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用音乐说话
在媒体的宣传下,无数人开始购买《海妖》的门票,只为了亲眼看一看照片上威廉升空的奇迹,然后他们就得知门票早已售罄。
不仅是现场门票,唱片店摆放着《海妖》专辑的货架也都空空如也。
从南向北,青鸟庞大的车队将团队运到每一个演出地点。当然,他们的巡演经理依然是洛根。
经过长期的合作,乐队都认可了这名美国人的专业和正直。理查德和他签订合约,正式聘请他为青鸟的专职巡演经理。以后只要他们开展巡演,洛根都会出现。
这出摇滚歌剧没有辜负所有人努力,演出场场爆满,观众反响相当热烈。媒体就像是被他们买通了一样,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然而随着巡演的进行以及《海妖》专辑的热卖,了解这个故事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耐下心琢磨这个故事的细节。毕竟,故事总要表达一个什么中心思想吧?
这时许多人终于开始思考,为什么威廉要反串出演?
就像当初乐队内部的反应一样,这个故事就是威廉写的,既然他想做主角,把主人公设定成男性不是更好?
那些本来就看不惯威廉的男人翻着白眼:“也许那娘娘腔只是借这个机会穿女装罢了。”
也有人认为:“大概是忠于传统。毕竟传说中的海妖一般都是以美丽的女性形象出现。”
但是这种观点立刻遭到反驳:“传统神话中阿波罗是男子,可《海妖》中的阿波罗可是女人。”
这时突然有人发现了重点:“等等!《海妖》这个团队里的性别比例是不是有点失衡?”
没错,海底的生物都是女性,马戏团中的怪物也是女性。要说男性演员,除去威廉以外,马戏团小丑算一个,还可以加上那些追捕怪物的士兵。那些士兵群演甚至没有名字。
这么一看,似乎男性角色在这出剧目中还都是反派。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记者激动不已,他立刻写了一篇文章阐述《海妖》的隐藏主旨:
“这是一部女性主义作品,海底的海妖暗指被男权压迫的女性,她们只能躲在男性不屑于涉足的阴暗角落。而想要‘上岸’的帕尔代表了觉醒的新时代女性,当她想要来到男性的地盘,就会被归于‘怪物’,要么顺服讨好,要么就被赶尽杀绝。”
“请不要认为笔者在过度解读,青鸟乐队早有前科,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他们很可能与法国层出不穷的女权运动有关……”
这篇文章中有许多骇人听闻的杜撰成分。这名记者对《海妖》的分析浅尝辄止,却对他们在法国的经历大加编造,就像在写小说一样。
文章表示,青鸟乐队曾经夹带非法宣传材料进入法国境内,渗透法国当地女性,向她们宣讲女性主义,与她们组建秘密小组,商议抗议纲领……
其中包含谍战、警匪、政治、惊悚等诸多元素,情节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让人大呼好莱坞没有这个我不看。
这篇文章还指出,青鸟乐队直到现在依然是某个国际组织的头目,他们远程与法国取得联系,遥控法国境内的抗议活动。
文章的最后,这记者还忧国忧民地表示,请政府一定要彻查青鸟乐队的背景,毕竟剑桥是一所容易被渗透的学校。
这篇文章显然是在警告人们要关注青鸟乐队的反主流文化特性,警惕他们对人群思想上的侵蚀。然而就连青鸟乐队看了都不觉得生气。
乔尼将这文章读了又读,他有些犹豫地讲:“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记者把我们写得……这么酷啊?”
就连正经如爱德华也表示,将他们与克格勃间谍相提并论,这似乎不是诽谤,更像一种褒奖。
知情人看了这故事只能觉得荒唐可笑。文章引发反响后,青鸟乐队还一度期待MI6的特工上门调查,然而根本没人管他们。可见大英政府完全不相信这种指控。
但是这篇文章并非毫无市场,正相反,许多青少年看后,居然信以为真,而且他们的感想与乔尼相同:这也太酷了吧!
随着二战后诸多女性走进职场,女性主义思想本身就在英国社会逐渐孕育。所以这篇文章反而帮青鸟乐队做了宣传,许多女性听说有支摇滚乐队居然支持女性主义,还创作了女性主义作品——这太棒了。她们纷纷走进剧院观看《海妖》。
而她们确实在《海妖》中看到了自己,她们与海妖共情,感知到了类似的处境。
记者捕捉到了抹着眼泪走出剧院的观众,面对镜头,那姑娘表示:“我不知道什么主义,只知道《海妖》这个故事让我感到温暖,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摘下眼镜擦眼泪:“我最近真的很累,一直在想为什么世界这样不公平,同样的付出我却得不到相同的回报,我是不是该放弃,选择更轻松的生活。但是《海妖》让我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是的,我买了专辑。”她拿出唱片向记者展示,“我想带回去给我的妹妹听,这是很棒的作品!”
越来越多的女性走进剧院,然后她们或哭或笑地走出来。当初青鸟乐队刚出道时吸引的青少年粉丝,正好也到了步入社会的年纪。经过社会的磋磨后,她们渐渐对《公路骑士》这种歌不再感兴趣,反而更加喜欢《海妖》这样的作品。
“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我喜欢的乐队在和我共同成长。”面对镜头,身着套裙的女人笑容满面地说。
二十年后,有人找到这一代歌迷进行采访,她们沉吟许久,然后说:“虽然这么讲有些夸张,但青鸟乐队的《海妖》,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就是60年代,娱乐手段的匮乏,使得音乐能够产生如此强大的影响力。
《海妖》的影响力并不局限于女性群体,毕竟帕尔的经历也取材自威廉的人生。
帕尔不只代表女性,而是代表了女性的处境。只要是社会的异类,被社会认为“不正常”的人,他们都会拥有帕尔的处境。
少数族裔,性少数人群,性格孤僻者,人群中的怪人,思想前卫人士,他们都从帕尔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而是默默地购买专辑,用行动表达对《海妖》支持。
面对外界的各种解读,青鸟乐队从未出面解释。
《海妖》究竟只是一个改编的童话故事,还是内有深意?
威廉被记者团团围住,无数个话筒举到他的嘴边。
他们问他:“威廉,你为什么会创作《海妖》?”
威廉通常很乐意解释自己的创作意图,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但是正当他想开口时,他突然想起了鲍勃·迪伦朦胧的眼睛。他想起鲍勃对他说:“音乐不是手段,也不是武器……”
他突然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记者都在疑惑地盯着他看。
而威廉正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想做代言人吗?他想成为某种主义的代表吗?他真的想做报纸上描述的那种头目吗?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这个,他也不想让这些身份标签影响他的创作自由。
他不再发抖,面对镜头,闪光灯,以及记者咄咄的目光。
他镇定地开口:“我不想解释我的作品,因为无论我是否解释,都会被人误解。”
“你是在暗示你的作品被人误解了?”
威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继续说:“我只用一种方式表达,那就是音乐。”
“让一让,朋友们。”威廉在保镖的护送下挤出人群。碰到慌忙跑来,差点摔了一跤的粉丝,他还有余力将她扶起。
爱德华从电视上看到了威廉的表现。
“威廉真的变成熟了。”他再次发出感慨。
他不再关注电视画面,而是继续和布里茨先生通话:“一会我和乐队讨论一下,时间很充裕,应该没问题。”
“毕竟威廉很喜欢和同行交流。我相信他会喜欢他们的。”
终于突破了媒体的封锁,威廉回到他们的住处。正好乔尼和迈克尔也在,爱德华就跟他们讲了布里茨先生的提议。
原来在他们努力写歌巡演的同时,布里茨先生也没闲着,他在认真经营回声唱片。
最近布里茨先生尝试拓展业务,与另一支乐队签了一份合约。
“这是好事啊!”布里茨先生有激情发展事业,威廉也替他感到高兴。
“那支乐队叫‘奇想’(The Kinks)。他们的主唱和吉他手也是亲兄弟。他们同样是校园乐队出身,以前玩过爵士。”
乔尼笑出声:“好巧。”
“是啊,正好他们也在威尔士巡演,布里茨先生说如果我们乐意可以去看一场他们的演出,认识交流一下。”
这其中含有让他们带一带新乐队的意思。假如是心胸狭窄的人,并不会对这种“同门”有什么好感。
然而毕竟青鸟乐队与众不同,威廉一听,立刻兴高采烈地一口答应:“没问题!难得这么巧,我们两支乐队一定能交上朋友!”
毕竟都是和亲兄弟一起玩乐队,他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第122章 谢不杀之恩
青鸟乐队在威尔士完成两场演出后,如约前往奇想乐队的现场。
“他们兄弟俩是姓戴维斯吗?”威廉拿着宣传册看。
爱德华告诉他:“雷·戴维斯和戴夫·戴维斯。雷是哥哥,也是乐队的主唱和创作核心。弟弟戴夫是吉他手。”
“我们先去后台打个招呼?”
青鸟乐队靠刷脸走进后台,奇想乐队的巡演经理满面笑容地领着他们去乐队的休息室。
青鸟乐队非常熟悉这种后台的休息室,他们在演出前通常会待在这里做准备。他们会调试乐器,讨论一下舞台上要注意的重点,吃点东西,互相说笑一番,缓解上台前的紧张气氛。
而奇想乐队同样在学校里相识,核心人物还是一对亲兄弟,关系肯定很好。所以在威廉的预想中,奇想应该是一支团结友爱的乐队,他都想好该怎么和他们打招呼了。
然而,一踏入休息室,威廉准备好的段子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种氛围……
明明乐队的四名成员都待在休息室里,整个房间却一片死一般的宁静。他们面向四个不同的角落坐着,似乎每个人都想要离队友更远一些。
鼓手默不作声地检查着螺丝,吉他手把吉他放在一边,正在抽烟。贝斯手抱着贝斯发呆,听到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而主唱正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乐谱。
这凝重的气氛让青鸟乐队十分尴尬。
这支乐队……是不是内部关系不太好啊?
“咳咳,雷,青鸟乐队来了。”巡演经理说。
雷·戴维斯抬起头,他放下了手中的乐谱。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青鸟乐队?久仰大名!”他笑起来嘴有点歪,虽然努力在进行体面的社交,但看起来有点尴尬和笨拙。
他站起来和青鸟乐队的每一个成员握手,随队摄影师见缝插针地拍照。这也是布里茨先生的请求,毕竟两支背景相似的乐队见面,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话题。
“你们应该还在《海妖》的巡演途中吧?谢谢你们拨冗来看我们的演出。”雷客套道。
威廉根本不见外,一上来就问:“《你真的得到了我》(You Really Got Me)是你写的?”
“是的,它是我写的。”雷点点头。
“那是一首很棒的歌!”威廉直白地称赞。
“谢谢你,”雷耳朵红了,“虽然比不上《公路骑士》结构复杂。”
“但是其实简单的结构更适合它。”威廉自然地接话。
雷·戴维斯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他觉得威廉真的理解他的作品:“你们不再写这种歌了吗?”
“爱德华比较喜欢这种,重型的音效,布鲁斯风格浓重。”威廉说,“我现在的兴趣点不在这里。”
“这样啊……”雷看上去很想找些话题,但他不善言辞。
“那段solo,”威廉继续问,“是你们的吉他手弹的?”
“是我的弟弟戴夫弹的。”
戴夫虽然一直低着头,但其实正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他立刻抬头看过来。
威廉笑着向他招手:“期待一会在台下听到你的演奏。”
戴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脸傻乎乎的,像只摇尾巴的大狗。雷看起来对自己弟弟的表现深感丢人。
“毕竟他只做弹吉他这一件事,要是这个还做不好要他有什么用?”他脱口而出的就是这样辛辣的评语。
这话倒是没错,雷身兼数职,而戴夫只是吉他手。乐队可以换无数个吉他手,但是换不了创作核心。只是兄弟之间不该这么说话,很伤感情。
戴夫听了这话,果然很不高兴。但他没有和哥哥争执,只是回过头去摆弄自己的吉他。
“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演出后再聊?”爱德华看气氛不妙,立刻主动告辞。
“他们好奇怪啊,戴维斯兄弟。”回到座位上,威廉感慨道。
他们不像是兄弟,反而像是仇人。从戴夫的表现来看,雷对他的言语打压恐怕是家常便饭。
“原来不是所有的兄弟关系都很好。”威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才发现吗。”乔尼非常无语,“像你和爱德华这样的兄弟关系才稀奇。”
威廉说:“我还以为乐队内部的关系都很好,像我们和披头士那样。如果关系不好,为什么还要勉强一起玩乐队?”
爱德华叹息:“事实上很多乐队,比起感情更多是以利益凝聚在一起。奇想现在和回声签了唱片合约,就是关系再差也不可能拆伙……怎么了?”
爱德华搂住突然贴过来的威廉。
“就是突然感觉非常幸福。”威廉笑着蹭了蹭哥哥的脸。
在观众热烈的欢呼声中,奇想乐队拿着乐器走上了舞台。
威廉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现场版的《你真的得到了我》。
青鸟在音乐上走得太远了,在传统布鲁斯摇滚的基础上他们不断更新迭代,几乎将布鲁斯传统消磨殆尽。突然听到这样正统的布鲁斯风味,威廉还真觉得有些怀念。
到了舞台上,这支在台下乌云压顶的乐队变得眉开眼笑。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地表演,台下的观众也很捧场。
毕竟回声唱片也是他们的产业,所以爱德华一直在用专业的眼光评估奇想乐队。
半场演出过后,他点点头:“这支乐队不错。”
无论台下有什么矛盾,只要不带到台上来就没问题。说白了不是所有工作都能遇到投缘的同事,大家只要遵守职业道德,齐心协力把工作完成就好。至少这支乐队的每个成员的业务能力都是顶尖的。
“布里茨先生的眼光真不错!”威廉也这么说。
他们都太乐观了,威廉的话音未落,台上就出现了变故。
青鸟乐队并没有看清变故是怎样发生的,似乎是在一首歌结束后,吉他手戴夫突然回头对鼓手米克说了些什么,还抬脚踹了对方的鼓。
鼓手不甘示弱,他抄起鼓上的镲片扔向戴夫,正好砸在了戴夫的头上。
霎时间,戴夫的脑袋上就被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血流如注,倒地不起。这一幕把台下的观众吓坏了,他们尖叫四起。
青鸟乐队虽然一开始也目瞪口呆,但他们毕竟身经百战,拥有丰富的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迈克尔第一个爬上舞台,按住了企图逃离现场的鼓手。
“急救包在哪?”乔尼抱着戴夫的头,不顾被血弄脏了手,“他需要缝针!”
“你需要什么?”威廉也很着急。虽然他和戴夫只是刚刚认识,但他可不希望见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
“干净的水,纱布和绷带。立刻叫救护车,这不是我们能处理的。”
威廉跑去后台抱来瓶装水,急救箱也被工作人员找了出来。
“果然不能指望这种医疗箱里有缝合用具。”乔尼指示威廉帮助戴夫平躺,用干净的水冲洗创口。
“伤口太深了。”乔尼神情严肃。那创口从额角一直延伸到头发里,血止不住。
“按压。”他把纱布盖在创口上,让威廉按着,他来裁剪绷带和胶布,“我只能做到这步,救护车呢?”
汗水从乔尼的脖子流进领子里,他盘算着戴夫失血的速度。他身上带了缝纫用的简易针线包,实在不行他可以冒险做个手术。
“已经叫救护车并且报警了。”爱德华和雷·戴维斯一起跑来,他们气喘吁吁。
“戴夫。”雷跪下来握住自己弟弟的手,“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在发抖。
“好神奇,一点都不疼,就像是膝盖撞在门框上一样。”戴夫咧着嘴傻笑,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经历生死危机。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雷感到自家弟弟的手在变冷,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确实从小就和戴夫关系不怎么样,但他从来没想过让戴夫去死。
“救护车到了!”
工作人员小跑过来,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引路,戴夫被移上担架,救护车一路呼啸着驶向医院。
明明是一场精彩的演出,却以乐队成员一个被送进医院一个被送进警局而告终。
第二天一早,奇想乐队的血腥一幕已经见报,仅仅身为观众的青鸟乐队也被牵连。不怀好意的媒体在引导“夜莺实为报丧鸟”的讨论。
威廉对此毫不关心,他在等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
“没有生命危险……戴夫已经醒了。”那一头,是雷·戴维斯疲惫的声音。
放下电话,威廉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因为担心戴夫,他昨天一宿没睡好。
这时他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乐队成员对他太了解了,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了结果。
“戴夫没事了?”爱德华问。
“嗯。”
得知戴夫脱离了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弛下来。乔尼还有心思和迈克尔开玩笑:“说真的,我们是不是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别人家的鼓手真是太凶残了啊!
第123章 狂人
听说戴夫脱离了危险,青鸟乐队特意前去探望。
他们问到了病房的数字,顺着走廊寻找戴夫的病房。
那边有人冲他们招手:“这边,戴夫住在这里。”
“你是?”威廉问。
那人瞬间露出咬到酸柠檬的表情,而后就是习以为常的释然:“我是奇想乐队的贝斯手皮特。”
“是你啊。”威廉恍然大悟。怪了,昨天他看了那么久奇想的演出,怎么半点没注意到这个贝斯手?
皮特带他们走进病房,这病房里挤满了人,有两名警察,还有不少记者。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威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非常随意地挤进戴夫的床边,“让一让。”
他轻轻拉住戴夫的手,让他感受他手心里的细线。
“向上看。”顺着细线的方向,戴夫看到了几只彩色的氢气球。
“乔尼说你头上有伤口,不适合送鲜花,但我还是想给你带点漂亮的东西装饰病房。”
威廉把氢气球绑在戴夫触手可及的扶手上:“喜欢吗?我还给你带了几本漫画。”
整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面露古怪之色,威廉这是把这名没比他小几岁的吉他手当成孩子哄吗?
但是显然威廉有着独特的识人能力。戴夫看到这些彩色的气球后,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威廉。”他憨憨地笑起来。
“咔嚓,咔嚓。”记者丝毫不顾及病床上躺着病人,见缝插针地拍照。
他们还七嘴八舌地提问。
“戴夫,你和威廉很熟悉吗?”
“青鸟乐队昨天去看奇想乐队的演出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友谊?”
“威廉,你怎么看待昨天舞台上米克的行为?”
“够了吧?”雷拦住那些记者,“我们现在要和警察沟通,请你们回避一下。”
在警方的威慑下,记者终于被赶出了病房。
“如果你们需要保镖,我们可以借你们一些。”爱德华友好地说。
“……算了,我们还没有大牌到那个地步。戴夫看着严重,其实很快就能出院。”
雷抹了一把脸:“谢谢你们当时对戴夫的急救,医生说那些急救措施非常专业和及时。”
“其他人员也请回避一下。”警方想要单独与戴夫谈话。
雷点点头,他看向自己的弟弟:“我们就在门外,你一个人可以吧?”
“嗯。”戴夫松开了拉着绳子的手指,五彩的气球轻轻往上一闯.
探望过戴夫后,青鸟乐队继续进行《海妖》巡演。
从报纸上,他们最终得知了奇想那件事的后续。奇想乐队统一口径,宣称这是一次提前准备好的“舞台表演”,鼓手只是因为失手才将吉他手打伤。
因为躺在医院的吉他手并不追究鼓手的责任,所以在戴夫出院的同时,鼓手米克也被从警察局里放了出来,奇想乐队的巡演继续。
“所以那真的只是提前准备好的表演?”威廉疑惑。
“谁知道呢?”爱德华镇定地翻了一页报纸,“那毕竟是别人乐队的事情。”
青鸟乐队和奇想乐队的巡演路线几乎重合,他们在利物浦又碰上了。立刻有一档谈话类综艺节目向他们发出邀请。
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想要搞事,他借助兄弟关系这一点拱火:“雷,你的弟弟戴夫不搞创作,所以所有创作的担子都压在你身上。如果让你选,你会不会想要威廉这样能创作的弟弟做队友?”
“如果能选的话我当然选威廉。”雷不假思索地回答。
戴夫一脸震惊和委屈。如果没有摄像机,他恐怕要立刻扑上去和自己的哥哥扭打在一起。
这节目效果倒很好,台下的观众笑倒一片。
主持人再接再厉,又去问爱德华:“如果让你选呢?威廉还是戴夫?戴夫可不会和你争乐队的核心。”
按照综艺的套路,此时爱德华应该选戴夫,不让戴夫尴尬。
然而,爱德华抱歉地看了一眼戴夫:“将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放在天平的另一端让我选择,我依然会选择威廉。这和乐队无关,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噢——”台下的观众不仅没有感到扫兴,还发出了更加兴奋的声音。
威廉看不下去了,他搂着戴夫的肩膀说:“别难过,要不然我和爱德华收养你吧。”
“真的?”
“想都别想!”雷反而生气了,他推了一下戴夫,“再怎么不乐意你也是我的兄弟!”
“我还不如和乔尼做兄弟?毕竟他救了我的命?”戴夫嘟囔着。
乔尼立刻笑呵呵地抱住他:“太好了,今晚就和我回家吧。”
台下观众爆笑。
主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见好就收:“听说当时在现场乔尼对戴夫进行了十分专业的急救?”
“医生都夸他的应对标准得像教科书一样。”戴夫伸出大拇指。
威廉一脸骄傲:“毕竟我们乔尼读过剑桥医学院。”
这对大多数青鸟乐迷而言绝对是个新闻,一时间又引发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
认识奇想乐队后,青鸟的生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奇幻色彩,威廉不久后又遇到一件离奇的事。
那时他们正好巡演到伯明翰,由于没订到合适的酒店,他们干脆租用了几幢当地的独立式民宅。
青鸟乐队的成员单独住一栋,那房子临街但很安静,四五个人住绰绰有余。
威廉过于相信这片街区的安全性,而迈克尔就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这一事实也让他觉得非常安心。
所以当他在一楼的客厅练习吉他时没有锁门。他甚至没注意到大门没有关好,一阵风刮过,那扇门就被吹开了。
他背对着大门,丝毫没有察觉。他闭着眼睛拨动琴弦,乐声顺着门廊向外传去。
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面前坐着一个陌生人。
威廉冷静地观察对方。那是一个长发少年,面容清秀,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纯良。然而考虑到他此时此刻非法入室的行为,就能意识到他与“纯良”二字根本搭不上边。
威廉思考,迈克尔就在楼上,喊一声就能来,但是这可能刺激到对方。
面前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既然他会做出擅闯民居的事情,说不定是个伪装得很好的精神病人。他看起来还没有成年,做出什么事可能都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权衡了这些,威廉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看到威廉盯着他看,那少年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弹了?”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带着一点神经质。威廉说不上来,但他觉得这个少年很特殊,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超现实角色。
“你是谁?”威廉反问他。
“约翰·奥斯本。”那少年咧嘴一笑。他摘下手套,给威廉看他的手。他的左手指关节上纹着四个字母“ozzy”。
“你可以叫我奥兹!”
“你好,奥兹。”威廉不动声色,“你为什么要闯进我的房子?”
奥兹一拍脑门,露出懊悔的神色:“我其实想偷你的音箱来着,但是你弹吉他太好听,让我听入迷了。”
威廉:“……”
威廉将脑海中浮现的“疯狂歌迷?”猜想默默划掉,为面前的约翰·奥斯本添加上了“精神病”的标签。
“偷音箱?为什么你要偷音箱?”
奥兹有问必答:“我想做摇滚乐队的主唱,可是没有PA音箱就没人愿意让我入队。我买不起音箱,就打算偷。”
他向威廉晃了晃他依然戴着手套的右手:“我还提前准备了手套,以免留下指纹。”
注视着奥兹从毛线手套中完整露出的大拇指,威廉无言以对。这是整蛊节目?还是他在做梦?
“摇滚乐队的主唱……你为什么想做摇滚乐队的主唱?”威廉继续问。
“因为当摇滚明星很爽。”奥兹说,“只要在舞台上轻松地唱唱歌,就能挣大钱,被人追捧,就像披头士一样!”
“你喜欢披头士?”
“当然!”提到这个奥兹兴奋不已,“他们和我的出身差不多,年纪也没比我大几岁,但是已经大红大紫,挣了我一辈子也见不到的钱,那就是我想过的生活。”
“你不听青鸟乐队吗?”
“青鸟乐队?”奥兹撇撇嘴,“听说他们里头还有剑桥的高材生呢,完全和我不是一路人。”
“奥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摇滚明星的生活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无论如何,总归比我现在过得好吧!”
威廉依然在猜测他的年纪:“给我讲讲你的生活怎么样?你看上去还在上学。”
“上学?”奥兹嗤嗤笑着,“我15岁就辍学了,中学毕业证都没拿,然后我一辈子就只能在底层混了。我做过管道工,冬天差点被冻掉蛋蛋。然后是汽配厂,一边工作一边吸毒气,那叫什么来着,二氧甲烷?然后是给劳什子的汽车喇叭调音,我的同事干到耳朵聋了也买不起一辆车。不过我后来找到一份还不赖的工作。”
“是什么?”
奥兹咧开嘴:“屠宰场。我他妈太喜欢那地方了,简直就是猪的集中营,到处都是血和惨叫,可惜有些人总爱取笑我,所以有天我给他开了个瓢,这工作也丢了。”
“……”威廉失语。怎么说呢,对面的这个少年,年纪不大,但似乎拥有着超乎想象的人生经历。
“唉,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奥兹觉得没趣,他按了按身下柔软的沙发,“反正像你这样住漂亮房子,用瓷器喝茶的家伙是不可能理解的。”
这时,威廉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制造一些动静,迈克尔也许会下楼查看。
于是他说:“奥兹,有一点你搞错了。我实际上也从学校辍学了,你看到的这一切,房子、音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真的?”
“骗你干嘛?这样吧,既然你想做主唱,就唱首歌给我听听。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天赋,我就送你一套PA,还给你介绍唱片公司。”
奥兹瞪大眼睛:“真的吗?你,你可要言而有信。”
“快点选歌吧。”威廉用拨片扫了一下弦,“我给你伴奏。”
第124章 授勋
那一刻,在奥兹眼中,威廉这个小白脸霎时间发出了圣光。
“想好唱什么歌了吗?”那小白脸还在冲他笑。
虽然奥兹鄙视这种人模狗样的娘娘腔,但他猜这小白脸一定很受女人欢迎。而且,怎么说呢,他人还怪好的。
奥兹咽了下口水:“那,披头士的《扭动并尖叫》(Twist and Shout)?”
“好品味,”威廉叹道,“虽然它是披头士翻唱的,不过它确实是被披头士唱火的。”
“来吧。”威廉开始弹奏轻快的前奏,此时此刻,他依然在和奥兹虚与委蛇。
然而,当奥兹开口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容定在了脸上。
“让我们摇起来,宝贝!扭动并尖叫!”
他的歌声……
威廉开始回忆,他向奥兹承诺过什么。他说如果奥兹真的有歌唱天赋,他会送他PA音箱,还会给他介绍唱片公司。
所以奥兹有天赋吗?威廉真的不能违心地说没有。
许多人认为自己有歌唱的天赋,然而当他们真的开始唱歌,就错漏百出。错误包括但不限于错过加入音乐的时机,开头就跑调,节奏混乱,或是够不到音高所以自行升调降调。
奥兹显然未经过任何训练,是一把杀猪一样原始的嗓子,但是那些外行常见的问题奥兹都没有。
这确实是一枚未经打磨的宝石。
唱完了整首歌,奥兹眼巴巴地盯着威廉看:“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真是奇怪,一个半途辍学,偷鸡摸狗的不良少年居然还有这样单纯的一面,他真的相信威廉的承诺。
威廉张了张嘴,他正要出口的话被迈克尔打断。
迈克尔双臂环胸,强壮的肩膀堵住了出口:“威廉,他是谁?”
奥兹看到迈克尔,两腿一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非法入室的小偷。
“哦,”威廉淡定地说,“他是来偷音箱的。”
迈克尔走了过来,他的胳膊环住奥兹的脖子:“不想死就别动。”
感受到迈克尔硬邦邦的肌肉,奥兹抖得像筛子一样:“你,你出尔反尔。”
“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威廉拿起电话,开始拨打报警号码,“先解决你小偷小摸的问题,我们再来谈谈你能否能成为摇滚明星。”.
“你不能!”坐在警察局里,奥兹才知道他惹出了大事。
他偷音箱也就罢了,居然偷到了青鸟乐队的头上!他确实不是青鸟乐队的歌迷,直到此时才知道那个耐心地和他说话的小白脸居然就是青鸟乐队的主唱。
“你们不是在伦敦吗?”他一脸不敢置信。
“也许你听说过巡演这个概念。”理查德挑眉,“你该庆幸自己的行为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不然就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奥兹向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威廉卖可怜,“求求你,我不想进监狱,我长得这么好看,他们一定会让我捡肥皂。”
威廉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在自信这方面,你确实已经有了做摇滚明星的潜质。”
“绝对不可以姑息这种事。”爱德华非常严肃地对威廉说。
青鸟乐队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以后什么变态跟踪狂,疯狂乐迷,全会一窝蜂闯进他们的私人空间。
“我知道,”威廉恢复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按照法律来吧,不要宽限也不要特殊对待。”
奥兹确实还没有成年,实际上只要他的监护人愿意交一笔钱,他就不用坐牢。
但是他的父亲拒绝交钱,于是判罚下达,奥兹需要入狱3个月.
那之后,青鸟继续巡演,没再出什么意外,《海妖》的巡演圆满结束。
青鸟掐着日期赶回伦敦,因为那个日子终于到了。
1965年10月26日,伊丽莎白二世将为青鸟乐队和披头士乐队正式颁发员佐勋章。
两支乐队西装革履,站成一排,他们在等待女王的出现。约翰·列侬和威廉挨在一起,他用手背去碰威廉的手背,吸引他的注意。
“喂,”列侬压低嗓音问威廉,“你们乐队的那个傻大个呢?”
“你问迈克尔?”威廉说,“他拒绝接受勋章。”
列侬张大嘴巴:“这么酷?!”
“咳咳!”他们身后站着的礼仪官在咳嗽,暗示他们别再聊天了。
因为在下一刻,那位至高无上的女士出现了。
女王仪态端庄地入场,沉甸甸的王冠压在她的卷发上,她的表情像是一张空白的纸。
现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神情,庄重而克制。这是威廉曾经逃离的那个世界。
女王首先致了欢迎词,官方而不带有个人色彩。她介绍了青鸟乐队和披头士乐队的音乐成就,并宣布要授予他们大英帝国员佐勋章。
而后,女王向他们走来,她最先停在了威廉的面前。
威廉大胆地与伊丽莎白二世对视,他依然还记得与她一同观看的《图兰朵》,记得他为她演唱《今夜无人入睡》。他心中怀有对这名女士的尊重与感激,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海妖》的诞生。
但是女王的蓝眼睛中不再带有慈爱,而是一种冷漠的坚定。侍从将勋章呈上,女王拿起勋章,亲手为威廉佩戴。
这场授勋仪式由BBC全程直播,当女王将那枚代表了无上荣誉的勋章别在威廉·奈廷格尔的礼服上时,所有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被这史无前例的一幕震惊了,不知道有多少杯子在这一刻被摔碎。
王室真的将大英帝国勋章颁发给了摇滚明星!所有人心中只剩下这一个感想放大加粗无限循环播放。
而仪式依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威廉向女王低头鞠躬表示谢意。
“所以已经没关系了吗?”抬起头,威廉问她。
爱德华身体一僵,列侬向威廉投来钦佩的眼神。仪式之前有人告诉他们各种注意事项,其中并没有“可以向女王搭话”这一条。
看到女王身边随从扭曲的表情,威廉半点也不害怕,他只是平视女王,一脸坦然的关心。
BBC虽然获得了授勋仪式的直播权,然而他们只能架设远景机位,即使将焦距拉到最大,也看不清人们交谈的口型。他们只知道青鸟乐队的主唱突然胆大包天,主动和女王搭话。
现场都是这样,电视机前的观众就更看不清了,然而他们还是不信邪地贴在玻璃屏幕上,企图知道女王的反应。
女王没有发怒,即使包裹了层层伪装,一个人的本质并不会这么快发生变化。
她只是平静地说:“没关系了。”
女王的声音很轻,除了他们周边的人,谁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即使听清的人,也不明白他们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王恢复了端庄的仪态,她向威廉微笑点头:“感谢你。”这是授勋流程中的套话,并没有实际的含义。
女王继续为其他人授勋,没人再生波折。授勋仪式平安结束,女王率先离场。
当威廉被引导着离开大厅,他还在回头望向女王,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像一尊完美无瑕的天使像。
爱德华代表青鸟乐队在媒体面前发表了感言,威廉一言不发,他依然在回忆女王陛下的背影,直到心中渐渐产生一种悲伤的感情。
这些是必须的吗?贵族、王室、阶级,这些压抑着英国人的条条框框,让所有人都不得自由。为什么不能抛弃这些,仅仅作为纯粹的个体而活着?
一段崭新的旋律突然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纠缠不去,威廉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大腿,他默默思考歌词:“伦敦城里,被划分为两个世界……那位女士高高在上,她被蒙上了双眼……”等等,这样太直白了。
在白金汉宫,无数人向往的高贵居所,威廉的胸前别着通向特权阶级的徽章。这是他父亲渴望的东西,也是身为贵族家庭的次子应当一生追寻的荣誉。
但是威廉的念头已经飞向了远方,飞出了宏伟的宫殿,飞往了伦敦的街道,在雨后低洼的小巷中逡巡,他不知道采访什么时候结束,他不记得怎样回到家中。
那枚勋章被他随意地丢进柜子里,和那些金唱片堆在一起。
他不在乎,然而公众十分在乎。大英帝国勋章仿佛是权威的认可,将本来就享有盛名的青鸟乐队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英国乐坛的指明灯,流行音乐的开拓者,摇滚乐先驱,甚至是“摇滚之王”。那场授勋仿佛一次加冕,他们的歌迷以此到处吹嘘,几乎要将他们捧上王座。
“你开心吗?”唯一一个例外,拒绝接受勋章的迈克尔这样问他。
威廉说:“我一点都不开心,甚至羞愧不已。”
“我背叛了他们。他们把我捧到高处,我却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宫,恬不知耻地彰显高贵,他们甚至还由衷地替我高兴。”
“他们是谁?”
“他们……”威廉茫然,他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就像是自己从他的嘴边溜出来的一样,他没有深思,仔细去想反而越来越乱。
“跟我出去转转吧,”迈克尔说,“也许我能给你答案。”
第125章 普通家庭
“戴好头盔。”迈克尔把头盔套在威廉的脑袋上,威廉的头发被压在脸颊两边。
威廉咯咯笑:“之前你没有这么遵纪守法啊。”
迈克尔沉默地发动了摩托车。
上一次迈克尔载威廉出门,他们还名不见经传,就是当着记者的面闯红灯也没人愿意浪费胶卷。
那时的威廉还在为他们的第一首原创单曲发愁,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无法创作流行歌曲。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写歌对他来说已经变成无比自然的事。
威廉拉着迈克尔的皮衣,秋日的冷风被隔绝在头盔之外。他没有问迈克尔准备带他去哪里,去哪里他都无所谓。
等红灯的时候,威廉和迈克尔开玩笑:“说起来,你总是会在我格外迷茫的时候出现。”
“可是在其他时间你却非常没有存在感,真是奇怪。”
迈克尔不置可否。
威廉也没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透过头盔的玻璃,威廉眺望泰晤士河的南岸。他从心底里珍惜青鸟乐队的队友们,他们十来岁相识,从绿墙到青鸟,从伦敦到美国,共同经历过起步时的窘迫,也并肩踏上宏大的舞台。威廉早就将他们都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
乐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可是在他们四人当中,迈克尔是最封闭的。面对媒体的采访他保持沉默,在舞台上将自己藏在鼓后,就连和乐队私下里待在一起,他也绝少讲述自己的事情。
“到了。”摩托车停了下来,威廉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然后他就被眼前街道的景象所深深震惊。
伦敦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一排排破旧的房屋,褐色外墙上是胡乱堆叠的海报和涂鸦。无人修整的街道坑坑洼洼,形成一滩滩恶臭的泥坑。暗巷中堆叠着废弃的家具,垃圾在风中盘旋。
街道两边除了民居,还有尚未开业的酒吧和赌场。威廉甚至不敢摘下头盔,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迈克尔身后。
迈克尔倒是摘下了头盔。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游手好闲的青少年路过,他们见到迈克尔时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向他热情地打招呼。
“找亚当斯大叔的话,他在酒吧。”一个青少年说。
“亚当斯婶婶倒是在家!”他们七嘴八舌。
“我不找他们。”
那群青少年又很快散去了。
“你……”威廉有些犹豫,“你对这边很熟悉吗?”
“我是在这条街长大的。”
迈克尔熟门熟路地带威廉进入了一栋公寓楼,入口的门已经坏了,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
迈克尔带着他爬到三层,走进细长的楼道,两侧是一扇扇窄小的门,迈克尔拿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
这是一个很小的居所,只有一间卧室,起居室、厨房与餐厅混为一谈,小小的窗户没什么采光。
迈克尔牵动拉绳,橙黄色的白炽灯泡照亮了房间。
“这就是我最初也是唯一的家。”迈克尔说。
威廉摘下了头盔,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威廉从不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只在意对音乐艺术的探索。所以他才敢于偏离安全舒适的人生轨迹,逃离了绿墙。
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迈克尔说:“当初我们刚到伦敦时,我想过如果没有找到住处,我就带你来这里。”
威廉听到墙角中啮齿动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将脚缩到了沙发上面。威廉不确定,当初的自己能否适应这样的居住环境。
“迈克尔?你回来了吗?”有人在敲门。
“是亚当斯婶婶。我母亲去世后,那个男人把我带走前,一直是亚当斯家在照看我。”
说完,迈克尔打开门:“我回来这边住两天。”
威廉从迈克尔的身后探出头,看到了一名苍老的妇人。她面上布满皱纹,伸出一双粗糙和干裂的棕褐色双手。她正用这手热情地拥抱着迈克尔,像母亲一样亲吻他。
迈克尔难得收起桀骜不驯的模样,温驯地低着头。
“你这边可不能住人。”亚当斯婶婶看到了威廉,她惊喜地笑了,“你好,我是迈克尔的婶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迈克尔有朋友来访!”
“你就准备这样招待朋友?”她责怪地看了一眼迈克尔,“带着你的朋友先去家里坐坐,我给你拾掇一下。”
“走吧。”迈克尔拍了一下威廉的肩,拉着他走到隔壁,毫不见外地打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一个小孩像是弹簧一样警惕地蹦了起来。不过当他看到来人是迈克尔后,他立刻惊喜地欢呼道:“是迈克尔,迈克尔来了!”
如同地鼠从地洞里冒出来一样,狭小公寓的各个匪夷所思的角落里冒出了年龄不一的孩子。他们将迈克尔团团围住。
“迈克尔,你好久没来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迈克尔的照片了!”
这些孩子七嘴八舌,最小的那个甚至开始往迈克尔的身上爬,迈克尔好脾气地将他抱在怀里。
当孩子们的兴奋劲稍缓,他们才注意到了站在迈克尔身后的威廉。
“你是……”
威廉蹲下来,让孩子们看清他的模样。
依然是最初的那个小男孩机敏地认出了他:“不会吧……难道你是威廉?青鸟乐队的威廉?”
其他小孩听了,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连不太会走路的孩子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围到威廉身边,却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们梦幻般地盯着威廉看,结结巴巴,交头接耳:
“真的是威廉吗?”
“这样的大明星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会不会只是长得像?”
“怎么可能有人和威廉长得像!他一定就是本人。”
威廉笑了:“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们的迈克尔是我的队友不是吗?”
“可是,可是,”孩子们对着手指,“迈克尔就是迈克尔啊……”
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让威廉的神经缓和下来。他意识到这里虽然看起来像是贫民窟,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盘腿在地毯上坐下来:“迈克尔没提过这里有这么多孩子。”
一个小孩大胆地趴在他的胳膊上,威廉也学着迈克尔的样子,将这孩子抱在怀里。
“他们是亚当斯家的孙子。他们的父母去工作了,所以将孩子寄养在这里。”迈克尔解释。
“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做什么工作啊?”威廉询问这些看起来还很怕生的孩子。
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孩子们也大起胆子:“我爸爸可厉害了,他能盖房子!”
“我爸爸会开大卡车!”
“我的妈妈在工厂里做衣服!”
“是这样啊,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很厉害,这些我都不会做。”威廉笑眯眯地说。
“可是威廉见过女王啊!”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小孩说。
“骗人!”小女孩不信。
“是真的!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女王甚至和他说话呢!”
“真的吗?”孩子们的眼中充满天真的向往,他们缠着威廉问关于女王的事情。她是不是住在漂亮的城堡里?上帝授予她权柄,所以她是不是周身上下笼罩着圣洁的光芒?
威廉想说,迈克尔也能见到女王,甚至他也能住到属于王室的庄园去。但看着这些孩子纯洁的目光,他的话语哽在喉咙里。
他突然明白了迈克尔为什么会拒绝授勋,为什么他轻视一切特权与头衔。
这些孩子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觐见女王的殊荣,但那对迈克尔而言不过是去拜访自己的表姐。
这不荒唐吗?无数平民仅仅因为出身就天然对贵族阶级进行着仰视。这种仰视多么可笑,多么虚无。
贵族与平民从灵魂上别无二致,这是威廉早已明白的道理,但这个社会尚不明白。贵族制度正在没落,但那惯性的车轮依然向前,碾压在每一个人的背脊。
“不要缠着迈克尔的客人。”亚当斯婶婶出现了,她走过来把孩子们从威廉和迈克尔的身上抱起来。
她很有威严,孩子们都乖乖地回到里屋去了。
“我给你拿了两床被子。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招待朋友住在这里。”她有些担忧 。
迈克尔向亚当斯婶婶道谢,带着威廉回到他的那间公寓。亚当斯婶婶尽力了,不过这里看上去还是非常惨淡。
不过威廉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他完全沉浸在了思考中。
“这是……很普遍的吗?”他下意识地问。
迈克尔知道他在问什么:“当然。”
“我以为这非常少见……他们的父母都有正当的工作……”
威廉认识的约翰·列侬也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但他的生活环境比这里好得多。威廉一直以为那样的才是正常的工人家庭。
他不知道在工人阶级中列侬家算富裕的,列侬也足够幸运,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进入文法学校,也不是所有工人阶级都能供孩子上艺术大学。
“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理由,”迈克尔的手臂环绕着威廉的肩,“威廉,睁开眼睛。”
“英国有两千多万工人阶级,占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一。”
威廉感受到肩胛骨上迈克尔手指的力量。
“而这里才是他们的缩影。”
第126章 边缘
瓦兰斯路是位于伦敦东区的一条街道。这里是工人阶级家庭的聚集地,也是二战时期的“逃兵角”。
战争期间,许多人躲藏在这里企图逃脱兵役,但真正的漏网之鱼寥寥无几。迈克尔母亲的丈夫就是死在战争中,微薄的抚恤金根本难以维持生计。
说这件事并不是在为她开脱什么,只是对于一个年轻美貌的外国移民而言,在那个时期她并没有太多选择。
“就是这里。”迈克尔打开窗户,让威廉看外面的那个小小的窗台。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饲养那只琼鸟。”他说。
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有水泥的冰冷质感。威廉用手指摸索那一小块平面,他想起童年时遇到的那个凶巴巴的小孩,他会靠在这里对着小鸟说话。
这种非常颠覆的想象让他想笑。
“这里其实还挺不错,我想在这儿住上一阵。”威廉说。
他也真的在这里住下了,最开始的几天相当难熬。
床板硬得像石头一样,无论翻身向着哪个方向骨头都被硌得生疼。公寓的墙像是纸糊的,醉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青少年的大声喧哗声,婴孩的啼哭声,像是大杂烩一样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威廉能稍微睡着一会,可很快天就亮了,外面街道响起小贩的叫卖声,所有主妇又开始生起火来,沏茶的水壶发出火车汽笛一般的鸣叫。
威廉必须承认他已经相当娇生惯养。当初他们在美国被拘留,爱德华宁肯让他躺在身上也没让他睡过硬板床。
威廉刚刚睡醒,迈克尔又拎着他去亚当斯婶婶家帮忙:“她每天都要去采购日用品和食物。然后就是打扫家中的卫生,做饭,照顾孩子。她可没有女仆能够代劳。”
威廉有心帮忙,然而他连抹布都不会洗,几乎一直在拖后腿。最终他累瘫在沙发上,承认:“这确实是我从未想象过的辛劳。”
而且这样的辛劳会日复一日地循环和重复,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威廉不由自问,如果让他陷入这样的生活,他是否还能写歌?
之后几天,迈克尔带着他去观察了亚当斯家其他人的生活。
亚当斯家的大儿子是一名建筑工人。他从早到晚一直在忙,搭建脚手架,搬砖砌墙,用混凝土浇筑墙体,还有许多威廉说不上来的工作。这是真正的体力劳动,即使此时天气凉爽,威廉依然看到他豆大的汗滴不断落在土里。
亚当斯家的二儿子是货车司机,他每天凌晨就起床,清早就出发,除去法律规定的必要休息时段外,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忙碌。他一天送了三趟货,等到晚上开着车回到仓库,还兼职了理货的工作。
亚当斯家的女儿是纺织工厂的工人,威廉本以为在室内工作会轻松一些,但他想错了。工厂里拥挤嘈杂,尘土飞扬,工人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防护。她们全程站立着工作,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机械化地不断进行同样的动作。
……
威廉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工人家庭的生活,他深受震撼。如果不是因为迈克尔,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些。
如果换成是他,绝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实际上他们又有几个是自愿过这样的生活?
英国孩子在十一岁的时候,会进行一场考试,并根据考试结果分配进入不同类型的学校。有些进了文法学校,还有望读大学,有些只能去技术学校或现代中学,上大学的希望就变得非常渺茫。
当然,这只针对工人阶级家庭。像威廉他们这样的出身,就是另一套教育体系——私立的公学。公众难以企及的教育却起名为“公共学校”,不得不说是绝妙的讽刺。
而这些威廉从未接触过的人群,下工后会在酒馆里播放青鸟乐队的唱片跳舞,他们的孩子则是青鸟乐队狂热的歌迷。
威廉终于想清楚了“他们”是谁。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获得授勋后,他没有感受到荣耀,而是感觉到难言的屈辱。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意外的发生,威廉可能还会在这条街多住一段时间。
然而那天晚上在亚当斯大叔开的酒吧里,威廉和迈克尔碰到了克雷兄弟。
当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时,威廉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人们不敢直视来人,只是用余光畏惧地观察着。
那两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胞胎兄弟。他们并排走进来,一个穿着卡彭式西装,高高的垫肩让他看起来很强壮。另一个儒雅一些,穿着低调的蓝色西装。
他们目标明确,径直向着迈克尔和威廉走来。
予衍′在所有人畏惧的目光中,他们在迈克尔和威廉面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迈克尔,”那个壮一些的率先开口,“听说最近你在这边活动,怎么没来看看我们?”
“我以为你们很忙。”迈克尔抬眼看他,“‘上校’。”
听到这个称呼,对方似乎很开心:“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毕竟公司帮最近地盘扩张得很凶。”迈克尔慢条斯理地说。
“迈克尔,不介绍一下吗?”那个儒雅的询问道。他盯着威廉看。
“需要介绍吗?”迈克尔将手臂搭在威廉的肩上,“这是威廉,你们肯定听过他的歌。”
“威廉,他们是克雷兄弟。罗纳德·克雷,以及雷金纳德·克雷。他们在伦敦经营了几家俱乐部和赛马赌场。”
“不必见外,叫我罗尼就好。”那个强壮一些的说。他看起来非常友好地与威廉握手:“我旁边这个假正经是里吉,我的兄弟。”
他握着威廉的手的时间有些太长了,眼神中还流露出暧昧的神情。威廉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在他发作之前罗尼又识趣地将手松开了。
“迈克尔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里吉说,“当初他还在我们的俱乐部里打过鼓。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成为青鸟乐队的一员,真是了不起。”
威廉突然想起迈克尔曾经说过:“我后来去俱乐部找了个打鼓的活计……”原来那不是玩笑,而是真的?
“迈克尔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在伦敦东区碰到麻烦,只要报上我们的名字就没人敢动你。”罗尼笑容满面,“我们明天在‘王室’有一场派对……”
“罗尼,我们今天就得离开了。”迈克尔突然说,“明天有工作。”
“真的?”罗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瞪起眼睛,似乎想要辨别这是不是谎言。
不过迈克尔一点也不怕他:“看看报纸吧,我们乐队获得了一个音乐奖项。”
“那真可惜,”罗尼说,“不过我们有时也会去西区。”
他抽着雪茄,文雅地冲着威廉微笑:“希望到时候能和你再次碰面。”
迈克尔目送他们的黑色加长劳斯莱斯驶离酒吧门口,他一跃而起:“走吧,威廉,是时候回家了。”
直到迈克尔骑着摩托车带威廉离开伦敦东区,他才开口向威廉解释那兄弟两人的身份。
“简单来说,他们是犯罪集团的头目。”
“啊?!”虽然威廉也有所猜测,但他总觉得这种猜想超出现实。在他看来这是美国芝加哥才存在的东西,距离他们非常遥远。
“伦敦也有这种犯罪团伙?”
“当然了,只是我们平时活动的区域比较安全。”
“东区的老大现在是克雷兄弟,泰晤士河以南则是理查德森兄弟的地盘。克雷兄弟在往西区渗透,私底下没少起争端。”
“警方不管这些事吗?”威廉问。
“还在战后经济复苏期,他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事实上东区的不少居民甚至还很感谢克雷兄弟,毕竟他们把那些小帮派都赶跑了,人们只需要向一家上供,不用忍受无数帮派的勒索。”
“……”
威廉意识到底层的生活远比他想象中的危险和艰难。
“所以……你跟克雷兄弟是什么关系?”威廉问。
“我们以前是邻居,所以他们比较照顾我。他们服兵役前以打黑拳为生,还教过我几招。不过自从他们开始做黑色的生意,亚当斯一家就和他们疏远了,我也几乎没主动找过他们。”
“除了去他们的俱乐部里打鼓?”威廉又提起这件事。
迈克尔叹气:“没办法,我不想和王室那边扯上关系,也不想花他们的钱。只有克雷兄弟愿意雇佣我,还能给出不菲的薪水。”
摩托停了下来,威廉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维多利亚街。整洁的街道,路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这是甜蜜温暖的家,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生活,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什么奖项,是你编的?”
“那是真的,一个美国那边的奖项,叫什么格莱美,没必要亲自去领奖。”
“回家去吧,威廉。”迈克尔摘下他的头盔,“我们多么幸运,生存在‘文明’的这一边。”
第127章 阿伯方
没有任何新闻报导。
威廉和迈克尔在瓦兰斯路生活了一周,除了第一天,威廉就没再遮掩过自己的长相。青鸟乐队声望正高,不可能没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但是那条街的记者就像都死绝了一样。他们沉寂着,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半点消息,更别提威廉他们与克雷兄弟的短暂接触。
威廉再次意识到克雷兄弟的势力之大,也意识到他曾经眼中的世界是多么浅薄。
他看似专注地观察着外界,实际上只是永远在自己狭小的安全区内打转。
“我理解你的意思。”
“你理解?”威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真的理解?保罗?我那天和约翰这么说,他可是把我好好嘲笑了一顿。”
威廉正待在保罗·麦卡特尼位于伦敦的新家,这座气派的住宅花了保罗几万英镑。保罗的新家位于卡文迪许大街,距离威廉的家不远,几乎是可以散步到达的距离。
因为这个原因,威廉开始频繁拜访这名披头士的贝斯手,他们的关系迅速拉近。
保罗替列侬说好话:“别往心里去,最近他的父亲找上了门,他正烦着呢。”
威廉知道这事,每次去拜访列侬他都对此抱怨不休。他的那个父亲在他的人生中几乎是全程失踪的状态,一度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如果他的父亲靠谱,又怎么会让列侬一直被寄养在姨妈家中?
可现在列侬出了名,挣了钱,那男人却突然出现,甚至还自己发行了单曲,借着列侬的名声挣了不少钱。
“那个吸血鬼!”列侬总是这么咒骂。
威廉不好掺和他家里的事情,只能在列侬生气时带着自己的小教子去花园里玩。
列侬那边自己都焦头烂额,自然无暇顾及威廉的困惑。披头士的鼓手和吉他手又都成了家,搬到了郊区,威廉不便打扰。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保罗无奈。
“我的朋友很多,但只有披头士做出了《橡胶灵魂》(Rubber Soul)这张专辑。”
“我一听到《想想你自己》(Think of yourself)里的那种法兹效果,就猜这张专辑的创作核心其实是你,对不对?”
保罗挑眉,他为威廉的敏锐而惊讶:“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里面的西塔琴就是乔治的创意。”
这就是保罗,说话总是滴水不露,充分与人为善。
“总之,你们的这张专辑太棒了,我也想做这样的音乐。”威廉认真地说。
“你可是写出了《海妖》。”保罗提醒他,人们甚至因此盛赞威廉为“艺术家”。
“不太相同。”威廉抵着下巴思考,“在《海妖》中我只是将已有的知识进行组合,做出‘流行化的古典乐’。可是在《橡胶灵魂》上我看到了流行音乐本身成为艺术的可能。”
“那之中包含了一些我没有的东西,是一种鲜明的时代气息。拜托了保罗,请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出这么棒的作品?”
当一名货真价实的天才给出真诚的赞美,总是让人心神荡漾。
保罗也不能免俗,他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高兴:“好吧,那就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从那之后,威廉只要有空,就常常与保罗结伴出去闲逛。跟着保罗的脚步,一个陌生的伦敦城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们一起去印地卡书店,读地下报纸,结识反主流文化的活跃分子巴里·迈尔斯,参加读诗集会。威廉在美国没见到那些垮掉派作家,却在英国认识了艾伦·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
除此之外,他们对所有流行的东西来者不拒。新上映的电影,爵士乐大师的演出,实验音乐……只要城里有什么新鲜事,保罗和威廉就打电话互相告知,然后兴冲冲地奔赴现场。
不过,在这一切流行文化中,威廉也发现有不安的旋律在渐渐抬头。心理学家提莫西·李瑞宣称使用LSD有利于人类精神成长,在他的鼓吹下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开始使用LSD。
西方青少年正在与传统渐行渐远,他们对政治充满倦怠,对外界毫无信心,只想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比起越南发生的让人心灰意冷的罪行,他们宁愿沉迷在光怪陆离的幻觉世界。
而在音乐圈子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这种药物,并且借此生产出各种充满迷幻色彩的音乐作品。
所有的一切都让威廉敏锐地感知到,旧的秩序正在崩溃,新的思潮正在涌现。他睁大眼睛注视着时代的巨变。青少年之间交谈的话题,名流的觥筹交错,怪异的电子乐,被烟雾笼罩的眼神。
他拼命思考。
这一次他的沉淀期很长,但他一点也没有着急。他有一种预感,当他再次开始写歌,笔下将会流出更加厚重的东西。
在这一年中爱德华支撑起了乐队的创作,他写出了一整张专辑《锡纸罐》。这张专辑延续了《星火》中的重型摇滚风格。
传统势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变化的社会思潮,他们开始做出各种软弱无力的尝试。就像是年迈的祖父试图和叛逆的孙子玩在一起。
1966年中旬,青鸟乐队收到一份邀请。只要他们点头,就能登上皇家大汇演的舞台。
皇家大汇演是英国每年年底都会举办的综艺盛会,这台晚会向全英国进行直播,是英国收视率极高的国民节目。
皇家大汇演最特殊的地方在于,英国皇室家庭的高级成员将会出席。这名所谓的“高级成员”其实一般指的就是在位的国王。
由于这是一台国王将会观礼的晚会,在演出人员的选择上自然要非常谨慎。它通常都会选一些不会惹人争议,稳扎稳打的表演者。
可是今年这台晚会居然向以叛逆著称的青鸟乐队发出了邀请,不得不说是他们“勉为其难”为了“亲近大众”而提供的“殊荣”。
“但是,怎么说呢。”理查德撇了下嘴,“我们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皇家大汇演的曝光度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他们的演出效果不错,甚至可能一举打入保守人士的市场。
这样一个馅饼掉在头上,没有不吃的道理。
怀着这样的心态,青鸟乐队与主办方签下合同。他们预计将会在11月份登台演出。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他们已经演出过无数次,无论是怎样的舞台都能应对自如。而皇家大汇演年年都办,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庆典。这一切本来都该顺理成章,不会遇到任何问题。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1966年10月20日,威尔士的一座煤渣山坍塌,掩埋了阿伯方村的彭特格拉斯小学,导致学校内的孩子被活活掩埋,死伤者不可计数。
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女王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拒绝前往事故现场慰问灾民。直到民怨到达难以忽视的高度,她才在惨案发生8天后姗姗来迟。她身着红衣,没有掉一滴眼泪。
一边是无数死去的矿工家的孩子,一边是冷漠的女王。
一时间,民众对于王室的不满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是人祸,不是天灾!”
“可以占用您一分钟时间吗?”
“我们正在筹划一起签名请愿!”
……
“谢谢,但是现在不方便。” 巴里·迈尔斯打发走了门外的年轻人。
他挂起“暂停营业”的牌子,关上了印地卡书店的大门。
“对不起,”他回头向两位客人致歉,“是阿伯方事件的抗议者,他们最近一直在附近活动。”
“对于阿伯方,人们都是怎么看的?”威廉问道。
因为听说印地卡书店进了一批新书,他和保罗一早就跑过来,没想到碰上了刚才那一幕。
巴里说:“有人把矛头指向政府,说这起矿难发生前几天就有人向官方报告矿山正在移动。再往前说,早就有人认为矿山存在隐患,呼吁不能再把它堆得更高了。但是这些呼声都没人理会,直到惨案发生。”
“但是工党恐怕不愿承担这个责任吧?”保罗挑眉。
巴里耸肩:“毕竟他们刚刚上台不久,这矿山也不是他们批准开采的。”
巴里从窗户往外看:“也有人把矛头指向王室,认为女王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前往现场。后来在现场时她的冷漠表现也遭人诟病。”
威廉替伊丽莎白二世解释了一句:“王室对君主的要求就是从来不能公开表现出感情,所以即使她感到悲痛也必须压抑自己。”
巴里有点惊讶,但随后他恍然:“我忘了你和女王陛下交情不错。”
“我替她说话不是因为私交。”威廉辩解道。
“好吧,我对陛下倒是没有多大意见,既然你认识陛下本人,我当然相信你的说法。我这里有现场的照片,你们要看吗?”
不知道巴里有什么门路,他这里的许多照片正式发行的报纸上都找不到。威廉只是看了几张,就心痛得看不下去。和报纸上的数字不一样,图片有着巨大的冲击力,一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只能赤条条地排列在小小的坑穴里。他们都是孩子,是每个家庭的希望。
那些请愿者说得没错:“阿伯方的一代人已经彻底毁了。”
这种伤痛会永远烙印在这个村庄每个家庭的心中。
回到家中,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威廉看到了爱德华的身影。
他紧紧贴着自己的哥哥坐下。
“怎么了?”爱德华关切地问。
威廉的眼睛盯着地板:“埃迪,我想去一趟阿伯方。”
第128章 挣扎
“啊?”面对威廉的异想天开,爱德华吓得坐直了身体。
他将手里的杂志放到一边,摸着自家弟弟的膝盖,用非常温和的口吻问道:“你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呢?”
他心里已经一团乱麻,但是他不断告诫自己:镇定,爱德华,不要去控制威廉,不要独断专行,要了解他的想法,作为兄长提出中肯的建议。
威廉垂着眼帘:“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亲眼见证那一切。”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却觉得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威利,悲剧发生时我们不是已经第一时间捐款了吗?”
青鸟乐队向灾区捐赠的款项数额相当巨大,这为他们挣得了许多社会赞誉。甚至有人讽刺王室还没有摇滚乐队的反应及时。
“现在遇难者的搜救工作已经到达尾声,女王陛下去过了阿伯方,哀悼仪式已经结束。你即使去阿伯方也做不了什么。”
“对于死者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但我想为生者做些什么。”威廉说。
而且他想到了自己能做什么:“比如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如果失去了故事,死者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冰冷的数字。所以我想尽可能多地去记录下那些家庭的故事,让人们铭记这场灾难的发生。”
“……”
从理性上来说,爱德华不想让威廉去冒险。谁也说不准阿伯方是否还会出现次生灾害,而且这起事件目前各个方面都很敏感,其他人躲还来不及,很少有傻子主动向上凑。
但是从感性上而言,威廉高尚的人格,总是令爱德华自惭形秽。无论如何,他不该阻拦威廉去做好事。
“我明白了,”爱德华下定决心,“那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一定要蒙受风险,就让他和威廉一起承担吧。
听说他们的计划,迈克尔二话不说也表示要去。乔尼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他几乎是最后一刻才赶上飞机。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上飞机后乔尼还一个劲地抱怨,“尽管我没毕业,但好歹也是医学生,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还能起点作用。”
爱德华无奈地摇头。原来整支乐队除了他都是好心的笨蛋,难以想象的利他主义者。他们居然丝毫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只想着自己能帮到别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威廉,他肯定是不会去的,爱德华心想。
但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酷无情,当他的鞋子真正踏上阿伯方的废墟,那种事不关己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
空气中漂浮着灰色的矿渣,潮湿的泥土中弥散着悲痛的气息。这里冷寂、沉郁、绝望,已经没人再痛哭了,但那种默默凌迟般的痛苦留在每一个居民的眼睛里。
亲临现场和观看轻飘飘的新闻报导完全是两回事。怪不得在女王迟迟不露面的时候,民众会那样的愤怒不已。
“你们到了。”托尼向着他们跑来。即使是娱乐记者,面对这样巨大的灾难时也会改换身份。
青鸟乐队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地自己就跑过来,他们提前联系了熟识的媒体。他们的老朋友NME为他们提供了临时的记者身份,并且安排已在现场的记者进行接应。现场的记者恰好是他们很熟悉的托尼。
托尼神情冷峻,见到青鸟乐队后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说:“你们最好戴上口罩,遮掩一下自己的脸。现在当地人的精神非常敏感脆弱。”
他没把话说完,但是爱德华理解他的意思。这时作为名人的青鸟乐队出现,对当地居民的神经不见得是正向的刺激。
他们本来计划寻找一些蒙受悲剧的家庭进行采访,然而真的见识到了当地的惨状,威廉又开始犹豫。他们真的应该在这种时刻挖开别人的伤疤吗?
更何况,现场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虽然不可能再有生还者,但是搜查遗体的工作依然在继续,那些倒塌的矿渣需要清理,伤者需要护理,一切都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发现这一点后,威廉立刻放弃了原先天真的打算。他和青鸟乐队的所有成员,都自愿投入到了善后工作中。
麻木地搜寻着自己亲人遗体的矿工和主妇,不知道身边加入队伍的青年是个摇滚明星,他们只是欢迎任何一个帮手。
金发大个子扛着铁锹挖掘着废墟,默默进行清理工作。没人知道他遒健的肌肉平日里是用来敲鼓的。
临时医院不知道那个自告奋勇的志愿者其实曾经是剑桥大学的医学生,只知道他手脚麻利,做起护工像模像样。
愤怒的民众也不清楚那个站出来帮他们和政府谈判,争取赔偿的绅士从何而来。但他确实凝聚了一团散沙的力量,让有关部门感到更加棘手。
尽管青鸟乐队没有进行任何访谈,但在与当地人的朝夕相处中,那些真实的故事从各个角落里流淌出来。这里的居民都是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他们的幸福相当简单,却如此脆弱。
托尼的镜头里留下了这些青鸟乐队的真实画面,却在青鸟的请求下封存下来。
“不要因为我们的存在导致大众被转移视线。”威廉说,“这里的悲剧才是重点。”
他们在阿伯方不知道停留了多久。面对这种程度的天灾,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多少时间都无法弥合这道伤痕。
直到理查德千方百计联系到了他们,青鸟才恍然发现,皇家大汇演的时间要到了。
如果他们不想违背合同,不想在全国人民的注视下蔑视王室的权威,他们最好赶紧回到伦敦,穿上整洁的西装,去参加直播前的最后一次彩排。
回到伦敦后,威廉感到恍如隔世。
见识过阿伯方的人间地狱,伦敦东区的臭水沟都显得体面洁净。说真的,从最广大的层面上看,能够平安活着都能称得上幸福。
彩排在普林西斯剧院进行。在工作人员挑剔的目光中,他们走进了属于青鸟乐队的休息室。
威廉穿上衬衫,围上立领,系上领结。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像是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鸡。
威廉恍惚中看到自己依然戴着头盔,穿着防水的夹克,蹬着靴子,戴着一双被磨得破破烂烂的手套。他总觉得那一边才是真正的自己。
“青鸟乐队准备登台。”一个高挑的油头男人走进来,他的口音相当拿腔拿调。
看到威廉,他高高挑起眉毛,用手指虚虚拂过他的领子:“你们的仪表需要改进。”
乔尼立刻走过来帮威廉整理领结:“我们马上过去。”
那人矜持地点点头:“快一点,等到正式演出的那天,可不能穿着这样不体面的礼服出现在陛下面前。”
那人背着手,昂着胸走了。威廉盯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孩子的尸体躺在眼前。
他们只需要表演三首歌曲。在提交许多曲目给节目组选择后,节目组最终选择了《阳光》《守望》和《苹果树》。
这选择非常合理,因为这些歌曲都是不会引发争议的安全牌。它们富有英伦乡村气息,老少咸宜。尤其是《阳光》本来就是他们传唱度最广的歌曲之一,在面向全国观众的直播上表演它非常合适。
排练很快就结束了,在这场保守的节目中,他们只需要穿着礼服站在自己的点位一动不动就好,不需要任何新颖的发挥,这对青鸟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威廉对选曲表达了担忧:“在阿伯方悲剧发生后没多久,唱《阳光》这种歌会不会显得太过于粉饰太平?”
“这不就是节目选曲的目的?”爱德华说,“你没看到吗?我们之前的节目是《欢乐颂》。”
“……”
“别想那么多。”爱德华搂住威廉,安慰他这个善良又多愁善感的兄弟,“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全部,而其他事情是你我的力量无法左右的。上帝会看到你的内心,善和恶会在最终得到审判。”
威廉靠在兄长的怀里,他难以被这些话语所安慰,因为他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神明和因果报应。
爱德华继续安慰他:“我们只是按照合同办事,这只是身为一名专业音乐人的契约精神。你的歌迷从演出名单披露之后,就一直很期待我们的节目,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愧疚与痛苦的毒蛇正在啃食威廉的内脏。上一秒是亚当斯家的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下一刻变成了阿伯方残缺不全的肢体。但是他的队友们,一直在支持青鸟的歌迷们,他们也无辜至极。说白了,在签下合同的时候谁也预测不到这场悲剧的发生。
他自己可以违约,可以承担后果,但他不能自私地拉着队友一起承担后果,也不能剥夺歌迷期盼已久的快乐。
黑色的煤渣,矿工麻木的眼神,女王那双曾经充满了人性的蓝眼睛,被王冠压抑的感情。
他的立场究竟是哪边?
第129章 虚幻泡沫
威廉将脖子上的chocker摘下来,放在托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乔尼帮他系领带,硬领围在他的脖子上,威廉感到一阵窒息。
他略长的卷曲头发被用发胶固定成了优雅的形状,镜子里的是一名如同王子一样的体面绅士。威廉看着看着,却觉得那人影越来越陌生。
理查德在休息室内四处检查,叮嘱他们上台后的流程:“上台后站在自己的点位上,等到帷幕一拉开,就立刻开始演奏。先是《阳光》,然后是《守望》,最后是《苹果树》——串词都记好了吗?”
威廉嗤笑:“没记,我也不打算说。”
之前披头士上这台节目时,列侬曾经调侃观众:“没钱的人鼓鼓掌,有钱的人把你们的珠宝弄弄响。”这话效果不错,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乐得不行。
所以节目组想要效法,安排威廉也说一句类似的俏皮话。阶级和财富这些真实的鸿沟,仿佛都能被娱乐所消弭。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威廉暗中翻白眼。没人能操控他说话,他说出口的所有话,一定都是他自己想说的话。
理查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算了,随便你吧。”
威廉愿意登台,理查德已经谢天谢地。
理查德继续叮嘱他们:“演出结束后,你们要列队走到帷幕前鞠躬,然后向女王陛下致意。”
“明白了吗?”理查德盯着威廉问。
“明白了,明白了。放心吧,瑞克,这些话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我都能背下来了。真没必要那么紧张,那舞台甚至还没有绿墙的礼堂大。”
“这和舞台无关。”理查德说,“而和舞台下坐着什么人有关。”
威廉“扑哧”一声笑了:“那更没必要。别被那些达官贵人吓着了,除去他们从祖辈那里继承来的头衔和财富,他们大多十分平庸,远不如你。”
“我出去透透气。”威廉解开西装的扣子,走出休息室。
理查德并没有阻拦,但是他说:“说真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巧了,我也有这样的预感。”爱德华说。
乔尼身体一僵,他心想,他们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其实他在西装下的衬衫背后,偷偷写下了悼念阿伯方悲剧的标语。他不一定真的有勇气在皇家大汇演上搞事情……但是万一,万一他有机会脱下外套呢?
迈克尔不动声色地检查着鼓槌,好像事不关己。事实上他的底鼓上有一个机关,如果把表面上贴着的“青鸟”标识摘下来,就会露出藏在下面黑色字体的“阿伯方矿区”。
威廉压根不知道他的队友都如此叛逆,也不知道原来他们心底都有所不满,只是每个人都在顾及其他队友,而没有显露出来。
他在剧院内复杂的楼梯和走廊中穿行,经验丰富地找到了后门出口。但是他发现剧院的后门外被铁制的围墙所围上了,恐怕是出于安保上的考虑。
于是他只能站在狭小一方天空下,呼出了一口白气。
有点冷,如果手冻僵了,会很难弹吉他。他淡漠地想着,却丝毫没有转身回去的念头。他感到痛苦,而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但是为了他所爱的那些人,这是必须要忍受的痛苦。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成长”吗?磨平棱角,圆滑处事,闭上嘴保持沉默。这样下去是不是心就会越来越钝,不会再感到愤怒、同情与痛苦,然后一切就会变好,他就可以不被外界消耗,专心制造音乐,给人们带来更多的快乐……
“对不起,可以占用您一分钟时间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威廉的思绪。
那青年当然不是在跟他讲话。威廉身在围墙内,他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那青年是在和一名路人说话:
“我叫安东尼,正在筹划一项签名请愿。”
“不感兴趣。”路人似乎想要离开,名为安东尼的青年纠缠不休:
“阿伯方矿难暴露出政府对于工人安全以及劳动权益保障的不足……目前政府正在粉饰太平,平息事端……透明度……问责制度……”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威廉想起这个安东尼的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他就是当初在印地卡书店被关在门外的那个人。
威廉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安东尼的脸,但他的脑海中却凭空浮现出一张面孔。棕发,雀斑,明亮的眼睛,针织手套破了一个洞,大拇指从里面伸了出来。
是啊,总是有人在做出努力,企图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曾经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此时却与他们渐行渐远。
威廉不由开始想象,如果后门外没有围栏,如果安东尼看见了他会发生什么。安东尼听过他的歌吗?如果他请威廉在请愿书上签字,又该如何是好?
他该委婉拒绝,还是滑头地签在背面,告诉他:“这只是给粉丝的签名。”
威廉想象了一会,他觉得有点想吐。
所以他走回了剧院,回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群中去。奢华的香水味很快盖去了后巷潮湿的气息。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回到休息室,他就被理查德揪住。
理查德拍打着他的后背:“出去一会就搞得一身灰,要是这么上了舞台就糟糕了。”
可能是靠在墙上时沾上的灰,威廉心想。他嘴上不服:“反正电视转播里又看不出来。”
大多数人家里只能收到画质全毁的灰色信号而已,他就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他们也看不出来。
“陛下的眼睛可比谁都要利!”
威廉仰头看向天花板,如果是那个会温柔地教他骑马的伊丽莎白,也许他还会在乎。然而出现在包厢中的只会是那位陛下,那顶王冠已经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青鸟乐队准备上台。”那个高挑苍白的男人又出现了,他挑剔地审视所有人的着装,勉为其难地点头认可,“快一点,前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了。”
站在舞台侧面,威廉看到了排在他们之前的节目。
正如爱德华所言,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威廉刚好赶上最著名的大合唱。金色的灯光下,管弦乐队奏响欢乐而宏大的乐章,合唱团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唱着:“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多么有感染力的歌声,让人听到就不由露出微笑。也许他想错了,威廉心想,也许在面对灾难的时候,人们需要这种快乐,需要用音乐忘记苦难。毕竟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积极地生活下去。
怀抱着这样的心态,当威廉站在幕布后,看到帷幕徐徐拉开,听着耳边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他下定决心要为观众贡献一场竭尽所能的表演。
柔和清新的前奏响起,是《阳光》令人耳熟能详的旋律。
威廉开口,用嘴唇抵着话筒,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黑暗中我睁开双眼,看到了阳光。从此我不再惧怕黑暗,我的太阳会守护我……”
他不是在粉饰太平,他只是希望在他的歌声中,人们能够短暂地忘记一切,平复悲痛的心情。
在这种信念的加持下,台上的歌手仿佛在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理查德在后台握了握拳,虽然不知道威廉是怎么想通的,但是他确实贡献出了超越自我的表演。
“阳光,阳光,你会温暖我吗?阳光,阳光,你会照耀我吗?”歌声越来越渐入佳境,无论是现场的观众,还是电视机前的歌迷,都不由地陶醉其中。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居然还夹杂了几声尖叫。这样的反响在青鸟乐队的现场不算什么,但在这种场合难能可贵。
威廉睁开眼睛,想要微笑,但他的笑容只露出了一半,就僵硬在脸上。
他在高处的包厢中,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棕发,雀斑,他的眼睛比舞台上的探照灯还要明亮。
那名叫做安东尼的社会活动家,不安定因素,叛逆青年,恐怖分子,随便怎么称呼。
他不知怎么混入了剧院,溜进了高级包厢。他甚至与女王所在的包厢相隔不远。
“醒醒吧,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们!阿伯方死了145个人,其中116个都是孩子!”他高呼。
他的声音仿佛雷鸣般震耳欲聋,压住了掌声,压住了欢呼,压住了百万英镑的音响效果。
他将手中的传单抛洒下去,如同纷扬的雪花,窸窸窣窣打着卷落下。它飘到观众席上,飘到舞台上,飘到女王的包厢里。
“紧急情况,快进广告!”
舞台下一片兵荒马乱,导播正声嘶力竭地企图掩盖现场发生的意外。
包厢内是反应及时的特勤部队,他们立即将安东尼按倒控制住。
舞台上的威廉捡起几张传单,每一张上面都有着密密麻麻的签名。
如果说刚刚的《阳光》是虚伪的梦幻,那么威廉此时终于梦醒。
这里才是现实。
第130章 勇气与大气
BBC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
但是,尽管直播画面的清晰度不高,观众又不是傻子。他们在电视上看到舞台上飘下了什么东西,随后画面就被毫无征兆地切断,换成了汽车广告。
青鸟的节目才演到一半,甚至威廉正要开口说话,结果画面突然切走,显然现场出现了什么意外。
青鸟乐队的乐迷一下子联想到了乐队曾经遭遇的那些袭击,有些想象力丰富的粉丝脸都白了。
但是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在电视机前也帮不上任何忙。乐迷们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屏幕,手指交叉为乐队祈祷。
还好,在早餐食品、洗衣机和化妆品广告之后,电视画面又回到了皇家大汇演的现场。
镜头中所有不对劲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青鸟乐队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舞台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威廉看到台下导播示意他继续。刚才那场混乱,已经在警方和安保团队训练有素的行动下平息。
只是几分钟后,一切就都被抹去。台下的观众们一脸矜持,甚至没人去看一眼那些传单。安东尼和无数请愿者的签名就这样被扫去,丢进黑色垃圾袋里,被带走统一销毁。
不管安东尼的行为是否莽进,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宁肯蒙上双眼也不愿意去看一看矿工的苦难。
也许他们嘴里还会假惺惺地表达同情:“我理解他们的诉求,只是他们得采取合法的手段……”
可是在人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谁又想要采取极端的行动呢?
目送着安东尼被安保带走,威廉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永远存在那些被压迫、被异化的群体。
他们被排斥在主流之外,被排斥在天堂之外,被围阻在所有光明、高贵、宏伟的居所之外……
他看到了他们,他同情他们,所以他为他们写歌。于是他们拥护他,将他越捧越高。
好了,现在他们捧着他来到这里,英国艺人都想要登上的至高无上的舞台,但他们却被阻拦在了这个空间之外。
舞台下是一群蔑视摇滚乐的保守派,而真正的歌迷只能通过电视才能看到他。他们会看到什么呢?他迎合台下达官贵人的姿态吗?
威廉抬起头,看向那个最为尊贵的包厢。在刚才的混乱中,女王一直保持着体面的沉默。
因为他们的王,作为王冠的现实象征,永远不被允许表露出自己的感情。
舞台上的歌手沉默了整整五秒。
这是让所有人几乎发疯的.寓.言.整.理五秒。
台下的导播上窜下跳地做手势,让他赶紧说点什么。台下的观众窃窃私语,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威廉感到队友们的眼神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关切地询问他怎么了。电视机前的观众从威廉那压抑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风雨欲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威廉靠近麦克风,带着一往无前的坚毅,开口说:“接下来是一首我新创作的歌曲。其实本来没准备拿出来演唱,因为我还差几句歌词没有写完。但是此时此刻,我觉得是完成它最好的场合。”
“他该死的究竟在说什么!”台下的导播暴跳如雷,“不是该唱《守望》吗?谁给他的胆子现场换演出曲目?快给我切彩排录像!”
“那个,”一旁的工作人员声音微弱,“青鸟错过了那次彩排,他们只参与了最终的排练。当时是您说的,青鸟现场演出经验丰富,不会出问题……”
他们忘记了,威廉可是曾经在舞台上发疯砸吉他的开山鼻祖,他本人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导播气得半死,他死死瞪着舞台上的歌手。要切广告然后换下一个节目吗?不,这样就算最迟钝的观众也一定会发现不对的。
“快去请示上级。”导播催促他的助手。
然而无论做什么决策都需要时间,在青鸟拥有的短短几分钟内,他们在舞台上干什么都没人能去干预。
威廉就这样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请聆听,《煤渣山》。”这是他刚刚随口起的名字。
他确实在写这首歌,队友们也知道,甚至看过乐谱。但那只是一个半成品,而且他们从未排练过。
不过威廉相信他的队友们,相信他们的技术水平能够跟上他的意图,也相信以他们的良心不会拒绝在台上演出这首歌。
他拨动和弦,霎时间,贝斯、吉他、鼓全都跟了进来,好似他们排练了千百遍。威廉转头看向他的队友,迈克尔眼神灼灼,乔尼歪了歪嘴,爱德华的表情是一种宽容的无奈,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他们相视一笑,事已至此,不如大闹一场。
“在1966年,悲剧发生了。无助的哭号在黑暗中响起,穿透黑色的尘埃。”
威廉的手指在电吉他的指板上爬升,如同轰炸机一样投下战栗的阴影。
这混沌失真的音色让台下的观众浑身一颤,这是什么东西?电视机前的乐迷眼睛一亮:“这才是青鸟!”
“不能堆得更高了,不能堆得更高了,煤渣堆成巨山,一刻不停地劳作。”
威廉眼前出现了那些煤矿工人的身影,他们辛勤工作,养育家庭和孩子。他们堆高了煤山,让老板挣得盆满钵满。他们点燃着国家的血脉,自己的血脉却被煤渣山所埋葬……
“不能堆得更高了,不能堆得更高了,奋斗没有换回更好的生活,他们的灵魂躺在深处……”
调性一转,变得柔和哀婉。威廉的真假声转换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高音像是在哭诉,也像是在控诉:
“残酷的现实是,这个世界正在分成两个部分。高贵的女士被蒙上双眼,黄金时代渐渐褪色……”
台下的观众死死地捂住嘴,他们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去看那位陛下的表情。这歌词太露骨了,指向性太明确了,如果认真解读,那就是对君主制赤裸裸的讽刺,几乎将英国目前的阶级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尽管所有人都对工党治下的社会将往何处去心照不宣,尽管贵族制度确实在走下坡路,然而在这个时代唱出这样的歌词,依然骇人听闻。
青鸟已经丧失了理智吗?他们明明获得了大英帝国勋章,走上了通往另一个阶级的道路。本来如果他们好好表现,也许几十年后能够拿到骑士勋章,被人尊称为“爵士”。
但是从今往后,恐怕他们的这条路就到此为止。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威廉当然知道。曾经的他是无知者无畏,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他后来反省了,尽量不去给自己的朋友们添乱。
但是这一回,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经过理智的思考,出于自我的本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金钱、名利、地位、风评。
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如果他在此处退缩,曾经支撑他创作的地基将会尽数崩塌,构成他人生的一切也将化作泡影。
人生不过百年,苟且也是百年,随心也是百年。从踏出绿墙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追寻本心去过这百年,才不枉他活着。
毕竟他们是青鸟,是即便撞到头破血流也不会屈服的青鸟。
“人们正在倒下,往日的秩序从手中滑落,天平的两端是血与肉,等待腐朽的巨人追逐……”
歌曲来到了尾声,威廉将话筒从话筒架上扯下来,他双膝跪地,金色的聚光灯从他的头顶降下。
在渐隐的音乐声中,他压低了天鹅绒般的嗓音。
“愿他们安息,在静谧神圣的怀抱中。”
沉重的鼓声响起,底鼓上的“青鸟乐队”掉下,露出了“阿伯方矿区”的字样。
乔尼将贝斯放下,他转过身,脱下西装外套。他洁白的衬衫背后,用黑笔写着“R.I.P.”(愿逝者安息)。
爱德华的吉他声猛烈地攀升,又飞速地下降,最终戛然而止。
威廉跪在舞台中央,他的喘息声从话筒中传出,在这一片死寂的场馆内格外清晰。
人们用惊骇的目光瞪视着这名摇滚乐队的主唱,他们感到深深的畏惧。没人出声,没人鼓掌,只有无尽的沉默。
威廉并不在乎,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他站起身,将话筒扔在地上,没有谢幕,直接转身离开了舞台。
所以他没有看到,在难耐的沉默后,那个最尊贵的包厢中传来了掌声。
伊丽莎白二世,她正在鼓掌。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剧场内的所有人都开始鼓掌,这掌声持续了足足一分钟之久,直到主持人出来干预才逐渐停歇。
BBC忠实地将一切都直播了出去。电视机前的观众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鼓掌,为了青鸟的勇气,也为了女王的大气。
对这一切威廉一无所知。当闻讯而来的记者跑去剧院门口围堵他的时候,他已经偷偷溜走,还在路边买了一支冰棍。
当他咬下第一口的时候,一枚雪花落在了他的脚下。
第131章 圣诞快乐
在引发了轩然大波后,威廉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伦敦的媒体一窝蜂涌去他家,那里空空如也。威廉常去的餐厅,威廉爱逛的唱片店,哪里都找不到青鸟主唱的身影。
他们当然找不到他,因为威廉已经离开了伦敦,去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伯明翰,温森·格林监狱。
约翰·奥斯本在两名狱警的照看下,踏出了重重铁窗。
他迟钝地看了看白色的天空:“下雪了?”
三个月过去了,很幸运,他保住了屁股,也没有被打掉牙齿。早早就进入社会摸爬滚打,让他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手段。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威廉的怨怼与不满。
倒不是因为威廉把他送给警察,而是他居然欺骗了他……在当时,奥兹真心实意地相信威廉,认为他是与其他有钱人不一样的好人。他真的希望对方能够认可自己的歌声。
想到这里,他鼻头有些发酸。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他真的能像披头士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奥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车站走,他已经摘下了手铐,但两手依然紧紧握在一起。
他没有注意到,一辆车一直在一旁跟随着他。
“奥斯本。”
他不觉得这是在叫他。
“奥兹!”
约翰·奥斯本闻声望去,他身边停着一辆蓝色轿车,这种豪华的车他从来没有坐过。副驾驶的玻璃降下,露出那张天下第一大骗子的漂亮脸蛋。
青鸟乐队的主唱正在冲他微笑:“奥兹,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就像做梦一样,奥兹爬上威廉的车。
“你家在哪?”威廉问。
他下意识地报出地址。
训练有素的司机一句话没问,向着奥兹家的方向驶去。
然后就是长时间的难耐的沉默,直到奥兹率先开口。
“你……”奥兹绞着手指,“你怎么敢一个人来找我?就不怕我报复你吗?”
威廉从后视镜中与奥兹对视:“报复?你为什么要报复我?”
“因为……因为你骗了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骗我如果我有天赋,就会给我买音箱,还给我介绍唱片公司……唉,算了。”奥兹觉得再计较这些他就太可笑了。他怎么一开始没意识到呢?有没有天赋的评判标准掌握在威廉手里,哪来的欺骗。
而且他现在还得罪了青鸟乐队,说不定以后会受到打压……
“奥兹,奥兹。”
当他回过神,车已经停在了他的家门口。威廉帮他打开车门,戳了戳他的胳膊。
奥兹如同触电一样跳起来,拔腿就要跑。
“等一等,奥兹。”
威廉强行拉住他,领着他绕到车后:“请你打开后备箱。”
后备箱?里面难不成躺着一具尸体什么的?奥兹事不关己地想。
但就在他的手触上后备箱的时候,一种绝无可能的猜测突然击穿了他的脊柱,让他的心脏飞速跳动,整个人战栗不已。
骗人吧,这有可能吗?他已经被骗太多次了,真的还能付出信任吗?那样梦一般的好事,真的会降临在他这种人的身上吗?
他僵硬地按下开关,抬起汽车的后箱盖。
一套崭新的PA音响系统出现在他的眼前,和威廉当时用的那套一摸一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约翰,老早就看见你了,在磨蹭什么!”他的老爹从家门口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喊着。他身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仔细一看似乎是在警察局见过的青鸟乐队的经纪人。
威廉还在他的耳边低语,在监狱的硬板床上担心自己的屁股时,奥兹将那认作恶魔的低语,可是此时这声音宛若仙乐。
“奥兹,我给你带来了一份‘回声唱片’的合约,具体细节已经与你的父亲商议过了。至于是否签订,这要看你的个人意愿。”
威廉拍了拍奥兹的肩膀:“至此,我的所有承诺都已经兑现。我没有欺骗你吧?奥兹。”
一滴眼泪落在音箱上,又被慌忙擦掉。
“真是个爱哭鬼。”威廉说。
“我才没有哭!是天上下雪了!”奥兹还在嘴硬。
仿佛流血的伤口被妥善地包扎,年轻的灵魂在无端走上岔路后,只需要一点点照护,就有被引回正路的可能。
奥兹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暗自赌咒发誓要在音乐上搞出点名堂,以报答威廉的赏识。
这个时候,在他身上谁也看不出那个日后重金属教父的影子.
威廉他们在皇家大汇演的舞台上做下的事情并非毫无影响。
甚至应该说,这是他做过的所有事情中影响最严重的一件。
除去被美国禁演那一回,他之前惹出的每一项争议,后果顶多只是报纸上说他的坏话而已,实质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影响并没有浮在表面,却更加深远。
没有任何人提到安东尼的事情,报导全都聚焦到了青鸟乐队在舞台上的小小“叛逆”。
媒体对此的评论都非常温和,只是认为“这支乐队成员都太过年轻,所以做事之前没有考虑清楚。”
“与社会的紧密联系一直是青鸟乐队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代表了年轻人的声音。”
这种宽容大度,仿佛是长辈包容闹脾气的晚辈一样,然后更多宣传的重心落在了女王的应对上。
“面对现场的小小意外,伊丽莎白二世一笑了之,甚至献上了掌声。”
“王室正在逐渐转型,更加贴近民众的呼声。”
“汇演后伊丽莎白二世发表了关于阿伯方悲剧的演讲,她真挚的话语打动人心。”
在王室的带头呼吁下,许多名流贵族纷纷向灾区捐款,并且在报纸上进行大张旗鼓的宣传。
那些不满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没人再度提起。
一切好像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了。然而只有青鸟乐队知道,上层已经对他们产生了真实的不满。
这种不满不会出现在明面上落人口实。毕竟青鸟乐队的勇敢表现为他们挣得了许多人的狂热崇拜。每次威廉前往印地卡书店,那些反主流人士都会向他投来敬仰的眼神。
现在只要威廉对外说任何话,都会有人信奉并去实行。他成了真正的意见领袖,不存在的国度的国王。
然而在那些真正握有权力的人眼中,他们已经成为了棘手分子,堪比眼中钉肉中刺。
乐队原先已经谈好了许多圣诞假期的工作,但此刻合作方纷纷变卦毁约。BBC电视台更是实质上停止了与青鸟的所有合作和往来。
原先每天都门庭若市的回声唱片,一下子门可罗雀。从出道以来工作不断的青鸟乐队,居然前所未有地闲了下来。
雪上加霜的是,税务部门突然找上门,要求青鸟乐队补税,并且上交巨额滞纳金。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迫害,尽管威廉不后悔他的所作所为,依然不得不产生愧疚之意。为布里茨先生,为理查德,也为每一名青鸟的成员。
威廉的沉闷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1966年底的圣诞节,威廉依然无家可归。
“威廉,”那天爱德华神秘兮兮地对他说,“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让威廉穿好外套,牵着他的手走出门。
“去哪里?”既然不开车,应该就不是去太远的地方。
爱德华没有回答,而是拐了个弯,带着威廉走进了乔尼家的后院。
“!”
威廉睁大眼睛,乔尼的后院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彩灯、烧烤架、野餐椅、酒吧台,完全是派对的布置。透过窗户,能看到室内燃烧的壁炉和高高的圣诞树。
这里确实正在进行一场派对,人群熙熙攘攘,挤满了每一个角落,他们手里拿着酒杯和食物,脸上洋溢着轻松快乐的笑容。他们有的和朋友站在一起,有的曲腿坐在门廊下,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交谈。
威廉刚一进门,作为东道主的乔尼就从吧台后窜了出来。他戴着滑稽的圣诞帽,脸上还贴着假胡子,手里端着两大扎啤酒。
“看啊,大家,是谁来了!”
所有人都向威廉的方向看过来。
威廉看到了自家亲友,迈克尔向他晃了晃烤肉夹,布里茨先生和理查德坐在屋里,从窗口向他点头致意。
他看到了披头士乐队,列侬戴着圆圆的眼镜,和辛西娅一起抱着朱利安,保罗他们也带来了自己的伴侣。
他看到了曾经和他们在舞台上较过劲的谁人乐队,凯斯·穆恩兴奋地向他挥手。
他看到了奇想乐队,戴夫没心没肺地和那个把他开了瓢的鼓手靠在一起。
还有滚石乐队,动物乐队,吉米·佩奇,许多看上去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音乐人。NME的托尼也在,他身边是几个曾经与青鸟合作过的摄影师。
还有那些一直默默无闻,跟着青鸟南征北战的巡演团队成员。
“英雄到场,让我们为他举杯——”
乔尼举起手中的啤酒,高声喊道:“致我们最亲爱的朋友——”
所有人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满面笑容,异口同声:
“威廉,圣诞快乐!”
第132章 暗潮涌动
“这是最好的圣诞节!”威廉宣布。
他身边的朋友们笑成一团:“太夸张了!”
威廉翻了个白眼,这群人根本不懂他曾经在圣诞节受过的创伤。
像现在这样,和最亲密的朋友一起围坐在壁炉边,已经是梦一般的美好。
这边是威廉与朋友和乐融融地相聚,那边的角落又开始了斗琴。不知怎的吉米·佩奇和滚石的布莱恩·琼斯杠上了,还非要拉爱德华做裁判。
爱德华只能当和事佬:“我认为你们的吉他技巧难分高低。”
吉米对爱德华的这种端水行为显然很不高兴。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窝在角落里生闷气。直到威廉看不下去,特地坐到他身边去。
“吉米?别生气了,我替爱德华向你道歉。”
吉米阴暗的眼神从长长的刘海下看过来:“你不能替他道歉。”
“显然我是更好的吉他手,我不过是一直待在录音室里。”吉米攥紧了酒杯,“那些肤浅的听众,他们只会偏爱舞台上的漂亮男孩……”!
吉米的话戛然而止,他惊讶地看向威廉,对方刚刚撩开了他的刘海。
“你在说什么呢,吉米。你也是个漂亮男孩啊。”
吉米·佩奇直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你有考虑过走到台前来吗?我觉得如果你加入一支乐队,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你……”吉米有些磕磕绊绊,“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了!”
吉米的眼睛亮了。
“威廉,怎么躲在这儿。”
突然有人走过来,拍了一下威廉的肩。
威廉抬头看去,好像是他们巡演团队里的一个成员,叫比尔。
“比尔?有什么事?”
比尔笑嘻嘻地说:“别躲在角落里,你才是聚会的主角。跟我来,有好玩的东西。”
威廉和吉米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比尔去了二楼,比尔推着他进了一间卧室,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挤满了人。
电唱机在播放迷幻的音乐,人们手里夹着烟,同时抓着啤酒杯,一边喝酒一边吞云吐雾。
比尔递给威廉一罐啤酒,威廉喝了一口,顺势坐在墙角边,比尔也贴着他坐下。
威廉边喝酒边问比尔:“最近流行这样的音乐?”
这音乐听感很奇特,有种梦境般的无序和灵动。
“是啊。”比尔贴着他,悄声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这样的音乐能让我们High——”.
“乔尼。”
乔尼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转头看去,是吉米·佩奇。
“怎么了,吉米。”乔尼笑眯眯地问。
“如果你不想威廉出事,最好现在上楼去看看他的情况。”
乔尼的脸色瞬间变了。
“只是猜测,但我见过很多那种人,应该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吉米说,“我不想惹麻烦,就先走了。”
乔尼管不了吉米,他迅速穿过无知无觉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踹开所有房间的门。
第一扇门后是亲热的小情侣,第二扇门后有个发酒疯的醉汉,第三扇门后威廉正在那里。
烟雾缭绕中,比尔正搂着威廉的脖子。
他手里拿着一个可疑的球体:“威廉,要吃糖吗,这能让你一直快乐到早上……”
威廉向后靠:“不用……”
门被踹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无论那是什么,威廉都不需要。”
“乔尼?”威廉看向门口熟悉的人影,比尔汗如雨下。
“比尔·库克?”乔尼意味深长地念出他的全名,“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就……就是,糖果……”比尔站起来,还怀着侥幸心理狡辩,下一刻他就被乔尼一记上勾拳打飞出去。他倒在电唱机上,唱机掉落,摔碎了唱盘。音乐戛然而止。
有些人睁开了迷瞪的眼睛:“音乐呢?”
威廉震撼地张大嘴:“哇——”人不可貌相,原来乔尼发火时这么强悍。
比尔愤怒极了:“乔尼,你发什么疯!”
“你把那种东西带进我家,还企图给威廉,现在应该是你给我一个不杀了你的理由。”
比尔擦了擦嘴边的血:“威廉是成年人了,他是个名人,是个大明星,你管他这么严,你又不是他哥。还是说报纸上说得是真的,你们一直在对他进行精神控制……”
第二记老拳打断了比尔的挑衅,比尔毕竟也是个高壮的成年人,没有白挨打的道理,他立刻还手,和乔尼扭打在一起。
他们动起手根本不关心周围,台灯、相框、雕塑艺术品,劈里啪啦碎了一地。屋里剩下的瘾君子在这种声势下终于醒了,他们发出尖叫,本能地逃出房间,逃往楼下。
比尔把乔尼抱摔在走廊上,乔尼屈膝一顶,比尔发出惨叫。
楼下正其乐融融,突然听到楼上的鬼哭狼嚎,抬头一看,一群牛鬼蛇神逃命一般跑下来,夺门而出。
下一秒,两个人影从天而降,乔尼抱着比尔从楼梯上滚下来,人群慌忙避让,惯性让比尔的后脑勺撞在桌子上,两瓶香槟应声落地,碎成粉末。
比尔再次顽强地站起来,掐住乔尼的脖子,他们翻滚到沙发上。
“快拦住他们!”威廉从楼梯上冲下来。
迈克尔在院子里烤肉,此刻扔下烤肉夹就往屋里跑,但他依然没能赶上。
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完全变了。
比尔举起双手,抖得像筛子一样,差点吓尿。
乔尼手里拿着一把枪,正指着他的脑袋。
现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人们都下意识地蹲下,就近寻找掩体。
“终于可以冷静下来交谈了?”乔尼说,“解释吧,我视情况看要不要崩了你。”
“你,你怎么有枪?这不合法吧?”比尔低声下气。
“我有持枪证明。”乔尼的手很稳,“你不说,那让威廉来说。”
乔尼问威廉:“他都给了你什么东西?”
“啊?我就喝了一听啤酒。”
威廉把啤酒罐递给乔尼,乔尼接过去闻了闻,然后放在一边。
“没有烟,也没有糖?”
“没有。他刚才问我要不要吃糖,我刚要拒绝你就来了……”
威廉回忆起上次乔尼的暴怒,他突然恍然大悟:“难道……”
“你得多一些警惕心。瘾君子虽然不会写在脸上,但是并非无法辨识。”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了状况。
理查德严肃地站起身:“他把那些东西带进来了?”
“还企图给威廉。”乔尼强调。
“比尔·库克,你被解雇了。”理查德当机立断,“我们保留对你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不只有他,”乔尼说,“还有克里斯·帕克,安德鲁·伊文,大卫·内尔森……”他的记忆力精准得吓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记得那房间里出现的所有宾客。
此时他一个一个报出他们的全名,理查德拿起便签纸记下来。
“这些人以后都被列为不受欢迎的客人。无论是青鸟乐队还是回声唱片,都不再与他们合作。”布里茨先生宣布。
“你听清楚了?比尔?”乔尼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能让比尔连做三天三夜噩梦,他点头如捣蒜。
“那就滚吧。”
比尔屁滚尿流地跑了。
乔尼一直举着枪,直到比尔的背影消失在了准星内。
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那姿态优雅不已。人们在掩体后像好奇的土拨鼠一样探出脑袋。
乔尼拿起枪向四周晃了一圈,所有人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喘。
乔尼的声音温柔极了:“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都不清白,但是以后谁再在我的派对上带来这种东西,或者我听说谁再企图给威廉这种东西……”
他轻笑一声:“我就毙了他。”
现场鸦雀无声。
乔尼这样的老好人都能露出这副吓人的面孔,所有人都意识到威廉就是青鸟乐队最敏感的神经,谁碰谁死。
放完狠话,乔尼把枪收了起来。
有人自告奋勇收拾了地板,一切光洁如新,派对又变回了原来和谐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不起,”乔尼私下里找威廉道歉,“我不是想限制你的自由,只是我再清楚不过这些东西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为了让威廉深刻了解它们的危害,乔尼第一次揭开他最深的创伤:“我的母亲,你知道她难产而死,其实在那之前她就病得很重,为了抑制疼痛,她滥用吗啡——”
“别说了,乔尼。”威廉捂住了他的嘴,“无论发生过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别担心,我永远不会接触这些东西,不会重蹈你亲人的覆辙。”
乔尼动容,他抱住威廉,把脸埋在他的肩上:“那再好不过。”
“虽然你嘴上一直说讨厌做医生,但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医生。”威廉笑着说。
“你这小子,”乔尼捋了捋威廉的头发,“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不想救每一个人,但我想救你。”
这话可真感人。
威廉突然抬起头:“不想救每一个人,但是想救你……”他喃喃自语,然后像无头苍蝇一样从乔尼怀里挣脱。他拽起一张餐垫,开始飞快地在上面记下歌词。
真是个音乐疯子,乔尼叹了口气。
他说:“等等,我这里有纸。”
第133章 新的工作
新的一年到了,然而青鸟还是没有新的工作。
理查德在外为可能的机会奔波,爱德华协助布里茨先生经营回声唱片,迈克尔总是早出晚归不知所踪,乔尼在肯辛顿市场开了一家服装店,店名就是乔尼自己的名字。
只有威廉无所事事,他以玩票的心态天天在录音棚里捣鼓,最终捣鼓出了一首《拯救》。
在这首歌里,威廉完全抛去了取悦听众的想法,它完完全全是一件实验之作。
所以当它发行后,青鸟的乐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不着调”是它得到的最多的反馈。
然而业内人士还是注意到了威廉的努力,他们在自己的专栏里旁敲侧击:“第一次听到《拯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听勋伯格。这名摇滚歌手在用艺术家的标准要求自己,也许我们该给这位艺术家更大的舞台。”
他们是在委婉地暗示,认为当局对青鸟乐队的封杀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事与愿违,政府半点没有放松对青鸟乐队的管控,大不列颠没人敢给青鸟演出机会。
“有没有工作!”在回声唱片,威廉发出了工作狂的呼声,“什么都好,我只是想要工作!”
“你要是这么说,还真的有。”理查德将一份备忘录递给他,“就是这件工作需要飞一趟美国。”
威廉一把夺过去,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罗伯特·穆格?他是谁?”
“他是一个声称自己会彻底改变音乐行业的男人。他发明了一种崭新的乐器,想要请青鸟乐队帮忙进行测试。”
“有意思!”威廉大笑了两声,他拿笔在“罗伯特·穆格”的名字上画了两个圈,“这个工作我接了。”
青鸟的专机低调地飞离希思罗机场,悄悄降落在纽约州的一个小镇上,穆格工厂就坐落在这里。
罗伯特·穆格,这位激情澎湃的声学工程师,亲自接待青鸟乐队参观他的实验室,并为他们讲解他的产品。
威廉首先看到的是一台巨大的机器,下方是键盘,上方是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有许多按钮,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线路。
“这就是穆格音响合成器。”穆格笑呵呵地为他们介绍,“通过电子信号控制电压,就可以让串联的元件产生不同的音响效果。理论上而言,这一台机器就能模仿所有的声音。”
威廉问:“所有的声音是指……”
“用它理论上可以模仿所有乐器,这一台机器就能替代一整个管弦乐队。有了它之后,一个人就可以制作一整部音乐作品,而不需要诸多乐手的协作。”
威廉屏住呼吸。他在动物乐队那里见过电风琴后,就曾经畅想过这样的未来,但没想到科技居然进步得这么快,他想象中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
他从队友们的脸上也看到了相同的震撼。他们都围拢过去,让穆格给他们演示这台合成器的使用方法。
键盘的输入形式让它比老式计算机合成技术要简化一些,然而一次只能输入一个音的缺陷让它极其依赖后期的制作。威廉立刻意识到这种机器必须配合多轨录音以及胶带剪辑技术使用,笨重的体型也让它难以在现场演出中发挥作用。
像是看出了威廉的想法,穆格很快又向他们展示了其他产品,其中包括一台名为“迷你穆格”的机器。这台机器小巧美观多了,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携带。
“它还在研发阶段。”穆格一脸骄傲,“不过预计三年后就可以投入量产。等到它上市后,音乐的形式将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想象一下吧,在舞台上一个人可以用一台机器制造出多种乐器的效果……”
威廉也不由开始畅想,如果真能那样,他们的现场演出效果就能变得更加丰富,不用被四个人的乐器所局限。
充分展示了穆格公司的实力和愿景后,穆格才开始谈合作的事情:“我听过许多青鸟乐队的专辑,你们已经开始尝试在音乐中融入电子乐器。”
威廉点头。
“而且我听到了你们的新歌《拯救》,我感觉你们也在探索音乐新的可能性,而我认为穆格合成器能为你们的探索带来很大助力。”
“穆格实验室愿意为你们提供最先进的合成器和专业的技术培训,你们可以使用这里的录音室,如果有需要,我们还可以为你们专门定制音色与设备。”
“那么你们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呢?”威廉问。
“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测试穆格合成器,提出改进的建议。并且在你们的下一张专辑中使用穆格合成器创作,并允许我们以此对外进行宣传。”
毕竟青鸟乐队已经成为流行乐坛的引路明灯,一旦他们率先使用合成器创作,恐怕许多音乐人也会跟随,到时候穆格就会收获源源不断的订单。
这件事完全是双赢,毕竟威廉看到穆格合成器后本来就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新设备用到新的作品中去。所以经过队内讨论后,他们当场就与穆格签下了合同。
而后,一整个声学实验室的资源就向青鸟乐队敞开。
“最快乐的时光?”多年以后威廉接受采访时回答,“大概就是1967年初的那一段时间。”
记者很惊讶:“可是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英国官方对你们很不友善,你们一直没有演出机会啊。”
“演出?英国?”威廉摇摇手指,“那时候我可是在美国拥有了一整个游乐场!”
1967年是非常神奇的一年,这一年各种声学新技术如同井喷一样扎堆出现。威廉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来到游乐园,觉得到处都是新奇玩意。穆格合成器只是一个引子,在这最前沿的实验室中,美国先进的声学技术全部展现在了威廉眼前。
一切都让威廉目不暇接,他几乎是铺张浪费地尝试各种各样的想法。他将磁带回放、剪辑和反转制造奇幻效果,用哇音效果器带来放克节奏,用延迟、回声和混响等音效处理器带来全新的维度,用各种实验乐器扩充了表达的手法。
威廉所做的一切也让穆格大开眼界:“我见过许多著名的音乐家,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像是威廉这样……狂热。”
越是享有盛名的人,越是难以放下过去的成功。他们常常会固守曾经的经验,拒绝新的东西,从而被时代抛在身后。
但是威廉不同,他这样年轻,身上笼罩的光环却已经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但只看他的表现,会觉得那些声望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随时可以轻松拂去,重新开始。
他表现出来的恐怖的学习能力,不仅让穆格感到惊讶,更是令他身边的队友震惊。
面对那些复杂的机器,他就像天生知道怎样操纵。一旦拿到新的素材,他就会去日夜把玩,直到将它的特性摸得炉火纯青。
“你的头脑明明这样聪明,真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学习成绩不行。”爱德华感慨。
“啊?这些明明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就像威廉学不好数学却能学好音阶,在他的脑子里音乐是完全不同的一套系统。
威廉在进行各种实验的时候,不会做出解释。他只是不断从一个点跃迁到另一个点,像是在悬崖之间跳跃,轻松地把各种新得到的工具有效地结合在一起。
天才灵性的迸发让乐队的其他成员只能勉强跟随,他们必须尽力追赶才不会被抛下。
在不断试错的过程中,他们已经产出了很多副产物。穆格作为一个工程师不懂商业,但他觉得这些片段都很动听。他自己都没想到穆格合成器能够制造出这么美丽的音乐。
“我觉得将它们发展一下,就能做出一张伟大的专辑。”穆格说。
盘腿坐在合成台边的威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呢。完全不行,它们根本不行。”
“这还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它们杂乱无章,没有主题。你找我们来是想做商业音乐吧?”
穆格点点头。
“那就不行。现在的这些片段不过是闭门造车的自我陶醉,我们可以称它为艺术,但很可惜消费者不会买账。”
威廉摘下耳机,他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拍了拍灰。
“技术上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下一步我该去看看听众最近在关心什么——如果你不介意,我接下来准备在美国到处看看。这张专辑里我想呈现的主题是‘未来’,不仅是听感上具备未来感,我还希望它的内容符合人们心中对未来的期盼。”
怪不得青鸟乐队这样成功,而且一直成功,穆格心想,威廉轻描淡写地为他描绘着这张还没有影子的专辑,却让他也跟着激动起来,开始真心实意期盼它的诞生。
在作曲上穆格帮不上忙,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个建议吗?”
威廉点头:“请讲。”
“去旧金山,我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未来’,但是那里的一切都前所未有,我想你一定会在那里找到新的灵感。”
第134章 花之子
“天气开始变热了。”威廉揪起衣服,擦了擦脖子上流下的汗。
“我去超市里买两箱水。”爱德华打开车门下车,“迈克尔,你也来搭把手。”
“我也去吧,”乔尼说,“小威尔留下来看车。”
威廉把窗户摇下来,趴在窗边。透过墨镜,他看到不远处理查德正在与加油员交谈。
他们从纽约州一路自驾前往旧金山,感谢美国发达的公路交通,以及他们曾经环美巡演的经历,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除了乔尼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讲凯鲁亚克,拿爱德华的昵称开玩笑。
等他们给汽车加好油,穿过金门大桥,就能抵达旧金山市了。
穆格所说的“前所未有的事情”究竟指什么?威廉趴在那里琢磨。附近青山秀水,一片清新的自然景色,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你好。”
他抬起眼皮,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孩。
她面色黝黑,不施粉黛,赤着双脚,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花环。她身上穿着布料拼接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束鲜花。
见威廉注意到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从手中的花束中挑出最美的一朵,递给威廉:“这是爱的象征,希望它能为您带来快乐与温暖。”
威廉接过花,女孩微微一笑,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威廉喊她,“你是……你来自哪里?为什么要给我花?”
她回过头:“我们的公社就在前面不远处,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那里找我。”
她模糊地向着公路的前方指了指,然后便迈着脚步走远了。威廉遥遥看见她为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送上了鲜花。
这就是穆格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吗?
当所有人都回到车上,威廉分享了刚刚的见闻。那朵漂亮的紫色小花已经被他戴在头上。
“她与众不同,像是自然中生长的野人。她身上的衣服很古怪,那种风格我从来没有见过。”
乔尼听了很遗憾:“没见过的风格?可惜我没有看到。”
“她说他们的‘公社’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公路这么长,又该到哪里去找她的公社?”
“这有什么难的?”理查德喊加油员过来,“前面不远处有个‘公社’?”
“是啊,”那小伙子心不在焉地说,“那群‘嬉皮士’搞出来的东西,在我看来就是一帮吃饱了撑的的青少年,为自己的游手好闲找个借口。”
“嬉皮士?”
“你们不知道?噢,你的口音确实不像美国人。我也搞不清他们想干什么,但反正目前没做什么危害社会的事。你们想去参观倒也没关系,那里很显眼,只要一直往前开,就一定不会错过。”
“谢谢。”理查德给了他一点小费,然后发动了汽车。
他们驶离加油站没多久,就隐隐约约看到一片聚集地,确实不会错过,因为这些建筑实在是太原始了。
理查德将车速放慢,威廉透过窗户惊讶地注视着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景色。
鳞次栉比的木头房子之间零零星星分布着无数帐篷。地上是被熄灭的篝火余烬,扎染的衣服被挑在树枝上晾干。农田中生长着蔬菜,一些男男女女正在其中劳作。
仿佛是被科技发展抛下的部落,分明紧挨着现代化的都市,却停留在原始的生活。
公社旁边有一片湖,理查德把车停到了湖边。
湖水很清澈,威廉走到湖边蹲下,将手伸进去搅动。
微风吹过,湖水朝着岸边的方向轻轻摇晃,那晃动愈来愈剧烈,直到一阵荡漾的色彩后,一个人从水面下冒了出来。
“你是谁?”那个人望着威廉,好奇地问。
他抓住威廉的手,一步一步从湖中走到岸上,威廉震惊地发现,这个男人赤条条的,浑身没穿一块布料。
“我叫威廉,”威廉向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停着的车,“我们是游客。”
“这样啊。”那人双手叉腰,坦荡荡地站在那里,“我叫奥里恩。看到你头上的花,我还以为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威廉摸了摸头上戴着的花:“这是一个金发的女孩给我的。”
奥里恩笑了,他从树枝上拿下悬挂的布条,随意披在肩上:“那可能是我的妹妹露娜,她喜欢出去给路人送花。”
“要去我那里做客吗?露娜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青鸟一行人跟着奥里恩走,他们路过无数男男女女,没有任何人为奥里恩几乎裸体的着装诧异。事实上他们的衣着也非常原始,松松垮垮,袒胸露乳。
面对青鸟乐队这群显然是从外面来的,还戴着墨镜的人。他们依然十分友好地拥抱他们:“祝你们都有美好的一天。”
“有种吉普赛人的风格。”乔尼观察着他们的衣着,低声评论。
奥里恩说:“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无论是编织还是染色。”他们正路过一个水盆,奥里恩让他们去看里面正在扎染的布料。
他们想要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的生活?威廉一边观察一边猜测,在这里他几乎看不到现代科技的影子,到处都是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终于到达了奥里恩的居所,是一幢面积很大的木头建筑。
“你的房子看起来不错。”理查德说。
“不,”奥里恩说,“这里不止我和露娜两个人住。”
打开门,果然屋内有几个赤身的男女,他们正在大笑着聊天。
“奥里恩,你回来了。”威廉见过的那个女孩正在浇花。
“是你啊。”露娜看到了威廉,她很惊喜,“你真的来了。”
她走到门口:“我们出去说吧。”
她牵起威廉的手,带着他们绕到建筑后面,那里有熄灭的篝火,还有用树桩制作的简陋座椅。
“对不起,这里的人随意惯了,可能吓到了你们。”露娜说。
“那没什么。”威廉摇头。
“你果然很特别,就像这朵花一样。”露娜指了指威廉头上的花,“外面来的人一开始都会害怕我们的生活方式。”
“所以你们的生活方式是什么?”乔尼问。
“你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露娜微笑,“我们选择回归自然的生活,逃离那个病态的社会。”
“病态的社会?”
“美国病了。”她说,“自动化生产带来了经济繁荣,但每个个体却失去了幸福。到处都是消费主义,人们互相攀比,把物质作为人生奋斗的唯一意义。”
“还有那种压抑的政治氛围。”奥里恩补充,“我们受够了,冷战、越战,整天因为意识形态展开无意义的斗争。它们在企图控制我们的舌头和大脑。”
“所以你们自称‘嬉皮士’。”爱德华说。
“是啊,意味着‘清醒之人’。我们中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清醒的,但其他人喊我们疯子,谁知道呢?”奥里恩耸肩。
“你们是要往旧金山市里去吧?那你们一定会碰上更多的嬉皮士。尤其是海特-阿什伯里,那里的人甚至将自己的行为称之为‘革命’。”
“海特-阿什伯里?”
“那里是嬉皮士的大本营,”露娜说,“玩摇滚的,要造反的,全一窝蜂涌到那里。”
“等等,那里很喜欢摇滚乐?”威廉眨了眨眼睛。
“那里可有不少名人,”奥里恩掰着手指头数,“感恩之死乐队,杰斐逊飞机,还有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詹尼斯·乔普林?”
“詹尼斯·乔普林?”威廉不可思议地重复。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爱德华看向他。
威廉说:“和她的名字一样,那个‘自由之声音乐节’上的女孩。”
“是她!”乔尼也想起来了,那是被威廉从失控的羊群前救下的一位歌迷。她后来还特意来向威廉道谢。
“威廉的记忆力总是在一些地方出奇的好。”理查德感慨。
“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她可是未来的歌坛天后,我还留下了她的签名。”威廉笑着说。
从威廉提到“自由之声”音乐节开始,那兄妹俩就沉默了。仿佛在破解宇宙的奥秘,他们的眼睛在青鸟们戴着墨镜的面孔上移动。
奥里恩犹疑地叫了一声:“威廉?”
“怎么了?”
“你是青鸟乐队的威廉?”
威廉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青鸟乐队。”
“真的是威廉?”露娜睁大眼睛,“天啊,你好啊,船长。”
“船长?”
“你不知道吗,最开始的那一群嬉皮士几乎都参加过‘自由之声’音乐节。我们至今还记得你在舞台上歌唱《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
“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团结,不要纷争。是你指出了这个方向,所以我们都称你为‘船长’。”
“这……”威廉非常讶异。说真的,他最初没有想那么多,他不知道自己居然影响了这么多人。
“别担心,”露娜笑了,“虽然嬉皮士对抗社会病态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都崇尚‘爱与和平’。”
“如果你们是为此而来,那就去海特街吧,在那里你将受到前所未有的爱戴。”
第135章 詹尼斯
进入海特街,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街边的商铺外墙都被漆上夸张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的气味。威廉本以为他们戴着墨镜会很显眼,实际上一点也不,这里的每个人都像即将登台的摇滚明星。
乔尼大开眼界:“迈克尔,借用一下你的相机。”
他在胶片中留下这些生机勃勃的时尚,终于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西装和礼裙,而是尽情表现自我的个性。印度长袍,波西米亚裙,飞行员帽,花衬衫,紧身喇叭裤,流苏,锁眼领……
丰富多样的元素令人眼花缭乱。当人们不再追求合群,不再在意他人的目光后,居然能爆炸性地呈现出如此丰富的创造力。
“我能在这里待上一周,什么也不做,就观察街上的行人。”乔尼说。
威廉他们继续深入这条街,一群嬉皮士正嚎叫着焚烧征兵卡。转过拐角,一名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正在吟诵《摩诃婆罗多》。街道那头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高喊着:“要做|爱不要作战!”一两个骑着哈雷摩托,身着“地狱天使”字样外套的摩托党飞驰而过。
一个男人从酒吧里慌忙跑出来,他非常狼狈,上身湿透了,头上在流血,头发里还有玻璃碎片。他逃到街上,身后的大门里又飞出来一瓶酒,砸碎在街道上。
酒标很完整地被保留下来,威廉低头一看,是叫“南方安逸”的品牌。
“喂,你需要帮助吗?”爱德华喊。
“不用,谢谢。”那人摆着手,一瘸一拐地上了一辆街边停靠的车。
“有点眼熟。”爱德华思考着。
酒吧里走出来一个人,花环缠绕在她蓬松卷曲的长发上。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圆形墨镜,穿阔腿喇叭裤和印花上衣,身上还垂挂着五彩斑斓的念珠。
她向着汽车驶离的方向竖起一根中指:“吉姆·莫里森!你***!”因为语言过于粗俗不堪,不予展示。
理查德一直在关注业内的所有动态,所以立刻意识到了刚才那人的身份:“那是‘大门乐队’的主唱吉姆·莫里森。”
听到理查德的声音,那女人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啊?你们谁啊?”
而威廉早在她开口咒骂莫里森的时候就惊喜不已,他从来不是靠长相记人,每个人的声音已经足够独一无二。
他微笑着向她招手:“詹尼斯,还记得你的头号歌迷吗?”
詹尼斯·乔普林将墨镜拉到鼻头上,她的眼珠在眼眶中剧烈抖动:“威廉?”
“是我。”
詹尼斯直愣愣地盯着威廉看,她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正在努力转动。她回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用威士忌打烂了莫里森的头,这一幕还恰好被威廉看到了。她又盯着地上的酒瓶碎片看,到处都是酒精的味道。
想不下去了。她一低头,吐在了街上.
“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替詹尼斯赔礼道歉的是从酒吧里冲出来的“大哥控股乐队”成员。他们是詹尼斯的队友,每个人都留着一头长发。
詹尼斯正在卡座沙发里躺尸,她的队友替她向青鸟乐队解释:“她喝多了。如果她清醒的话,一定不会这样的。”
“她是你的崇拜者,威廉。”乐队的鼓手说,“她梦想你能在现场看她的演出,一次就好。从签约开始她就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
“你们误会了,”威廉摇摇头,“这不是因为她崇拜我,而是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乐迷。”
“如果她的梦想这么简单,那立刻就能实现。我会在美国停留一段时间,你们什么时候有演出计划,跟我说一声就是。”
大哥控股乐队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摇滚巨星,要知道他们只是一支新人乐队,第一张专辑销量也不咋地。他们都知道詹尼斯和威廉的故事,他们也看过“威廉勇救歌迷”的剪报。
只是这样大牌的明星真的会记得詹尼斯吗?威廉过去做过很多好事,他似乎永远在为弱势者发声。詹尼斯的队友认为当时他对詹尼斯的鼓励可能也只是出于善良和同情。
却没想到威廉不仅记得詹尼斯,还决定要留下来实现她的愿望。
这人还怪好的。
这是大哥控股乐队成员心中同时升起的想法。
“威廉……威廉!”詹尼斯向天花板伸出一只手,大叫着猛然坐起来。
“别叫了。”贝斯手走过去,给她桌上放了一杯水,“威廉人没走,还在这呢。”
她从沙发靠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威廉,又立刻缩回去:“见鬼了!原来不是梦!杀了我吧——”
“詹尼斯,你还好吗?”威廉关切地问。
詹尼斯绷着脸站起来,端起水杯坐到威廉身边:“好得很。”
她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表现出摇滚明星潇洒不羁的派头:“我没听说你们在美国。”
“我们没有演出行程,所以没有做宣传。”理查德说。
“原来如此,”她喝了一口水,“我还以为你们也是来参加蒙特雷流行音乐节的。”
“也?”威廉抓住了重点,“你要在那个音乐节上登台演出吗?”
“是啊,”詹尼斯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悄悄升起期待,“6月中旬,在加利福尼亚蒙特雷。不限国籍,不限流派,只要相信‘爱与和平’的口号,就能参与到这场音乐节中。青鸟没有收到邀请吗?很多人都说这是自由之声音乐节的精神继承人。”
威廉看向理查德,理查德摊了摊手:“我和你们一直在公路上,消息不比你灵通。等住进酒店后我可以给布里茨先生打电话,问问有没有收到邀请。”
“酒店,还住什么酒店!”詹尼斯反手一拍理查德的后背,把他拍得一趔趄,“住我家去呗,还挺宽敞,我一个人住怪孤单的。”
爱德华咳嗽了两声:“这在礼节上……毕竟我们都是男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詹尼斯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她身上有一种强大的能量,定得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她一个接一个走到青鸟乐队的每个成员面前,摘下他们的墨镜,仔细端详他们的面孔,就连理查德的眼镜都没有放过。
而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你们有那个意思,我非常欢迎。”
“……”
他们跟着詹尼斯去了她家的二层小楼,就在这条海特街上,从窗户能看到热闹的街景。
詹尼斯打开家门,门厅地板上横七竖八睡着几个男人,她上去就把他们一个个踹醒:“快点滚蛋,我有客人!”
威廉保持沉默,他不想询问这些人的身份。
詹尼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南方安逸”,随意地指来指去:“这就是我家,你们想待在哪都行。地板上,沙发上,房间里,就是睡在我的卧室都行,我不介意。”
“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理查德问。
“请便。”
爱德华他们上二楼收拾客房去了,他们毕竟不可能真的睡在詹尼斯的卧室。
只有威廉乖乖坐在客厅,从茶几上拿起一张专辑:“这是你们的专辑吗?”那上面写着老大哥控股乐队的名字。
“是的,”詹尼斯仰头直接对着酒瓶喝了一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威廉身边,“别听,它无聊又垃圾,为了这个垃圾我还差点和经理睡觉。”
于是威廉真的把它放下了:“那么你们的现场呢?如果说我想去蒙特雷流行音乐节看你的演出?”
“真的?”詹尼斯很兴奋,她语无伦次地摩擦着手里的酒瓶,“我的现场很棒。如果你真的来看,我的意思是,那会是我们最棒的现场!”
威廉摇头微笑:“你该相信,最棒的演出永远在下一次。”
“所以你会来吗?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刻期待了多久,只要一次就此生无憾。”詹尼斯就像是火焰,永远都在用最夸张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当然会,”威廉说,“我是你的歌迷,怎么可能不去看你的现场?”
詹尼斯高吼了一声,她拎着酒瓶像是巡视领地的狮子一样绕着客厅打转,她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激动的心情,她的生活环境让她想不到太多表达感激的方法。
“威廉,”她说,“你看,我这里有一个纹身。”
她给威廉展示自己的手腕,上面是一个手环形状的花纹。
“很漂亮。”威廉称赞。
她像是说悄悄话一样贴近威廉:“我还在胸前纹了一个,你想看吗?”
“不,我不想。”威廉平静地回答,顺便帮她拉起滑落的领口。
詹尼斯像是受到了侮辱:“为什么?你觉得我没有魅力吗?”
“不,你魅力十足,自由,坦率,是个值得被爱的女孩。”威廉的声音非常温和,“但是我不是为了这些才做你的歌迷,从一开始就只是因为你的歌声。”
“真的?你当时说的都是真话,不是随口说说安慰我的?”詹尼斯与威廉拉开了距离,她走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
那个不羁的摇滚明星面具破碎,露出了威廉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有些自卑的女孩。
威廉轻声说:“当然只是为了音乐,如果乐迷不为音乐而来,他们就不是你真正的乐迷。”
“你很宝贵,你的歌声很宝贵,你的才华很宝贵,你整个人都很宝贵。”威廉主动走过去,额头对着额头,注视着詹尼斯的眼睛,“所以不要轻视自己,好吗。”
詹尼斯哭了,她突然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那些歌迷为什么而来,是因为我的歌,还是因为我会在舞台上脱掉衣服。”
“别担心。”威廉说,“我一定会去蒙特雷流行音乐节。”
詹尼斯看到了威廉的紫眼睛,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催眠了。
她听到这个巫师温柔的咒语:“我为你的歌声而来。”
第136章 爱之夏
“让我看看你的脸。”
“?”威廉猝不及防地被乔尼捧起了脸,他一脸茫然。
乔尼看了又看,最终摇摇头:“真是个大麻烦。”
“什么玩意?”威廉晃头挣脱他的手。
“你和乔普林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你一定说了什么。”乔尼叹息,“你有时候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看看那可怜的姑娘吧,快要把你当作神来敬仰了……不过她已经足够正常了,比起这里的其他人来说。”
他们正漫步在蒙特利流行音乐节的会场,音乐节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没有观众,但是那些工作人员大多都是狂热的摇滚爱好者。
“船长!很荣幸能够见到你!”威廉拦下了又一个企图跪下来亲吻他脚面的歌迷。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列侬因为自称比上帝更受欢迎,而被美国人抵制咒骂。可是威廉的有些狂热粉丝可是大喊着“你是我的神”并且真正企图顶礼膜拜。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是因为自由之声音乐节,因为科林的不良示范?
说起科林,他正在向他招手呢。
“嘿!”那来自《综艺》的老朋友兴冲冲地跑过来,“威廉,你觉得蒙特利音乐节和你自己举办的自由之声相比怎么样?”
“这还用问,蒙特利要好多了。”威廉爽朗地说,“至少他们有投资,有专业的委员会,虽然要买门票,但我觉得这门票很值。”他指了指正在布置的主舞台:“至少观众能有椅子坐。”
科林扑哧一声笑了。他想起自己还是纯粹歌迷的时候,在自由之声音乐节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但是所有人挤在台下依然非常快乐。
科林说:“蒙特雷汲取了‘自由之声’的经验,才会办得更好。无论如何大家不会忘记你的贡献,威廉。”
“这都无所谓,”威廉不在意这些虚名,“我只希望这类音乐节越来越多。”
“人们都说青鸟乐队是蒙特利音乐节最大牌的参演乐队,你之所以参演是为了表达对这类音乐节的支持吗?”
威廉晃了晃手指:“不能这么说。”
“总有人更好。懂得这个道理后,我就学会了保持谦卑。”威廉环视四周,那边有一些同样来试音的陌生面孔。
“我敢打赌,这场音乐节的热点绝对不是青鸟。音乐节的魅力不是看已经成名的乐队霸占话筒,而是曾经默默无闻却一鸣惊人的神话。”
“相信我,会有人在这里一鸣惊人。”威廉肯定地点点头。
他其实是在指詹尼斯·乔普林,然而他没想到,这场音乐节给了他不止一个惊喜。
首先是音乐节的组织者,威廉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保罗!米克!”威廉拥抱了老朋友,披头士乐队的保罗·麦卡特尼和滚石乐队的米克·贾格尔。
“很抱歉,威廉。”保罗忍着笑说,“安排试音的是美国人,不太了解英国人的事。在你们之前试音的是……”
哈!这就是又一个惊喜了。
他们的“老朋友”谁人乐队居然也不远万里前来参加这场音乐节。
美国人显然不知道两支乐队曾经发生过的戏剧性的一幕,可能以为都是英国乐队,一定关系不错,所以居然将他们安排在一起试音。
“真是奇怪。”威廉一边在后台盯着谁人乐队,一边感叹。
“为什么这种炸舞台的乐队到处畅通无阻,而奇想乐队居然被美国禁演了?”
谁人的贝斯手约翰在舞台的边缘摸鱼,他几乎溜到了后台,所以听到了威廉的感慨。
他小声回答:“大概这就是乐队起名的重要性吧。”
威廉竟无言以对。奇想的名字也有“怪异XP”的意思,所以常常遭人误解。
“嗨!”第二个发现青鸟乐队的人是鼓手凯斯·穆恩。试音一结束,他就快乐地跑过来打招呼,甚至还来帮迈克尔推鼓台。
“你们在这里待几天?”他叽叽喳喳地讲话,“头两天也来看演出吗?我想来看。”
威廉说:“当然看。我们是第二天晚上演出。”
“为什么?”彼得·汤森德忍不住插嘴,“你们完全可以在第三天压轴。”
“我特地要求主办方把我们排到第二天,”威廉整理着话筒线,“那天有我非常重视的歌手登台,我想和她同台表演。”
“原来如此,”主唱罗杰嘻嘻哈哈,“为了泡妞是不?”
“不,不是这样。”威廉摇头。
“喂喂,回答我的话呀。”凯斯不满自己被忽视,强行挤过来,“你们要看演出的话,和我搭个伴呗!”
“你没有自己的队友吗?”迈克尔问。
“他们在生我的气,在孤立我!”凯斯念念有词,“不跟他们玩了。”
“这我必须要解释一下,”罗杰说,“这家伙把酒店的马桶炸了,还把卫生纸扯得到处都是,糊在墙上,导致我们得交罚单,还被列入了那家酒店集团的黑名单。*”
这话让爱德华突然回忆起了被凯斯的火药所支配的恐惧,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然而威廉很轻易地同意了:“那你和我一起吧,朋友越多越开心。”
于是在青鸟的队伍中,混入了谁人的月亮。威廉也终于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这名疯狂鼓手的破坏力。
他好似有多动症一样,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上去招惹一下,所到之处都是混乱。他把饮料和食物扔来扔去,和服务员吵架,伪装成工作人员散布不实信息,或者企图调戏执勤的警察。
但是凯斯这回遇到了克星,对于他这些让爱德华和谁人乐队都十分头痛的怪癖,迈克尔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粗暴。
他像是按住一只暴躁的大公鸡一样,直接圈住了凯斯的脖子。每当他蠢蠢欲动之时,迈克尔就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
来来回回三五次后,凯斯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迈克尔,非常识时务地停止了捣乱的行为。
没了捣乱分子后一切都很美好,天气风和日丽,舞台上的演出也很精彩。
蒙特利音乐节拥有漂亮的草坪,布满了招贴画的墙角下人们铺上野餐垫,架起帐篷,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
许多观众带来了自己的孩子,头戴吉普赛头巾的婴儿在母亲的胸前沉睡。还有人带来自己的宠物,有甩着尾巴的小狗,甚至还有猴子。
就像海特街一样,人人都争奇斗艳,像是一个二手阿斯科特赛马会。嬉皮士也许活在梦里,为不可能实现的愿景做着斗争。但此时此刻聚在这里的人们真心信仰着爱与和平,这种单纯的心情让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他们忘记了自我,心中充满了利他的情感。这种感情的振波让这个小小的世界变得美好到不真实。他们大声笑着,向每个陌生人献上祝福。到处都是音乐,人们在音乐中舞蹈、拥抱和亲吻。
“我们爱你!”“嘿,船长,今天过得怎么样!”
威廉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歌迷和他打过招呼。青鸟没做伪装,但是这里的歌迷与众不同,他们没人冲上来拥抱他们或是围着他们要签名,一切都很克制,歌迷们爱他,但是待他们像老朋友一样,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
这样的气氛让威廉十分着迷,对其他知名乐手来说恐怕也是一样。威廉看到不少下台后混入乐迷中的乐手,他们也在作为普通观众享受音乐节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飘飘然的神情。
路过房车和帐篷时,总有人招呼他们进去聚聚。威廉摆摆手,于是他们又去招呼下一个路人。
还有的歌迷睡着了,他们只是在草地上铺了毯子,然后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睡了。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也确实没人受到伤害。
如果乌托邦真的存在,那就存在于这里。
威廉不知该抱有怎样的心情,当初他举办“自由之声”的时候,就是怀抱着这样的愿景。而现在,这一切真的出现在眼前,甚至变成一股越来越壮大的社会力量,一切美好得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船长,要尝尝这家的热狗吗?”闲逛中,他们碰上了詹尼斯。这丫头疯疯癫癫地跑过来,身上的念珠噼啪作响。她手里举着一支热狗,热情地推销:
“超级好吃!”
于是他们也去同一家摊位买了热狗,他们在用餐区碰上了保罗,他一手一个,吃得很香,嘴边还沾了番茄酱。
天色渐渐暗下来,野餐桌上亮起彩灯,隔壁有人在自弹自唱。
“如果你去旧金山,请在头上佩戴花朵……”*
烟雾缭绕,人们手中拿着啤酒杯。凯斯依然被迈克尔按着肩膀,保罗疑惑地盯着他们,詹尼斯笑得前仰后合。威廉身边都是亲密的、鲜活的朋友。
“嚯,这里真是热闹!”科林正好路过,抓拍下一张照片。
那陌生的歌者还在唱着:“如果你去旧金山,会遇上善良的人……来旧金山吧,这里的夏天充满了爱……”*
是的,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威廉依然在怀念这个夏天。
第137章 我的船长
音乐节第二天的门票卖得很好,所有人都知道青鸟乐队会在这一天登台。
而在青鸟之前,如威廉所言,人们果然发掘到了出人意料的宝藏——印度的西塔琴演奏大师拉维·香卡。
威廉着迷地注视着舞台上的艺术家,他的手指快速拨动着西塔琴弦,制造出格外具有印度风情的旋律,台下观众如痴如醉,陷入一种神秘的禅定状态。
就是这个,这是实验室里永远不会有的音乐,也是他必须出来看看的理由。
威廉从看台上站起来。
“你干嘛?”爱德华问。
威廉伸着脖子去看拉维·香卡下台的方向,露出渴求的神情:“我想去认识他。”
注视着威廉跑去找拉维·香卡的身影,保罗摇摇头:“真是可怕。”
在身负盛名的同时,威廉居然还能那样求知若渴,那样坚定在追逐音乐的道路上,这是一种怎样纯粹的狂热。
威廉截住了拉维·香卡,那名艺术家也很爽快,听说他的来意后,当场就拿出西塔琴给他演示起来。
拉维·香卡乐队的其他成员热情地递给威廉一把西塔琴,邀请他尝试一下。他们也不讲究,找个树荫就开设了西塔琴小课堂。
威廉沉迷在学习新乐器的喜悦中,直到他抬起头,才注意到一个黑色皮肤的人正在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你好?”威廉向他招手。
“你好。”那人十分自来熟地走过来,“我也是来参加演出的乐手,能试试这乐器吗?”
尽管他名不见经传,印度的艺术家们依然热情地接纳了他,威廉瞬间多了一个同门。这陌生人很有天赋,不需要过多指导,立刻就掌握了弹奏西塔琴的诀窍,甚至开始自己在琴弦上即兴起来。
印度艺术家们都为他的天赋所震惊,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威廉也很惊讶,他问起对方的名字。
“吉米·亨德里克斯。”那人挠挠头,一脸憨厚地说。
他们这边太热闹,人群越聚越多,威廉看了一眼舞台:“我得回看台了,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挥别了亨德里克斯和印度的艺术家们,威廉回到看台。
“你今天怎么一直待在看台上?”保罗问。
“我在等詹尼斯的演出。”
保罗对詹尼斯有印象:“昨天的那个姑娘?”
他们正说着,詹尼斯·乔普林就登上了舞台。威廉立刻坐直了身体,期待地向前倾。
“你真的是她的歌迷啊?”保罗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没有听过她的歌声,”威廉说,“只要听一次你就明白了——”
他看向舞台,与詹尼斯对上了眼神。
“坐在我的窗边,宝贝。”
“看看窗外的雨。”
她卷曲的头发垂在脸颊两旁,声音就像每一个带着哀怨和婉转的女歌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但是威廉知道她不会仅限于此,詹尼斯之所以是詹尼斯,就是因为在她的痛苦之下,不是忍气吞声自怨自艾,而是以此爆发出的熊熊怒火。
进入副歌,所有的情绪猝不及防地爆发,詹尼斯简直在怒吼,她的嗓音嘶哑,咆哮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变坏!”
“是的他们都变坏了,我只能无助地呐喊,告诉我为什么!”
“上帝啊!”保罗和所有观众的反应非常一致,他向后靠去。舞台上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庞大的能量扑面而来。
她的脸皱在一起,眉间尽是愤怒,她跺着脚,将所有的无助和怒火尽数宣泄于歌声中。
一点也没变,威廉攥紧双拳,她依然还是过去的那个她。
她的每一次歌唱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次那样倾尽所有。唱到最后,她的声音劈了,嗓子坏了,但她依然还在嘶吼:“爱就像枷锁,宝贝,枷锁……”*
台下的观众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狂野的女歌手。当她喊出最后一个音节,音乐戛然而止,台下掌声雷动。
而詹尼斯只是将话筒一扯,举起话筒架指向看台的方向。
观众以及正在录制纪录片的镜头全部移向了她所指的方向。
青鸟乐队的威廉站起身,正在那里鼓掌。
霎时间,尖叫声又上了一个台阶。詹尼斯看着威廉,咧着嘴笑了。
何为一夜成名,这就是一夜成名。
明天报纸上一定会有绯闻,但是没人会在乎。
威廉甚至在登台时特意对观众说:“我之所以来参加这场音乐节,就是因为受到了詹尼斯的邀请。我是她的头号歌迷,当然想要与她同台演出。”
“在她之后登台让我很担心,在这么精彩的演出过后真的还有人想听我唱歌吗?”
“想!”歌迷很给面子地喊道。
镜头转向看台上的詹尼斯,这名叛逆歌手冲着舞台竖起一个中指。
人们大笑。
没人真的相信威廉的话。詹尼斯·乔普林一战成名,是因为她是新人,她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人们对她的期待。而青鸟乐队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被新人比下去。
果然,当《守望》的前奏响起,青鸟乐队那纯熟的技巧与台风立刻将观众带入他们的音乐漩涡中。
不得不说,至少在乐队的技术水平上,青鸟超出了“老大哥控股”很多。
在詹尼斯激情澎湃的《枷锁》(Ball and Chain)之后,青鸟乐队带来一首温和优美的情歌,没去特意压住詹尼斯的风头,而是给了观众听觉上的缓冲。
当威廉深情地唱着那句“直到今天,我依然在海边守望”时,摄影机捕捉到了台下观众眼中感动的泪水。
威廉指向詹尼斯所在的方向,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我愿意守望你,直到你能够挣脱所有的枷锁。”
这一幕被定格在这个时代摇滚乐最珍贵的记忆中.
青鸟乐队本来打算唱一首歌就下台,然而热情的观众不放过他们。他们在台下大声喊着,那些声音渐渐汇成同一句话。
“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威廉好几次企图让他们停下来,然而执拗的观众依然在齐呼,谁都知道他们想听的究竟是什么。
威廉无奈地看向后台,音乐节的发起人正在那里。
青鸟的选歌很有讲究,他们当然知道观众想听《我们在一起》,但是他们特意避开了这首歌。一方面是它被赋予过一些敏感的含义,另一方面就是这首歌会让人联想到自由之声音乐节,这会抢了蒙特雷音乐节的风头。
威廉企图招呼下一个演出的乐队上台,但是那乐队疯狂摇头,拒绝上来承受歌迷的失望。主办方向青鸟乐队打手势,请求他们满足歌迷的愿望。
“怎么办?”威廉借着喝水的动作走到爱德华旁边和他商量,“唱吗?”
“你想唱吗?”爱德华反问。
威廉想了一会,然后慢吞吞地说:“……实话说,想”
毕竟自从皇家大汇演之后,这是他获得的第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下的观众是真的爱他。威廉很难不去回馈别人给予他的爱。
“那就唱吧。”爱德华轻松地拎起吉他。
看到威廉回到麦克风前,观众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们大声高呼威廉的名字,高呼青鸟的名字,高呼神明的名字,这些零零散散的称呼最终被统一成了同一个单词。
整齐划一的“船长”呼声响彻了整个会场,让那些执勤的警察紧张地按住了枪套。
威廉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奔腾。
他的音乐节,他的《我们在一起》,他提出的和平与爱的理念,影响了这么多人。只是一次免费的音乐会,只是一首信笔写就的歌。他当时只有十八岁,却切实改变了这么多人的人生,切实改变了美国。
他们叫他“船长”,好像在等待他指出前进的方向。意识到这一点后威廉战栗不已,他真的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他真的能作为这样的角色活着吗?
“别想了,”乔尼在他的身后说,“思想、文字和艺术都一样,只要被制造出来,就不再为制造者所控制。”
“人们如何解读,如何利用,与我们毫不相干。小威尔,你只管唱。”
乔尼将威廉从牛角尖中点醒,他突然脱离了迷障。
是啊,何必多想。此时此刻,只要站在舞台上,他只管用百分百的热情歌唱。
他拿起话筒:“所有人,请和我一起唱——”
那一天,上万人齐唱“我们在一起”的歌声响彻天际。
这一幕震撼了警察,震撼了主办方,震撼了在场的每一名记者。这是蒙特雷流行音乐节的高潮,也是“爱之夏”的高潮。青鸟的演出结束后,观众向舞台抛洒的鲜花,几乎能够填满整个旧金山联合广场。
威廉从中挑出一枚紫色的戴在头上,对着摄像机回眸一笑。
这经典的造型被定格在胶片中,被无数报纸引用印刷。当那些社会学者研究嬉皮士的课题时,他们永远无法绕过威廉和他的青鸟,这场大合唱就像是一切的开端。
他们评论道:“他开启了这个时代。”
第138章 紫
整整三天的蒙特雷音乐节,在吉米·亨德里克斯燃烧的吉他中落下了帷幕。
威廉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新朋友,然而天下无不散筵席,很快这些朋友就各奔东西。
威廉自己也该回到纽约州,兑现他向穆格承诺的那张专辑。
“在你走之前,”詹尼斯靠着门框说,“有人让我帮忙传个话:你想去见见正在隐居的鲍勃·迪伦吗?”.
于是在返程的路上,他们顺路去了一趟伍德斯托克小镇。
在一间低调的乡间别墅中,威廉见到了他的老朋友鲍勃·迪伦。
在看见迪伦的那一刻,威廉几乎认不出他了。那头蓬松的卷发被剪短,迪伦不再戴墨镜,反而戴上一副圆框眼镜,比起民谣歌手更像个会计。
他已经结婚了,名为萨拉的妻子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萨拉需要休息,”迪伦拉着威廉来到院子里,“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
“很久吗?”威廉有点迷糊,“我们上回见面是三年前,但我觉得像过了三十年。鲍勃,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从何说起呢?你知道新港音乐节上的事吗?”
威廉摇头。
“好吧,那我也不想提那些事了。我只是累了,我不想继续扮演那个人们想要的抗议歌手。正巧之前我出了车祸,所以我将它视为一个契机——停下来,躲起来,仔细想想未来。”
威廉张了张嘴,他无法理解有乐手会自愿远离舞台。更何况这个人是鲍勃,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的鲍勃。
是迪伦教会他歌曲的力量,那力量能表达自我,影响世界。但当威廉还在继续往前走时,鲍勃·迪伦退出了。
威廉不由地问:“你一走了之,那我怎么办?”
迪伦大笑:“我看到了新闻,恭喜你,你成为他们的国王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活计,一旦你的表现不合臣民的心意,他们就要让你掉脑袋。”
威廉瞪他。
“别这样,威廉,有些位置别人待不住,不代表你不行。”
“我们出去走走吧。”迪伦拉着威廉,漫步在乡间小路上。这里景色宜人,确实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和我聊聊你的事情吧,”迪伦说,“我希望我是在瞎操心,但我觉得你正在迷茫。”
威廉意识到,即使过上了隐居生活,迪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依旧敏锐不减。
“所以,这就是你通过詹尼斯联系我的原因,你在担心我?”
“是的,”迪伦向他投来忧心的眼神,“在蒙特雷,你为什么一开始选择唱《守望》?如果是曾经的你,一定会唱《我们在一起》。”而不是等到观众的意愿已然沸腾,才唱出这首歌。
威廉仰头看天,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果然瞒不过你。”
“因为我感到害怕。”威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
“鲍勃,我正在做一张新专辑。嬉皮士们给了我很多灵感,但是我很害怕如果这张专辑发行了,是不是我就真的要做他们的‘船长’?”
迪伦偏过头看他:“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喜欢那群年轻人吗?”
威廉想起海特街上七彩的壁画,公社里淳朴的人群,还有蒙特雷如同乌托邦一样友爱的画面。
“说实话,我很喜欢他们。他们的理想虽然天真,但很可爱。”
“那你为什么会害怕人们知道这一点?”迪伦的提问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快,让威廉没时间思考。
“因为他们会失败的。”威廉脱口而出。
当威廉说出这话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哦,所以这就是原因。”迪伦眯着眼睛笑了。
“不,不是这样……”威廉组织着语言。
“这没什么,一个理智的人不会上一艘必将沉没的船。”
威廉沉默了。
如果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又何必在皇家大汇演上得罪全部保守派。如果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在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一名摇滚歌手。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是啊,他又何必这样瞻前顾后。青鸟是一种粉身碎骨也不会被外物所困的鸟,他却自己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牢笼。
“别担心,朋友。”迪伦安慰他,“名声这东西虽然无法消失,但我们可以让它不影响你的生活。”
“你只管向前走,有一天累了,你也可以像我一样退出。”迪伦拍了下威廉的背,“到时候你可以来做我的邻居。”
“我才不要。”威廉嘟囔着。他的嘴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拜访完老朋友后,威廉终于回到了穆格的工厂。
与迪伦的交谈让他舍去了犹豫不安,坚定了专辑的主题。
爱,和平,嬉皮士,理想主义,必将失败的抗争,美,躁动不安的青春。
这些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徘徊,腾退到稿纸上,又转录到磁带里。
“技术是手段,不是目的。”威廉明确了专辑的基调,“我会使用新技术,会使用合成器,但是我之所以使用它们,只是因为它在我的音乐里是最好的选择。”
一进入录音棚,威廉就恢复成了那个独断专行的领袖。青鸟乐队的成员陪着他一天泡在录音室里十二个小时,这种工作狂模式让穆格大开眼界。
整整一个月,这张专辑才被制作出来。
穆格亲眼看到威廉如同打磨宝石一样,将这张专辑抛光成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作为一个工程师,他也感到激情澎湃,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在参与一件伟大的事情。
这张名为《紫》的专辑,连封面都像一件艺术品。
乔尼在设计时,选用了大量紫色系的颜料,参考海特村常见的招贴画风格,塑造出前卫迷幻的视觉效果。如果仔细分辨,人们可以看出封面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朵紫色的花。
《紫》的唱盘没有选用黑胶材质,而是使用了此时不算常见的彩盘技术。整张唱盘通体都是紫色的,甚至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半透明质感。拿到样品后,威廉爱不释手,它真的漂亮极了。
“它的质量可没有黑胶好,比黑胶脆弱娇贵很多。”穆格说。
“这正合适。”威廉将它对着光看,“就像爱与和平一样。”
1967年夏天,没有任何征兆,青鸟乐队的LP专辑《紫》正式发行。
没有前期宣传,没有电台打榜,这张漂亮的紫色专辑突然出现在了各大唱片行的货架上。
青鸟乐队的名号外加漂亮的装帧设计,让人们不假思索地将它买回家里。
许多人在晚饭后,懒洋洋地躺在起居室里,将这张紫色唱盘放进唱机,无论他们期待着什么,他们都一定没有想到会听到接下来的一切。
首先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声音,好像一根针刺向了尾椎骨,让人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然后,浓重的电子合成器和节奏繁复的鼓点加入,猝不及防将人吸入一个迷幻的世界。
威廉的声音也加载了失真的效果:“向西开,一路向西!”
背景音中的噪点像是汽车的引擎。
乡村、古典、摇滚、融合爵士……人们无法分辨这歌曲的具体风格,难以置信的和声结构像一张网将他们牢牢缠住,只能瞪大眼睛等着音乐将他们抛出去。
这音乐太复杂了,每秒钟都有那么多事在同时发生,所以当人们被这首激情昂扬的开场曲抛向柔和的第二首歌曲《紫色的花》时,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首开场曲只有一句歌词,剩下的全是纯器乐演奏,并且持续了整整7分钟。
一首接着一首,这张紫色专辑前所未有,陌生而又独特,人们第一次听,甚至说不上自己喜不喜欢它,但是每一个人只要开始听,就将它听完了。
它的编曲很复杂,歌词讳莫如深。这是一场旅程,从纽约到旧金山,送花的女孩,公社里自给自足的生活,城市中放浪形骸的青年。对社会现实的悲观,对爱的追求,一不小心就落入颓废的深渊,易碎的乌托邦。
人们跟着音乐或哭或笑,直到最后一首歌,如同堂吉诃德大战风车,威廉将构筑的一切美好摔碎,露出赤裸裸的现实,一切戛然而止。
和平与爱转瞬即逝,脆弱万分,它们的力量永远撼动不了冷酷、自利与暴力。尽管如此,威廉依然选择那一边,哪怕已经遥望到失败的结局。这就是他本人的理想主义,也是他在专辑中给出的答案:人生不是为了获胜,而是为了践行本心。
唱片在唱机中毫无意义地空转,等待人去按停。
人们倒在地板上,迷幻的音效犹在耳边,世界在眼前旋转,意识进入了第四维度的空间。当他们回过神来,不知今夕是何夕,只隐约记得一个紫色的梦境。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紫》发行的第一个周末,街上静悄悄的,那些游荡的嬉皮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异常的景象甚至引起了警方的警惕。事实上,他们只是都在家里听青鸟的唱片。
“威廉是个巫师,”第一次,那些乐评人没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地说,“去听听他的《紫》——那音乐里有魔法,不是假话!”
第139章 最伟大的作品
毫无疑问,《紫》这张专辑大获成功。
尤其是那些乐评人,他们简直赞不绝口:
“威廉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从第一首歌曲前奏的特雷门琴,就彰显出这张专辑十足的野心。先进的技术手段,灵活的编曲方式,共同造就了这张概念专辑。”
“是的,我称其为‘概念专辑’,很多人认为它应该被包含在‘实验音乐’中,然而从它讨人喜欢的听感上,我认为它已经超出了所谓探索的范畴,而是非常成熟的艺术作品。”
他们赞叹道:“如果说《海妖》是威廉走向艺术大师的第一步,《紫》就让他直接跨越了一个世纪,从古典艺术大师成为了现代艺术大师。”
“他超越了整个时代,再多的赞誉送给《紫》也不为过,只是我比较担心它的市场表现——也许它是留待未来发掘的一部经典。”
乐评人当然会有这样的担忧,因为一般来说,所谓“实验性”、“艺术性”的东西,大众反响并不一定好。所谓超越时代,换个表述方式就是当下理解之人寥寥。
然而《紫》并不一样。
它卖爆了,彻头彻尾地卖爆了。
一开始是在嬉皮士的群体中。蒙特雷音乐节的余温尚在,威廉和他的青鸟乐队本来就在嬉皮士中享有崇高的声誉。
许多嬉皮士都崇尚探索内心世界,从而对抗外界现实。当他们听了《紫》之后,大受震撼。这群本来就精神敏感的青少年,听这张专辑时很容易陷入一种飘飘然的状态。他们的各种反馈被当做猎奇新闻刊载在报纸上:
“那时候,我的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陷入了‘无我’的境界。我感觉自己并不存在,又好像无处不在。”
“我看到了花,还有五彩斑斓的幻象。不,不是让人不适的,而是非常的美。我感受到了爱,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崇高的爱。我太幸福了,音乐停下时我以为这种幸福要离我而去,忍不住哭了。”
“听这张盘就像吃LSD一样,我在七彩的光环中穿梭,像跑马拉松一样精疲力竭。”
这些奇特的效果听起来太过超出常理,后世有学者进行研究,认为也许是新的听感的刺激,也许是暗示性的节奏,也许是某种说不上来的音波的效果,造成了这些特殊的体验。
然而此刻的人们不明真相,所以谣言横行。
有些人一定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这种“魔法”。他们完全误解了人们所说的“听那张盘就像是用LSD”的比喻。
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说青鸟在他们的唱盘中加入了非法的药品,一时间,无数瘾君子买来唱片,伸出舌头舔唱盘。
因为这种离谱的谣言传播面甚广,最后青鸟只得出来辟谣,表示他们这就是普通的唱片,并不含有任何特殊成分,也绝没有什么特殊效果。另外,舔唱片很不卫生,也会损伤唱盘使用寿命,非常不建议乐迷这样做。
很快,另外一个谣言又开始大行其道。人们说青鸟乐队一定是一群瘾君子,创作者威廉是个大毒虫。没有体验过千百次的迷幻境界,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迷幻的专辑?他们甚至只用音乐就能让人产生幻觉!正常人的大脑怎么可能想出这种超常的作品?
纽约的警察喊着NYPD,闯进他们的酒店房间,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堆长枪短炮的记者。
他们不仅仔细搜查了青鸟乐队以及相关人员的房间,还押着青鸟乐队每个人都做了血液检查。
人们对于青鸟乐队遭到突袭这件事褒贬不一。他们的歌迷大喊:“这是对公众人物的歧视,他们究竟怎么申请到的搜查令?”
尽管结果还没出来,青鸟的乐迷几乎都默认了青鸟一定有事。毕竟摇滚明星怎么可能不沾点这些?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制造舆论,提前替青鸟洗白。
但显然也有不少人在叫好:“这样的毒虫影响太坏,赶紧把他们逮起来!”
在警察的众目睽睽之下,在无冕之王的摩拳擦掌之下,人们在报纸上等到了警方的声明。
青鸟乐队比新生的婴儿还要清白!
这怎么可能?
在青鸟遭到调查的时候,只有一些娱乐报纸给了他们版面。除了青鸟的乐迷十分关注以外,其他人看了不过说一句:“哦,又一群道德败坏的摇滚明星。”
结果当检测结果出来后,反而彻底引爆了舆论,就连《纽约时报》都用头版头条报导了这条新闻。
它的标题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是清白的?!”
警方的调查档案不知从哪里泄露了出去,威廉的血检结果传得到处都是。上面的指标证明了这位摇滚明星不仅没有使用非法药品,就连那些可以开处方的“合法”药品都没有使用,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说实话,这种清白程度在摇滚明星的身上出现,比搜出点什么违禁品还要吓人。”有人这么说。
青鸟乐队还因为这起事件再次登上了《今夜秀》的舞台。这档节目的主持人已经换了,换成了幽默风趣的约翰尼·卡森。
“让我们来谈谈最近最热的话题吧。”在常规的热场和寒暄后,卡森放映幻灯片,一张检测报告被投影在屏幕上。
“威廉,现在美国人民比你还要了解你的身体健康啊。”卡森挤眉弄眼。
“我不是专业人士,看不懂这些指标,所以我们节目组请了专家帮忙,你猜怎么着?”卡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威廉配合地附耳去听。
卡森用所有观众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有点贫血!要多吃点红肉!”
“……”
哄堂大笑。人们看着电视上威廉无奈的表情,乐不可支。
卡森故意有点冒犯地拍拍威廉的肩:“孩子,多吃点饭吧,别挑食,你已经瘦到被人怀疑吸毒了。”
“这点我得替小威尔解释两句,”乔尼笑眯眯地说,“他不挑食,就是偶尔创作入迷了会忘记吃饭。爱德华叫他吃东西还会发脾气。”
“什么?我才没有!”威廉抗议。
“不,你有,只是你根本是无意识的,后来就忘了。”
“我怀疑你是在信口抹黑我,是吧,迈克尔。”威廉寻求迈克尔的支持。
“……”
“等等,不会吧。”在迈克尔意味深长的沉默中,威廉开始怀疑人生。他难得孩子气的表情让卡森击掌大笑。
“所以帮助你创作的朋友是饥饿,不是致幻剂?”卡森引导着话题。
“当然不是致幻剂。”聊到这个话题,威廉端正了表情,这时候他看起来又像是那个凛然的摇滚明星了。
“我从未使用过任何致幻剂和毒品,也从未出于非医疗目的使用任何药品。”
威廉说得很慢,他觉得这件事很重要,他需要斟酌地去说:“有些人宣传,某些药品能够促进灵感,帮助创作。那是假的,我从来不靠那些东西创作。”
“甚至包括酒精,”威廉强调,“我在醉酒的情况下从未写出过好歌。目前我发行的所有歌曲,全部都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创作的。上台之前也是一样,我不会喝酒,只喝清水,这能保护我的嗓子。”
爱德华开口:“既然这件事引发了这么大的社会反响,那我们有必要做一个正式的回应。我们青鸟乐队对毒品的态度是零容忍,在我们团队内部绝不允许出现这种东西。”
掌声雷动。
“噢。”一个父亲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位保守的农场主对身边一起看电视的女儿说:“我理解你为什么喜欢这支乐队了,这群小伙子虽然外表柔弱了点,但骨子里有担当。”
这一幕在无数家庭中出现,美国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事实上远比想象中的保守。
青鸟乐队明明可以含糊其辞,左右逢源,但他们却愿意旗帜分明地反对毒品,这已经殊为难得。
乔尼还在补充:“别相信什么‘自我探索’,‘缓解压力’,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上瘾,毁掉你的人生。如果你在犹豫,立刻停下,如果你已经上瘾,去寻求专业的帮助。”
“说得真好,”卡森鼓掌,“吸毒一点也不酷,做出《紫》这样的专辑才酷!”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严肃的话题转移走,引入下一个话题:“谈谈你们的新专辑吧,要知道,这张专辑的前卫程度,让人甚至怀疑你们寻求了外物之力。威廉,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样一张专辑?”
“这件事要从最初讲起,穆格邀请我们去他的工厂体验最新的效果器……”
……
《今夜秀》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无数家庭都在电视机前观看了这次访谈。
青鸟乐队的理性和正派,让许多人都产生了好感。尽管有些瘾君子嘲笑他们“惺惺作态”,然而毕竟这只是人群中少数的少数。
大多数摇摆不定的青少年,因为青鸟而坚定了信念,当他们的同伴递来违禁品时,他们能够鼓起勇气拒绝:“不,我才不要。青鸟说了,这一点也不酷,只会搞坏我的脑子。”
那些初入熔炉的艺人也开始开着玩笑推拒:“算了吧,让我保持清醒,说不准哪天也能做出《紫》那样的专辑?”
当那些被创作和巡演折磨,在痛苦中徘徊的乐手,企图将手伸向药瓶的时候,他们有了让他们再坚持一下的精神支柱。
许多年过去后,人们开始盖棺定论,评判青鸟乐队最伟大的作品。
有人说是《环游世界》,它是青鸟乐队创作的分水岭,自它以后,青鸟走向了艺术探索的道路。
有人说是《海妖》,它其中蕴含的女性主义思想,激励了一代独立女性。它开创了“歌剧摇滚”的新体裁,还拿了当年的格莱美最佳专辑。
也有人说是《紫》,它开启了70世纪一整个前卫时代,所有前卫摇滚都不免受到它的影响。自它之后,再也没有音乐天才能够仅凭音乐就带给听众幻象。
……
如果让威廉自己去选,他会选择《紫》。
音乐是音乐,但音乐又不只是音乐。他无数次感谢自己做出了《紫》,感谢他被警方调查,感谢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能告诉所有人,他做出《紫》与毒品无关。
“那天我看到了一组数据,”面对记者,威廉这样解释他的选择,“《紫》的销量与英语国家的毒品泛滥程度呈现负相关关系。”
“真的?”
“是啊,奇妙吧,这很出人意料,但我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因为我碰到过一些年轻乐手,他们对我说‘我从来不碰毒品,因为你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威廉仰头大笑,他此时已经头发花白,但依然那样英俊,一双紫色眼睛神采奕奕:“你知道吗?这是我此生做过最伟大的事情。”
“我拯救了无数生命!”
第140章 好莱坞
《紫》的环美巡演之旅从纽约开始,直到最后一站洛杉矶结束。
这应该是青鸟乐队最太平的一次巡演,沿途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大概是因为他们此时在美国的声誉相当正面,连以前偶尔会出现的抵制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巡演到洛杉矶后,威廉联系了明娜,了解她的近况。她一直在做沃德利导演的助手,在电影行业内积攒经验。最近沃德利导演在拍摄一部独立电影,明娜成了他的副导演。
威廉问清楚了他们录影棚的地址,为了给老朋友一个惊喜,他在巡演结束后,突然空降到了沃德利的剧组。
威廉出现的时候,沃德利正在发火:“什么人啊!说不干就不干了!该死的,要让我逮着他……”
“呃……”威廉摘掉了墨镜,“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沃德利猝不及防地回头,他眼睁睁看着门口走进来一个摇滚明星,标志性的卷发和chocker,扎染的衬衫松松垮垮掖进裤子里。
尖叫声四起,威廉的出现让这个小破剧组蓬荜生辉。那些工作人员的眼神都变了:这穷剧组有什么背景,还能引来这尊大神?
“威廉,欢迎你来探班!”明娜跑过来迎接他,“没什么大事,只是……只是有个演员退出了。”
原先扮演反派的演员突然违约,这下子他的所有镜头都要重拍,让本就不富裕的剧组雪上加霜。
“而且还得重新选角色,”沃德利带着威廉到休息区,他余怒未消,“全都是麻烦事!”
“你缺演员?”威廉开玩笑,“你看我怎么样?明娜说我很上镜。”
“你?”沃德利突然转过头,仔细端详威廉的脸。
他盯的时间太长了,威廉有些发毛:“我开玩笑的……”
沃德利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不!我觉得你很不错!你想不想演戏?”
“这……”威廉觉得沃德利有些急病乱投医,“我从来没有演过戏。”
“什么人都比之前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强!”沃德利说,“你先来看看剧本,这个角色是这样的,他是英国人,出身贵族家庭,受到过良好的公学教育……”
威廉一开始还觉得沃德利的想法很荒唐,结果他越听设定越沉默。
直到沃德利讲得口干舌燥:“……就是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呃……”威廉吞吞吐吐,“我好像还真的能演这个角色。”
当沃德利导演宣布,他要给威廉来一次试镜时,剧组的其他成员都觉得他是因为太过愤怒失心疯了。
明娜给威廉拿来剧本:“其实你可以直接拒绝沃德利导演的,他有点……他可能是太生气了。”
威廉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我还从来没有试镜过电影。”
碰上新挑战时,威廉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去试一下。如果不行怎么办?不行就不行呗。
所以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但他此时兴致勃勃:“其实我还算有一点戏剧舞台经验。”
“真的?”明娜很怀疑,“你能说出什么表演理论吗?”
威廉使劲回忆那些久远的知识:“唔,由内而外,由外而内?表现派?体验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停停停。”明娜很无奈,威廉这样真的能行吗?
“帕西诺,阿什利,过来帮个忙!”沃德利话音刚落,两个演员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们正是这部电影的男女主演,阿尔·帕西诺和伊丽莎白·阿什利。
男主角一脸青涩,名不见经传,还是个少数族裔。女主角曾经倒是有点名气,可惜她息影了几年,已经过气了。
他们此时此刻被导演叫出来,只感到压力巨大。
他们心里都觉得沃德利导演在瞎搞,既然和威廉这样的大明星认识,让他帮忙写个电影配乐,或者客串个讨喜的配角不好吗?为什么偏要拉人家来演重要反派?
然而他们作为演员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向威廉释放善意。
帕西诺问威廉:“你记下这一幕的台词了吗?需不需要我陪你练几遍。”
阿什利对他说:“一会对戏的时候,需要我们哪里配合,你尽管说。”
只见威廉轻松地笑了笑:“还真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他们赶紧问。
“那就是请你们尽全力表演,不用迁就我,就把我当作这个角色正式的演员。”
帕西诺和阿什利恍然大悟,他们以为自己明白了威廉的意思:如果演技对比太过于明显,恐怕沃德利导演的头脑就会冷静下来,不会偏要拉一个好端端的摇滚歌手来演戏。
他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你放心吧!”
威廉从一旁的衣架上随便拿了一件西装,往身上一套。
他一边扣着西装扣子,一边向着布景走去。他在心里回忆着过去学习过的礼节,努力将自己的举止向着爱德华贴近。
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们发现随着威廉一步一步向前走,他身上的气质正在一点点发生变化。他越来越挺拔,越来越沉着,身上的随性渐渐沉淀为优雅。
他把头发往后捋,几撮凌乱的发丝从额前自然垂落。当他站定在镜头前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明明是那张全球知名的脸,但他此刻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摇滚明星,而像是一个贵族公子哥。
“威廉·奈廷格尔。”他的口音也变了,变得更加上流。他咬字清晰,语速缓慢稳妥:“我将试镜亚历克斯·格雷厄姆这个角色。”
在场所有人,包括突发奇想的沃德利导演,全都看傻了。
不是吧?这人好像身上真的有点演技啊?
尤其是男女主演,他们刷的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心中的些许轻视荡然无存。他们意识到自己真的必须全力以赴,不然如果演技还比不上外行人,就太丢人了。
这部电影是谍战题材,故事发生在50年代的柏林。男女主人公是美国特工,而威廉扮演的反派,明面上是前MI6特工,但却已经被东德暗中策反。
这个反派角色在二战期间与女主是战友,两人曾经互生情愫。所以他不仅是政治立场上的敌人,也是男主的情敌。
沃德利让威廉试镜的这一幕,是这个反派角色在电影中第一次出场。男女主角为了任务需要参加一场宴会,在宴会上,他们偶遇了威廉扮演的亚历克斯·格雷厄姆。
威廉缓步走向窗边,他捡起一只玻璃杯,然后将手臂随意地搭放在窗台上。
那一刻,即使那杯子里空无一物,但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手里肯定拿着一支香槟。
之前出演这个角色的演员,用一丝不苟的举止来表现亚历克斯的贵族背景,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演没什么问题。
而威廉的表演完全不同,他将重心靠在窗台上,肩膀向着一边倾斜,整个人的姿势相当放松,看不出什么高贵的样子。
可当他侧着身子,向男女主角的方向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时——
人们仿佛看到他穿着燕尾服,系着黑色领结,就身处于繁华的会场之中。
如果说之前的演员是在扮演上流社会,眼前的威廉就像是天然生长于上流社会中。没有任何拘谨,有的只是理所当然和习以为常。
围观群众灼灼的目光没有影响到威廉的表演,他已经代入了角色。对于亚历克斯这样年轻英俊又出身高贵的人来说,获得别人的关注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的眼睛只是牢牢盯着爱丽丝。
他们曾是亲密的战友,她应该认出了我,为什么她不第一时间来和我打招呼?她身边的人是谁?
心里盘旋着这些想法,亚历克斯依然懒洋洋地啜饮香槟。他不想离开窗边,柏林的阳光正好。
一晃神,那对金童玉女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亚历克斯?这可真巧,没想到你也在柏林。”爱丽丝微笑着说。
谢天谢地,他们拿出了所有真本事来演戏。威廉需要这个,有一种感情他需要别人作为锚点才能演出来。
他看向爱丽丝的脸,她的脸上只有遇到老朋友的惊喜,这不够。于是他又去看她的眼睛,有了,在爱丽丝的眼底,在她的伪装下,沉淀着对亚历克斯的爱意。
而威廉唯一懂得的爱的方式,就是回馈那些爱他的人。
爱丽丝依然爱着他,意识到这点后,发自内心的喜悦从他的心底涌现上来。
他伸出一只手,爱丽丝矜持地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他们轻轻握手示意。
“退役后我就在西柏林长居,为自由世界尽一份绵薄之力。”亚历克斯眯着眼睛,“你呢,爱丽丝?”
“咳咳。”帕西诺饰演的男主人公开始彰显存在感,“爱丽丝,你们认识?”
帕西诺身上传来敌意和警惕,让威廉非常自然地展开了防卫模式。亚历克斯站直了身体,他的语调变了,夸张到有点讽刺:“哦,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位先生是?”
“抱歉,我来介绍一下。”爱丽丝说,“他叫约翰·霍洛威,是来自美国的商人。”
“约翰,他是亚历克斯·格雷厄姆,我二战时的战友,也是第十代格雷厄姆勋爵。”
“和平万岁!”亚历克斯举杯,香槟倒映在他醉生梦死的眼睛里,“爱丽丝,你还在战壕里吗?”
“我?当然没有,我退役了,在家乡的学校里谋了个教职。”
亚历克斯不由开始想象爱丽丝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与当初她英姿飒爽的军装形成鲜明对比。他被这种想象逗笑了:“这份新工作可真适合你。”
那笑容非常真诚,甚至带点讨好。他的眼睛一直追着爱丽丝跑,是那种余情未了的感觉。但是如果细细去挖掘,在摄像机里,在剪辑室里,在大荧幕上,人们也许能捕捉到这抹笑容中的讽刺之意。
“卡!”
沃德利喊道。
当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沃德利这才懊恼地意识到,这只是试镜,不是正式的拍摄。
太可惜了,刚才的一切仿佛进入了一种神秘的韵律,所有演员之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震荡,让刚才发生的一幕异常真实可信。
“这,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沃德利结结巴巴,“威廉,你学过表演吗?”
虽然是沃德利让他试镜,但沃德利可没有预料到他会拥有这样高超的演技。
威廉恢复了正常:“不,我不是在表演,而只是在做自己。”他只是将自己代入角色的境遇,然后自由发挥。之前在《海妖》中扮演帕尔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
“可是你刚才表演出的那个人与你本人几乎毫不相干。”沃德利说。
两位对戏的演员也连连点头,他们都被威廉的表现惊吓到了。
威廉莞尔一笑:“你又怎么知道呢?人是复杂多面的,如果让我经历亚历克斯的故事,也许我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沃德利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之前和女主角打招呼时,为什么改成了握手礼,而不是剧本里的贴面礼?”
他期待威廉给出一个专业的回答。
然而威廉的答案非常简单:“没什么原因,当时我想要伸手,仅此而已。”
“啊?”
威廉回忆他当时的想法:“可能是因为那个姿势让我的手臂有点难受,想要动一动。”
“……”
所有人都无语了。
“你简直就是个表演鬼才!”
假如说之前让威廉来试镜,主要是出于赌气的因素,此刻沃德利简直非威廉不可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付得起威廉的薪水:“那个,我们剧组现在经费不够了,不过我可以给你让渡一些票房分成……”
威廉笑了:“这些事情你都去和理查德谈吧!”
理查德万万没想到,威廉不过是去见朋友,居然还给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沃德利导演真的让你演电影?”理查德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威廉两手一摊,“他说我是天生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