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识道旁观这一幕,觉得有些眼熟,觉得若非那群北臷人已经意外了差不多一整年,倒真想将黄为能介绍给对方,彼此交流一下跟朝轻岫聊天时的心得。
黄为能还欲反驳,嘴唇翕动数次,却发现怎么说都会被朝轻岫堵死,登时怒上心头,一甩宽袖:“朝帮主说话仔细,贵帮总舵就在郜方府,就不怕——”
一语未尽,关藏文右手已经按在刀鞘上,旁边的燕雪客亦冷冷开口:“黄捕头慎言。”
黄为能闻言一滞,觉得名门正派的侠士甚是麻烦,耽误他发挥自己破案的才能。
他瞪着燕雪客,似乎想靠目光将人从此地驱逐。
伍识道倒是觉得燕雪客这人还成,幸好有他在,不然方才多半就得自己想法子打圆场了……
朝轻岫锋锐明亮的目光在黄为能面上扫过,声音平淡:“只要天理昭然,朝某何怕之有?”又微笑道,“倒是黄捕头,你面色带赤,印堂发黑,是有血光之灾的面相。嗯,血光如火,加之你肝火旺盛,若不尽量克制,只怕无法生离郜方府。”
黄为能咬了半日牙,才勉强挤出两个字:“克制?”
朝轻岫帮人帮到底,索性替对方想了个办法,神色间满是诚恳之意:“比如直接辞官出家。想来有了佛祖庇佑,即使天大的灾劫,也不难消解。”
燕雪客闻言略显好奇:“朝帮主学过相面?”
黄为能听见燕雪客的问题,一时间大动肝火,眼前的江湖草莽明着威胁自己,燕雪客的反应居然就是“朝帮主学过相面”?
果然清流做事就是不靠谱,黄为能怀疑自己就算被朝轻岫砍了,燕雪客都未必会用心阻拦。
朝轻岫:“前两日吃饭时机缘凑巧跟人学了一点。”
韩思合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那相得准吗?”
她对玄学也颇有兴趣,要不是不方便擅离职守,有时都想去红叶寺或者贝藏居那边求签。
朝轻岫唇角微翘,她的眉宇跟目光都有种锋锐的气质,连带着唇边的微笑也像是凝结了一丝杀气:
“事在人为,又怎会不准?”
朝轻岫的话落在黄为能的耳中,后者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又很快沉了下去,胸腔里更是泛出一点凉,仿佛突然间整个人都被浸没到冰水之中一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黄为能在心中琢磨,他们朝廷中人有一千一万个法子为难那些江湖草莽,当面冲突实在算不上合适的选择,不如先忍一时之气,之后再想法子报复。
做好打算后,黄为能不着痕迹地瞪了朝轻岫一眼,愤愤然闭上嘴,不再说话。
双方言语交锋时,伍识道始终没发一言,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旁听而已。
他惯会揣摩上意,此刻忍不住开始深思朝轻岫言语中的含义。
如果说燕雪客眼中的朝轻岫是一个正常的帮派老大,那么伍识道就从不吝于将朝轻岫往最心狠手辣的方向脑补。在他看来,那句
“无法生离郜方府”未必只是威胁,更可能是一句通知,只是不知道朝轻岫打算支使谁去动手,毕竟有燕雪客在此,一般的高手很难成功行刺……难道她是在暗示要自己趁职务之便,悄悄砍死同伴?
伍识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他深知自己对孙相忠心耿耿,除非朝轻岫加以威胁,否则肯定不会听她安排行事。
*
朝轻岫毕竟是一帮之主,每日还有类似“研究河鱼的十三种吃法”这类可能广开自拙帮商路的重要事物要忙,只短暂见了花鸟使们一面,将当日见闻交代完后,就端起茶盏示意下属送客。
黄为能一甩袖子便走人,伍识道小心翼翼离开,不敢显得生疏,也不敢表现得太过亲热,最后的燕雪客,倒是真心实意地再度一礼,道:“多谢朝帮主赐教。”
即使双方交谈时间短暂,燕雪客也是大有收获。
朝轻岫明言杨见善不是真凶,气得黄为能无法反驳,只想当场走人,除此之外,她而且还提到一件事,就是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众人在满载重山内吃饭时,忽然察觉到有高手在旁窥探。
在感到外面有动静的第一时间,朝轻岫与杨见善都出去查看,奈何对方身法极快,周围的座位上除了些许用饭痕迹外一无所获。
当日在附近用饭的,还有一个叫做王笃行的普通读书人,朝轻岫本想去问问,结果刚到第二天,王笃行就被发现死在家附近的一个水坑里。
燕雪客将疑点一一记在心中,随后告辞离开。
怀莼庄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涌流湾地方不大,没有设置监狱,若将人运到郜方府城内关押显然有些麻烦,于是韩思合就暂时将此案的嫌疑人杨见善软禁在了怀莼庄内,还选了些武功不错的捕快守在门口。
燕雪客抵达后,同样也派了数名下属过去,一半是看押,一半也是保护。
杨见善如今已被封了内力,同时换了身更符合嫌疑人身份的粗布衣服,此刻在衙役的监视下,一个人坐在院落中,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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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nbsp;燕雪客从院门走进,他看到杨见善嘴角青了一块,皱眉:“方才黄为能动手打了你?”
杨见善舔了下后槽牙,摇头:“只是揍了我几拳,也不算打。”
好歹外面有人看着,案子也没定死,黄为能犯不上现在就动粗,只是刚刚在朝轻岫那边受了委屈,忍不住拿杨见善来撒气。
燕雪客知道此事不好纠结,道:“我方才已经看过卷宗。袁中阳是大夏官吏,又算孙相门下,一朝身故,必会引起风波。”
他不是说袁中阳很得孙相重用,而是依照常理,孙相那边必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给清流找事的机会。
燕雪客声音严肃起来:“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告知于我。”
杨见善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醒来时,就看到旁边躺着袁县丞的尸体。我当即吹哨唤人,不多时朝帮主跟韩县令就来了。”顿了下,又
低声道(),燕大哥(),我当真没对袁县丞下手。”
燕雪客点头。
他相信杨见善的说法。
毕竟倘若对方真是凶手,当时又何必吹哨唤人,难道是为了自首?
然而以杨见善的背景,就算案情存在说不通的地方,孙相的心腹也会想尽办法将此事办成铁案,当日的那身血衣就算物证。
燕雪客语气郑重:“杨兄弟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洗刷冤屈。”
杨见善:“多谢燕大哥。”迟疑片刻,又道,“可否托燕大哥一件事?”
燕雪客:“你说。”
杨见善:“那位朝帮主是个极其擅长破案的人,要是她有意干涉,只要不违反朝廷律法,还请燕大哥勿要阻止。”
燕雪客:“极其擅长破案?”他听到这句相当高的评价,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我记得你以前在京中时,也曾在卓大人跟司徒大人那边见过世面。”
卓希声不但是六扇门中前辈,而且是上一代中有名的神捕,司徒大人也和六扇门关系匪浅,常奉皇命干涉大案。
至于杨见善,他从来不以智慧见长,主要特点是脾气硬,能够承担压力。
杨见善:“我在京中时间不长,与卓大人与司徒大人的接触更少,不过依照在下所见,朝帮主这方面的本事,当世恐不做第二人想。”又道,“这几天我在朝帮主旁边,也自觉学到了不少。”
燕雪客没忽视杨见善的评价,点头:“好,我记下了。”
让本地江湖势力帮忙不算罕事,不过燕雪客虽然只跟那位朝帮主见过一面,却总觉得以对方的本事,若想干涉案子,会有一群人排着队想要给她方便。
燕雪客临走之时,目光随意在桌面的纸张上一瞥,动作忽然顿住。
他看到了《老福探案集》五个大字。
……老福是谁,六扇门中有自己不认得的高人吗?
燕雪客:“那是什么?”
杨见善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带着点赧然:“朝帮主将一些破案的旧例化入故事当中,借机教导我一些查案的法子。”
燕雪客:“不知老福又是哪位前辈?”
杨见善想了想,摇头:“我本以为是杜撰的人物,不过听多了朝帮主的描述,倒觉得确有其人。”
燕雪客微微一顿,旋即微微颔首,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
*
燕雪客在查访案情,伍识道也装模作样地翻看卷宗,每看两页就得喝杯茶吃些点心。最用功的反而是黄为能,不但要写信去容州,跟同属孙相门下的薛何奇与左文鸦串联,还忙着会见本地官吏,充实自己的钱包。
新到的这批花鸟使们的消息被自拙帮的帮众送到朝轻岫手上,她看完后,只是一笑,然后单将写着黄为能信息的纸条拎了出来。
徐非曲有意为帮主排忧解难,思忖道:“此人武功平平,不过身边带的护卫功夫倒是不错。”
她习武的时日虽然不算太长,不过在总舵时,一直跟着应律声学习,眼光算是练出了一点。
朝轻岫淡淡:“孙相门下,在江南行走,的确该格外小心。我若是他,平日也不敢不带护卫在身边。”
徐非曲目中闪过一丝暗色,轻声:“要不要请师父……”
朝轻岫微一摆手。
徐非曲便不再言语。
她虽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错,不过帮主已经有了决断,徐非曲自然不去违逆上司,只好将这个计划暂时搁置,当做无可奈何时的备选方案。
在总舵时,应律声曾经几次三番评价过自己这位好徒儿,说徐非曲实在是个混江湖的好苗子,才进帮派没多久,就开始用武力值来思考问题,不愧是她当山长时从重明书院出来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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