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同心词 > 第 38 章 小雪(六)
曹凤声身为东厂提督又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便连坐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接着又如常地端起碗来咬了口饺子吃。
“大伴今年有六十五了吧,”
建弘皇帝看着身边这个面皮松弛,身子骨却比他硬朗得多的老太监,“这么些年你身边也就曹小荣那一个干儿子。怎么你今日这是想要求一个儿女双全”
曹凤声躬着身,笑着说“陛下见怜,奴婢这把年纪,越老便越想奢求一个人间天伦,只是不知这位细柳姑娘可愿意”
一时间,殿中各色目光汇集细柳一身,陆雨梧端坐席间,亦将目光投落
细柳抬首对上那曹凤声隐含笑意的一双眼,思及紫鳞山龙像洞中老山主的一番话,她回过神,眼底水波不兴,上前一步拱手俯身“细柳拜见义父。”
建弘皇帝微微一笑“既如此,朕便全你一个儿女天伦。”
“多谢陛下。”
曹凤声笑吟吟应道。
陈宗贤的脸色有点难看,不只是他,自诩清流的阁臣们也实
“焘明。”
冷不丁的听见自己的表字,陈宗贤回神见首辅陆证端着个酒杯,他连忙提杯敬道“陆公。”
“近来内阁事多,”
陆证看着他身上的衣裳道,“瞧你忙得连这官袍后头中缝都抽丝了都不知道,让人做一件新的吧。”
陈宗贤看不见自己后背,他却也不觉难为情,笑了笑道“只是抽丝而已,用不着换新的,回家自己修整一下就是。”
“早听闻你夫人
“陆公教训得是,”
陈宗贤恭谨道,“只是这样的日子我自小过惯了,所以一时总也改不掉这些毛病。”
“我知道,你是苦出身,你母亲若不俭省便也供不出今日的陈焘明,”陆证轻拍他的肩,说道,“所以临台过来的流民我才放心交予你去安顿,你知道他们的苦,必能办好此事,为陛下分忧。”
陈宗贤垂眼,看着陆证回放
又是一番歌舞毕,建弘皇帝脸上明显有几分疲惫,但他仍强撑神应付了一番宗亲与朝臣的献礼,末了,他像是方才想起来似的,抬眼睃巡殿内“朕的庆元巡盐御史花砚的独女何

细柳抬眸,只见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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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
“孩子,你起来。”
建弘皇帝朝她抬手示意。
花若丹依言起身,只听建弘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花爱卿是朕之肱骨,国之忠臣啊他不明不白地死
话至此处,建弘皇帝顿了顿,才又道“依朕看,不妨打今日起,你便暂住宫中,伴
当今敏敬皇后便是二皇子姜寰的生母,自姜寰被送去建安高墙,皇后便卧榻称病,连今日的万寿宴也未能出席。
建弘皇帝这番话一出,满座寂然,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几乎都面面相觑,心里各有各的暗涛翻涌。
太子妃的人选若是定下来,是否意味着自先太子,也就是二皇子姜寰的同胞兄长死后,这悬空多年的太子之位,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至于花爱卿的死,”
建弘皇帝看着花若丹道,“你且安心,朕一定还他一个公道。”
花若丹眼中泛泪,忽然扑通一下跪下去,她俯身叩首“陛下吾父之死,实为大奸之人心铸成的一场谋杀若丹身为人女,此番冒险上京,便是要揭穿此人的险恶行径,为吾父求一个公道”
建弘皇帝闻言,他半晌不言,一双眼却
“是。”
花若丹抬起脸来,一双杏眼泪意盈盈,却神光柔韧“吾父死前写有一道密折,其中所书,皆为庆元盐政之乱象,父亲方才理出一条倒卖官盐,中饱私囊的线来,便做了他人刀下亡魂,臣女深知此事之重,故与家中老仆分为两路,臣女以自己为饵,若我死,也还有老仆带着密折入京,如此臣女亦不算白死”
“但何其有幸,臣女竟还能活着入京。”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来一封火漆信件,她回过头,视线
那人不过中年,倏尔与花若丹目光一接,他脸颊的肌肉细微抽动一下,汗流浃背。
花若丹的声音隐含哭腔,清晰地响彻天济殿
“臣女要状告当朝知鉴司使王进祸乱庆元盐政,谋杀吾父”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杯盏“砰”的一声倒地的脆响紧跟而来,那王进不顾衣袖上酒水沥沥,几步出来,朝前扑倒
曹凤声立
建弘皇帝从曹凤声手中接过展开来的信纸,竟足有八九页之
多,殿中一时寂无人声,唯有建弘皇帝翻页的细微声响。
王进汗湿满背,他
慢慢的,他抬起头来,只见御座上建弘皇帝翻罢信纸,倏尔将其一掌按
陈宗贤忙起身上前陛下。”
建弘皇帝抬手,数页信纸撒向他
“你来查。”
陈宗贤对上建弘皇帝那双深邃的眼,他心中一跳,立即低头,应道“臣遵旨。”
“来人,摘去他官帽,暂押诏狱。”
曹凤声这么几年,也是第一回见王进这个小子这副面如死灰的样子,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令人来将王进拿住。
建弘皇帝的身体也只能撑到这儿了,他先离席,不久天济殿中也就散了宴,朝臣和宗室都走得差不多了,细柳走出殿门,却听身后一道女声唤“先生。”
细柳回过头,只见花若丹走近,大抵是因为方才哭过,她的眼眶还有些
细柳看着她,道“往后身居宫中,你多加珍重。”
“先生会来看我吗”
花若丹却问她。
细柳颇有些意外,不知为何,她竟从花若丹这短短一句话中感受到一分莫名的依赖,但她回头只见宫阙千重,忽然又觉得,是个人初入此地,多少也都会生出一分彷徨。
“若有机会。”
细柳朝她颔首,言简意赅。
花若丹看着她纤瘦高挑的背影,她没有理会身边宫娥的小声提醒,只
“小姐即便到了京城,也并非真的就安全了,如今圣上身体欠安,燕京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老爷临终之前交代过老奴,京中唯紫鳞山可信。”
小朱楼上,花白胡子蓄满下颌的老者说道“这便是老奴一开始让小姐您去找细柳刀护您上京的缘故。”
“那细柳与惊蛰,都是值得您信任之人。”
花若丹耳畔回荡起雍伯这番话,她深深地看着细柳越来越远的背影,忽见一人走到身边,她侧过脸,唤“陆公子。”
陆雨梧朝她轻轻颔首,再朝殿外望去,只见细柳那道身影已渐远,他瞥了眼手里的油纸包,姜變走来“秋融,你拿的什么”
“糖山楂,吃吗”
陆雨梧把油纸包的开口处朝向他。
姜變没多想,伸手抓了一粒喂进嘴里,糖霜里裹的山楂几乎要酸倒他的牙,他的表情一下古怪起来“这东西真的能吃”
陆雨梧轻笑一声,正逢陆证从殿内出来,他立即唤“祖父。”
“嗯。”
陆证淡淡应了,又对姜變道“殿下,
臣先告退了。”
“陆阁老请。”
姜變对他颔首。
天济殿里曹小荣正命一众宫娥宦官拾残羹冷炙,陆证与几个阁臣慢慢走下阶去。
姜變转过脸,只见花若丹身后几名宫娥垂眉低眼,他与她目光一接,他微微一笑,两人之间并无一词。
花若丹朝他微微福身,看着他与陆雨梧转身离去的背影,夜风簌簌,她对宫娥开口“走吧。”
细柳芳才被宦官领出永泰门,只见不远处一行宦官提灯而立,朱红宫墙旁,是才将建弘皇帝送回乾元殿不久的东厂提督兼掌印太监曹凤声。
“督公。”
给细柳领路的宦官连忙躬身唤道。
有别于
这一声“好女儿”叫得实
“无论蝼蚁还是虫蛇,都忙着要赶
他一抬手,身后便有一名宦官立即将一枚牙牌递来,曹凤声将它递到细柳面前,道“你们好好护着花小姐入了京,这回也算是替咱家除了王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牙牌给了你,往后就是东厂中人,位同知鉴司千户。”
“多谢义父。”
细柳伸手去接,曹凤声却没松手,她抬起眼帘与他目光一接,曹凤声扯唇“听闻你一路护送花小姐上京,为她挡下了诸多麻烦,她如今是圣上看中的太子妃,你如今既是咱家的女儿,往后便可出入宫禁,你可千万莫要与花小姐生疏了。”
如今太子未定,更多人便将目光都聚集
细柳如何不懂曹凤声的弦外之音她低首,简短道“是。”
曹凤声这才满意地点头,松开了牙牌,他抬起下颌“你去吧,咱家
细柳出宫门,领回自己的一双短刀,才走出十几步开外,忽听一道声音落来
“细柳。”
她循声望去,只见昏黑阴影里一架马车停
细柳一怔,几步走了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我与修恒多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时间,”陆雨梧看着她道,“更深露重,你没有马车,便与我一道走吧。”
车盖底下一盏灯笼的光投落
“怕什么”
陆雨梧轻挑一下眉,略扫一眼牙牌上镌刻的字痕
,他笑了一下“千户的腰牌,位同朝中五品官,我合该摆一桌酒,以作庆贺。”
“你们清流若与阉党有所往来,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细柳重新将牙牌挂回腰侧,淡声道。
“什么清流”
陆雨梧看着她道,“我不做官,不
“那
“或
细柳扯唇“看不出来,你还有做那和尚道士的脱俗之志。”
她故意的刁钻,陆雨梧却一点也不恼,他下颌抵
细柳闻言,一双眸子立时盯住他。
陆雨梧忽然笑了一声,与她相视“你别多心,我并无他意,紫鳞山若只是一个单纯的江湖门派倒也还好,但如今燕京正值多事之秋,我并不知晓今日宫宴上曹凤声为何你为义女,但此人并不简单,你与他往来,还需小心谨慎。”
细柳一愣,蹙眉“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出自紫麟山原不是多大的秘密,陆雨梧知道是早晚的事,但她并未想到,如此情形之下,他竟还会与她讲这样一番话。
灯笼摇晃,寒雾微拢。
陆雨梧的眉眼干净如画,细柳审视着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如今我卷进这浑水之中,你就不怕与我走得太近,危及自身吗”
“沃野千里,其民也饥。”
陆雨梧忽然开口。
细柳神光微动,却听陆雨梧继续道“就凭你曾与我说过的这句话,我不信你是一个会走错道的人,修恒今日与我说起那被你吊死
听着他这番话,细柳脑中隐隐浮出一些记忆,那次事后,她
陆雨梧眉眼和煦“你是阉党还是紫鳞山中人都不过外物而已,重要的是我眼中所见,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他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细柳不由随着他的手指看向他的双眼,灯笼的光影
细柳并未立即接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过了半晌,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