笑了,道:“这并不是紫砂,是取了太湖深处的泥烧制的,虽平常的茶叶亦有清雅之气。”

    边说手里没停,取茶冲水,行云流水一般,待泡好了,芜青上前取了一杯奉给佩兰,佩兰颔首致谢了。

    两人对饮一时无话,秋荷用托盘端了两盏茶匆匆走来说:“茶摊那里人多又挤,鞋都踩掉了,茶温倒正好,快喝罢。”低头看时,秋荷果然是趿了一只鞋子,鞋面上还有些泥点子,佩兰有些羞愧,又见胡嘉宁只是低头啜茶只当没瞧见一般,欲待呵斥秋荷几句,又无话说,只得忍了轻声说:“我这里喝了茶,你自去喝罢。”

    秋荷应了一声,端了茶盘四顾,并没有可放之处,只能走到树下将茶盘就地放了,自己端起一盏茶几口咕嘟了下去,嗓子里才舒适了一点,又端起另一杯,瞧了瞧佩兰想来是不用了,又自喝了。

    胡嘉宁将手里的茶放在桌上,芜青又上去添了些,胡嘉宁再端起茶盏请了佩兰说:“再饮一盏罢,茶虽家常,却也可解渴。”

    佩兰略有些尴尬,笑了笑,低头饮了,才起身向胡嘉宁道谢,欲告辞,胡嘉宁低头思忖了片刻说:“今日甚是投缘,你若有空了便来知画园里找我罢。”

    佩兰心知是知画园的主人了,心里更觉不安,又弯腰行礼,才匆匆告辞带了秋荷离开。

    第三十七章 中秋

    胡嘉宁仍去房中等候,小沙弥送来保暖食盒,本欲起身离寺,又看见早上讨来的来仪寺山泉之水只剩了半翁,等小沙弥出了门,低声在芜青耳边说了几句,芜青便追赶着小沙弥出去。

    追上小沙弥,拦住了求肯说:“小师傅,我不小心洒了姑娘的山泉之水,如今求你再赏一翁罢,如不然我恐要受罚。”

    小沙弥今日都在大殿外迎客,是瞧见胡嘉宁煮茶的,心中腻歪,本要拒绝,又见芜青眼中哀求之色,不似作伪,出家人终是心软便说:“这山泉之水,也甚是难得,一年也不过一二十翁罢了,我去回师傅,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芜青欢喜得连连弯腰合十。

    房内,云逸正与人对弈,五十几的年纪,身形消瘦,一袭麻白色僧袍以青蚕丝玉带随意拦腰系了,说不出的风流气度,听小沙弥之言神色不动,依旧将手里的棋子按下。

    李佑乔亦紧随落子说:“不给。”

    小沙弥待要离去,云逸说,“取半翁,”小沙弥暗自松了口气,去取水。

    待小沙弥离去后,云逸哂笑了道:“胡炳卫虽只四品,却是一方大员,来仪寺还是他的治下,我这里也不是真的清净之地。”

    李佑乔只管又落一子,收了大片河山,赢局已定,嘴角微翘笑道:“前儿官家来讨,也不过三翁罢了,胡炳卫何能?“

    云逸一时不防输了棋,挥袍将棋子落了一地恨恨道:“又趁虚而入,”又说,“给了这半翁,知画园日后必不好再来讨了,官家那里却是源源不断的。”

    果然胡嘉宁瞧着那泥翁里的半翁山泉之水,一时愣怔,又羞又愧,欲待分争思及这来仪寺并不是好想与之地,只得怏怏下山。

    车子进了知画园,胡嘉宁下车走到台阶下又止步回头吩咐芜青说:“方才在来仪寺用过的杯子碎了罢,你去看着,我用过的,可不许流了出去。”

    芜青应了。

    颜二郎家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绿叶里全都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满院子桂花香气,青秞像个小子一样,短衣长裤,又束紧了裤腿,爬在树叶间挑了最嫩的采摘。

    树下潘妈妈和桐花一左一右扶了梯子,还仰头瞧了,生怕掉下来,翠娘从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正要垫在树根底下,放着青秞失手。

    颜二郎正带了笠哥儿进来,今日十四学了提前放了中秋节的假期,笠哥儿今年十一岁,眉眼清俊,穿了件蓝色长衫,头发用蓝色发带绾在头顶,个子已及翠娘肩膀,才进院子早瞧见青秞爬在桂花树上,三两步也爬了上去说:“三姐,你下去,我来摘。”

    青秞瞧着小框子里满框的的桂花笑道:“框子满了,咱们都下去,换了桐花上来摘会子。”姐弟俩个都爬了下来。

    颜二郎瞧着做小子打扮的青秞笑道:“这么大了,只管在家里淘气。”

    青秞将手里的框子送到颜二郎跟前说:“我挑了些嫩些的入茶,等做好了,爹就知道我厉害了。”

    桐花又爬了上去,听得青秞的话,在树间探出脑袋问:“三姑娘,还要挑嫩的吗?”

    “不必了,你只管摘了就是。”

    秋日落阳穿过墙边翠竹洒在院子里,斑驳着,院里的人皆笑着看了摘桂花,笠哥儿淘气还一边喊着,指点桐花采摘。

    潘进又带了人抬了两个框子进来,兴匆匆的和颜二郎说:“主君,好大的乐事呢。”

    时下农人都会在水田里养些螃蟹,今年颜二郎家的地里雇农自是也养了,等收起来,发现其中有两亩地的螃蟹格外肥大,这在农家来说寓意来年这家必是风调雨顺。

    颜二郎看去,一般的皆是一寸大小的螃蟹,其中一筐子倒有成人拳头大一个了,也甚是欢喜,又问李氏说:“沟子村的礼可送了。”

    李氏笑道:就等着螃蟹来了,一起送呢,沟子村的并没有水田,螃蟹也是稀罕物了。

    颜二郎笑道,将这大个的分一小篓子叫了跑腿的待诏快些送去罢,也送些去施家,图个喜庆,剩的全都留着自己家里人吃,另外那些小些的又叫潘进送去酒楼卖了。“

    一时又想起肖夫子爱杯中之物,又说:“送些去肖夫子那里。”

    李氏笑道:“螃蟹寒凉,老人倒不宜多吃,但既送去了,又不叫人吃,岂不是好笑。”

    青秞听了,在一边笑道:“我有法子。”转身往厨房去了,一会子手里拿了一个精美的琉璃瓶子,里面装了些紫红色的汁水,将瓶子放在要送去肖夫子家的礼盒中间摆好了,又端详了下,点头道:“送去罢。”

    李氏笑道:“放的什么在礼盒里。”

    “不说”青秞抿嘴笑说。

    肖夫子子揭开礼盒瞧见诺大个的螃蟹,顿时欢喜起来,举起手与肖夫人笑哈哈道:“颜谦益送来好大螃蟹,今日可得让我多喝几杯了。”

    肖夫人嗔笑了说:“越发随性了,螃蟹寒凉,不能多吃。”

    肖夫子只管喜得手足皆用,连连摇头说:“夫人,不妥,不妥,不能拂了颜谦益的雅意。”

    肖夫人看见盒子里有个琉璃瓶取来打开了一闻,顿时嗤笑了出来,将瓶子递给肖夫子笑道:“瞧瞧这是什么。”

    肖夫子接了瓶子一闻:“紫苏姜蒜汁?!”又狐疑说:“莫非颜谦益恐我家没有姜蒜汁。”忽而明白过来仰头大笑起来,“好你个颜谦益,真是个促狭的,这是叫我少吃螃蟹呀。”

    文人素来喜巧思妙意,肖夫子知其意,更是大悦,转身又去写了个帖子封好了递给潘进,“给你家主君带去。“

    潘进转回奉上肖夫子的帖子,又将肖夫子与肖夫人的对话学了一遍,一家人俱忍不住笑了气来,翠娘指了青秞笑道:“你个促狭的丫头,倒叫爹背了锅。“

    中秋乃团圆之日,一家子都不出门,晚膳叫潘妈妈好生做了一桌菜,又煮了大螃蟹,元妈妈敲了一壳子蟹肉奉给颜二郎,又另敲一只奉李氏,还要再瞧时,翠娘笑说:“妈妈自去后面饮酒罢,这螃蟹要自己敲了才有味道。“

    元妈妈看青秞与笠哥儿都拿着剪子自己动手,便应了退下,后罩房潘妈妈早也备了一桌,有菜有酒正等着呢。

    一家子欢喜团聚,渐渐院中桂树梢头已见月影,笠哥儿吵着要去宜蓁阁赏月,颜二郎说:“那里要开了窗子才有月色,河风渐凉,你母亲与姐姐可受不得了,方才肖夫子来帖子请了我们一家子明日去来仪寺赏月,十六的月色更甚,那时你只管尽情罢。”笠哥儿欢喜,才作罢。

    颜二郎饮了一口温好的黄酒叹道:“今日金陵府东升巷子里有多少赶考人在忐忑不安,亦或思乡。”

    “咱们学里的考生也都住在东升巷子里吗?”笠哥儿有些好奇问。

    “大约都是罢,tຊ甜水镇已经有十几年未出过举人了,也不知这次可有得中的。”颜二郎似想起了久远之事。

    青秞说:“爹,朝廷为啥非要定在十六乡试呢,如此一来远处的学子都不得与家人团聚了。”

    “为官者,辗转各处任职,有谁是能守在家乡的,甚至有那自中榜后便离了家乡终身不得回者,亦是有的,这便是忠孝不能两全了。”颜二郎再饮说。

    笠哥儿垂了头捏拳,松开又捏拳,终是抬起头定定的看了颜二郎说:“爹,我明年中秋想去参加乡试。”

    明年笠哥儿才十二岁,颜二郎原是准备满了十四岁才叫他去试场的,闻此言颜二郎放了手里的杯子,目色淡淡的看了笠哥儿许久,直到笠哥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才说:“可是打定了主意的。”

    笠哥儿想了想,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朝颜二郎躬身一礼说:“爹,儿子想好了,我要参加乡试,院试,一直考到殿试,为爹,也为甜水镇争气。“

    童稚趣语却也有不肯回头的坚持。

    今日乌云遮了月,终是只露了一角月牙,颜二郎抬头瞧了会子,才轻声笑道:“那便去罢,只是等过了节,你便也要少玩许多了,可愿意?。“

    笠哥儿犹豫了一刻,立时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边青秞托了腮,瞧了笠哥儿长长叹了口气。

    翠娘轻轻推了青秞笑道:“笠哥儿不玩,与你何事,你叹什么气?“

    青秞歪头瞧了笠哥儿笑说:“我原本打算开个铺子,一家子就在甜水镇做个富家田舍翁,快活一辈子罢了,如今笠哥儿想要殿试做官,那我们一家子少不得也要陪着了,做田舍翁自然是不行了,少不得要做个皇商才行。“

    翠娘笑了起来:“你当皇商是咱们甜水镇的商铺吗,你想买时便有了,说的好像你定能做皇商一样。”

    青秞扯了翠娘衣角分说,笠哥儿笑着瞧了姐姐们闹着。

    天空中依旧未见满月,隐隐的几分月色照着这个离上京几千里之遥的再普通不过的小小院落里,愉悦的笑声传出院子,行人侧耳细听,又恍惚未曾听见,摇头走远。

    李氏满心欢喜瞧了身边的小儿女,与颜二郎说:“听说温家的孩子明年也要参加乡试,那孩子温和细致,笠哥儿同往到有照应。”

    颜二郎微微颔首,仍瞧了孩子们笑闹。

    第三十八章 中秋

    昨日颜家都喝了些酒,今日便有些起不来,等醒来时已过了早膳时分,桐花端了新摘的桂花花水上来伺候时,青秞犹穿了身景天蓝滚了明月珰灰暗纹缎子边的睡衣抱膝发呆。

    瞧见桐花便起身趿了景天蓝缎子拖鞋下地,翠娘屋子里还安静着,又不洗脸先去看翠娘,扶光粉的帐子还合着,翠娘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睡得正好,青秞去掀了被角才迷糊睁眼低声说:“又睡过了吧?”

    反身坐了起来,穿了身丁香紫滚麻白色缎子边的睡衣趿鞋子要起来,青秞忙按她坐下说:“急什么,慢着些罢,今日都起迟了的。”

    等翠娘缓了神姐妹俩出来盥洗,取了青盐牙膏和兔毛牙刷刷牙,又因着天气干燥的缘故,早起再不用皂胰子洗脸了,只用新鲜的花汁子兑了水洗脸,翠娘低头拂水,闻着着有些香气,不似桂花味便含糊着问:“水里加了什么?”

    青秞正刷牙嘴里含着泡沫,只拿眼看了桐花,桐花回翠娘说:“三姑娘吩咐的加了点丁香粉子,我又过滤了,不会划脸的。”

    “嗯,这淡淡的药味,甚好,以后就这样的了。”翠娘擦了脸说。

    此时青秞也洗好了,得意的扬起白净湿润的脸笑说:“我的法子厉害吧。”

    翠娘只笑着摇头,懒懒的回屋里去擦香脂膏子去,桐花弯腰细细的收拾姐妹俩用过的水盆杯子。

    青秞瞧了细致忙碌的桐花,想起一事来,也不去擦香脂了,直接进了翠娘屋里说话,翠娘瞧着,将自己手里的香脂递过去:“又急什么?”

    “我想着要仔细再选常契的女使,好日后给你带过去使唤。”青秞说。

    翠娘自然听懂了带过去几个字的意思,一时有些羞涩不知如何接话,青秞却不等她说话又接着说:“施家大娘子找了女使的事情,甜水镇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如今施都司自然是不肯的,可是若你过去了,施家大娘子要那女使去你们屋里伺候,日子久了谁知道如何。”

    翠娘低头思忖了会子,知道这不是羞涩的事情,若是自己新簇簇的才去了,婆婆要往屋里送个女使,怎生拒绝得了,若带了陪嫁的女使自然就不一样了,便说:“你所虑极是,所选之人能干还在其次,人品是要察看些日子的,看来倒是不能再迟了。”

    青秞说:“等过了节, 我们与娘商量了办,也问问元妈妈。”

    最近元妈妈无事会说些大家子管家理事或者人情世故,姐妹俩从中皆有所得,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凡事皆先要立规矩。

    言罢青秞又商量翠娘今日穿什么衣饰才好,翠娘忖度着说:“虽是赏月,但去的是寺庙还是庄重些好。”

    青秞也虑及次处了,点头称是,看着翠娘去衣柜了找了件茹藘粉右衽短襦衫,配了沉香色百褶裙,清新不失沉稳。

    翠娘推了推青秞说:“你的呢?”

    “走,去瞧瞧。”姐妹俩又牵了手去青秞房间。

    找了衣服又配首饰,等姐俩下楼时,桐花已经来催说:“大娘子叫去用午膳了。”

    姐妹抿嘴对视了偷笑。

    两家人在码头聚了,乘舟而行,一时只觉天清地阔,水绕船舷而远去,肖夫子拉了颜二郎在外面吟哦,笠哥儿紧随着。

    舱内,女眷凭窗临风,步摇微颤,不几时已至来仪寺,却不是上次青秞来的那条路,在僻静一角,有青石台阶隐于林中,蜿蜒而上,林中树木繁盛,或梧桐,或松树,也有不知名者,百鸟在其中盘旋翻飞,还有胆子大的鸟落在来迎接的僧侣肩头,那僧侣走路带风,行动间肩背纹丝不动。

    遥遥可见茅篱竹门,待众人走近了,一排三间精舍落在林间,柚木铺就的走廊环绕,院中青石铺地,正中有颗成人合抱的桂花树,清香馥郁隐约可闻。

    肖夫子至竹门前拱手行礼说:“百鸟引路,桂子迎门,云大师,我们叨扰来了。”

    中间精舍门开,一白袍僧人立于廊下,白玉腰带束衣,身形修长,眼神清越笑道:“衡之,老衲恭候多时了。”

    肖夫子名仲川,字衡之,与众人上前再见礼寒暄,云逸引众人进屋里坐下,青秞抬头瞧见门上有匾额‘风见松’三字,不由嘴角微翘。

    屋内陈设极简单,不过桌,椅,床,又用青竹绡纱屏风隔了内外,众人分男女两桌坐下,小沙弥上了清茶而退下。

    待肖夫子与云逸相谈必,颜二郎起身整衣行礼说:“慕大师之名,无端打扰,诚惶诚恐,请见谅。”

    云逸抬手示意说:“无须多礼,能让衡之结交之人,必定不俗,我成日枯坐偶尔也盼有人相扰,今日不期而遇也是有缘,视线在颜家人身上扫过,微微颔首。

    李氏亦携子女起身行礼,才坐了。

    或真难得有人相扰,云逸今日谈兴甚高,茶、棋,书与肖夫子、颜二郎相谈甚欢,笠哥儿端坐倾听,受益不浅。

    忽而,云逸眼神落在青秞身上笑说:“小丫头方才进屋时,我瞧你见我门前匾额而笑,为何?“

    青秞起身行礼笑道:“小女子青秞,平日所见匾额,诸如芙蓉阁,荷花轩,落云斋都是以一静物为名,今日见大师匾额虽只是以‘见’字描写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人有画面感,故而笑。“

    云逸挑眉轻轻喔了一声说:“听你言,似善画,不如就画了你所见的画来一观。”

    青秞说:“我喜裁衣,为了能画出好看的成衣图,自己揣摩着临摹了几年李大师工笔,与善画差之何止万里,不过仍愿免力为之。”

    书案上纸墨笔砚皆是齐全的,云逸示意,青秞见案上纸铺就,砚台内墨未干,想必方才他们来之前,云逸是在伏案的,青秞并未选纸旁边的那只笔,而是在笔架上选了一支不常用的,蘸墨润笔,倾身挥墨,立刻身心都沉浸于画纸中,不闻他物,盏茶功夫已勾勒出一幅画面。

    画中所画正是院中的景致,精舍落于松林中,松树拱卫,院子里桂花树下一白袍僧人随意而坐,身前有一僧侣正躬身行礼,仿佛道有客来访,粗看并未有与风有关的描画,唯有那躬身的僧侣衣袍卷起了一角,似被风拂动。

    云逸写风见松,是写景,更是自比,青秞这幅画恰好描出了他心意,那僧侣的一角卷飞带出了风,而那僧侣躬身行礼,恰好将云逸比作了松,遂笑道:“甚好,画笔虽稚嫩,构思却tຊ巧妙。”

    肖夫子也与颜二郎说:“这小丫头有天赋,若能遇到好老师,或可成一家也未可知。“

    颜二郎忙谦逊说:“她贪玩罢了,何堪夫子夸赞。“

    屋内相谈甚欢,屋外已隐约黄昏,小沙弥来禀告,屋外安置妥当。

    院子里黄泥小炉煮茶,雕花银壶温酒,桌上素食,糕点,俱全,众人安坐,不一时插轴柚木挂灯亮起。

    月亮好像知道人间众人仰首期盼一般,躲在云后只露出一角,偏姗姗不出,肖夫子笑道:“这月儿只怕又与昨日一般,羞涩遮面不肯出啊,那便只能赏你这院中桂子了。”

    云逸笑道:“我俗人喜欢俗物,你若不弃,还可摘了入茶,免她零落地里。”眼神又落青秞身上,官绿色右衽短襦衣及腰,秋香色宽幅百褶裙以同色腰带系于腰间,发以鎏金钗挽了双垂髻于耳边,饰以桂花花钿,清雅明媚而不失端庄,唯眼若清泉,使人流连。

    遂逗趣问:“青秞亦喜俗物?”

    青秞知云逸并不拘于俗礼仍起身行礼笑道:“桂花原本恬淡,不过世人以为馥郁,强附其香气罢了。”

    肖夫人笑说:“怕不是你喜欢她,才为她翻案吧。”

    青秞小小的叹了一声,面露无辜说道:“夫人,您看院中满树桂花盛放,我们坐在树下,也不过偶尔闻见其香罢了,偏有世人贪恋其香味,非要采了按于鼻间,还怪桂花馥郁甜俗,桂花奈何?”

    肖夫子闻言大笑:“哈哈,好一句桂花奈何呀,何其无辜。”

    小沙弥伺立一旁,有些无聊,只得仰头呆呆瞧了天上的月亮,盼她能早些出来,等赏完了,也好早些睡,时时盯着,突然惊喜叫道:“师傅,月儿出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天空中一轮满月正好,山川沟壑隐隐其中,莹辉洒满大地,在万籁俱寂之时,她亦无声,抚慰世间众人。

    云逸问肖夫子:“衡之何所见?”

    肖夫子说:“无念无见,大师何所思?”

    云逸说:“无见无思。”

    众人知两人打偈语,一时安静无声,青秞细细听着也思索‘见’字到底何意,院中的安静,一时令人顿生压抑,云逸擦觉袍袖一挥朗声道:“月已满,今日散了罢。“

    众人恍然,进屋安歇不提。

    寺中房屋宽敞,各有居处,青秞与翠娘住了一间屋子,青秞还在思索,见字的意思,不得其解,心里郁闷与翠娘说:“姐姐,我想在屋外走走,不远去。“

    庙中安稳,翠娘并不担心,只恐青秞迷路便嘱咐说:“莫走远了。“

    屋外朗月高悬天空,像为山川河流披了件白纱一般,都变得纯净透亮起来,青秞神思恍惚,脚随路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陡见月亮拱门,一少年负手立于月亮门内树下,珍珠丝带束发,兰月白色广袖长衫,应风起,飘然舞,空山月明,君子如玉。

    李佑乔听得身后有细碎脚步声以为是哪个小沙弥贪月色 ,不肯去睡,并不回头只说:“还不去睡,看迟了明日早课。”

    青秞呆了一呆说:“你是谁?”

    第三十九章 何来青云梯

    李佑乔侧首回望,见月亮门外站了一女子,十三四岁,豆蔻枝头的年纪,青丝任鎏金钗挽了双丫髻垂在耳边,又点缀了鹅黄桂花花钿,身上穿了官绿色右衽及腰襦衫,系秋香色百褶裙,只秋香色腰带扣了,月下站着眉似远山染翠,眼若清泉漾波,巴掌大的一张脸,精致得令人不敢触碰,清新淡雅,胜月色出云。

    “颜家小丫头,何事来此?”李佑乔转身瞧了,神情依旧淡淡,负于身后双手缓缓握紧说。

    “我不解‘见’字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青秞犹自处于迷惑中神色略有犹疑。

    颜色惑人,而不自知。

    李佑乔缓缓而行,步步靠近,彼此气息相交,方微微低头倾身相问:“那老和尚胡写的匾额?”

    青秞无所知,还在思忖,只是不自觉已气息微紧,略闻喘息,仰了头去看李佑乔,唇如花染,开在月下:“我只以为是个见字罢了,现在又觉不是,是什么却不明白。”

    李佑乔蹙眉猜度青秞大约是听了云逸打偈语一时触动,不能自解,又逢月色起了迷惑,心中了然,兀自提高了声音说:“小丫头,你为何喜欢桂花?”

    声音清越似泉水飞泻,又如风击山林,青秞眼神一震,似有所悟,然终究年幼,不及细想随口说:“喜欢是没有缘由,若是有理由那是选择。”

    闻之李佑乔眼眸幽幽一闪似不经意般问:“你还喜欢什么?”

    “大哥哥好看。”青秞说完才恍然明白说了什么焦急抬手去捂嘴,脚下又急急后退几步,心中暗自自责,竟然胡说起来,定是月色太美,李佑乔靠得太近。

    脚下失措踩了石头眼见要歪,李佑乔长臂伸开抚在纤细的后背,手指感受到绵绵温热,温温的却在心底开花。

    翠娘等了许久不见青秞回转,放心不下,便寻着路,一路找来,远远的看见月亮门处,一双人影如玉,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扶在女子纤弱的后背,一时不敢相信所见,轻声唤道:“秞儿?”

    青秞迷惑或者贪恋于背后丝丝缕缕的温度,听见翠娘熟悉的声音立时看向翠娘叫:“姐姐,我在这呢。

    声音软软润润的,如丝帛缠绵。

    转身回头冲向翠娘,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李佑乔,笑弯了眉眼说:“谢谢大哥哥。”

    李佑乔看着月亮门前只剩只影零落,嘴角微翘低语:“怎么与小时一般呢。”

    姐妹俩安静的躺在床上,一时都没有了睡意,翠娘盯着床顶帐子的花纹问:“他大约是你说的皇子、王爷罢。”

    青秞嘴角牵出浅浅笑意,抬起胳膊指向窗外的月亮,“他便像是月宫仙人一般,我又能从哪里得来青云梯呢。”

    翠娘看着青秞瓷白纤细可折的胳膊,心中隐隐发疼,转身抱紧了青秞低低说:“睡罢,秞儿。”

    “嗯,姐姐,今夜月色太美,我恐在梦中,明日晨起便好了。”青秞低语。

    翠娘原本以为青秞要淘气些日子才得好的,竟不料不过眼睛偶尔发了下直,就好了,心里就欢喜起来,也将那日的事情丢开了去。

    要备着笠哥儿明年秋闱之事,虽说并没有抱着期望,只是去试场罢,也不能太难看了,颜二郎便新拟了作息,笠哥儿皱眉看了,也不喊苦,照着行事。

    早起,潘进在院子里扫落叶,瞧见桐花说:“我手里不得空,你去将昨日晚间收的两张帖子送去给主君。”

    桐花从旁边抄了把扫帚说:“我看竟是您老人家自己去送的好,外面的事我又不知,若主君问起来,又答不出岂不是没脸。”

    潘进想想也是这个理,遂放了扫帚自去取帖子送进去,路过桐花时又说:“你得了假的日子回去看看你弟弟罢。”

    桐花噘嘴说:“如今家里吃穿不愁了,祖父祖母只管将宝根儿贯得不得了,我看您还是自己求个假回家管管罢,你看笠哥儿还不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可是若论做起功课来,什么苦不吃,昨日晚间还哭着写完了墨盒子里的墨才得睡的,不过大宝根一、两岁罢,怎么比。”

    潘进就啐了道:“不过吩咐你一句,便得了一车子话,真真的不省心了。”潘进在颜家这些日子,眼见着颜二郎教导儿女的,知道桐花说的在理,心里也盘算着是不是要送宝根去认几个字。

    颜二郎接了上面的一张帖子看, 是佩兰送来的,后日约翠娘姐妹去温家玩,便将手里的帖子随手递给青秞,青秞接了看看与翠娘说:“我从来仪寺回来总有些不自在,或是晚间吹了凉风,我回了她罢。”

    翠娘因前几日施韫杰送来的礼里面竟有几件大红的物件,显见得是有些崔嫁的意思了,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不想走动,听了青秞的话,自然是点头的。

    颜二郎大打眼瞧着两姐妹当着自己商量,心里有些欢喜,伸手又取了另一张帖子看了,便笑了起来说:“竟是他的,这倒奇了。”

    这张竟是那个开茶楼的王员外的,颜二郎遂问潘进,“最近可有那茶楼的消息?”

    潘进忙道:“总打听着的,最近说还是有人去问,不过价格越来越低,都只开一百五十,一百六十了,想是王员外急了。”

    将手里的帖子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颜二郎说:“约了后日去看看罢,”又吩咐青秞,“你也准备着开店吧。”

    佩兰得了青秞的回帖亦有些意兴阑珊之感,这些日子因温云洲明年要下场了,阖府俱是围着温云洲转的,早起的粥就要三四样,随意挑选着,至于晚间的夜宵又要清淡适口,好消化的,闹得人都没了闲着的时候,并没有时间来多照看佩兰了,就连温云洲有时候在tຊ走廊碰见了,不过是问个安,连话也不多说了。

    一时又想去知画园看看,却连胡嘉宁的名字都不知,也不敢去碰了。,等自己家老爹的那个典妾生了,果然是一个七八斤重的小子,黄员外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送了信来给温氏,温氏早忘记要怎么赶走那典妾的话了,收拾了许多吃的用的,也有给女人补身体的东西,一两车子叫人送去石楼村,还带了话叫大人、小孩都好好养着,若缺了什么只管叫人带信来,她总寻了送去。

    佩兰回去瞧了,全家都围着那两母子转,自己倒像了外人,只得又转回了甜水镇,成日里闷在家里,发会子呆,又做些活计打发时间。

    王员外的铺子以一百七五两银子成交了,颜二郎签了协议待一切交割清楚了才缓缓吐了口气,这处铺子实在是个风景位置极佳之处,也不知当日里王员外花了多少心计算来的,总算买了下来。

    心里盘算着家底,那柱银子这些年买房置地,又添了铺子,早几年还贴补家用,现在所剩不到二百两了,现在自己一年薪水外加石楼村的田地,一家子嚼用尽够了,还略有剩余,不须再另外贴补,就是笠哥儿赶考也够了。

    想到笠哥儿这些日子辛苦,颜二郎自己经历过的,知道苦读也是极煎熬身体的,若不补起来,将来坏了身体便是大事了,转身就去惠民药铺。

    惠民药铺里,颜二郎这几年没事总要打一角酒来寻陈老郎中坐会子,闲话几句。今日陈老郎中瞧见颜二郎提了酒来笑呵呵道:“今日又空了?”

    颜二郎便说起要给笠哥儿补身体的事,陈老郎中思忖会子便开了张方子,又另外写了一张说,这个补方分男女的,都给你罢,我看你再买个打粉机回去,自己打了粉,早晚的煮了粥挖一勺子放在粥里,又方便又养人,合个三五年不断,你必得打了好酒来谢我。

    颜二郎当下叉手作揖,恭恭敬敬的谢了,待要走时,陈老郎中又喊住了吩咐:“这打药粉的事,你须自家人打了,”这药打成了粉再添了或者减了什么一般人可看不出来,须得小心些,你不知,多少富贵门里因着药粉出些古怪事的尽有。”

    闻言颜二郎再敛了神色拱手谢了。

    潘进在门口恭候着,见颜二郎买了铺子有些春风得意,打了个揖说:“主君,我家里有个小子今年也有八九岁了,瞧着能做事,您看让他进来伺候哥儿如何,不要银钱,只管吃喝便可。”

    颜二郎忖度八九岁的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又不要工钱,显见得潘进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管束罢了,若笠哥儿不应考,倒无事,现在却不是时候,潘进一家都是踏实人,这几年也甚勤恳,便想到了个主意。

    原来一起再罗府里教书的张先生,当日因家里添了个女儿,娘子深觉辛苦,便在家闹腾,张先生心疼娘子辞了罗府的事,去了县府的公学,那里钱是少了些,但张先生多了许多时间陪伴家人,他娘子也不甚在意钱少了,只张先生肯在家里多陪伴些,便无尽欢喜,倒是个不慕富贵只要恩爱的奇女子。

    想到此颜二郎便说:“我瞧着你那儿子聪慧,不如去认几个字,日后再做打算,县里公学的张先生与我相交甚好,你拿我的贴子去能减免些学费,剩下的学费我再与你出一半,你看如何?”

    潘进原也不是非要宝根进颜家做事,现在竟得了这么好的去处自然不胜欢喜,忙不迭打躬作揖的谢了,自去办了,不提。

    回去了,潘进又说与潘大娘听,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好几年了,眼里开阔许多,心里就不肯叫儿子也做些粗俗的事,生了个叫儿子读书的想法,只是没有门路,钱也不够,如今听主君竟肯为儿子盘算,如何不喜,做起事来更是肯下十二分力气了。

    第四十章 开铺子

    那铺子王员外没卖起价,搬走时凡是拿得动的一应收拾了个干净。青秞倒是喜欢,不过是开了一二年的茶楼,竟有个八九成新,只请了人扫灰掸尘,定了柜台家什就能得用了。

    又叫元妈妈寻了金牙人找一个伶俐些的小厮守门,另找两个稳妥些的年轻妇人在铺子里待客,再挑个常契女使来给翠娘使唤。

    烟柳桥的铺子里要找人皆是容易的,金牙人又精挑细选了出来,青秞瞧着都好,元妈妈又带了两个女使回去挑选。

    两个女使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叫巧丫,圆脸憨拙些,五官也普通,另一个叫禾草略有几分清秀,眉眼看着活泛些。

    因是给翠娘使唤的,李氏的意思叫翠娘自己选。

    翠娘瞧着,又问了几句话,便指了禾草。

    李氏蹙眉又释然,日子长远,沟沟坎坎都有人铺桥不成,总要自己走走才知深浅,一个女使罢了,不好就换,便不多言由着翠娘自己做主。

    青秞埋头画稿,只觉指尖微凉,伸手握了面前的茶盏,抬眼又去瞧着梁水河,河面起了雾气,来往船只寥寥。

    一家子这几个月俱不得闲,总算齐全了,绣娘都在楼下的绣工房里赶工,第一批要出的衣服都已齐备,如今赶做的是第二批,只是高端的定制还是少些,青秞叹了口气,又低头画稿。

    桐花踩着柚木做的楼梯咚咚咚的上来,青秞说了几次叫她慢着些,桐花总是忘记,青秞便有着她去了。

    “三姑娘,姚行首在楼下想见你。”桐花脚未站稳忙说。

    青秞笔尖一顿,舒了口气,放了笔转出香椿木云景纱素白屏风,刘娘子带了两个挑选出来的绣娘在屏风外面做定制衣服,青秞出来皆未抬头,只管做自己的事。

    青秞挑起绛影纱帘子出了精绣房,楼上四面皆窗垂以米白绣花软纱,通透明亮,以楼梯为隔,左面是精绣房只做高端定做,右面临窗梨花木平角雕花茶几,三把圈椅相对。

    一辆红漆雕牡丹花嵌金丝枣红色影绸马车行至青秞的店铺跟前方缓缓停了下来,年轻干净的车夫跳下车安置好脚踏,姚怡珠的女使桃红先下来,与车夫左右扶了姚怡珠下车。

    铺子门微掩着,门前站了个穿麻色短衫面貌清秀的迎客小厮,瞧着姚怡珠一行过来笑得眉眼灿烂说:“姑娘,我们店铺后日才开张,请姑娘后日来,今日也可留了名字,等后日来时多些折扣。”

    桃花瞪了那小厮说:“谁要什么折扣,这是我家姚行首,来见你们掌柜的。”

    绿意远山院的姚行首,甜水镇鲜有不知的,那小厮听了慌得退了几步,见姚怡珠笑得曼妙又不说话,小厮只胡乱说道:“我进去问问掌柜的。”

    小厮推了身后的门进去,和一个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说话,姚怡珠也不待回话,径自走了进去。

    屋里四面皆窗,垂了米白色纱帘,映着光格外通透,东西两面各立了两排衣架,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挂满了各色女式衣服,有衬了单里的夹衣,亦有衬了棉里的夹袄,轻粉、鹅黄、青绿、翠兰各自芳菲;百褶裙、石榴裙、双纱裙、任君挑选。

    与别处成衣铺不同的是,这里并不曾拿柜台阻隔了,尽可穿梭上手摸忖挑选,柜台摆在当中,面子是透明琉璃做的,里面物品一览无余,都是钗簪耳环类,并不贵重,不过木制、银制罢了。

    姚怡珠随手勾起一件丁香紫的交领夹衣,嵌夕岚色滚边绣折枝合欢花,合欢绣得精巧,连花芯都用了米色丝线挑得分明,心里忖度若能配了夕岚色百褶裙也分外清丽,可惜面料太过平常。

    随手放了又左右环顾,当中衣架上挂了搭配好的两套衣服,杨妃色掐腰夹衣配了蜜合色裙子,裙边绣了杨妃色缠枝桃花的,又有湘叶黄交领滚草白缎子边夹衣配了草白色褶裙的,旁边是两个干净利索,穿着正青色襦衣长裤腰系米白色汗巾子的妇人,交手伺立。

    桃红盯了那湘叶黄的缎子夹衣,伸手捏了捏衣角边,触手细腻堪比丝绫,不由得说:“这与平常的缎子大有不同。”

    伺立的妇人未及答,桐花在楼梯口迎了说:“我家掌柜请姚行首上楼。”

    姚怡珠行来早瞧见窗子前花梨木平角案几旁坐了一女子欠身相迎,尚未及笄,脸如白玉,眉似远山含翠,双眸若秋月碧空净澄,乌黑青丝拿两股鎏金嵌白玉铃兰花钗子在头顶挽了双鸭髻,耳边垂了白玉铃兰花耳坠,绢纨色丝缎裁了交领夹衣,欧碧绿滚边挑绣了折枝竹叶 ,又系了蜜合色暗纹撒花及腰褶子裙,珍珠盘的铃兰花禁步落在裙上,虽未长成然风采若月白风清,海棠醉日。

    绕姚怡珠不由得愣在当下,到底是见识贯的,立时启唇挑眉笑了坐下说:“颜掌柜好风采。”

    青秞伸手取了风炉上紫砂tຊ壶,一色全新乳白色嵌吉金咖色宝象纹边的官窑带盖瓷盏,茶汤翻飞,盖了,桐花接了托到姚怡珠跟前说:“姚行首请用。”

    姚怡珠浅尝即止,只觉茶色清新,味淡雅,心有讶异笑问:“这不是一般的井水罢?”

    “上半年收的桃花上的露水,拿瓷翁封了就地埋在树根下,昨日闲来无事才泡了一回,今日正好叫姚行首遇上。”青秞笑说。

    “原来颜掌柜亦是雅人,想来也应如是。”姚怡珠笑说。

    青秞说:“姚行首谬赞,论风雅怎及姚行首,我也不过是家里种了桃树,贪玩罢了。”

    寒暄了了,姚怡珠便道:“早听闻颜掌柜的绣样稿出神入化,今日见了楼下的衣服才知设计更是高才,故想请颜掌柜亲自为我设计一款秋衣。”

    青秞抬眼打量姚怡珠,青丝乌鸦鸦挽了玉凤髻,斜插了红宝石金簪,肤白无暇,眉飞眼媚唇若春花,内里穿了水华朱红色牡丹暗纹裹胸配及腰朱颜酡团花纹石榴裙,外罩青鸾色掐腰褙子,色比牡丹更胜三分。

    青秞暗叹,从来没有浪得虚名的,姚怡珠纵艳名远播也是实至名归,略做思忖说:“敢问姚行首定制的衣服是何种场合所穿,或者所为何事,抚琴,起舞,赏花,看书,,,,,,,?”

    姚怡珠倒是头一次见做件衣服还如此盘问的,不由得扬了扬眉笑道:“依颜掌柜之意,若抚琴当如何,起舞又当如何,赏花呢,亦或读书呢?”

    言辞咄咄,句句紧跟,青秞并不以为意,笑意浅淡随手从案几下的屉子里抽出了纸笔并颜料盒,垂目提笔,动作间已勾勒出三幅草图,推到姚怡珠跟前,食指一一点过,这套影青蝶舞可抚琴,这套洛神霓裳可起舞,至于赏花嘛,这套朱柿杏染正当时,姚行首见多识广,何须我多言,自可辨识。

    正如青秞所言,姚怡珠见过的衣饰如过江之鲫,落眼一看顿时双眼冒光,敛了笑容正色低首致歉说:“方才我以为颜掌柜年幼,出言唐突,怡珠在此致歉了。”眼眸一转又恢复如初笑道:“若颜掌柜应我一事,我亦可介绍行院的姐妹来此。”

    青秞莞尔说:“若姚行首定下的衣稿,我亦可以答允一稿一衣,不制第二件。”

    姚怡珠顿时笑得唇启眉开说:“好个妙人,那我便先定这影青蝶舞。“

    青秞说:“好,姚行首可三日可后看稿定夺。”

    姚怡珠才下楼,绛影纱帘一动,刘娘子走了出来,瞧着姚怡珠下楼的身影问道:“掌柜的,可是姚行首?”

    青秞见刘娘子似面有不同,心底思量起来,刘娘子原本供职于朝廷文绣院,性子刚硬了些,遂离职而出,宁愿萎顿于乡野也不肯受雇于人,还是脱赖了元妈妈才能请了出来,来时已经说了并不是雇佣,来去自如,按件计费。

    思及此青秞笑道:“若刘娘子不喜只管不接就是,我只给她画成衣图,叫她别处做就是了。”

    刘娘子回身笑道:“很不必,掌柜只管接了,只是钱要多收些方好,也只管告诉她我的名号,包管她肯出钱的。”

    青秞听了笑得眉眼俱开说:“那就多谢刘娘子了,我正准备在她们身上大赚一笔呢。”

    刘娘子瞧着乐得抚掌开怀的自家小掌柜嗔笑道:“我再没见过像你这样将爱钱挂在嘴里,一点也不知避讳的。”

    桐花在一边收拾茶盏有些疑惑的瞧了青秞问:“三姑娘,你日日睡得不肯起来,什么时候收的桃花上的露水呢,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青秞嗤了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说,“我有功夫收露水,还不如多睡会子,不过是三月的桃花汁掺了几滴罢了,附个风雅你偏偏的还说破了,瞧着也是个呆瓜。”

    说得刘娘子与桐花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刘娘子心思一动笑道:“我倒想讨一杯掌柜的桃花茶尝尝,不知道可否?”

    青秞笑了,两人又至案几前坐了,桐花在一边伺候茶水,刘娘子抿着茶,思忖了半晌说:“这味道调制的倒也是巧,常人便也蒙混过去了,姚行首想必也未曾细品,不然以她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去。”

    闻此言青秞心知刘娘子必是有事要教自己的,倒也不催只慢慢的品着杯里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