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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人家就送给朱翊钧

    人家就送给朱翊钧东西,还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小家伙也没客气,伸手就要去接。

    只可惜他俩年纪都太小了,离得又实在远了点,简而言之就是手断了,拿不到。

    俩孩子努力的把手伸向对方,就是没人想起来,还能挪动一下脚步。

    朱翊钧着急了,跺跺脚:“拿不到。”

    那孩子也拧起眉头,终于往前迈了一步,想要从花丛间钻过来,奈何穿得实在厚重,一根枝条勾住了他的兜帽。

    朱翊钧更急了,他人小,够不到梅枝,往前走几步,就来到了那孩子跟前。

    “……”

    冯保在旁边看了半晌,心道孩子还是太小了一点,也不知道从旁边绕过去,认准了一条路,非得从树下钻。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侧脸掩映在花丛中,红色的梅花衬托得小脸更是白皙粉嫩。阳光洒下来,连孩子脸上的细小绒毛也看得分明,可爱极了。

    冯保确实不认识这孩子,但他既然能出现在宫中,那一定是来赴宴的。有资格参加皇家的年夜饭,必定也是皇亲国戚。冯保心中能猜测出他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具体是谁。

    令冯保惊讶的是,朱翊钧并没有着急去拿那孩子手里的东西,尽管那东西他从未见过,也很好奇。

    小家伙绕着那孩子转了半圈,来到他的身后,努力踮起脚尖,拉住他的兜帽扯了扯,竟是试图将对方从树枝上“解救”出来。

    冯保站在旁边看着,只要朱翊钧没开口要他帮忙,他便没有上前干预他们的社交。

    受身高所限,朱翊钧拽了几次也没有成功。于是开动小脑筋,拽着兜帽一角,人往下蹲,但他的体重似乎轻了一点。

    小家伙并不放弃,拍了拍那孩子的背:“你也蹲下来。”

    那孩子从善如流的蹲下,两个人人一起,利用身体的重量,终于……把那截梅枝折断了。

    “哎哟~”梅枝一断,他俩因为惯性,一起摔在了地上。

    冯保上前要扶他,刚伸出手,就见那孩子翻了个身,自己还没站起来,就去拉朱翊钧。

    俩孩子都穿得太厚了,身上的斗篷成了阻碍,互相抓着对方的手也成了牵制,非但没站起来,又倒了下去,抱在一起,在花瓣里翻滚,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小孩子就是这么纯真可爱,只要双方看对了眼,很快就能自然而然的玩耍在一块儿,哪怕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姓名。

    那孩子毕竟比朱翊钧大一些,很快就站了起来。这次他学聪明了,自己先站稳了,再去扶朱翊钧。

    先站在他身后,推着他坐起来,然后牵起他的小手,将他拽了起来。

    朱翊钧仰起头来冲他笑,额头上粘着一片红梅花瓣,那孩子替他摘了下来。

    他问朱翊钧:“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钧儿。”平时没人叫称呼他的大名,只有嘉靖帝叫他钧儿,他一直以为自己就叫钧儿。

    他又问对方:“那你呢?”

    “我叫李承恩。”

    “李承恩。”朱翊钧又重复了一遍,“李承恩。”

    李承恩笑着摸摸他的脸:“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哥哥?”这对于朱翊钧来说是个陌生的称呼,但这种叠词发音小家伙非常喜欢,“哥哥,哥哥,哥哥……”

    “嘿嘿嘿!!!”两个小朋友手拉手,又是一阵大笑。

    笑完之后,李承恩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在花丛下四处寻找。

    终于,在泥土中拾起一个东西,是他刚才送给朱翊钧,而朱翊钧没拿到的,一只竹蜻蜓。

    他又把竹蜻蜓递给朱翊钧:“这个送给你。”

    朱翊钧接过来,好奇的打量一番。

    朱翊钧平时的玩具都是由内官监负责打造,都是精挑细选上等木料,能工巧匠设计制作而成。

    他还从来没有玩过这么接地气的小玩具,歪着脑袋看了又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玩耍。

    虽然竹蜻蜓十分质朴,但不难看出边缘打磨光滑,不容易伤到孩子。

    李承恩说:“这是旺福给我做的。”

    朱翊钧问:“旺福是谁?”

    “是我的小厮。”

    朱翊钧忽然争胜心暴涨,转头看着冯保:“我的大伴会折小青蛙,还会画小鱼,画在宫灯上。”

    李承恩也看向冯保:“哇,好厉害呀~”

    冯保站在一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折个青蛙,画个锦鲤而已,他的隐藏技能还多着呢。

    朱翊钧问道:“这个怎么玩?”

    嘴上说着大伴会这个会那个,其实小家伙对竹蜻蜓很感兴趣。

    李承恩拿过竹蜻蜓,双掌夹在竹柄最下端,一前一后快速搓动的瞬间松开,那竹蜻蜓便旋转着飞了出去,眨眼间就窜上到了空中。

    只可惜,这里不是开阔的空地,而是一片梅林。竹蜻蜓飞上天,就下不来了。

    “……”

    两个小朋友大眼瞪小眼,又同时望向天空,竹蜻蜓挂在了树枝上。

    朱翊钧,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走到那株红梅下面,抬头仔细观察,挑选对应的枝干摇了摇,摇不动,又叫李承恩过去一起摇,还是摇不动。

    冯保就在旁边看着他俩,他年纪比李承恩还小,但遇事却懂得思考,自己想办法解决。

    “大伴~”

    当朱翊钧确定凭自己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他第一个就会想到冯保。

    冯保也在周围看了看,这株红梅至少3米高,他能做的,也就是在更高的地方摇晃一下树枝,看看能不能让竹蜻蜓落下来。

    “公子,公子……”

    有人声从远处传来,听着像个太监。在梅林中穿梭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来到他们跟前。

    不难看出,太监很着急,大冬天出了一脑门汗水,赶紧抬手擦了擦。看到李承恩,他可算松一口气。语气中稍微能听出一点责备:“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可叫奴婢好找。”

    紫禁城里太监成千上万,绝大多数冯保都不认识,尤其是后宫的太监,眼前这位,他就不知道是谁。

    “哥哥在和我玩。”

    听到说话的声音,太监似乎才看到李承恩对面还站着个孩子,个子小小的,穿得厚厚的,雪团子一般白净漂亮。

    太监大惊失色,皇宫之中,无人不识小皇孙,赶紧跪下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起来吧。”

    “承恩?”又有声音传来,这次是个年轻的女人,“你在这里吗?”

    “娘亲,我在这儿!”

    说着,李承恩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一株高大的红梅后面忽然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两位衣着华丽的夫人。

    李承恩径直扑进年轻那位的怀里:“娘亲。”

    年纪大的那位朱翊钧之前见过的,就是皇贵妃沈氏。

    沈氏看到他就笑了起来:“皇孙也在。”

    朱翊钧走到他跟前:“我记得你,你叫皇贵妃娘娘。”他又看向旁边,李承恩的母亲,“你叫什么娘娘?”

    那年轻妇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搂着儿子走到朱翊钧跟前,摸摸他的小脸:“我叫朱禄媜。”

    朱翊钧眨眨眼:“朱禄媜娘娘?”

    “我不是娘娘,你应该叫我姑姑。”

    “姑姑?”从未听过的名字加上从未听过的称呼,让小家伙有些懵圈,“姑姑又是什么?”

    皇贵妃给他解释:“她是宁安公主,是你皇爷爷的女儿,你父王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姑呀。”

    朱翊钧有点明白了:“皇爷爷的女儿,爸爸的妹妹,叫姑姑。”

    “没错。”

    “姑姑的儿子,叫哥哥。”

    宁安公主和皇贵妃都不笑了,很认真的对朱翊钧说道:“你是王世子,他的父亲只是驸马。你不必叫他哥哥,他该称你殿下才是。”

    朱翊钧想了想,过去拉起李承恩的手,软糯糯的叫了声:“哥哥。”

    李承恩也回握住他的手:“弟弟。”

    “哥哥。”

    “弟弟。”

    “……”

    这两个小家伙一见如故,相亲相爱的样子实在可爱。旁边的皇贵妃和宁安公主十分欢喜。过年就是应该阖家团圆,他们之间也确实是表兄弟。

    李承恩牵着朱翊钧:“哥哥带你吃果果。”

    “吃桔子”听到吃果果,小家伙眼睛都亮了:“我有桔子。”

    他还知道这个时节要吃桔子,南方运来的贡桔。

    他俩同时转身,一个向东,一个往西。

    朱翊钧说:“玉熙宫往这边走。”

    李承恩却说:“万春在那边。”

    朱翊钧问:“万春宫是哪里?”

    “是我外婆的寝宫。”

    他口中的外婆,就是指皇贵妃。

    朱翊钧欣然接受,转身跟在他身后:“走吧。”

    冯保一看,他竟然这么容易就跟人走了,忍不住在后面轻声唤道:“殿下。”

    朱翊钧转过头来看着他:“大伴,我想和哥哥玩一会儿。”

    冯保提醒他:“殿下,宴会下午申时开始。”

    皇贵妃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他们这些大人尚且需要花几个时辰梳妆打扮,换上繁复的礼服。

    小孩子不扛饿,回去之后要用些餐食,休息一会儿,下午准备参加家宴。

    于是,她慈爱的看向两个小家伙:“别急,下午和晚上你们还会再见,到时候,宫中还有许多好看的、好玩的。那时候你们再一起玩罢。”

    皇贵妃不仅端庄秀美、说话处事更是通情达理,对下人也十分宽厚。难怪嘉靖帝后宫佳丽七十多人,一是受宠,风光无限的大有人在,但那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皇贵妃沈氏,虽不曾宠冠后宫,却从进宫开始一直是皇上心中偏爱的那个。

    “嗯。”朱翊钧一向是个听劝的孩子,和他讲道理很容易讲通。

    小家伙松开李承恩的手:“哥哥,晚上我们再一起玩。”

    宁安公主又摸了摸他的头:“咱们一会儿再见。”

    “好。”

    冯保弯腰拾起刚折的红梅,朱翊钧快走几步,冯保以为他又要跑了,哪知道小家伙弯腰捡了个东西,就是刚才李承恩给他的竹蜻蜓。

    往回走的时候,他玩了一路。模仿李承恩的样子,双手夹着竹柄搓动、松手……竹蜻蜓落在了地上。

    他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有点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的嘟啷:“这是怎么玩的呢?”

    冯保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摔了:“小主子,留意脚下,回去再示范给你看。”

    回到寝殿,大家一系列除夕?岁活动也结束了。殿内殿外打扫得窗明几净,四处都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氛围。

    太监们都换上了葫芦景补服,见了面,相互道一句“恭贺新春”“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冯保带着朱翊钧回到寝殿,吩咐王安取来剪刀和红绳,又让陈炬来帮忙。

    他把一大捧红梅放在桌上,没有选那些开得正盛的,而是优先挑选花苞多的。再修剪一番,去掉细小分支,使每一枝长度一致,再用红绳绑起来。

    这个过程中,王安在一旁陪着朱翊钧玩耍。平时都是冯保和陈炬教小主子背诗,今儿他也教了一首。

    朱翊钧注意力在竹蜻蜓上,却一点也不耽误他只听一遍,就能将全诗准确的背诵下来。

    冯保听见了,回过头来问他:“小主子知道‘总把新桃换旧符’指的是什么吗?”

    朱翊钧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殿门:“是锦衣卫!”

    “……”

    陈炬取了只稍大一些的花瓶进来:“锦衣卫听了生气。”

    朱翊钧抬起头,咧开嘴嘿嘿的笑:“我知道,是桃符。”

    陈炬又问他:“小主子可还记得左边的叫什么?”

    “神荼,右边叫郁垒,合起来叫门神。”

    王安平日在内书堂读书,陈炬时常考察他的功课。他背不下来的文章,朱翊钧听上几遍,背得比他还流利。时常让他感慨不已:“主子就是主子,太厉害了。”

    “好了!”冯保转过身来,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展示给朱翊钧,“小主子瞧瞧,还满意吗?”

    朱翊钧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了注意:“哇~~”

    “真好看呀!!!”

    经过修剪后的红梅,保留了粗壮的分支,却又不像刚摘下来时那么乱糟糟的。红色饱满的花苞挂在枝头,点缀着几朵半开或者全开的花朵,无论是结构还是颜色搭配都很有层次感。

    下面枝干的部分处理得很干净,再用一张红纸包裹,再系上红绳,方便用手拿着。

    冯宝说:“现在先把它插在瓶子里,一会儿再拿去山前殿。”

    “好~”小家伙蹦蹦跳跳,开心极了,“我要把它送给娘亲!”

    “我就要见到娘亲啦!”

    “……”

    中午,朱翊钧吃了些东西,吵着要去院子里玩竹蜻蜓。

    冯保好不容易哄着他睡了一会儿,叫他起来的时候,他又赖床,滚到大床的最里面,冯保只恨自己不是个长臂猿。

    时间紧迫,三个人伺候他换衣服。虽然他年纪小,不用穿太复杂的礼服,着常服便可。

    但即便是常服,过年穿的也是尚衣局新做的,云纹暗花、织金团龙,挂上他的御赐长命锁,再戴上礼冠,年纪虽小,却尽显尊贵。

    穿戴整齐之后,冯保几人陪同小皇孙来到正殿。

    “皇爷爷~”朱翊钧进入寝殿的时候嘉靖帝正在更衣,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就看到小孙儿跑得太急,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皱眉、嘟嘴的同时,还不忘抬手去扶头顶的礼冠。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这充满童趣的一幕,嘉靖帝开怀大笑。

    平日,他念及孙儿年幼,见他摇摇晃晃走来,恨不得立刻上前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听他奶声奶气的喊皇爷爷。逗他说话,看他撒娇,哪舍得叫他跪拜行礼。

    今儿倒好,大过年的,一见着皇爷爷就行了个大礼。

    黄锦也在一旁说道:“这是小皇孙给主子拜年。”

    既然是拜年,那边少不了压祟,嘉靖帝吩咐给他更衣的黄锦:“朕让你们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是。”

    帝王与他的黄伴相伴几十年,不习惯别的太监近身服侍。黄锦取东西去了,他便不再更衣,上前把朱翊钧抱了起来:“今日除夕,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小家伙想了想:“挂桃符,背诗。”

    “背诗?”嘉靖帝有点兴趣,“背给朕听听。”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明儿一早,皇爷爷就带你去放爆竹。”

    “放爆竹?”对朱翊钧来说,这又是个他未曾听过的新鲜词汇,“那是什么?”

    “明早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黄锦端着托盘上来:“主子,东西取来了。”

    “放桌上。”嘉靖帝把小孙子放下来,“自己去瞧瞧罢。”

    朱翊钧跑到桌前,先努力的爬上凳子,两只小手扒在桌沿,视线从桌子下面缓缓升上来,果然看到了新奇玩意儿。

    黄锦小声道:“这可是皇上特意给小主子准备的,独一份儿。”

    朱翊钧还不太明白这个“独一份儿”是什么意思。

    那边,嘉靖帝有些不耐烦了:“过来给朕更衣。”

    “……”

    托盘里放着三样东西,中间是一条龙,左右两边是两只狮子。而龙和狮子是由彩线串上铜钱编制而成,每一枚钱币都组成了瑞兽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

    “这在民间,叫压祟钱。”嘉靖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们拿回去,挂在你的床上。寓意辟邪驱鬼,保佑平安。”

    这东西在民间不算稀罕物,在皇家可不多见。虽谈不上有多贵重,但却是帝王特意为小孙子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宠爱。

    朱翊钧玩了一会儿他的压岁钱,就又从凳子上下来了,一路小跑到门口站着,趴在门槛上往外张望。

    嘉靖帝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是呆的有点不耐烦了。他以前可从不会这样,即便嘉靖帝在与朝臣议事,他一个人也能在旁边安静的玩上一个下午。

    嘉靖帝还以为他饿了,让黄锦取来些点心,小家伙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更奇怪了,便问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朱翊钧说道:“想去参加宴会。”

    这倒是新鲜,拿了点心他也没吃,看来是不饿,却又说想参加宴会,莫非是想去见什么人?

    嘉靖帝又问道:“为什么想去参加宴会?”

    “想见娘亲。”

    果然如此。

    他是去年后接进宫来的,算起来,也差不多一年了。

    那时候他才刚满一岁,那么小的孩子,一年没见过母亲,他竟然还记得。

    “罢了,”嘉靖帝沉吟一声,问黄锦,“他身边的人呢?”

    “回主子,都在院外候着。”

    “让他们带他先过去罢。”

    “……”

    山前殿在万岁山,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分为上下两层。是皇帝设宴的地方。

    朱翊钧带着他的红梅来到山前殿的时候,距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但除了嘉靖帝,其他人已经到到齐了。

    皇上还没到,大家便在殿内候着。

    朱翊钧从门内探头往里张望,看到了皇贵妃、宁安公主、李承恩……他正在寻找娘亲的时候,忽然,视线被一抹深蓝挡住——有人站在了他的跟前。

    朱翊钧正要抬头,那人却蹲了下来。双手扶着他的双肩,热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眼眶里竟然隐约有泪光。

    光是看,已经满足不了他激动的心情。一只手从朱翊钧的肩膀缓缓上移,抚上他的小脸,又摸了摸他的头。

    朱翊钧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大过年的,他这是在干什么,大过年的怎么还哭鼻子呀。

    看到朱翊钧迷茫的眼神,那人更是情绪激动,一把就将他搂进了怀里:“钧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朱翊钧推开他,有点不确定,再看看,“你好像是我爹爹。”

    裕王还以为亲儿子不认识他了,心中百感交集,哪知道小家伙却依稀还记得他这个爹爹:“不是好像。”

    “我就是爹爹。”

    朱翊钧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替他擦去一滴眼泪:“别哭啦,皇爷爷不喜欢。”

    裕王也知道,父皇不喜欢他这副懦弱的样子。可他一年没见过儿子,实在忍不住。却不曾想,反被儿子取笑了。

    裕王羞惭的低下头,拿衣袖飞快的拭了一下眼泪。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儿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也在皇爷爷跟前哭过,被训斥了吗?

    谁曾想,他儿子又说了句更扎心的话:“皇爷爷只喜欢看我哭。”

    “……”

    懂了,帝王厌烦所有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宝贝孙儿除外。

    听到这话,裕王却破涕为笑:“那就好,那就好……”

    朱翊钧却靠在了他的身上,小家伙身体软软的,跟没长骨头一样,屁股落在他爹一条腿的膝盖上。

    裕王却有些受宠若惊,轻拍儿子的后背:“累了吧,爹爹抱。”

    他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小家伙乖巧的趴在他的肩头,问道:“娘亲呢?”

    裕王吩咐他身边的太监:“去请王妃。”

    他抱着朱翊钧往无人的偏殿走,又凑上去贴贴儿子的小脸,问道:“冷不冷。”

    小家伙摇头:“不冷。”

    虽然他说不冷,但裕王还是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替他挡去寒风,直到从侧门进入偏殿。

    裕王妃在大殿内坐立不安,她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期待这一场宫内的家宴。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在宴会上看一眼儿子,看他过得好不好,长高了没有。

    太监过来请她,说是小皇孙来了。

    裕王妃急切的站起来,差点带倒了矮几上的茶盏,幸而她反应够快,才没有失态。旁边的景王妃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垂眸,安静的坐着。

    景王有严氏父子的支持,日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裕王跟他一比,过得像个贫民。但景王妃心里却是羡慕裕王妃的。

    比起裕王只裕王妃这一个正妻,景王府可就热闹了。去年诞下小皇孙的,正是景王身边一个侧妃都算不上的小妾。

    裕王妃跟着太监快步来到偏殿,刚走到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趴在裕王肩膀上的小团子。

    “钧儿!”

    朱翊钧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暗红对襟夹袄的年轻妇人。尽管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但在听到那个声音喊出“钧儿”的那一刻,唤醒了他的记忆。

    朱翊钧上半身探出裕王肩头,目光落在裕王妃鬓边。那里坠着一只步摇,随着她走路的姿势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王妃走到裕王身后,捧着朱翊钧的小脸看了又看,激动地说:“是我的小钧儿。”

    朱翊钧也向她伸出手:“娘亲,我要娘亲,娘亲抱抱~”

    王妃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得将他重新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中,再也不要分开。

    这一年来,她每日都在想念她的小钧儿,不知道他在宫吃得好不好,住得习不习惯,太监有没有尽心伺候。

    虽然知道,皇宫里的吃穿用度和裕王府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嘉靖帝疼爱小孙儿,讲他俩就在身边亲自教养。但身为母亲,儿子不在眼皮底下,她仍是会有诸多担心。

    况且,伴君如伴虎。天知道嘉靖帝是听信了道士关于“仙童下凡”的进言才对朱翊钧另眼相待,还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

    王妃亲亲儿子的额头,又亲亲他的小脸,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说话都有了哽咽。

    她一哭,裕王就更想哭了。但此时此地此景,实在不该抱头痛哭。

    裕王拍了拍王妃肩膀:“别哭了,一会儿妆花了,仔细让父皇看出来,失了礼数。”

    侍女递上帕子给王妃擦眼泪,裕王便想趁机把儿子接过来。哪知道朱翊钧双手紧紧地缠着娘亲的脖子,小脸靠在她的肩头,双腿夹着她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王妃也抱着他,不舍得放开。

    小家伙平日吃得太好,个头不高,却实在有些沉。王妃抱得手累,也不肯放手。

    太监赶紧端来凳子,让裕王和王妃坐下。

    见到儿子之前,王妃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见到了,却又无从说起,只想抱着孩子,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过了半晌,倒是朱翊钧先抬起头来:“大伴,大伴!”

    冯保就在殿外站着,听到他的呼喊,便应了一声:“殿下。”

    “我要去找大伴。”

    小家伙这才挣扎着从王妃腿上下来,头也不回的往殿门口跑去。

    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在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哪怕每天照顾他最多的人是乳母,但小家伙最粘的还是她这个娘亲。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了更加依恋的人,就是他口中的大伴。

    很快很快就跑出了殿外,裕王起身,准备跟出去。可他刚走到门口,朱翊钧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小家伙从他身边跑过,却没有多看他这个爹爹一眼,径直跑到王妃跟前,把那东西放在王妃腿上:“送给娘亲。”

    王妃低头,那是一捧红梅,枝头上密密麻麻缀满了红色花苞。不难想象,当它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王妃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送给我的?”

    朱翊钧点头:“就是送给你的。”

    这实在令人不可置信,连裕王都无法确定,今日是否有机会与儿子单独相处,可是小家伙却准备了礼物送给娘亲。

    王妃凑近了,深深地吸一口气,尽管只是花苞,但也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朱翊钧又问:“你喜欢吗?”

    “喜欢!”王妃温柔的看着他,“你送的娘亲都喜欢。”

    朱翊钧笑起来眉眼弯弯:“这是上午,我和大伴去御花园折的。”

    “折了那么多,”他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只选出了这几枝。”

    “真好,”王妃笑道,“我要把它带回王府,就放在我的寝殿内,每日一睁眼就能看到。”

    “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的小钧儿。”

    母子俩聊天,眼里都是彼此,裕王插不上话,于是走到门外,去看看他儿子口中那位大伴。

    冯保就候在门口,站在几名太监身后,不起眼的位置。

    裕王走到他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冯保仍是颔首:“裕王殿下。”

    裕王问道:“你是世子的伴读?”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冯保。”

    裕王又问:“之前在哪里当差?”

    冯保停顿片刻,也不知道他这个“之前”指的是哪一段工作经历,是最早那一段,还是最近那一段。

    于是,他回答了上一份差事:“在尚衣监。”

    这个答案让裕王惊了一下,尚衣监的太监怎么会选为世子伴读?

    世子伴读一定是在内书堂读过书的,从内书房出来,不是到司礼监当差,就是御马监当差,再不济也应该是尙宝监、印绶监这样的衙门,怎么会去尚衣监?

    冯保不但在尚衣监当差,还在那里搓了一年半的衣服。

    关系到儿子身边的人,裕王实在想问个明白。

    冯保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一名玉熙宫的太监跑上台阶,与殿前值守的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太监便立刻转身回到殿内。

    裕王还要问话,冯保却打断了他:“圣驾到了。”

    他说完立刻就有太监过来:“还有一刻便是申正,殿下和王妃还请快些回去。”

    虽然是家宴,但该有的礼仪却也一样不能少。嘉靖帝走进大殿,接受所有后妃、亲王、公主及其亲眷叩拜,随后入座,奏乐、赐酒、赐宴。

    宴席正式开始,大家也没那么拘束,才有了几分年夜饭的味道。

    御案旁边单独设一张矮几,那是专门给朱翊钧这个小皇孙准备的。嘉靖帝特意吩咐,让小皇孙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除了礼乐,宴会中间也穿插了一些歌舞表演。比起这些,朱翊钧这个小家伙,对好吃的兴趣更浓。他张大嘴,一口一口又一口,往嘴里送美食,却不知道,下面有无数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看向他。

    景王的儿子还不到半岁,又是早产,身体不好,寒冬腊月,本不应该带出来。

    可他想到当年朱翊钧满百日,父皇竟然为他在宫中设百岁宴,宴请百官。

    连裕王的孩子父皇都如此宠爱有加,同样是皇孙,看到他的儿子,定然也会欢喜。

    就在小辈们给皇上拜年的时候,景王便把儿子也一起抱了出来。

    这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看起来却十分瘦小,蜷缩在襁褓里,双目无神,面色惶恐,本来好好地,却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

    嘉靖帝不动声色,挥了挥手:“赏。”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不耐烦。尤其是景王的生母卢靖妃,看到孙子哭,她是既心疼,又惶恐,惶恐多过心疼,生怕触怒龙颜。

    朱翊钧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子,十分好奇,可孩子被乳母抱着退出了大殿,去了别的偏殿,他想看也看不着。

    回过头来,朱翊钧就看见了李承恩,对方也在看他。

    小家伙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榛蘑炖鸡,有些坐不住了。他的小屁股刚往外挪了半分,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上哪儿去?”

    朱翊钧回过头,望向旁边的龙椅,嘉靖帝也在看着他。

    爷孙俩大眼瞪小眼,正好传菜的太监送上一盘清炒虾仁。翠绿的青菜搭配粉红色的虾仁,再点缀了一些白色笋片,光是配色就让人很有食欲。

    小家伙目光落在虾仁上,已经忘了他刚才想要偷偷溜走。

    嘉靖帝时不时就要往他这边看一眼。以前没有对比,已经觉得他聪颖可爱,现在一对比,更是独一无二,天底下的小孩子,都不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懦弱的人,一旦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事情就变得荒谬。因为不想崽崽小小年纪就没有爸爸,所以会有一点改变。

    张老师现在只是个六品官,实在是没有什么见面机会,还要再等等,不过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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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嘉靖帝转过头去,

    嘉靖帝转过头去,宣裕王和两位驸马出来问话。

    年前一应祭祀活动主要都交给了他们三人去办,尤其是祭拜皇陵,这是关乎祖宗的大事,万不能有丝毫疏漏。

    在明代,尤其嘉靖一朝,驸马都尉不是实官,不参与政事,也没有实权,主要的职责就是替岳父祭祀。

    历朝历代都是敬畏神明,强调以孝治天下。每年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皇上忙不过来,只能让别人代替他去。

    明朝明文规定:驸马不许入仕,只能做礼仪方面的工作,驸马的儿子也不能任京官。

    所以,驸马自然就成了代替岳父祭祀的人选。

    而在裕王这里则不同,因为嘉靖帝没有立储,所以他和景王可以留在京师,但两个人表面上都是在府邸读书的闲散王爷,实则在暗地竞争。一旦皇帝明确储君人选,另一个就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前往蕃地。

    近半年来,嘉靖帝将一些重要的祭祀仪式交给了裕王,这让景王很郁闷。

    民间都说,这是因为裕王生了个能讨皇上欢心的皇孙,父凭子贵。他也在严世蕃的指点下,紧赶慢赶的生了一个,试图在父皇那里刷一波存在感。

    但好像作用不大,虽然该有的赏赐,一样也不少,但都是依照祖制,并没有额外的恩裳。

    他今天把孩子都抱来了嘉靖帝跟前,父皇也没有多看一眼。

    而在家“守孝”的严世蕃,日日宣淫、纵情声色、男女不忌,根本顾不上他。

    这哪像是刚死了老娘,是刚死了仇人才对。

    裕王办事主打一个小心谨慎,几次祭祀都做得很好,嘉靖帝还算满意。

    可以预见,新的一年,他将得到父皇更多的重用。

    想到这里,景王的郁闷就加了一个“更”字。

    严嵩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他还能指望?

    他唯一比裕王有优势的,就是他的母妃还活着。

    连筷子都拿不稳的小家伙,在吃上面却从不委屈自己。一口虾仁,一口炙羊肉,一口蒸鲜鱼……小脸就跟仓鼠似的,一股一股的,眼睛时而圆瞪,时而半眯,根据他品尝到的美味自由切换,就算只是看他吃饭,也颇有乐趣。

    冯保趁他吃得忘我,夹了一筷子蔬菜,混在香米饭中,送进他的嘴里。

    朱翊钧不疑有他,张嘴吃了。

    小家伙平时就只爱吃肉,不爱吃菜。劝他吃些蔬菜,要哄好久。不过朱翊钧听劝,讲讲道理,他也能吃两口。

    今天这顿年夜饭,倒是个好机会。

    下面又是奏乐,又是跳舞,分散了朱翊钧的注意力。冯保又夹了些芹菜配上香喷喷的米饭,当小家伙张嘴要吃的时候,一口送进去。

    朱翊钧的注意力被别处吸引,不知不觉就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冯保又给他夹了些冬笋送到他的嘴边。这次,朱翊钧非但没张嘴,推开勺子,比了个“三”,意思是已经吃了三口蔬菜了。

    他虽然年纪小,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心里什么都明白。刚才已经乖乖地吃了两口,这一口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了。又指了指刚端上来的葱醋鸡,表示要吃这个。

    冯保只好夹来鸡肉,合着香米饭喂给他。

    吃完这一口,小家伙便不肯再吃了。

    冯保轻声问他:“吃饱了?”

    朱翊钧说:“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不吃了,可不是他的风格。但他说不吃了,冯保也没再喂。

    他今天肉吃了不少,主要是太杂,容易积食。

    没一会儿,太监端上甜品。光是颜色,就吸引了朱翊钧的目光。

    这道甜品是尚善监的甜食房专程为今日的年夜饭制作,浅紫色的芋泥盛在薄白透亮的瓷碗中,上面点缀着金黄色的桂花。一端上来,芋泥的醇香混合着牛乳的奶香,再配上馥郁的桂花,三种香味依次呈现,却又能完美融合。

    颜色和香味的完美搭配,馋得某个小朋友直咽口水。这次不等冯保喂他,打算自己拿起勺子开吃。

    冯保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小主子刚不是说不吃了吗?”

    “嗯~”朱翊钧看着碗里的桂花芋泥乳,满眼都写着幸福和满足,“我说差一点。”

    冯保恍然大悟,差一点原来差的是这一点。

    朱翊钧不要他喂,自己握着勺子盛了一大勺,掌握不好平衡,越是往嘴里送,勺子就越是倾斜,丝滑的芋泥又回到了碗里,最后吃到嘴里的,只有黏在勺子上那薄薄的一层。

    这可满足不了小家伙对美食的渴望,他歪着头思索片刻,又盛了一勺,这次手没动,俯下身,用嘴去够勺子。总算美美的吃了一大口,满意极了。

    吃完了甜品和水果,宴会接近尾声,但今晚的守岁活动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一向每年大家最期待的表演。

    象征着宴会结束的礼乐再次响起,众人再次跪下,扣头谢恩。

    嘉靖帝起身,走出殿外,众人随后跟在后面。

    正要登上銮舆的时候,嘉靖帝却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帝王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静立在原地,低着头,心里都有些害怕。

    这大过年的,不会是要训人吧。

    他们这位皇上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没人能摸清楚他的心思。

    上了年纪之后,似乎好了一些,尤其近一年多来,有朱翊钧这个小皇孙时刻陪在左右,玉熙宫内外,每日都能听到皇上开怀大笑。从旁伺候的太监,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从某种意义上将,朱翊钧不但是他爹的贵人,也是这宫中许多人的贵人。

    嘉靖帝的目光最终落到裕王和王妃身上:“钧儿,过来。”

    “皇爷爷,我在这儿。”朱翊钧从裕王和王妃中间挤出个脑袋,父王母妃赶紧向两侧各退一步,给他让出条路。

    小家伙一路小跑着来到嘉靖帝身旁,举起小手,嘉靖帝牵着他登上銮舆,皇上起驾,前往太液池边,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早在永乐年间,宫中就有举办盛大的元宵鳌山灯会的习俗,设置在午门外,邀请全城百姓前来观看,彰显大明盛世的辉煌。

    永乐帝还亲自驾临午门,吟诗作赋,与民同乐。

    后来,成化帝是为了让两宫皇太后高兴,会在除夕到元宵节之间燃放烟花。

    到了嘉靖年间,因为嘉靖帝本人没有什么娱乐精神,他只喜欢修道,午门外的鳌山灯会就别想了,偶尔几次燃放烟火也是为了奉神,顺便让宫里的人游乐观赏。

    近两年又是旱灾、又是雪灾,又是洪灾……却每次都在即将造成更为严重后果的时候情况奇迹般好转。为了感谢神明对百姓的护佑,祈愿明年风调雨顺,嘉靖帝命御用监筹备了这次除夕花炮。

    琼华岛上,花炮已经准备就绪。

    太监提前在空地上设好了御座,就等嘉靖帝升坐,伺候花炮。

    不光是后妃、亲王、公主以及皇室亲眷来到太液池边准备观赏许久未曾一见的烟花表演。今天是除夕夜,宫中各处的太监、女官、都人只要不当值,都可以到太液池边上,找个地方观赏烟花。

    嘉靖帝登上龙椅落座,其他人站在他的两侧。皇上抬了抬手,吩咐道:“开始罢。”

    朱翊钧还不知道什么是烟花,他只是被太液池旁,装点的几处花灯感兴趣。工匠们将几十上百盏彩灯缚扎在一起,组成祥云、莲花、绣球、麒麟、龙等的图案。映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好漂亮呀~”本来站在嘉靖帝旁边的小家伙,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了嘉靖帝前面开阔的空地上,非常显眼。

    “殿下……”

    黄锦欲要把人唤回来,却被嘉靖帝挥手阻止:“随他去吧。”

    大过年的,小孙子想站在第一排看个灯光烟火表演,皇爷爷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当朱翊钧的注意力还放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彩灯上的时候,“咻”的一声,对岸的琼华岛上,第一枚花炮冲上天空。

    小家伙吓得一个哆嗦,赶紧仰起头,望向空中。一簇亮光拖着长长的尾巴飞速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又渐渐暗了下去,随后又听“砰”的一声,无数光点像盛放的花朵一般在空中散开。

    片刻,那花朵渐渐暗淡,化作细碎的星光,消失在夜幕中。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咻咻咻”的声音,许多光团飞上天空,散开的那一刻,犹如千树繁华同时绽放。眼睛里看不到别的,漫天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点,像星星一样闪烁。

    朱翊钧站在原地,仰着头,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已经惊呆了。

    小家伙第一次观赏花炮,他又站在最前面,烟花仿佛在他头顶炸开,所有颜色一同落入他的眼睛里,让他本就灵动的双眸,更加明亮动人。

    “好漂亮呀~~”震惊过后,小团子彻底兴奋起来,又蹦又跳又是拍手,“真好看!真好看!”

    他又转身跑回嘉靖帝身边,拉起他的手:“皇爷爷!皇爷爷,你看,你快看呀!!”

    只有小孩子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嘉靖帝对焰火表演并无多大兴趣,但是看到小孙子这么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况且,朱翊钧看到令他无比震撼的新鲜事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个皇爷爷,跑来他的身边,依偎在他怀里,陪他一同欣赏璀璨美景,这比烟花本身更令他高兴。

    嘉靖帝搂着朱翊钧看了一会儿,小家伙便待不住了,扭动着身子,又要往前面跑。

    大过年的,孩子高兴,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在场这么多人,只有朱翊钧这个小家伙敢在圣驾面前如此放肆,关键是皇上的目光一直追着他小小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就在嘉靖帝的左右,站着他的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他们的童年,也有过几次在宫中观看奥山烟火的经历,却都是规规矩矩站在自己母妃身边,绝不敢如此放纵。

    趁着无数烟花在头顶绽开,短暂照亮整个天空的时候,朱翊钧东张西望,远远地看到宁安公主一家。公主和驸马一左一右牵着李承恩,一家三口仰着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旁边就是裕王和裕王妃,朱翊钧跑过去,硬是挤到他们中间。还没等他伸手去牵爹娘的手,裕王和王妃一同蹲下来,将他簇拥在中间。

    趁着又一组烟火冲上云霄的时候,裕王实在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小家伙忽然回过头来,也噘着嘴,裕王受宠若惊,侧了侧头,准备宝贝儿子的亲亲。

    朱翊钧“吧唧”一口,亲在了另一边裕王妃的脸上。

    王妃抱着他,脸贴着他的小脸,感觉这是一年来,最幸福的时刻。

    她是个平民家的女儿,嫁给裕王之后也并未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生活中唯一值得反复回味的,也就是和儿子相处的快乐时光。

    虽然儿子没有亲自己,但小家伙一只手还攥在裕王手里,这也足够让裕王心生欢喜。

    王妃抱着儿子,裕王搂着王妃,一家三口,一起看了会儿烟花。

    可没过多久,小家伙就待不住了,扭着身子说要下去。

    王妃只好放他下来,小家伙交易落地就跑开了

    朱翊钧走到宁安公主一家前面,目光落在他的小伙伴李承恩身上,咧开嘴冲他笑,又伸出手,叫了一声:“哥哥。”

    看到他的笑容,李承恩就像受到蛊惑一般,从父母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走向朱翊钧,去牵他的手。

    驸马警醒的一把按住了儿子,不让他乱跑。虽然都是孙子辈,但他的儿子多了一个“外”字,那便和皇孙有了天壤之别。

    皇上的宠爱专属于他的皇长孙,能够纵容,甚至欣赏他朱翊钧的活泼好动,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宁安公主蹲下来,替小家伙整理了一下斗篷和棉袄,笑道:“钧儿自己去玩好不好?”

    朱翊钧不理解:“我想和哥哥一起玩。”

    宁安公主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说:“下次姑姑带他进宫来,你们再一起玩耍。”

    朱翊钧目光越过宁安公主,去看后面的李承恩。对方也在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朱翊钧能感受到,哥哥也想和他一起玩。

    小家伙虽然不懂,但姑姑明确拒绝了两次,他也就乖巧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这时候,一组花炮升上天空,朱翊钧又转身去看烟火,无论如何他总能给自己找到乐子,并且不去纠结那些不如意的事情。

    忽然,黄锦来到宁安公主的身旁,低声说道:“殿下,皇上让您带着李公子过去一趟。”

    李公子指的是公主的儿子,嘉靖帝的外孙李承恩。

    公主牵着儿子来到嘉靖帝跟前:“儿臣叩见父皇。”

    她刚要带着儿子跪下行礼,嘉靖帝挥了挥手:“过来罢。”

    在活到成年的四个儿女当中,宁安公主是得到父皇宠爱最多的一个。因为嘉靖帝怜惜她的身世,心中对她有愧。

    嘉靖帝的目光落到李承恩身上:“朕记得,你四岁了。”

    “回父皇……”

    “让他自己说。”

    宁安公主催促儿子:“快回外公话。”

    帝王不怒自威,李承恩有些畏惧。他不常在宫中走动,即便进宫,也是岁母亲探望皇贵妃,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皇帝外祖父。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回外公,上月刚满四岁。”

    “也是腊月出生。”嘉靖帝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朱翊钧身上,“喜欢你这个小表弟吗?”

    “喜欢!”李承恩毫不犹豫,又强调了一句,“特别喜欢!”

    这个回答取悦了嘉靖帝,他的小钧儿那么可爱,就该被所有人喜欢。

    他轻拍了一下李承恩的肩膀:“同他玩去罢。”

    听到能和朱翊钧一起玩,刚还十分拘谨的李承恩立时喜笑颜开:“谢外公。”

    说完,他就朝着朱翊钧的方向小跑过去。后者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是他,也开心得不得了。

    两个小朋友手牵手,并肩站在一起,仰起头,望着璀璨的夜空。

    又一组烟花身上天空。这一次,七八枚烟花排列出了不同的形状,显示一枚红色的,紧接着又是两枚绿色的,再是一枚黄色、蓝色和紫色,刹那间五颜六色的星光汇聚,下落的时候拖出一条光带,闪烁着消失在夜幕中,宛如一场流星雨。

    两个孩子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美景,站在巨大的烟花下面,犹如置身仙境。可惜他俩还没开蒙读书,文化水平有限,无论心情如何激动,说出来的也只是一句奶声奶气的:“真好看呀~~”

    最后,嘉靖帝圣驾回宫,琼华岛点燃今晚最大的一组花炮。一连串爆裂的声音,噼里啪啦想起,无数支烟花将天幕照得亮如白昼,而后化作点点星光,镶嵌在夜空中,经久不息。

    在漫天闪烁的星光中,朱翊钧激动的扑进表哥怀里,兴奋得。两个小可爱紧紧拥抱在一起,叽叽喳喳,大笑个不停。

    身后众人都看着他俩,辞旧迎新,看孩童们嬉戏也是大人的乐趣之一。

    这偌大的紫禁城,最缺的就是孩子的朝气。朱翊钧的到来弥补了这一切,这一年来,他才是西苑最亮丽的风景。

    烟花表演结束,两个小伙伴觉得意犹未尽。于是约好明年除夕,也要一起看烟花。

    时间很晚了,李承恩要跟着公主驸马出宫,朱翊钧恋恋不舍的送他上马车:“哥哥,你要常来陪我玩。”

    李承恩爽快答应:“好。”

    朱翊钧又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这个问题李承恩也不知道,于是看向宁安公主。

    一旁的皇贵妃笑着摸了摸朱翊钧的脑袋:“下次公主和承恩进宫,我就让人去请你,来万春宫玩好不好?”

    朱翊钧乖巧点头:“好。”

    目送公主的马车走后,朱翊钧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裕王和裕王妃还站在不远处。

    公主能随时进宫探望皇贵妃,裕王却不能随时进宫看儿子。这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

    裕王和王妃站在马车前,迟迟不肯出宫。

    小家伙脸上的笑容消失,咬着下嘴唇,可怜巴巴的跑过去,扑进王妃怀里:“娘亲~”

    王妃搂着他:“钧儿……”

    小家伙把头埋在王妃怀里,开始撒娇:“娘亲别走~”

    王妃抱着儿子,心都要碎了:“娘亲也不想和你分开。”

    可是不分开也不行啊,谁敢违抗皇帝的旨意?

    经过这一个晚上,她也看明白了。孩子在宫里被照顾得很好,嘉靖帝给予他的宠爱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可是,回到王府有什么呢?王府到处都是眼线,孩子只能跟着父母谨小慎微的生活。

    裕王在心里叹一口气,摸了摸儿子后脑,虽然也是满心不舍,但还是说道:“时辰不早了,外面天冷,让钧儿回去吧。”

    “不要!”朱翊钧紧紧攥着王妃的衣襟,“娘亲别走。”

    王妃忍了又忍,把眼泪咽回肚子里,这才对朱翊钧说道:“钧儿乖,娘亲……娘亲以后多来看你。”

    这话说得,王妃自己都不信。朱翊钧却点了点头,松了手:“那你不要忘记我。”

    “怎么会?”看他这么乖,王妃又忍不住想要落泪,“娘亲日夜都在想你。”

    “那我……我也会想娘亲。”

    这话小家伙说得有点心虚,他年纪太小了。生活中总是被许多简单快乐的事情占据,除非遇到某个特殊的场景,便会触发他对父母的思念。

    宫门要关了,裕王催促王妃登上马车。

    后妃已经早早散去,各自返回寝宫,景王和两位公主也都已经出宫去了。

    朱翊钧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裕王府的马车驶出宫门。王妃挑开帘子探出头,频频的往回张望。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深夜的寒风中,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淌。

    裕王搂着她的肩膀,叹一口气:“钧儿健康活泼,见到他高兴还来不及,别哭了。”

    王妃哽咽着说:“他知道。”

    裕王不解:“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说我以后多来看你,是骗他的,我做不到。可他一点也没哭闹,乖乖地答应了。他那么懂事,我这个做母亲的,连陪在他身边,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也做不到。”

    裕王又叹一口气,安慰王妃:“会好起来的。”

    直到裕王府的马车驶出西苑门,值守的侍卫才关上宫门。

    冯保上前,牵起朱翊钧的手:“殿下,咱回吧。”

    小家伙向他伸出手:“大伴,我要抱抱~~”

    大年三十这一天,辞旧迎新,过得实在充实,他也该累了。

    陈炬和王安在前面掌灯,冯保将他抱起来,往寝殿走。小家伙便伏在他的肩头,小声的说:“真想快点过年啊!”

    冯保诧异道:“这不是正过着吗?”

    朱翊钧说:“要吃好吃的,看烟花的那种过。”

    冯保笑着问他:“殿下是想吃好吃的,还是想看烟花?”

    朱翊钧却说:“我想见娘亲。”

    “……”

    小家伙太聪明,也太敏锐了。他已经明白,只有在除夕夜的家宴上,裕王和裕王妃才能进宫来。

    冯保将他搂紧了,轻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今晚的烟花好看吗?”

    “好看!”提到烟花,朱翊钧又立刻兴奋起来,“啾啾啾,砰!红的绿的……一闪一闪,那么大……掉下来,像在下雨。”

    “啊哈~”前面提着灯笼的王安实在没憋住,低笑出声。被陈炬瞪了一眼,又立刻闭了嘴,憋着笑。

    不是他胆大包天,取笑小主子,是小家伙绘声绘色的形容烟花时的样子,实在太有趣,太可爱了。如此仙童一般的小人儿,谁能不喜欢?

    朱翊钧把自己说兴奋了,在冯保怀里蹦跶两下,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冯保赶紧护住他的后背,小家伙又重新扑进他怀里,搂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嘻嘻的笑。

    冯保笑道:“小主子,咱们来背一首词好不好?”

    “什么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朱翊钧重复着这一句,忽然明白了,这不就是他今晚看到的烟花吗?

    原来除了“真好看呀”,还有这么美的表达。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阑珊处。”朱翊钧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冯保感受到耳畔处传来均匀而轻微的气息——小团子在他怀里睡着了。

    冯保生怕他着凉,用斗篷将人裹紧了。低声催促前面两人:“走快一些。”

    时辰已经很晚了,回到寝殿,冯保替朱翊钧脱下衣物,就将他塞进了被子。小家伙早已睡熟,翻了个身,甚至轻微的打起鼾来。

    今天可真是把他累坏了。

    明日一早还得早起,大家也都各自去休息。

    这一觉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天不亮,冯保就来叫朱翊钧起床。

    “小主子,小主子……殿下,该起来了。”

    小家伙睡得很沉,无论冯保怎么唤他,就是不肯睁眼。甚至裹着被子,滚到了床里面。

    冯保没办法,跪在床上,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陈炬取来衣服,两个人一起帮他换上。

    朱翊钧抬手揉了揉眼睛,嘴里含糊着说道:“好困~想睡觉。”

    冯保知道他困,但现在不能睡。就算不把他叫起来,一会儿他也睡不着。

    换好了衣服,朱翊钧才缓缓睁开眼,短暂的迷茫过后,缓缓对焦,看向冯保。

    他张了张嘴,喊出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大伴”,而是“喝奶”。

    对一个两岁的孩子而言,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喝奶。可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还得了,今天早上必须补上。一碗不够,得喝两碗!

    冯保还是只给他喝了一碗,连早膳也没用,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正殿外的广场上。

    喝完奶,小家伙还是犯困,出门的时候,又睡着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太监候在那里。嘉靖帝的寝宫内透出灯火,很快,皇上从殿内走出来。

    靠在冯保肩头打瞌睡的朱翊钧忽然支棱起来:“爆竹声中一岁除……我要和皇爷爷放爆竹!”

    他可算把正事想起来了。冯保放他下来,小家伙跑到皇爷爷身旁,跟着他一起焚香。

    太监早已把爆竹挂好,就等着皇上焚香之后点燃。

    朱翊钧到现在还没什么概念,以为爆竹就是烟花,点燃之后,“咻”的一下冲上天,又“砰”的一声炸开。

    于是,他想亲自尝试一下。

    “皇爷爷,我想……”他指了指爆竹,不知道该用什么动词。

    “你想?”嘉靖帝大笑,拉着他走上玉阶,远远地站在月台上,“你老实在这儿站着罢。”

    随即他吩咐太监:“点。”

    两名太监撑着竹竿,又有两人点燃引线。

    小家伙满脸期待,仰头望向天空,等着看昨晚那样绚烂的烟花。

    突然,“啪”的一声巨响,吓得他身子一抖,随即便是一串“噼里啪啦”的炸响,可把小家伙吓坏了,转身扑到嘉靖帝身上,抱住了皇爷爷的腿。

    嘉靖帝抬手,捂住他的双耳,替他隔绝掉大部分鞭炮的声音。

    过了片刻,小家伙稍微适应了些,装着胆子,微微转过头,偷偷地看一眼。

    缭绕的烟雾中,火光闪烁,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小家伙又立刻把头转了回去,紧紧贴着皇爷爷。

    片刻之后,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又转过头来。这回胆子大了些,多看了一会儿。

    他这又怕又想看的模样有趣得很,鞭炮远不及可爱的孙儿吸引嘉靖帝的目光,他一直低头盯着朱翊钧,眼里满溢着慈爱。

    终于,鞭炮放完了,朱翊钧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伸着脖子去看那满地的鞭炮碎屑。可惜天还没量,距离太远,看不清。

    “走罢,”嘉靖帝将他抱起来,“进去了。”

    大殿内燃着炭火,进去便暖和了。黄锦替嘉靖帝取下貂皮大氅,回头看到朱翊钧在扯自己的斗篷绳结,蝴蝶结快被他打成了死结。

    黄锦又赶紧过去帮他。取下斗篷还不算,小家伙还要脱棉袄。

    嘉靖帝担心他着凉,沉声道:“不许脱。”

    小家伙嘟嘴:“我热。”

    “热也不许脱。”

    朱翊钧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轻薄的道袍:“我也想穿这样的。”

    这话可太大胆了,把黄锦吓了好大一跳。生怕小家伙犯了皇上的忌讳,却又不敢吭声,拼命地给朱翊钧使眼色。

    “你现在还不能穿。”嘉靖帝却并不在意,“等天气暖和了,再让尚衣监给你置办几身。”

    朱翊钧也不是真的想穿道袍,他就是觉得热,在殿内待得时间越长,就越觉得热。

    幸而这时候,冯保送来一件夹袄,换上之后,他就老实了。

    更加轻薄的夹袄不光能让小家伙在暖和的殿内舒服一些,也更方便他玩耍和活动。

    不一会儿,早膳准备好了。小家伙正陪在嘉靖帝旁边玩耍,听到用早膳,“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今日大年初一,早膳与往日不同,按照习俗,要吃水点心。

    朱翊钧问:“什么是水点心?”

    黄锦笑道:“水点心就是扁食。”

    朱翊钧又问:“那什么是扁食?”

    “桌上的就是扁食。”

    朱翊钧坐在桌旁,往碗里一瞧,明白了:“就是饺子。”

    嘉靖帝说道:“今儿大年初一,你陪皇爷爷吃顿饺子。”

    小家伙平时吃蒸饺比较多,水晶羊肉饺儿他最喜欢了,但水饺他也喜欢。

    一碗饺子吃下去,还喝了几口汤。满足了。

    看他吃得这么香,嘉靖帝也跟着多吃了两个。

    今天是正旦,皇帝除了要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的朝贺,还要在宫中赐宴。

    不过,嘉靖帝这二十年连早朝都不上,更别提朝贺和赐宴。不赐宴,皇上还得给在京文武百官、公侯伯爵按照品级发个红包,交给礼部去办。

    用过早膳,朱翊钧这个小家伙,吃饱了便有些昏昏欲睡。昨天睡得晚,今日起得早,他确实困了。

    嘉靖帝要开始他每日必不可少的修仙问道,便让人把小皇孙带回他自己的寝殿去休息。

    小家伙这一觉睡到了中午,一睁眼,床头多了个伴。

    不是他的冯大伴,是霜眉。

    今天窗户是关着的,这位猫主子大摇大摆走的正门。太监们不敢惹它,目送它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寝殿。

    “呀!”小家伙欢喜得很,把霜眉从头摸到尾,一下一下顺着它浓密的毛发。

    霜眉趴在那里,温顺的任他摆弄。朱翊钧轻轻一推,它就倒了下去,亮出柔软的肚皮,给他抚摸。

    玩着玩着,朱翊钧有了新的想法。今天过年,他有新衣服穿,霜眉也应该有。

    于是,冯保从殿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家伙手里抱着个布老虎,头枕在霜眉的肚子上,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搭在膝盖上,小脚丫一晃一晃的,十分有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霜眉身上穿了件衣服,大红缎面斗篷,上面有梅花暗纹。

    这不就是朱翊钧今日穿的那件斗篷吗?怎么会披在猫的身上!!!

    冯保走到床边,霜眉听见脚步声,警惕的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朱翊钧身边的人,才放松下来。

    当他扬起下巴的时候,冯保看到斗篷上的丝带在他脖子处挽了个死结,虽然不见得勒着它,看着也怪难受的。

    这位猫主子也是溺爱孩子,都这样了,也不反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孙:给我妈求个作收,谢谢各位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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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朱翊钧转过头来,

    朱翊钧转过头来,笑嘻嘻的看向冯保:“大伴来啦~”

    说着,他大概是觉得累了,两条腿放下来,搭在被子上。小脚丫依旧悠闲的晃啊晃。布老虎举在眼前,突然张嘴,“嗷呜”一口,咬在了人家屁股上。

    他是真的悠闲,让人看了想给他报个补习班。

    冯保站在床边,看着霜眉身上的斗篷。朱翊钧翻了个身,趴在霜眉身上,问冯保:“好不好看?”

    冯保点头夸赞:“好看。”

    确实好看,这猫长得好看,威风凛凛,眼神犀利,披个滚了白色兔毛边的红斗篷,有一种反差萌。

    冯保问,“是小主子给霜眉系上的吗?”

    “嗯。”朱翊钧得意的点点头,“过年了,霜眉也要穿新衣服。”

    说着他还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霜眉的脑袋。

    霜眉也配合他偏了偏头,用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这腻歪的,冯保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平时孤独霸气的“虬龙”,这时候却显得温顺可亲脾气好,只不过是小皇孙限定款。

    冯保插不进他俩的世界,只得去忙别的,吩咐人打水进来,又取来干净衣物。

    霜眉陪朱翊钧玩了一会儿,知道他该起来了。于是,准备离开。

    他纵身一跃,轻巧的跳下床。落地的时候感觉不对,身上多了点重量。又看了一眼冯保,那眼神仿佛在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取斗篷。”

    冯保放下衣物,从善如流的蹲下来。猫主子坐在地上,高昂着头,让他解开绳结。

    那斗篷被朱翊钧打了个死结,冯保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解开。又抖了抖斗篷,发现这位猫主子竟然不怎么掉毛。

    霜眉却没看他,回头看一眼朱翊钧,小家伙咧嘴,冲它小出一口大白牙。霜眉甩着尾巴,潇洒离去。

    朱翊钧坐在床边,两支小脚在半空中晃荡,冲着霜眉挥挥手:“你下次还要来陪我玩哦。”

    “……”

    冯保给他换衣服,带他去洗脸洗手,而后,让他坐在圆桌旁。不一会儿,有太监端进来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

    这东西朱翊钧没见过,一下子来了兴趣,扒在桌沿,好奇张望:“大伴,这是什么呀?”

    “这这个叫百事大吉盒儿。”

    朱翊钧还是不懂:“什么叫百事大吉盒儿?”

    “就是,吃了它之后,来年就能百事大吉。”

    “那我要多吃一些。”他乖乖坐着,准备把“百事大吉”都吃进肚子里。想了想又问道,“那皇爷爷有吗?”

    “有的。”

    “那我就都吃了。”

    “……”

    这时候,太监端上一盏梅子茶,里面加了陈皮、山楂、冰糖和干桂花。朱翊钧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酸甜可口,生津止咳。

    陈炬打开那百事大吉盒儿的盖子,圆盒里满满当当装着各种各样的干果:柿饼、荔枝干、圆眼、栗子、熟枣……五颜六色,香气四溢。一看就知道,颇受朱翊钧这样的小朋友喜爱。

    他先挑了个头最大的柿饼,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上面的糖霜,又咬一口,不是很喜欢,于是放到一旁。

    紧接着又挑了个荔枝干,这个倒是很合小朋友口味,一连吃了三个,再拿第四个时被冯保阻止了:“吃多了上火。”

    他把茶盏递到朱翊钧嘴边:“喝口茶解解腻。”

    小家伙捧着茶杯,美美的喝了一大口。冯保又给他剥栗子,一个两个还行,多吃几个就腻了。于是小家伙摆了摆手:“我吃饱了。”

    刚才还扬言要吃下整个百事大吉盒儿的小朋友,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冯保也不劝他,甜食吃多了上火,还不易消化。浅尝一些就好。

    不过那碗梅子茶朱翊钧倒是喜欢得不得了,一口气喝完,恨不得连底下的乌梅和山楂也嚼了吃下去。

    他还给陈炬提意见:“明天还要喝这个。”

    陈炬笑着点头:“好。”

    过年这几天,天气非常好,每日都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春天似乎不远了。

    嘉靖帝有时候会把小家伙叫去正殿,叫他背《道德经》,听他背新学的诗词,奶声奶气的背诵那些生涩的词句,一字不差,又不求甚解。

    但他毕竟只有两岁,能流畅背诵已经很厉害了。

    这时候,外面有太监来报:“严阁老求见。”

    过年期间,严嵩一直在家操持老婆丧事。这才刚过完年,他竟然进宫来了。

    “让他进来。”

    这时,朱翊钧正靠在嘉靖帝身旁,背刚学的《道德经》。

    “陛下……”

    严嵩行礼之后,正要表明来意,却被嘉靖帝打断:“严阁老且慢,世子习得一段《道德经》,打算背给朕听,严阁老也听听罢。”

    皇上要让他听,严嵩不敢不听,赶紧又行了一礼:“有幸闻世子殿下诵读经典,乃是老臣之幸。”

    朱翊钧不喜欢严世蕃,自然也不喜欢严世蕃他爹。每次严嵩拿那双浑浊的眸子看着他,朱翊钧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但皇爷爷让他背刚学的《道德经》,他自然要好好地背出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严嵩因为夫人离世,十分悲痛,这些时日茶不思、饭不想,精神也有些恍惚。若不是儿子提醒他,他差点把进宫面圣的事情忘记了。

    嘉靖帝接连因为欧阳必进和赵文华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这虽然不能完全撼动他与嘉靖帝的关系,但现在儿子必须守孝三年,他自然想要搞好与嘉靖帝的关系。

    严嵩给皇上当了几十年的舔狗,十分清楚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不,今天他就来了。

    “……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朱翊钧背完了,嘉靖帝没发话,等着听严嵩吹彩虹屁。

    可严嵩站在那里,半晌没个动静。

    严嵩正在琢磨自己的事儿,根本没听朱翊钧背了什么。

    其实,他打心眼里就不认为,朱翊钧是个值得大夸特夸的神童。

    严嵩四岁开蒙、八岁入县学,九岁过县试……他自己就是百年难遇的神童,在他眼里如果非要再选一个神童出来,那只能是他的庆儿(严世蕃小名)。

    严世蕃曾经放出狂言,天下奇才只有三人,杨博、陆柄还有他自己。

    尤其在给残害忠良,搞豆腐渣工程方面,天赋异禀。

    严嵩时常与人炫耀:“我家庆儿识天下大体,什么事都可与他商议。”

    现在让他听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儿背文章,算什么神童。

    “严阁老?”嘉靖帝有些不悦,心说这老东西是老糊涂了吧,让你夸两句孩子,磨蹭什么?

    朱翊钧才不要别人夸奖,他背书就跟完成任务一样,背完就低下头,自己玩自己的。

    被嘉靖帝这么一提醒,严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奉旨拍马屁:“世子殿下闻则能诵、聪颖早慧、天资过人,世所罕见……”

    这夸的也不是很走心,嘉靖帝觉得有些扫兴,便问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终于谈及正事,严嵩打起精神,躬身对嘉靖帝说道:“陛下早些时候遣老臣去办之事已然大功告成。老臣今日前来,便是为陛下献上此物。”

    他这么一说,嘉靖帝就知道是什么事情。去年他交给严嵩一些五色芝,让他遍寻高人,炼化出长生不老的金丹。

    嘉靖帝一直做着长生不老、羽化升仙的美梦。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天天虔诚修道,却一点没有飞升的迹象。但人总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要凑齐五种颜色的灵芝,实属不易,将之炼成金丹更是异常艰难。难怪嘉靖帝听到严嵩的话立时就兴奋起来,刚才的不悦也抛到了脑后,立刻让太监给严嵩赐座。

    “诶?”听到皇爷爷如此兴奋,旁边自己玩耍的朱翊钧也支起了耳朵,“什么东西?”

    严嵩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盒,嘉靖帝命黄锦上前去取。黄公公低眉顺眼,走得却极慢,就连朱翊钧这个小家伙也看得出来,他有点不愿意,却不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小家伙更好奇了,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能让皇爷爷这么期待?

    嘉靖帝换了个姿势坐在龙椅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催促黄锦,还不快拿过来。

    黄锦只好快走两步,接过严嵩手里的盒子,呈给嘉靖帝。

    朱翊钧一翻身爬起来,靠在龙椅边上,伸个小脑袋:“让我也瞧瞧。”

    嘉靖帝打开紫檀木盒,只见盒子中间摆放着一枚鲜红色的药丸,屋子里瞬间充斥着一股混合着草药、金属以及不知名物品的混合气味,在那些方士口中,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仙气。

    看到嘉靖帝脸上的痴迷的神情,严嵩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嘉靖帝的确是个非常难伺候的皇帝,疑心重、心眼多,为了不让大臣摸清他的心思,还总是给大臣挖坑。

    但那又如何,长达几十年的相处,他其实早就摸透了他们这位皇上的喜好和脾气。无论之前他如何放肆,只需一枚金丹,投其所好,他就能继续稳坐内阁首辅之位,让严家在朝堂屹立不倒。

    等严世蕃三年守孝期满,他就能将所有的一切交到他的手里。

    这样想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服下此金丹定能神清气爽,延年益寿,早日得偿所愿。”

    嘉靖帝看着金丹,做着服下之后就能白日飞升的美梦,严嵩和他一样,也在做着世世代代把持朝政的美梦。

    这一幕如此真实,又如此荒唐。黄锦站在一旁,低着头,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司礼监秉笔太监又如何,提督东昌又如何,皇上的贴身内臣又如何,终究只是个奴婢,他虽有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很快,有人做了他想做的,他却吓得魂飞魄散。

    从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本来充满好奇心的朱翊钧忽然就皱起了眉头。

    一个两岁的孩子,哪里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咬着下唇,皱着鼻子,小脸憋得通红。

    对于那些沉迷修仙的人,那金丹散发出来的味道或许是仙气,可对于朱翊钧来说,那味道太臭了,他闻一下就感觉头昏脑涨,恶心欲呕。那个刺眼的红色,让他更是愤怒又恐惧。

    嘉靖帝的注意力都在那枚金丹上,丝毫没注意到朱翊钧的变化。

    可正当他准备拿起那枚金丹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抢在他之前,拿起那枚金丹,挥手就扔扔了下去。

    朱翊钧大喊:“不吃!”

    “!!!”

    登时,大殿内外,所有太监、侍卫全都齐刷刷跪了一地。

    今天真是要疯了,龙颜震怒会是什么后果,他们马上就会知道。

    严嵩也被这小娃娃的行为惊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满朝文武,谁听了此事不愤怒,可他们有这个小娃娃的魄力吗?胆敢当众扔了皇帝的金丹。

    裕王一定想不到吧,他可以花一年时间父凭子贵,也可以在瞬息之间,被儿子坑死全家。

    思及此,严嵩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嘉靖帝愣了片刻,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孙儿,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陛下……”黄锦跪在地上磕头,“殿下年幼……”

    “闭嘴!”嘉靖帝甚至没看他一眼。

    黄锦想要为朱翊钧说话,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触怒了他们这位主子,会有什么后果。

    那一定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

    “朱翊钧。”这是嘉靖帝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的皇孙。

    帝王嗓音低沉,语气并不激烈,但人谁都能听出来,携着雷霆之怒。

    但朱翊钧没听出来,或许听出来,也感受到了,但他不管不顾。张开双臂,扑进了嘉靖帝怀里,双臂紧紧地环抱住皇爷爷的脖子,小手甚至攥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你别吃!”朱翊钧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要你吃他的东西,让他走,让他走!!!”

    说完,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嘉靖帝想推开他,可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扒在他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来人,快来人!”

    黄锦哆哆嗦嗦爬了过来,嘉靖帝却怒道:“没叫你,一边跪着去!”

    “……”

    他又看向殿外:“锦衣卫!”

    外面立刻进来两名锦衣卫,嘉靖帝吩咐道:“快把世子带下去。”

    “不要,我不要!”朱翊钧又在他怀里大喊,腿也在他腰上夹得更紧了些,生怕被人带走。

    两名锦衣卫已经走到皇帝跟前,却不知如何下手。

    嘉靖帝催促道,“带他走,别伤了他。”

    “不走,我不走!”朱翊钧不肯松手,锦衣卫也不敢使劲儿,就这么僵持着。

    嘉靖帝脸色难看至极,锦衣卫捏住朱翊钧的胳膊,刚一用力往外脱,小家伙就哭着大喊:“疼,我疼!”

    “滚!”

    嘉靖帝怒吼一声,两名锦衣卫赶紧后退几步,跪了下来。

    朱翊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却一刻不停的说着:“那个不好吃,你别吃,你别吃……”

    “锦衣卫把他抓走,抓走!他是坏人,他要害我的皇爷爷。”

    “……”

    帝王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看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实在想不通他今日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朱翊钧哭得太厉害了,汗水打湿头发,黏在了脸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淌,小脸红得有些不正常,声音哭得嘶哑。

    嘉靖帝看得是既心烦,又心疼,又不解,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殿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孩子断断续续的哭闹声。

    严嵩仍旧跪在那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闹剧让他措手不及。

    凭他对嘉靖帝的了解,他以为这位小皇孙会彻底惹怒帝王,从此失去宠爱。

    然而,嘉靖帝对这个孩子的耐心和容忍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金钱、地位抑或是皇上永远的信任。

    这纷繁复杂的局面让他年迈的大脑更加迟钝,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挽回这一切。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是想,如果庆儿在这里就好了。

    而后,他说了一句,刚才没来得及说,说完之后又让他追悔莫及的话:“皇上,依照高人所言,此金丹务必在吉时服下……”

    “哇呜~~”他一说话,原本快要安静下来的朱翊钧,忽然又大哭起来,可只有第一声还算嘹亮,后来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哭不出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嘉靖帝是真的慌了。他经历过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夭折,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

    年轻时总觉得儿女没了,以后还会有。到老了,却接受不了每日陪伴他的孙儿会离他而去。

    “太医,传太医!”

    他抱起朱翊钧要往寝殿走,又看到严嵩还跪在那里,怔了片刻,说道:“你退下吧。”

    严嵩站起来,往后退,却又听嘉靖帝说了一句:“把东西带走,以后也不用送了。”

    “……”

    退出大殿的时候,严嵩佝偻着脊背,跟丢了魂儿似的。一步踩空差点从玉阶上跌下去。

    这一跤却把严阁老摔清醒了,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孩子哭闹的时候,说话含混不清,听不清楚。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说过一句“他要害我的皇爷爷”。

    谁会相信一个两岁稚童的话?谁信谁有病。

    但嘉靖帝一定会信。因为这孩子一出生就天降异象,道士曾用扶乩之术告诉嘉庆帝,小皇孙是仙童下凡。

    他一个小孩子和严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诬陷严嵩。

    那么按照嘉靖帝的逻辑,他会认为这是老天的意思,对严嵩的猜忌和厌烦,非但不会缓和,还要加上一个“更”字。

    事情这么一闹,他不但没有讨得嘉靖帝欢心,反而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严嵩不敢耽误,马不停蹄的回家,找儿子商量对策。

    冯保和陈炬一直守在殿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从大殿内传出的动静,也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和掌控,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应对,却都为朱翊钧揪心不已。

    尤其是冯保,他知道,这个朱翊钧并非他认知里的那个万历皇帝,从经历到性情,截然不同。

    但今天这一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什么自己的前程,大明王朝的未来,通通不在他现在的考虑范围内。

    一年多的朝夕相处,那个孩子依赖他、信任他,大伴大伴的叫着,每天都离不开他。

    谁会在自己辛辛苦苦照顾长大的孩子情况不明的时候,还有多余的经历去考虑别的。

    嘉靖帝抱着孩子回到寝殿,朱翊钧靠在他怀里,闭着眼,哼哼唧唧,似乎睡着了。

    即便如此,左手还攥着他一缕头发,说什么也不肯松开。生怕别人将他抱走,或者皇爷爷背着他去吃严嵩给的东西。

    寝殿里里外外,站了一堆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皇上心烦。

    即便如此,嘉靖帝仍是不耐烦,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黄锦一人。

    “你说,他今日是怎么了?”

    黄锦看一眼朱翊钧,欲言又止。

    “说罢,”嘉靖帝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这里没别人。”

    黄锦说话前先跪了下来:“奴婢不知道小主子怎么了,但奴婢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嘉靖帝沉吟一声,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家伙。直到现在,他仍是皱着眉头,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

    不难看出,他是真的很害怕皇爷爷服下那枚金丹。

    可这是为什么呢?

    “皇爷爷……皇爷爷……”

    朱翊钧又支支吾吾的喊了两声,眼看小嘴一瘪,又要哭。

    嘉靖帝搂进了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在呢,皇爷爷在这儿,陪着你。”

    他又抬起头来,厉声对黄锦说道:“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

    太医听说小皇孙不好了,知道这是嘉靖帝心尖儿上的宝贝。背上吃饭的家伙,紧赶慢赶跑过来,皇上还是不满意。

    朱翊钧放不下来,嘉靖帝就一直抱着他。太医只得跪在床前,小心翼翼的替皇孙诊治,心里也在祈祷,希望小皇孙平安无事,否则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幸好幸好,孩子有些发热,倒也问题不大。

    嘉靖帝问道:“什么情况?”

    太医答:“回陛下,世子这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臣已开了宁神退热的方子,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停顿片刻,太医又补充道:“静养期间,切记不能再受刺激。”

    听到朱翊钧没什么大事,嘉靖帝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太监把药煎好端进来。黄锦在一旁喂他,勺子递到嘴边,朱翊钧就是不肯张嘴。

    嘉靖帝耐心早就磨光了,拿了勺子亲自为他:“钧儿乖,张嘴。”

    朱翊钧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乖乖地张嘴,把药喝了下去。

    清热的药物大多苦寒,朱翊钧喝得勉强,额头都打成了结,到后面实在咽不下去,便也不肯再喝了。

    也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折腾够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嘉靖帝抱着他时间长了,手臂有些发麻。想要趁他睡着,将他放下,奈何小家伙那只手硬是攥着他的头发,掰也掰不开。

    朱翊钧嘴里呢喃着:“皇爷爷,不吃,不吃……”

    嘉靖帝心下一动,扶了扶他的额头,轻声道:“好,听你的,皇爷爷不吃。”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朱翊钧握了一下午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这一下午,嘉靖帝也折腾累了,身心俱疲,头还有些痛。黄锦陪他回宫,宣太医来看看。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屋子的内侍,好好照看着小主子。

    送走了圣驾,冯保几人才来到朱翊钧的窗前。

    王安并不知道下午在正殿发生的事情,只见到皇上抱着小皇孙,大步走来,然后请太医、熬药、喂药……兵荒马乱的一个时辰。

    现在皇上走了,他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冯保和陈炬对望一眼,默契的选择对下午的事讳莫如深。

    “别问了,快去打水。”

    冯保用柔软的帕子沾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替朱翊钧擦脸。

    他的皮肤太娇嫩了,下午哭得厉害,眼泪不停地往下落,脸就没干过,回寝殿的路上寒风一吹,现在竟然有了皲裂的迹象。帕子贴上去,他就难受的甩了甩头。

    王安跺跺脚:“我去拿面油。”

    冯保取出一小团油脂,在掌心均匀揉开,乳化之后再把掌心熨在他的小脸上。

    孩子有些发热,虽然服了药,却没有退热。

    冯保和陈炬两人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直到后半夜,朱翊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才退了烧。

    第二天早上,朱翊钧缓缓睁开眼,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糯糯的喊了一声:“大伴。”

    冯保摸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朱翊钧昨晚出了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冯保替他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衣服。

    尚善监送来小米粥,配了些蔬菜和小咸菜。太医吩咐过,服药期间,小皇孙的饮食要清淡,忌食荤腥。

    用过早膳,不一会儿,嘉靖帝来了。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朱翊钧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因为昨天哭得厉害,眼皮有些红肿,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嘉靖帝正要问话,小家伙却举起手:“皇爷爷,抱~”

    皇爷爷现在手臂还酸着,果断拒绝了他的要求:“不抱。”

    朱翊钧却很执着:“抱。”

    “不抱。”

    朱翊钧放下手臂,不抱就算了。

    嘉靖帝又把屋里的太监都遣了出去,连黄锦也不例外。

    寝殿里只剩他们祖孙两人。嘉靖帝坐在床沿上,想了想,还是揽过孙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好些了吗?”

    小家伙精神不大好,靠在他怀里,软软的说:“没有力气。”

    “昨天哭得惊天动地,有力气才怪。”嘉靖帝叹一口气,问他,“还闹不闹?”

    朱翊钧摇头,不置可否。

    嘉靖帝又问:“昨天为什么发脾气?”

    朱翊钧小脸迷茫:“没有发脾气。”

    “那你哭什么?”

    “……”

    朱翊钧眨了眨眼,开始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开开心心去见皇爷爷,皇爷爷教他背《道德经》,然后来了个讨厌的老头,老头拿出一颗难闻的红色药丸,说是让皇爷爷服下,然后……

    想到这里,小家伙又握紧了拳头,摇晃脑袋:“不吃,不吃!”

    嘉靖帝问他:“你不想朕服那粒金丹?”

    朱翊钧咬着下唇:“不想。”

    “为什么?”

    “……”

    朱翊钧想了想,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摇了摇头:“不想。”

    嘉靖帝又说道:“你还说,严嵩要害朕。”

    朱翊钧眨了眨眼,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他还是诚实的说道:“我不喜欢他。”

    嘉靖帝看着他,现在小家伙情绪稳定下来了,一问三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不想让自己服用金丹。

    “钧儿。”嘉靖帝忽然叫他。

    “嗯?”朱翊钧仰起头,目光澄澈。

    嘉靖帝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有人教你说出昨天那些话?”

    朱翊钧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没有。”

    说完,他忽然爬到床边。上半身趴在床沿上,两条腿伸出去——他这是要从床上下去。

    嘉靖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着他双脚落地,一路小跑着到了桌旁。

    朱翊钧爬上凳子,背着嘉靖帝在桌子上捣鼓半天,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他站在床边,从寝衣里面摸出一大堆东西摊在床上,有桂圆、板栗、大枣……

    朱翊钧抓了一把板栗举到嘉靖帝跟前:“皇爷爷吃这个,这个好吃。”

    嘉靖帝坐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他俩就这么僵持着,小家伙先急了,跺跺脚:“红色丸子是臭的,不能吃,你别吃。”

    嘉靖帝仍是不说话,小家伙又把栗子往上举了举:“这个是香的,你闻闻,你闻闻嘛~”

    “……”

    嘉靖帝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那你给皇爷爷剥一颗。”

    “好!”朱翊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低头专心对付栗子。

    还好宫里送来的栗子都是开了口的,并不难剥开,小家伙努力半天,剥出一颗完整的,非要喂到皇爷爷嘴边:“好吃的。”

    嘉靖帝也算明白了,孩子就是一颗赤诚之心,就是觉得那金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让皇爷爷吃。

    他在朱翊钧这里问不出什么,又实在想不通缘由。于是,只能搬出他以往有了疑惑时,常用的办法——扶乩之术。

    于是,他让太监通知了蓝道行。

    几天之后,嘉靖帝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写在纸条上,密封好,让太监送去给蓝道行。后者烧掉纸条,上达天听。

    而后,被神明俯身的太监,用桃木在沙盘上写下答案。

    嘉靖帝的第一个问题:“是皇孙胡闹,还是金丹有问题。”

    很快,答案显现在沙盘上:“金丹。”

    而后,嘉靖帝又问道:“金丹可有使人成仙、长生不老之功?”

    这问题把蓝道行吓了一大跳,皇上竟然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那还得了!

    他要说没有,那不就说明此前种种,都是在糊弄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可前一个问题皇上才问过,是皇孙胡闹,还是金丹有问题。蓝道行曾经说过,皇孙是仙童下凡,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他让太监回答金丹。

    现在如果又答金丹没问题,那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留给蓝道行思考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做到临危不乱,以最快的速度,给出最完美的回答。

    蓝道长反应迅速、思维敏捷,很快就给出一个能够自圆其说,且令皇上满意的答复:“金丹可以使人成仙,也能让人长生不老,但那颗不行。”

    至于为什么不行,神明并没有给出明确解释。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金丹有问题,要么是炼丹的人有问题,要么是献上金丹的人有问题。

    究竟是谁的问题,不好说。

    虽然嘉靖帝在心里更加厌恶严嵩,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就是严嵩最大的靠山,他没有理由害自己。

    那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嘉靖帝已经第一时间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外传,或是讨论,有违者死。

    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了,那天在场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太监、侍卫加起来好几十人,怎么可能瞒得住。

    很快,裕王世子朱翊钧,扔掉了皇上金丹这件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

    扔了金丹不说,小世子还大闹一场,又哭又喊,还把严嵩骂了一顿,说他没安好心,想要加害皇上。

    这可太解气了,满朝文武,并不都是严嵩爪牙,也有早看他们不顺眼的正义人士,并且数量不少。

    可是严氏父子不做人,胆敢跟他们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往远了说有夏言、杨继盛、沈炼,往近了说,还有去年的王世贞、王忬父子。王世贞何许人也,十七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进士。“后七子”领袖,有口皆碑的大才子。

    只是当年为自己那个被严嵩诬陷致死的老同学杨继盛收了个尸体,时隔八年,他爹王忬犯了点小过,就被严嵩抓住把柄,小过变成了杀头的重罪。

    王世贞兄弟俩每天拜伏在严嵩家门口,磕头求饶,甚至在百官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穿着囚服跪在那里,狂扇自己巴掌,向严嵩认错。

    严嵩假意安抚他兄弟二人,背地里指使自己的党羽,赶紧杀掉王忬。

    这样的恶人,有嘉靖帝护着,没人能动得了他。现在倒好,八十多岁的老东西,被一个两岁的奶娃娃收拾了,大快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这么荒谬的事情,嘉靖帝居然会信,他就是信,并且深信不疑,大概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小皇孙:不要紧,我的爷爷,我能治他。

    4号夹子,更新在晚上11点之后。

    预收顺序与开文顺序无关。

    预收1:大秦公子的团宠日常

    又名《人类幼崽征服冷酷残暴亲爹》、《我父皇是明君不是暴君》、《我哥扶苏必须登上皇位》、《天下名士为我归顺大秦》

    木德星君下凡历劫,出了点意外,穿成秦始皇众多儿子之一,在史书上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他是秦始皇与宫女春风一度所生,生母难产而亡。秦始皇子女众多,不稀罕这个儿子,把他丢给长公子扶苏,连名字都懒得起,转头就忘了。

    扶苏看着怀里娇弱的小婴儿,温柔笑道:“天之生我,我辰安在?就叫你辰安吧,从今往后兄长护着你。”

    两年后的一日:

    秦始皇深夜回到寝殿,见龙榻上趴着一颗软糯糯的小团子,正抬起头冲他咯咯的笑。

    秦始皇:“这谁?”

    近侍答:“公子辰安。”

    秦始皇不悦:“抱走!”

    第二日:

    秦始皇刚入寝殿,肉嘟嘟的小团子滚到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父~父~~抱抱~~”

    帝王略微迟疑,弯腰抱起小团子。

    第三日,

    第四日,

    ……

    第七日:

    秦始皇早早处理完政事,匆忙返回寝宫,殿内空空如也,帝王大怒:“辰安呢?”

    近侍:“长公子抱走了。”

    扶苏正在哄幼弟入睡,冷不防一个高大身影闯入内殿。

    秦始皇扫一眼大儿子,朝小儿子伸出手,沉声道:“到父皇寝宫去睡!”

    扶苏:“……”

    辰安喜欢哥哥,也喜欢父皇,每天都在苦恼今晚睡在哪座寝宫。

    朝堂上,帝王怀抱熟睡的辰安高坐殿前。一边用最冷酷无情的声音向百官下令坑杀江湖术士,一边低下头,用最温柔缱绻的目光看着儿子。

    辰安在父皇怀里做了个梦。他梦到一个自称神仙的人告诉他,大秦虽一统六国却危机四伏。他最讨厌的哥哥胡亥将会当皇帝,杀死所有兄弟姐妹,大秦就要灭亡了。

    而他是主宰万物生发,变废为舒的天神,是改变大秦命运的唯一希望!

    团宠养崽,基建强国,改变众多历史人物的命运。

    穿书,非正经历史,勿考据。

    预收2:大清御医的团宠日常

    李悯,医学博士,一觉醒来,穿成了康熙年间太医院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太医,本来只想潜心钻研医术,在古代发扬现代医学。

    谁曾想……

    康熙:朕顽疾复发,头痛,胸闷,快宣李太医!

    李悯:和儿子闹矛盾,失眠了。

    太子:这碗药不是李太医亲手熬的,我不喝!

    李悯:孩子要哄,药碗旁边放一枚梨膏棒棒糖。

    四阿哥:嘶……血光之灾,李太医救我!

    李悯:翻书划破手指,晚来一步,伤口就愈合了。

    太皇太后:李太医生得俊俏,又会说话,陪哀家聊上一会儿,病好了一大半。

    李悯:太难了,我堂堂医学博士,居然要靠脸治病!

    后来……

    康熙为他在皇宫打造医学实验室,集结一帮外国传教士给他打下手,紫禁城大力推广心肺复苏、海姆立克、加压止血等急救方法。

    预收3:[清穿]皇贵妃的养崽日常

    儿科医生佟庆仪穿成了康熙的表妹,大清首位皇贵妃佟氏。

    家族显赫,位份尊贵,人生也没有太大的追求,那就养孩子吧。

    大阿哥:皇贵妃做的点心最好吃,想让她当我的额娘。

    太子:生病了皇贵妃吹吹就好啦,想让她当我的额娘。

    三阿哥:皇贵妃会英语还会算术,想让她当我的额娘。

    四阿哥:你们自己没有额娘吗,为什么抢我的额娘?

    ……

    皇贵妃:小团子还是别人生的好玩(反正我不生)

    太皇太后:皇贵妃孝顺懂事,幽默风趣,深得哀家心意。

    其他嫔妃:承乾宫天天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皇子公主:每天都在为了搬进承乾宫而努力。

    康师傅:表妹好忙,承乾宫的饭菜好香,皇子公主教得好乖,择吉日册立皇后。

    皇贵妃:谢邀,还想再苟五百年。

    养崽,美食,温馨治愈。

    主要养太子和小四,当亲儿子养,也养其他皇子公主。

    应该没有感情线,如果有,也是别人单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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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得知这件事情,最

    得知这件事情,最震惊的是裕王,他没觉得大快人心,反而吓得大哭一场。

    心急如焚的想要进宫探望儿子,却又不敢。

    他费尽心思才从宫里打听到,小皇孙已经五日未出玉熙宫,也不知道是病还没有痊愈,还是被皇上禁足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让裕王感到惶恐与不安。

    朱翊钧并不是第一个冲嘉靖帝发脾气的人。

    嘉靖七年,嘉靖帝与元配皇后陈氏同坐,张顺妃和文妃前来进茶,嘉靖帝一直看着张顺妃的手。

    陈皇后非常生气,扔了杯子站起来,嘉靖帝一开始是震惊,随后勃然大怒。

    那时候陈皇后已经有了身孕,惊吓过度,就此流产。流产后陈皇后重病,数月不愈。

    嘉靖帝令她迁出坤宁宫,并准备废掉她的皇后之位。与大臣商议之后,考虑到皇后已经病危,就此作罢。

    没多久,皇后驾崩。嘉靖帝还没消气,以贵妃之礼下葬。

    谁能想到,几十年后,又有人在嘉靖帝跟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扔了他的金丹,又哭又闹。嘉靖帝非但没有生气,还得抱着他哄。

    但皇上的心思谁也摸不透,说不定他是不好意思当场跟个两岁的孩子计较。说不定,过段时间,等大家都忘了这件事情,皇孙也就不知不觉从皇上身边消失了。

    最近小皇孙不就好几天没露过面了吗?一直关在寝殿中,谁说得准是养病还是禁足。

    此时,朱翊钧正在寝殿里发脾气,玩具丢得满地都是。他一个人溜着一群太监在屋子里转圈圈:“我要出去玩!”

    他在前面跑,几个小太监在他屁股后面追。小家伙个子矮,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太监们无论如何碰不到他:“皇上吩咐过,殿下的病还未痊愈,不能让您出去。”

    “我就要出去!”眨眼的工夫,朱翊钧就从桌子那头钻了出去。

    小太监躬身,低头,一副打死不从的样子:“奴婢不敢。”

    朱翊钧爬到椅子上站着:“让大伴来,他敢!”

    正在御用监办事的冯保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旁边的人都来关心他:“冯大伴侍奉小皇孙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呀。”

    “……”

    “我看谁敢。”

    殿门推开,嘉靖帝踱步而入,目光落到养病的朱翊钧身上。

    小家伙站在凳子上,正准备往桌上趴,一条腿已经搭上去了。听见声音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惊喜的大喊:“皇爷爷!”

    他这个张开双臂要抱抱的姿势,让在场众人看了揪心不已,生怕他一个不慎,就从桌上摔下来。

    嘉靖帝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接住,搂进怀里。忍不住在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小捣蛋鬼,病还没好,又摔了怎么办?”

    他那日在正殿闹得这么厉害,嘉靖帝都没舍得碰他一下,锦衣卫力气大了点,还要挨骂,今天看到他差点摔跤,却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

    朱翊钧摸摸自己的小屁股,夸张的“斯哈斯哈”两声,活像是真的把他打痛了。

    嘉靖帝板着脸,语气却不见得有多严厉:“下次还敢不敢?”

    小家伙咬着下唇:“敢。”

    “啪啪”两声,另一边小屁股又挨了两巴掌。

    “别打别打,”朱翊钧扑到皇爷爷肩头:“不敢了。”

    嘉靖帝坐下来,把他放在腿上,颠了颠:“轻了。”又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脸也瘦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一生病就肉眼可见的消瘦,得好长时间才能养好。

    谁不想自己养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嘉靖帝恨不恨把山珍海味都让人给他送过来,好好补一补。

    可太医说了,要静养,饮食清淡。

    “这几日外面风大,出去又得着凉,你给朕老实呆在寝殿里。”

    “寝殿太小了,不好玩。”

    他住的是玉熙宫后侧东面的一处偏殿,确实不大,面阔只有三间,屋子也小。

    这玉熙宫本就是仁寿宫大火之后,嘉靖帝临时居住的地方。谁曾想,宫里需要修缮的宫殿、宫门太多,木材不够,一住就是两年。

    嘉靖帝沉吟片刻,摸摸他的头:“等你读书的时候,皇爷爷就带你搬回仁寿宫。”

    “读书?”朱翊钧歪头,“去内书堂吗?”

    嘉靖帝沉着脸:“内书堂是太监读书的地方,你是皇孙,到时,朕定然要从翰林中挑选最有学问的侍读做你的从学师傅。”

    朱翊钧又问:“读书就是背下来吗?”

    背书他可不怕,短一些的诗词,听一遍就会,长一些文章,三遍之内也能准确背诵。

    “当然不是,除了熟记经典,更要知其意,融会贯通。”

    毕竟还没读书,听不懂,朱翊钧关心起另一个问题:“师傅可以自己挑吗?”

    嘉靖帝问他:“你想挑个什么样的?”

    朱翊钧很认真的思考:“好看的。”

    “……”

    猝不及防,小屁股又挨了两巴掌。

    小家伙挠头,想要好看的师父有什么错?他选大伴的时候,也挑了最好看的呀。

    嘉靖帝把他放下来:“行了,朕还有事。你自己在寝殿里好好休养,不许乱跑。”

    “朕让霜眉过来陪你。”

    自从朱翊钧生病以来,霜眉每天都会过来看他。呆的时间不长,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就跟看自己的崽一样,看够了就离开。

    冯保真怕这位猫主子哪天给朱翊钧刁只耗子过来,让他补补身子。

    小家伙跟着皇爷爷来到寝殿门口,仰着头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

    嘉靖帝说道:“等开春之后,天气转暖,你的病也该痊愈了。到时候,皇爷爷带你上万岁山。”

    朱翊钧咬了咬下唇:“好吧。”

    万岁山有果树,有小动物,山顶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让他非常期待。

    嘉靖帝已经走出殿门,朱翊钧不死心:“可以在院子里玩吗?”

    他扒着门框,从后面露出大半张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这个年纪正是对万物好奇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更有吸引力。

    嘉靖帝叹一口气,又妥协了:“不许出院子。”

    朱翊钧立刻喜笑颜开:“钧儿最喜欢皇爷爷啦!”

    “不让你出去玩,你就不喜欢了?”

    “喜欢~~”

    嘉靖帝转身大步离开,嘴角的笑意直到出了院子才渐渐按下去。

    天气好的时候,冯保会带着朱翊钧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虽然内官监又给他送了些玩具过来,但是朱翊钧玩不腻的还是李承恩送给他的竹蜻蜓。

    因为大伴总是能让竹蜻蜓飞得又高又远,过一会儿还能飞回到他手里。

    朱翊钧一开始没掌握要领,竹蜻蜓总是飞不起来。冯保手把手叫了他几次,竹蜻蜓终于可以飞起来了,却只能飞那么一点点高,很快就落到了地上。

    冯保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这是因为你的力气太小,等你长大了,能够给它足够的推动力,就能让他飞得很高很高。”

    转眼进入二月,朱翊钧的病早就好了,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开春之后,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那个小院子,早就已经关不住他了。

    朱翊钧跑到正殿去找皇爷爷,嘉靖帝捏捏他的小胳膊小腿,不错,肉已经长回来了,小脸也圆嘟嘟的,似乎还长高了一些。

    “皇爷爷,”朱翊钧问:“我可以出去玩了吗?”

    嘉靖帝拍拍他的小脸:“你就想着玩儿。”小家伙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想着吃。”

    “除了吃就是玩。”

    帝王转念一想,他这个年纪,不读书不干活儿,除了玩还能做什么呢?

    朱翊钧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皇爷爷,我已经好啦~”

    嘉靖帝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章上:“嗯,看到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万岁山呀?”

    他还记着呢,皇爷爷说过,等他病好了,要带他去万岁山踏青。

    “急什么?”

    小家伙被关了大半个月,天天在小院里“坐井观天”,玩具都被他玩腻了,不急才怪。

    他越着急,嘉靖帝就越不急,非得磨一磨他的性子。

    朱翊钧安静的靠在他的身旁,不说话了。等他看完了手里的奏章,才凑到他跟前,问:“好不好嘛~”

    这又乖又甜的小模样,哪里让人人心拒绝。嘉靖帝看看外面的天色:“出太阳了就去。”

    朱翊钧问:“那什么时候出太阳呢?”

    就着手里的奏章,在他脑袋上轻敲一下:“你不是会做梦吗?梦里问问神仙,何时出太阳。”

    “……”

    当天晚上,朱翊钧喝了牛乳早早入睡。梦里有花有草,有小鹿有小猫……就是没有太阳。

    几天之后,太阳终于肯从云层后面露出真容,将和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小家伙兴高采烈去找皇爷爷:“可以去万岁山咯。”

    万岁山并不远,就在紫禁城的北面,本就属于皇家御苑的一部分。

    是成祖(朱棣)时期挖掘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而成,形成五座山峰。早期,朝廷在万岁山堆煤,以防蒙古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万岁山又称“煤山”。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万岁山下的果园桃花、杏花、梨花成片开放,粉色和白色的搭配,相得益彰。

    好久没有亲近大自然的朱翊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呀。”

    他一路蹦蹦跳跳,又去看了麋鹿和仙鹤,这才开始爬山。

    万岁山并不算高,但台阶也不少。嘉靖帝本以为朱翊钧走一半,就会嚷着累了,要抱抱。

    谁曾想,一路爬上山顶,小家伙都没有让人抱,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万岁山的最高处有一座万春亭,嘉靖帝坐下来,立刻就有太监端上茶盏和水果。

    朱翊钧围着亭子自己玩耍,从不同的方向能看到不同的景物。从高空看太液池,亭台水榭、烟波浩渺颇有些江南烟雨的韵致。

    东边是紫禁城的大内,中轴线上的三大殿、乾清宫、坤宁宫。

    朱翊钧进宫一年多,一直住在西苑,还没去过大内。

    小家伙又跑到另一边张望,从这里,往外看能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是小家伙从来都没有看过的方向,他问太监:“这里能看到我爹爹和娘亲吗?”

    他想问的是,能看到裕王府吗?

    裕王府离皇城不远,自然是能看到的,但太监也不敢给他指。

    朱翊钧也不为难人家,自己又跑开了。他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小手搭在眉毛上,伸着脖子望呀望,远处竟然可以看到北京城的街道,可真热闹啊。

    忽然,小家伙指着一个地方,兴奋的大喊:“哇,那是什么地方呀,可真好看!”

    他又跑回到院子里,去拽嘉靖帝的手:“皇爷爷,你快来看呀,那里有个好漂亮的房子,比皇宫里的还漂亮。”

    比皇宫里的房子还好看???

    这倒是引起了嘉靖帝的兴趣。于是,他也站了起来,走到亭外:“哪儿呢?”

    朱翊钧踮着脚尖给他指:“那里那里,红色的那个。”

    与其说那是一栋房子,不如说是一个建筑群,气派的房屋、精致的花园,最显眼的一栋三层小楼。

    嘉靖帝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旁边有个小朋友还在叽叽喳喳的说:“我们也盖一个这样的房子吧。”

    黄锦看嘉靖帝面色不对,赶紧给小皇孙使眼色,让他安静一些。

    于是,小家伙静了声,转头去看皇爷爷。

    嘉靖帝问:“那是什么地方?”

    “……”

    没人说话,但有太监低下了头。

    嘉靖帝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说!”

    最后还是黄锦站了出来,他掌握着大明王朝最庞大的情报网,一栋房子的主人,自然拦不倒他。

    “启禀陛下,那是赵大人的府邸。”

    嘉靖帝问:“哪个赵大人?”

    “工部尚书,赵文华大人。”

    嘉靖帝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下诏狱。”

    说完嘉靖帝便甩袖离去,留下一众心惊胆战的太监。

    “起驾。”

    今日的万岁山踏青,因为一栋房子,戛然而止。

    朱翊钧跟在嘉靖帝身后,往山下走。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位赵大人,就在玉熙宫的正殿,他给嘉靖帝献了一坛百花仙酒,还顺带着把他的干爹严嵩坑了一把。

    这才过了不到半年,就把自己坑死了。

    嘉靖帝自己的寝宫着火,到现在还没有木材修缮。他倒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盖起了豪宅。

    但最终嘉靖帝也没杀他,罢官、抄家、驱逐回原籍。

    就在回老家的路上,自己给自己揉肚子,结果把自己揉死了。

    这位赵大人诬陷良将的事情也没少干。嘉靖三十四年,他巡视东南防倭事宜,将抗倭功劳据为己有,编造“养寇失机”的罪名,致张经和李天宠两位大臣遭蒙冤被杀,随后又推荐自己的同党胡宗宪取而代之。

    严嵩的狗腿子,朝中好多人看他不顺眼,死了也不打算放过他。

    有人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多万白银。嘉靖帝更为恼火,下令抄家追赃。

    由于抄家时赵文华的财产不够,下令让他的子孙充军代赔。

    嘉靖帝大抵是气坏了,把朱翊钧叫来跟前,对他说:“你把这笔帐记好了,务必让他的子孙还清,一个铜板也不许少。”

    十几万两白银,靠充军那点微薄收入,还几十代人也未必还得清。

    但皇爷爷让他记住的,朱翊钧就牢牢地记在心里。那栋漂亮房子的主人,欠了他们家好多好多钱,要一直还下去,还清为止。

    “好,我记住了,不会忘。”

    天气越来越暖和,朱翊钧早已脱下了斗篷,现在连棉衣也穿不住了,换上了夹袄。

    御花园的花也开了,内官监在花丛中做了个秋千架,朱翊钧感到新奇,每天都去。

    这天他正一边赏花,一边荡着秋千。冯保在旁边拽着绳子,不让他荡得太高。

    陈炬站在另一边,教他背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小主子,您瞧瞧,这是什么?”王安一手抱着圣贤书,另一只手握了个空拳,神秘兮兮的,不知藏了什么。

    陈炬瞪他一眼:“什么时候能学会稳重点?”

    朱翊钧就喜欢他不稳重的样子:“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王安摊开手心,几只蝴蝶腾空而起,扑闪着翅膀,飞到朱翊钧眼前:“啊呀,好看,好看~”

    他小手一抓,不管不顾要从秋千上下来,冯保手一横,拦住他的危险动作,将他抱下来。

    小家伙注意力完全被蝴蝶吸引,扑腾着就上演了一幕“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春日美景。

    他现在还小,还能自由自在的玩耍。

    朱翊钧追着蝴蝶,绕着花丛转圈圈。冯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陈炬又在考王安今日的功课,一年过去了,内书堂的课程也从《论语》学到了《孟子》。

    其中有一段,王安背了好几遍,都没能背出来。陈炬让他诵读十遍,读完十遍再背。

    他十一二岁才开蒙读书,错过了锻炼即刻记忆的黄金年龄,背书自然困难些。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

    “唉呀~”这可把朱翊钧急坏了,蝴蝶也飞远了,他跺跺脚,“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这段有点长,他背书时奶声奶气,又萌又软。因为不解其意,所以断句总是出其不意,有些发音也咬字不清,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自信满满的背完这一大段。

    王安佩服得五体投地:“皇孙就是皇孙,内书堂那么多人,听师傅讲了一遍,又通读几遍,也没几个人能背下来。”

    “拿你和皇孙比,不要命了!”

    王安自己给自己掌嘴:“是奴婢失言了,小主子恕罪。”

    朱翊钧去拉他的手:“别打了。”

    “谢小主子。”

    “打坏了不好看,”小家伙想了想,“打屁股吧。”

    “……”

    陈炬又道:“记不住,就多读几遍,勤能补拙。”

    这时候,远处来了几个太监,都是在御前伺候的。几人还未开口,朱翊钧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眼睛亮闪闪的:“是皇爷爷想我了吗?”

    “是,陛下……”太监话音未落,小鸭子已经摇摇摆摆跑出去了。

    太监们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玉熙宫正殿去。

    小家伙比起去年,身高又高了些,翻阅门槛更加得心应手。

    嘉靖帝最讲礼法规矩,换了别人稍有不敬就有可能惹怒帝王。

    但是面对这个小家伙,他怒不起来。把他吓哭了,还得自己哄。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等他再长大些,再专门派人教他礼仪便是。

    朱翊钧跑到御座前的时候,嘉靖帝手里正拿着一封奏章在读,指尖还夹着一个信封,不难看出来,这封奏章是刚收到的。

    他一边看,脸上一边流露着喜悦的笑容。不难看出,心情非常好。

    “什么呀?”朱翊钧歪着脑袋凑过去,跟他一起看,“让我也瞧瞧。”

    只可惜他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上面的字是一个也不认识。

    于是,小家伙只得坐在一旁,自己玩耍。

    不一会儿,嘉靖帝就看完了奏章,仰头大笑:“写得好,写得好呀!”

    “若真如他所说,朕定要重赏他。”

    朱翊钧小家伙更是摸不着头脑:“谁?”

    “胡宗宪。”

    “嗯?”朱翊钧歪着脑袋,这个名字好想前不久听过,也在这个正殿里,皇爷爷说,让那个赵文华家还钱的事儿。

    那时候有好几个大臣都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是那个赵文华举荐的,属他的同党,应该一同革职查办。

    皇爷爷当时是怎么说的?朱翊钧想起来了,皇爷爷说:“查清楚再办。”

    其实这些话他也听不懂,他就是听过之后,就记下来了。

    但胡宗宪是谁,他没见过。那奏章上写了什么,他也不认识,皇爷爷叫来他干什么,不知道。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玩起了腰间坠的平安扣,把那下面的丝绦绕在手指上,一松手,顺滑的散开。

    “嘻嘻,真好玩。”

    不一会儿,他又把几位大学士叫来袁炜、李春芳、董汾等人,看了这篇文章。众人皆赞赏其文采,并对文中所提到的东西颇感兴趣。

    正好,那东西和这封上表一同送来了京城。嘉靖帝站起来:“你们随朕去看看吧。”

    朱翊钧还在旁边自己玩自己的,嘉靖帝唤了他一声,伸出手:“钧儿。”

    小家伙一路小跑着过去,牵起皇爷爷的手,跟着他一起往殿外走。

    坐在銮舆上,朱翊钧一路都很好奇。这是去万岁山的方向,他们是要去踏青吗?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万岁山下那片果园,再往湖边走,那里散养着许多麋鹿和仙鹤。

    朱翊钧对这里很熟,他来过好几次。前不久才和皇爷爷来踏青,顺带着送走了赵文华。

    今天来到这里,还是和那个赵文华有关。

    麋鹿非常胆小谨慎,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全都躲了起来。能感受到树林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却就是看不见麋鹿的身影。

    朱翊钧从銮舆上下来,有些不满:“小鹿吓跑啦。”

    嘉靖帝问旁边的太监:“在哪儿?”

    太监回道:“在水里。”

    话音刚落,水边就有了动静。芦苇丛中忽然伸出两只鹿角。随即,一头麋鹿缓缓地站起来,整个身体呈现在众人眼前。“哇~~”

    不仅是朱翊钧这个小家伙,他身后的大臣,周围的太监,也都跟着发出惊叹。

    这是在太稀罕了,只在神话中听说过灵兽,没想到,现实中也能得见。

    这头麋鹿和这万岁山下饲养的上百头麋鹿都不一样,因为,它通体雪白,身体健硕而修长,高昂着头颅,正用它那双湛蓝的眼眸望着这边。

    远远看过去,在阳光和湖面的映射下,仙气缥缈,如梦似幻,仿佛真是天上的灵兽下凡来了。

    那么圣洁而美好,虔诚的凡人恨不得立即跪伏在地,向它祈愿。

    这就是胡宗宪进献给嘉靖帝的祥瑞,无论在上表中描述得如何华美,也不及亲自看上一眼来得震撼。

    再回想起胡宗宪与白鹿一同呈上的那封《进白牝鹿表》:“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至于链神伏气之征,应德协期之兆,莫能罄述,诚亦希逢。必有明圣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然后斯祥可得而致。恭惟皇上,凝神沕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自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

    嘉靖帝热衷于修玄问道,最喜欢别人给他献祥瑞。作用大概和打鸡血差不多。每每感觉有所懈怠,此时天降祥瑞,仿佛就是上天的旨意,让他持之以恒。

    这字字句句,俪语奇丽,遣词华美,无一不说到嘉靖帝的心坎儿里。他身后站着的这几位,个个都擅长写青词,并且凭此平步青云。尤其是袁炜,半年之内连升三级入内阁,人称“青词宰相”。

    但看见此表,也自愧不如。胡宗宪请的这位帮手,拍马屁的本事已臻化境,登峰造极。

    太监为了讨好嘉靖帝,想把那白鹿带到圣驾跟前。可麋鹿机警,他们一靠近,就往水里退。

    这可把朱翊钧急坏了,举起双手,拦在太监身前:“我不许你们过去。”

    “额……”

    皇上面前都敢发脾气的主,没人敢招惹他,几个太监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身后嘉靖帝发话了:“都退下罢。”

    于是,太监退到一边。过了片刻,那白鹿又从水里探出头来,缓缓站在岸边。

    朱翊钧把太监都赶跑了,自己却一步一步走向水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白鹿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眼前的孩子靠近。

    朱翊钧站在它跟前,不及他胸口高。朱翊钧说了句什么,隔得太远,众人都没听见。而后,朱翊钧举起手臂,摊开手掌,那白鹿竟是低下了头,下巴在他的掌心轻触一下。朱翊钧勾起手指,挠了一下白鹿的下巴,又翻过手掌,在它的鼻子上摸了摸。

    朱翊钧今日也穿了件织金月白圆领长衫,胸前、后背和双肩都有团龙刺绣,头上戴了一顶小巧精致的银冠。站在水边,仰起头与白鹿互动,侧脸在阳光下,漂亮得不像是凡间的孩童。

    这不是天上下凡的仙童这是什么?

    胡宗宪呈上的《进白牝鹿表》上说:“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这么一看,所言非虚。这小皇孙还真不是一般人。

    嘉靖帝留意着周围大臣们的反应,脸上的得意之色都有些掩饰不住。

    他的孙子是仙童下凡,那他这个爷爷是什么,不也是神仙吗?

    嘉靖帝向前走了一段,那白鹿警惕的抬眼,蓝色的眼眸非常警惕,不允许有人再靠近一步,皇帝也不行。

    于是,嘉靖帝就站在朱翊钧身后不远处,这个距离,也足够听到小家伙说了什么。

    朱翊钧又摸了摸白鹿的鼻子:“我喜欢你,我的皇爷爷也喜欢你。”

    “你不要怕哦,其它小鹿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

    “你就住在这里,我经常来看你。”

    “……”

    白鹿能感受到,眼前的孩子对它充满善意。体型上的巨大差距,也让他放下了戒备,愿意和朱翊钧互动。

    玩着玩着,白鹿竟然爬了下来,甚至让朱翊钧摸他的鹿角。

    说不得多相处一会儿,白鹿还会让他骑在自己的背上。

    胡宗宪得知自己给嘉靖帝献的祥瑞颇得圣心,趁热打铁,又呈上一封《再进白鹿表》,依旧展现了超高水准写作水平,把嘉靖帝哄得合不拢嘴,每日捧着两篇文章看了又看。

    于是,前些日子有言官弹劾胡宗宪为赵文华同党,革职查办的事,就这么放下了。

    嘉靖帝亲自批复:“胡宗宪多年抗倭有功,与赵文华也并非同党。沿海正是抗倭关键时期,不得动摇军心,此事不必再提。”

    皇上开心了,胡宗宪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安心干他的大事,皆大欢喜。

    朝中虽然有诸多大臣对此不满,比如徐阶,他认为赵文华是严嵩的一条狗,胡宗宪与赵文华瓜葛颇深,又是严党一手提拔,那必定也属于严党。

    要想干掉严嵩,就得先一颗一颗拔掉他的爪牙。

    张经和李天宠两位良将枉死,胡宗宪成为最终的受益者,天知道他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但人家运气好,为皇上寻来了世间罕见的白鹿作为祥瑞,还写下这么两篇绝世好文,把嘉靖帝的马屁拍得不要太舒服。

    嘉靖帝虽然白天忙着修仙,从不上朝,但不等于他是个认人操控的傀儡,至少在抗倭这件事上,他很清醒。

    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徐阶所忌惮的。张经和李天宠二人是嘉靖帝下旨杀的,以此弹劾胡宗宪,那就是打皇上的脸。

    彰上过,谁敢?

    嘉靖帝这几日都沉浸在欣赏那两篇《进白鹿表》中,看到精妙之处,还亲自提笔在旁边写下批注,乐此不疲。

    朱翊钧来到正殿,皇爷爷坐在御案后面,沉迷于别人的彩虹屁,都不理他。

    他围着御案转了两圈,又靠着桌角坐下来自己玩自己的。

    不过一会儿,他又去找黄锦。嘟着嘴,委屈巴巴:“黄公公。”

    小模样看着叫人心疼,黄锦赶紧蹲下来问:“怎么了小主子?”

    “我想要凳子。”

    “凳子?”

    朱翊钧点点头,指了指嘉靖帝的龙椅旁边:“就放在那里。”

    没有皇上的吩咐,就便是黄锦也不敢轻易赐座。但这位小皇孙是个例外,皇上事事都宠着他,搬个凳子也不算什么。

    黄锦按他的要求,把凳子放在嘉靖帝旁边。皇上扫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看文章。

    朱翊钧跪在凳子上,视线才能高过御案。他又从皇爷爷一条手臂下面钻过去,靠在他怀里:“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去去……”嘉靖帝把他的脑袋推开,“大字不识一个,你看得懂什么?”

    这话可伤自尊了,小家伙生了会儿闷气。又跪得笔直:“皇爷爷。”

    “嗯?”

    朱翊钧指着那两封进表:“我想要这个。”

    “这个可不能给你。”

    “我借。”

    “你又不识字,借去做什么。”嘉靖帝又把进表拿远了看,“文章作得好,字也写得不错。”

    朱翊钧说:“我就……借一天。”

    嘉靖帝这才转过头来看他:“你要做什么?”

    朱翊钧说:“你喜欢它,不喜欢钧儿了。”

    这话可把嘉靖帝逗乐了,小崽子竟然和两篇文章争宠。

    朱翊钧扒着他的手臂:“我拿回去看看,它有什么好。”

    “你看不懂。”

    朱翊钧说:“我可以学。”

    他这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懂事的时候,让人想要抱在怀里,把世间珍宝都给他。倔起来也真是拿他没办法。

    原稿嘉靖帝可舍不得给他,于是叫来黄锦:“你给他誊抄一份。”

    这两篇进表并不长,很快黄锦就誊抄完毕,分成两张纸,墨迹干透之后递给朱翊钧:“小主子拿好。”

    朱翊钧接好,这就打算回去了。

    嘉靖帝巴不得,让他赶紧走。老在这捣乱,耽误他做批注。

    朱翊钧走出门去,忽又扒着门框探出小脑袋:“我明天还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明天张老师就能露个脸了。

    很多人说笑笑生是王世贞的马甲,但我一直倾向是徐渭。王世贞擅长写剧本骂严嵩父子,徐渭才是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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