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宋明稚慕厌舟 > 70-80
    第71章 出事了

    酌花院内的烛火蓦地一晃。

    晃乱了夜色,与宋明稚眼底那潭秋水。

    慕厌舟深深地看向宋明稚的眼底,像是担心他误会般道:“我是认真问的。”

    宋明稚轻轻地咬了咬唇:“我知道……”

    他知道慕厌舟是认真的,此刻他或许只是……只是还没有读懂自己心里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宋明稚过惯了刀头舐血的生活,却还没有学会如何过寻常的一生。

    慕厌舟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是早已经从眼前人过分干净的双眸中,读出了宋明稚所有的心情。慕厌舟笑了一下,垂眸一点点展开了宋明稚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攥着的手指:“不要担心,”慕厌舟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是为了装纨绔,更不是为在开玩笑,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宋明稚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殿下今晚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他的声音闷闷的。

    眼下宫变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虽说齐王殿下已经获得廖将军相助,但哪怕是他也不能确定,严元博与他的同党们,究竟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发难。慕厌舟在这个时候将它挑明,忽然令宋明稚的心头,生出了一阵堵堵的感觉——与那日在徽鸣堂外,听到慕厌舟“安排”自己的去处时一模一样。

    宋明稚抬头,看向了慕厌舟。

    他轻轻地蹙起眉道:“殿下会赢的。”

    慕厌舟挑眉笑了起来:“这是当然。”

    宋明稚不解:“那……”

    慕厌舟不怎么讲理道,“阿稚早已是齐王妃,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们这辈子,已经绑在一起了,”他轻轻地揉了揉宋明稚的耳垂,笑道,“只不过……我实在有太多的事,想要和阿稚一道做。所以,我便先问,等到宫变结束那日,阿稚就要给我答案,怎么样?”

    酌花院内的烛火,在此刻燃烬。

    宋明稚的视线倏地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刚回了个“好”,慕厌舟便放下了床帷,并在漆黑中,于他耳畔轻声道:“好了,睡吧。”-

    当今圣上虽然仍痴迷于享乐,但是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严元博的他,终究是不能和往日一样,安心当一个甩手掌柜。出现在海宣殿里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而自从慕厌舟正式统率禁军之后,皇帝更是隔三差五会传召他进宫,商议朝堂上的大事小情。

    这日,皇帝又同往常一样,派陶公公将慕厌舟叫到了凤安宫中。

    而到了皇宫以后……

    慕厌舟方才发现,今日皇帝叫自己来宫中商讨的事情,似乎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

    “殿下,请用茶。”小太监将茶盏放在了慕厌舟手边的桌案上,接着朝他行礼、退了下去。

    而坐在海宣殿上的慕厌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小太监点头,并端起茶盏,而是抬眸看向了海宣殿另一边的那扇屏风——自己上一次进宫的时候,它还不在这里。

    此时,皇帝还没有到海宣殿,慕厌舟直接转身,同陶公公问:“陶公公,这扇屏风是什么意思?”

    按照大楚的习俗——

    皇帝在为亲王选定亲事之前,都会先将人召入宫中,隔着屏风见上一面再定。只有宋明稚这个“齐王妃”因为身处于西域,而省略了这一步。

    慕厌舟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身为皇子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习俗?

    陶公公在皇宫中混了这些年,算得上是一个人精,但是天家的父子,没有一个是他能够惹得了的人。听到慕厌舟问,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为难:“呃…这,这个……”

    还没等陶公公想好该怎么同慕厌舟解释。

    海宣殿内,便传来了悠悠一声:“齐王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子嗣一事了。”

    慕厌舟攥紧手心,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以为父皇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一次开口,朝着候在一旁的陶公公吩咐道:“去,将人带进来吧。”

    “是,陛下!”

    陶公公立刻小跑着离开海宣殿。

    转眼之间,他便带着三名相貌、衣着各不相同的女子,走进了殿内。

    几人朝着慕厌舟还有皇帝行礼,站在了纱质的屏风背后。

    皇帝坐在了龙椅上,从方才那名小太监的手中接过茶盏。

    继而,一边喝着茶,一边朝着慕厌舟道,“这三名女子,品性相貌皆是一流,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选一个当侧妃……”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垂眸朝慕厌舟看了过去,“齐王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你虽然还未完全适应朝堂之事,但的确尽心尽责……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慕厌舟蹙眉,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龙椅上的那个人。

    而皇帝身边,刚奉完茶的小太监,也像是被他方才那句话所震一般,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殿上。

    就像是被这突然出现的“太子”二字所吓倒一般。

    慕厌舟瞥了那小太监一眼,压低了声音,向龙椅上的人问:“父皇为何要在此时,对我说这番话?”

    皇帝轻轻地放下了手里面的茶盏,终于不再继续向慕厌舟卖关子:“今日,朕会同时把封妃与册封太子的圣旨,一道下入你府中。”

    他的语气极为郑重,显然早已对此事有了定夺。

    ……

    皇帝话音落下后,海宣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站在皇帝身边的陶公公,立刻对方才奉茶的那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命他迅速带着其他太监与宫女,从这里退下。

    海宣殿内的几人,并没有看到……

    那小太监离开这里之后,并没有与其他人一样,守在殿外等候传召,而是找了个借口,前往了皇帝的寝殿安云殿:“良全公公,良全公公!”

    身着灰衣的良全,走出了寝殿,快步将来人带入了一旁的花园之中:“慌慌张张的,可是有什么大事?”

    “有!”小太监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气喘吁吁地朝他道,“陛下方才将齐王殿下召入了宫中!与他一道进宫的,还有三名女子!奴才……奴才刚刚在海宣殿内,听到皇帝陛下对齐王说,说……只要他从这几名女子中选一位当侧妃!陛下今日,就将封妃的圣旨,还,还有……册立太子的圣旨,一起送到齐王府中去!”

    话音落下之后,他又一脸惶恐地哀号了一声:“……大事不妙了啊!”

    良全目光也随之一震:“你说的可是真?”

    “千真万确!”小太监咬紧牙关,“刚才在海宣殿内服侍的十余人都能做证。”

    良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好……我都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

    “是,公公——”

    就在那小太监的背影消失在花园里的同一时间。

    良全已经咬牙转身,朝着凤安宫另一边,那个人迹罕至的方向而去。不多时,他便在遍地荒草的树林之中,将消息传给了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去,迅速到严大人府上,告诉严大人,皇帝陛下可能今晚就要册封齐王为太子了!”

    他迅速将方才那名小太监对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继而压低了声音,对那男子道:“‘那件事’怕是要提前到今日了……”

    良全与眼前这名侍卫打扮的男子都是严元博的心腹,二人口中的“那件事”指的便是夺位……他们虽早已经从严元博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并为此准备了多日。但事到临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紧张。

    “……是!”

    侍卫迅速应了下来,但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准备借着轻功离开皇宫的他,在动身之前,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良全公公,您说若今日陛下不下圣旨呢?”

    良全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侍卫也反应了过来——这世上绝对没有一个人会与皇位作对,所谓的“钟情”在权势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齐王一定会选择成为太子。

    ——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

    如今已是仲秋时节,哪怕是正午,阳光仍算不上炙烫,洒在身上,反倒有种温暖之意。

    秋风吹黄了酌花院里的那棵桃花树的树叶。

    其中一片,正打着旋从风中飘落,轻轻地坠在了树下宋明稚的掌心之中。

    “起风了,”宋明稚放下手中的落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并向一旁的阿琅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声,阿琅立刻走上前道,“回王妃的话,现在是未时了,”他有些犹豫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朝宋明稚问,“王妃可是要热一热午膳?”

    宋明稚喃喃道,“未时了……”

    他心中生出了一阵不好的感觉,但面上却分毫未显,反倒是朝阿琅点头,吩咐对方道:“对,把饭菜送下去热一热吧。”

    “是,王妃。”阿琅没有多想,立刻带下人一道,端起饭菜朝酌花院的小厨房送去。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眼前的同一时间,宋明稚立刻起身:“来人——”

    一名侍从自酌花院的另一边快步而来:“请问王妃有何吩咐?”

    眼前的人是慕厌舟的心腹之一,从前几日开始,他便被慕厌舟派到酌花院来,在宋明稚的身边服侍,偶尔也会负责为两人传递消息。

    宋明稚转过身直接朝他道:“殿下那里十有八九出事了。”

    他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侍从也被他吓了一跳,立刻紧张地问:“王妃这是何意?”

    宋明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殿下说今日午时要回府,与我一道用午膳。”

    侍从不解地点了点头:“是。”

    “他从未迟到过一次……”宋明稚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笃定,“若非出了事,殿下绝对不会耽搁。”

    第72章 是人质

    侍从不禁瞪圆了眼:“啊?”

    王妃向来了解殿下,但是……但是,朝堂中的事情,向来都没有什么定数。此时,凤安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王府里谁也说不清圣上叫殿下入宫,究竟是要商议什么事,又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王妃怎么能只凭殿下迟到这一点,就断定殿下出事了呢?万一殿下只是在商议完正事之后,被圣上留在凤安宫中,一道用了顿午膳呢?

    这样的事情,之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侍从想到这里,终究没有忍住,一脸疑惑地朝着宋明稚看了过去:“……王妃的意思是?”

    萧瑟秋风吹得酌花院内落叶纷飞。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灰白的云雾遮拦,寒气早在不知不觉间穿透了秋装,渗入人的骨骼之中。

    宋明稚摇了摇头,他知道侍从在疑惑什么,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仔细同对方解释。

    宋明稚攥紧了手心,直接向身边的人命令道:“即刻派人,去将此事告知廖将军,让他集结兵马随时准备入城。”

    说着,便朝酌花院外走去。

    侍从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他道:“可是……倘若今日只是虚惊一场,那王妃此举反而会打草惊蛇,提前将我们的底牌露给严元博。让他有所防备不说,若是传到圣上的耳边,殿下这些年来的隐忍和经营,也会功亏一篑啊。”

    这名侍从和元九一样,原本也是柳家人。

    他不但对慕厌舟忠心耿耿,连带着也听对方的话,信任宋明稚这个“齐王妃”,可是……今日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非常突然,侍从实在没有办法仅凭宋明稚的三言两语,下这个决心。

    他咬了咬牙,补充道:“况且,此时崇京城内一切如常。”

    皇帝身边都是严元博的人,齐王殿下虽然也在宫中安插了眼线,但他们并不能第一时间,接触到最要紧的消息。可尽管如此……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名眼线给王府传递消息。

    王妃现在就动手,会不会太早?

    秋风吹起了宋明稚的长发。

    他突然转过了身来:“若是等到能察觉到失常时再采取行动,恐怕为时已晚。”

    宋明稚自然明白侍从在担心什么:倘若严元博等人今日不动手,那齐王多年来的经营功亏一篑不说,且还会被皇帝所忌惮,彻底与太子之位擦肩而过。

    但是宋明稚确定……

    除非严元博动手,否则无论宫中发生什么事情,殿下都会准时回府。

    ——这是宋明稚与慕厌舟之间的默契。

    对他而言,比起所谓的“眼线”,慕厌舟的消息才是最准的。

    侍从因为宋明稚的话而犹豫了起来:“可是……”

    说话间,宋明稚已经重新转过身,走出了酌花院:“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若是出事的话,由我一人承担。”

    宋明稚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字句之间却仿佛蕴含着千钧的力量。

    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他已从酌花院内走了出去。

    侍从咬紧了牙关:“是,王妃!”

    说着,也转过身,施展轻功朝着府外而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酌花院内。

    齐王殿下有命——

    若他不在王府,府内所有人皆听王妃调遣,不得有违。

    ……王妃的话就是殿下的话!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阿琅端着热好的饭菜,回到了院内,“王妃,饭菜已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发现此时院内那棵桃花树下早已经空无一人,“王妃?公子……稚公子?”

    阿琅放下饭菜,朝四周张望了起来。

    宋明稚不习惯身边有太多的人服侍。

    相比起王府内其他地方,酌花院内向来有些“冷清”。

    但是今日,院内这空空荡荡的样子,却让阿琅的心里发起了怵……

    他压低了声音,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稚公子?”

    院内寂静无言,唯有秋风扫过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并拖动着院门生出“吱呀”一阵轻响。阿琅的心不由一坠,他猛地回过身,朝着院门处看去——那里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可是阿琅的心中,却生出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仿佛有人在暗处窥探着自己一般……

    阿琅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离开酌花院,去找宋明稚。可是还没有走出小院,就听到不远处的王府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齐王府所在的瑶光坊,向来很安静,一般人骑马路过王府之时也会放慢动作,阿琅似乎从来都没有在酌花院内,听到过如此清晰的马蹄声。

    伴随着耳畔的风声与踢踏的马蹄声。

    阿琅的心中,忽地冒出了一句中原的诗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王府,侧门旁。

    宋明稚刚走到这,便远远地自门缝处看到:有人骑快马疾行过王府。不远处的街巷旁,还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转角处。

    ——那人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还是没能逃过宋明稚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那人不但会武功,甚至身手极佳。他猜……对方应该是严元博派来,埋伏在王府附近的高手。

    宋明稚淡淡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他的表情格外平静,就像是并没有注意到王府外的异常景象一般。

    下一刻,侧门旁的守卫,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到来,赶忙快步上前朝宋明稚行礼,并问:“不知王妃要去何处?可需要吾等备马?”

    宋明稚蹙眉走到了门畔,光明正大地向王府外看去,“不必,我今日不出府,”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在这里等等殿下。”

    守卫退了下去:“遵命,王妃。”

    就在宋明稚来这里的同时,等候在徽鸣堂内的元九,也收到消息来到了王府门边。

    他一边走,一边故意道,“王妃与殿下恩爱有加,殿下今日不过是晚回来了一阵,王妃便记挂了起来,”说着,便朝对方行礼,不确定地问,“王妃,您看……”

    元九知道宋明稚就是那个曾戴着帷帽,出现在慕厌舟面前的男子,并清楚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他这样问,是在同宋明稚确认王府外的情况究竟如何。

    宋明稚一脸镇定转身朝元九点了点头——

    他确定,王府外的情况,与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

    见状,元九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而道:“诶!天上又起云了,王妃不如先回徽鸣堂内,一边喝茶一边等殿下?若是不小心淋着雨,就不好了。”

    如今侍从虽然已经按照宋明稚的吩咐,去找廖将军报信,但是王府的局势仍旧不明。元九想借这个机会,与宋明稚一道在徽鸣堂内,仔细商议一下。

    岂料,宋明稚刚朝他点头,转身向府内走来。便有一阵马蹄声踏碎了坊内的寂静,落在了齐王府门外。

    身着软甲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单膝朝王府内的宋明稚行了一个军礼:“下官贺成俭,参见王妃!”

    在他背后,还有二三十名同样如此打扮的男子,与一驾小巧的马车。

    只一息,宋明稚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从崇京城内的禁军。

    但面上,却假装疑惑道:“你们是……”

    那个名叫“贺成俭”的男子,起身笑着朝宋明稚道:“回齐王妃的话,吾等为齐王殿下身边的禁军。这一趟,是奉殿下之命,带王妃入宫的。”他的神情乍一眼看去还算轻松,但是紧攥在一起的手指,却在无形之中泄露了他的紧张。

    宋明稚朝贺成俭点了点头,故作不解道:“为何叫我入宫?”

    宋明稚虽这样问,但此时他与元九的心中,都已有了答案: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齐王殿下对王妃用情至深,若是想要威胁殿下的话,那自己……就是最好的那个“把柄”与“软肋”。

    不过听到这里,宋明稚方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去了一些——严元博等人还有空带自己入宫,那便证明,真正的宫变还没有正式开始。

    贺成俭想了想,回答道:“方才圣上留齐王殿下在凤安宫中用午膳,五皇子也被一道唤了过去。具体的事我也没有多问,不过听宫里的人说,似乎是……五皇子在席上提到了王妃,陛下便想叫王妃一道入宫,共用午膳。”

    他这番话说得还算顺畅,显然已经在来的路上,于心中排演过许多遍了。

    在宋明稚背后,元九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趟称得上凶险万分,王妃他真的可以吗?

    按照时间推测,王府里的侍从,应该还没有将消息传到廖将军耳边。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打草惊蛇。宋明稚朝贺成俭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贺大人了。”

    宋明稚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好似并没有看破眼前人的谎言。

    贺成俭瞬间松了一口气:“王妃,这边请。”

    作为禁军之中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他早在慕厌舟统帅禁军之前,就与严元博有了联系。“宫变”一事,不可不谓之大,几日前,严元博就已经与他通了气。

    贺成俭知道,齐王殿下十有八九,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但是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贺成俭转身看了一眼宋明稚。

    眼前这个西域美人,十足一个漂亮的花瓶。美则美矣,不但毫无用处……甚至,还可能在关键的时刻绊住齐王的脚步,变成他的累赘。

    贺成俭抬手,为宋明稚撩开了眼前的车帘:“王妃当心。”

    他语气虽恭敬,但是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屑:都说齐王妃同样恋慕齐王,想来他也一定不愿拖累对方。

    自己今日好言相请,怕的就是齐王妃这个“人质”发现端倪,在路上大闹甚至宁为玉碎。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确高估他了。

    贺成俭在宋明稚坐进马车的那一瞬放下了车帘。

    他迅速朝周围人使了一个眼色:“走,进宫,千万不要耽误了陛下的正事——”

    身后众人随即应道:“是,大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行人已催动马匹,远远朝着凤安宫的方向而去。没有人注意到,马车内的宋明稚也在此刻悄悄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自前几日起,他便将匕首随身携带。

    宋明稚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唇边随之浮现出一抹笑意——轻功颇好的他,有无数种方法从这里脱身。但是今日,他却不想这样做。

    毕竟……告诉齐王殿下自己处境安全的最好方式,就是当着殿下与众人的面,亲手杀掉这群人。

    第73章 凭什么

    宋明稚缓缓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继而侧眸,观察起了他所乘的这驾马车——榆木制成的车壁,坚固而密实,不同于齐王府与皇宫中的马车,这驾马车内壁没有任何花纹与雕刻,黑漆漆的格外压抑,连半点的光,都透不过来。

    “光……”

    想到这里宋明稚忽然眯起眼睛,将视线落在了车帘上,同时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面前的帘子。

    与普通的马车不同,这驾马车的车帘,是由厚重的毛毡制成的。它稳稳地挂在车上,并未因为马车的颠簸而移动半分,将长街上的声响与光亮,全都隔绝在了车帘外。

    宋明稚立刻转身,用力推向车窗。

    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手下的窗扇都一动不动。

    宋明稚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心下了然道——严元博的人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宋明稚随即提高声量,朝着马车外问:“贺大人,还没有到吗?”

    贺成俭的声音穿过了毡帘,隐隐约约地落在了宋明稚的耳边:“请王妃稍等,还得一会时间。”

    从齐王府到皇宫的这条路,他已不知走了多少遍。

    王府紧邻着皇宫,按照时间推测,此时自己应该已经到宫中了才对。

    宋明稚心下了然——

    严元博的人并没有按照惯常的路线,带自己进宫。

    就像是为了证明宋明稚的猜测一般。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贺成俭像方才一样,撩开了车帘:“齐王妃,请——”

    阳光自车门处泻了进来,宋明稚不由眯起了双眼。

    等他适应了车外的光亮之后,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他常去的“心宁门”,而是……远远地看到了凤安宫的正门“天仪门”。

    天仪门的两侧建有城阙,高大的宫墙也随城阙一道向外凸出,并在这里形成了一道类似“瓮城”的结构,上面则建有亭台——既能用来观赏,还能用来观测敌情。

    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进行围歼作战。

    在大楚的历史上,天仪门附近曾数次爆发宫变。

    宋明稚缓步走下了马车。

    他犹豫了片刻,蹙眉看向马车下的贺成俭:“贺大人,这是……”

    贺成俭终于不再伪装,他朝宋明稚笑了一下,缓缓拱了拱手道:“失礼了,王妃。”

    话音落下的同时,骑马在前的禁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接着,用泡过油的麻绳,缚住了宋明稚的双手:“王妃,同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抬手去押他的肩。

    此时刚刚过正午,可是崇京的天空已彻底被阴云所笼罩,不见一丝光亮。铅灰色的天幕下,唯有宋明稚的身上,带着一抹雀蓝的色彩。

    他轻轻地抿了抿唇,似乎已从贺成俭等人的言行之中猜到了什么。

    不等禁军的手指碰到宋明稚的肩,他便低头冷声道:“别碰我。”

    语毕,直接朝着不远处的天仪门走去。

    天仪门前格外空旷,宋明稚原本就纤细的身形,在这片旷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单薄。这不是禁军第一次见到宋明稚,可这时……他们的眸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刹那的惊艳与不忍来。

    下一息,又将这情绪全部压了回去:

    齐王的眼光的确不错,可是……江山与美人都要?

    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好事!

    贺成俭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朝着天仪门的一侧而去-

    海宣殿内的气氛颇为凝重。

    皇帝的话音落下之后,慕厌舟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领旨谢恩,而是冷冷地笑了一下:“父皇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这辈子都注定是个不成器的断袖,既不想娶侧妃,更不想当什么太子。”

    他的语气格外放肆。

    皇帝瞪大了双眼:“你——”

    慕厌舟走上前拱手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父皇今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话间,慕厌舟已经转过身去,唇边忽然漾起了一丝笑意,“时间不早,阿稚还等我回府,一起吃饭。”

    皇帝腾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逆子!”

    他颤着手指向慕厌舟,见对方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在慕厌舟离开海宣殿前那一刻,抄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对方的背影重重地砸了过去:“不知好歹——”

    说着,便重重将手按在了胸前。

    “砰!”

    上好的白瓷随着一声脆响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陶公公连忙上前,一边朝皇帝行礼叫他息怒,一边大声唤起了太医。

    海宣殿外秋风乍起,卷起了满地的黄叶。整间大殿,于刹那之间,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慕厌舟的脚步,却没有一刻停顿,就像是方才在这里惹出事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转眼,他便消失在了皇帝的面前。

    ……

    皇帝被慕厌舟气倒前,并未吩咐周围人如何处置这个“逆子”。

    因此,凤安宫中众人,只能任由慕厌舟走出海宣殿,像往常一样快步走至宫道前。

    不等他登上马车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方才收到消息,气喘吁吁来到车前的侍从已“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慕厌舟大声道:“殿下!大事不好——”

    慕厌舟停下脚步:“怎么?”

    随慕厌舟一道驾车进宫的侍从,颤着声说,“府里方才传来消息,说,说王妃被几个自称是禁军的人带到了宫中来!如今,如今下落不明……”他咬紧牙关道,“彼时府内众人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王妃走后方才意识到,此前宫中都是派太监们来传话的,从来都未找过禁军!”

    贺成俭带人出现在王府外的那一刻,便证实了宋明稚的猜测。元九立刻派人,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了宫中。传信的人虽然不是慕厌舟的心腹侍从,但也从话语里意识到了此事的反常,并将紧张的情绪,传递给了周围人。

    慕厌舟缓缓攥紧了手心:“本王知道了……”

    严元博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慕厌舟的脚步没有半刻停顿,他直接登上马车:“离宫。”

    “是,殿下!”

    车轮滚滚,碾过了宫道上的砖石。

    慕厌舟的耳边,只剩下侍从的那句“下落不明”,在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铅白的日光坠入了他的眸底。

    慕厌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还有几乎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紧张与担忧。

    几乎是在侍从说话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了宋明稚的意思:宋明稚担心严元博的人会假传有关他的消息,干扰自己的判断,甚至让自己分心,所以便选择将计就计,充当人质。

    这世上除了宋明稚自己,没有人比慕厌舟更清楚他的武艺,与他对凤安宫甚至整座崇京城的熟悉程度。可它还是无法阻挡慕厌舟的心中生出了一阵浓浓的担忧……他既怕宋明稚受委屈,更怕宋明稚受伤。

    慕厌舟缓缓垂下了眼帘。

    这一次,他并未像从前一样敛起眸中的杀意。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行进在宫道上。

    不过这回马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宫道,驶出心宁门。在经过天仪门的那一瞬,它便被人拦了下来。

    “吁——”

    侍从猛地拉紧缰绳,马匹伴着嘶鸣声高高扬起了前蹄。整座车身也跟着重重摇晃了一下,伴着一阵重响停在了原地。

    驾车的侍从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慌乱:“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车内,慕厌舟忽地抬眸,撩起了眼前的车帘:

    两道鲜红的宫墙之中夹着条窄窄的宫道,它顶多只能同时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可是今日,眼前的宫道中,却挤满了被坚执锐的禁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严元博此前有过交代:慕厌舟能藏到今日,势必不是孤军奋战,若只杀了他,而不铲除他背后的势力,那这天下仍不算拿稳。论起上上策,还得是慕厌舟主动认输,并将他背后的人全部招出来一并杀掉。

    最重要的是……

    慕厌舟很有可能凭借着武功,从狭窄闭塞的宫道中逃出生天。

    眼前的禁军一个个面色紧张。

    可是慕厌舟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了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身上:“阿稚在何处?”

    手持长剑站在最前方的贺成俭清了清嗓子:“殿下问对人了。”

    此时的慕厌舟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衫,进宫面圣的他更是手无寸铁。可是这淡淡的一瞥,竟然令贺成俭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试图居高临下道:“齐王妃就在宫外,若是想见到王妃的话,还请殿下——”

    贺成俭也是京城中的膏粱子弟。

    他这种人最爱看的,就是虎落平阳。在慕厌舟来之前,于对方手中当了许久差的贺成俭,已经默默酝酿了半晌他要说的话,准备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岂料慕厌舟竟然直接无视了他。

    一袭青衣的慕厌舟,径直走下马车,迎着数百柄长剑的寒光,目不斜视地朝着天仪门走去。

    他明明手无寸铁……

    可是守在天仪门外的禁军,竟然忍不住随着慕厌舟的脚步,一步步朝后退去,直到刀、盔相撞生出一阵脆响,方才唤回他们的注意力。

    贺成俭咬紧牙关,高声道:“开城门!”

    “是,大人!”

    早已占领此处的禁军缓缓推开了六丈多的城门。

    此时,就连地面也随着城门的开启,而生出了一阵震颤。

    天仪门下,慕厌舟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铅白的天光,已无遮无拦地自天际倾泻而下,照亮了天仪门前可容万人的空地,与数不清多少把刀剑、利刃,还有……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数月不见,三弟还是这么风光啊。”慕思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几个月的幽禁生涯,为他的鬓边添了几抹灰白的色彩,慕思安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恨意与不屑。

    慕厌舟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时凤安宫中的禁军,也紧随他一道走出了天仪门。

    慕厌舟的四面已彻底被禁军所包围,一道道寒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巨网,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不远处的城阙上,架起了数百道拉满了的长弓。

    慕思安已经听说了方才海宣殿内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慕厌舟的话而生出半点喜悦,甚至愈发愤怒。

    他扯了扯缰绳,走到了慕厌舟的面前,低头居高临下道:“不过……我听说三弟似乎好像不想再风光了。看来这个太子,注定由我来当。”

    慕厌舟终于缓缓地笑了起来,将视线落在了慕思安的身上:“凭什么?”

    “凭什么?”

    自然是凭刀、凭剑!

    慕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密密麻麻的禁军。继而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冷声朝他们吩咐道:“去,将齐王妃请来!”

    第74章 宫变中

    “齐王妃,这边请——”

    穿着身软甲的禁军,将宋明稚从天仪门一侧的阙楼内推了出来。

    宋明稚故意卸掉了内力,脚步也随那人的动作一道,重重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铅白的日光,洒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宋明稚看都没有看身边的禁军一眼,他迅速稳住身形,朝着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去:“……齐王殿下!”

    宋明稚的语气无比焦急,并透着浓浓的担忧。

    慕思安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不屑——绣花枕头。

    此时,慕厌舟早已被禁军团团包围。

    听到宋明稚声音的那一瞬,他立刻转身,循着声看了过去。

    眼中终于在此刻,露出了明显的慌乱。

    包围着他的禁军,稍稍退开了些许。

    两人终于隔着百丈远的距离,看到了彼此……宋明稚只用了一眼便确认:慕思安等人还未动手,齐王殿下仍安然无恙。

    他瞬间将心放回了嗓子眼里,同时默默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慕思安带着禁军挤满了眼前的这片空地,乍一眼看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桃花漫天的夜晚……而在他的背后,除了禁军以外,只有几个稍有些面生的朝臣。

    并没有左相严元博的身影。

    宋明稚当下了然……

    事到如今,严元博仍在给自己留后路。

    今日的事若是成了,他便是藏在慕思安背后的朝堂真正的掌控者,若是没有成……那一切都由慕思安这个白痴顶着。

    慕思安看到了慕厌舟眼中的慌乱。

    他拽了拽缰绳,含着笑,居高临下地朝慕厌舟道:“啧啧,可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秋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此刻的天仪门外安静得只剩下慕思安的笑声,与狂妄的言语:“不如这样吧。”

    “若三弟现在认输,将你背后的人一个个都报出来,那我就不杀齐王妃,”慕思安慢悠悠地回过头看了宋明稚一眼,继而压低了声音朝慕厌舟道,“并且大发慈悲让你们当一辈子的普通人,你看怎么样?”

    “不行——”还未等慕厌舟表态,宋明稚已开口,大声打断了慕思安的话。

    慕思安蹙起眉,回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宋明稚并未给马背上的人半个眼神。

    他咬牙看向慕厌舟,身体都随之轻轻地颤了起来:“殿下,不必理会我——”

    “放肆!”慕思安没想到,宋明稚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再敢妄言,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他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随之发出一阵嘶鸣声。说话间,慕思安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的长剑,远远朝着宋明稚指了过去。

    剑光劈碎了大半片空地。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一柄长剑锵然出鞘,不等众人看清,它已死死地抵在了宋明稚的脖颈间——宋明稚身边的禁军也跟着对方一道拔剑了。

    慕厌舟的目光随之一暗。

    就连百丈之外的宋明稚,都于此刻,在他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杀意……

    不行!

    宋明稚瞬间咬紧了牙关。

    廖大人现在还没有到,自己与齐王最重要的事,就是拖延时间。

    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竟然在慕厌舟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按捺不住的杀意,与不理智的情绪来……

    禁军手中的长剑,早已经死死地抵在了宋明稚的脖颈之间,可是他却像是不知道危险一般,轻轻地朝慕厌舟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少安毋躁。

    慕厌舟似乎看懂了宋明稚的意思。

    几息过后,他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眸,用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朝着慕思安道:“你先放了阿稚,我便认输。”

    他这番话,是对慕思安说的,可是说话的时候,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宋明稚。

    崇京的天空上覆着一层阴云。

    宋明稚眼前的画面,却忽然变得模糊,就像是被日光晃到了一般。

    ……两人是要拖延时间不假,可是刚才那一刻,慕厌舟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无论廖将军来不来这,他有没有援军,自己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禁军知道,自己手中押着的人,是今日最重要的人质。早听说过齐王与王妃恩爱传闻的他,担心宋明稚情急之下撞向刀刃,一开始便是以刀背抵在对方脖颈上的。

    可尽管如此,刀背还是在宋明稚的脖颈间,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印痕。

    落在慕厌舟眼中,刺眼得不能再刺眼。

    慕厌舟的声音一点也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片空地。

    慕思安听到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好好好!”他环视着四周上千号禁军,似乎已经将局势,稳稳地拿在了手中。

    慕思安在王府里关了几个月的时间,对这大半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清晰的概念。哪怕严元博早已经给他提醒过慕厌舟的危险,但他还是本能地将眼前的人当作过去那个普通的纨绔看待:“既然如此——”

    慕思安身边的侍从,立刻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同时用紧张的目光,朝着他看了过去。

    慕思安瞬间回过了神来——

    严元博之前给他说的话,全部在此刻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也在此刻泛出了一层冷汗。

    “既然如此……”慕思安停顿片刻,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侍从腰间的佩刀之上,“齐王总该先表示表示吧。”

    无论是慕思安还是严元博,二者从未想过留下活口。

    按理来说,他今日应该以最快速度,从慕厌舟的口中套出对方背后的人都有谁,再立刻将慕厌舟和宋明稚杀之以绝后患才对。

    可这一瞬,慕思安的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了一个恶念来……自己失去的半年自由,可不是慕厌舟痛快去死就能补清。

    慕厌舟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慕思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那个侍从。

    对方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刀,举在了慕厌舟的面前:“齐王殿下,请吧。”

    “三弟,你怎么还没有看清楚形势?”慕思安笑了一下,不屑道,“现在应该是你求我才对,哪有我先放人的道理呢?不过……你我二人好歹兄弟一场,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和王妃这个面子。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用这把刀,废了自己的右手,我便先放齐王妃走,你看如何?”

    严元博这段时间,曾反复给他提醒过慕厌舟的危险。不过……作为一个真正混迹花丛多年的纨绔,慕思安却能看得出,慕厌舟看齐王妃的眼神不是假的。

    此刻,他也忍不住好奇,慕厌舟究竟会选择齐王妃,还是选择他的手臂……

    慕思安也担心慕厌舟会故意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他又提高了声量朝对方道:“快些!我数十声,你若再不动,那本王就要先杀齐王妃了!”

    按照慕思安和严元博的计划:

    上上策是以宋明稚为质,逼慕厌舟说出朝堂中所有与他有牵扯的人。若是他不说的话……自然是严刑逼供,直到他说为止。

    “十——”

    禁军将刀丢在了慕厌舟面前。

    长刀坠地,发出砰一声重响,顷刻间打碎了空地前的宁静。

    慕厌舟则缓步上前,在凤安宫前无数禁军的注视之下,拿起了地上的长剑。他虽孤身一人,但是周围的禁军,还是在慕厌舟拿起剑的那一刹那提起了戒备。

    “八、七……”

    宋明稚努力挣扎了一下:“殿下,不要理会他们!”

    他脖颈上的红痕,因为这一动而显得愈发刺眼,但宋明稚看都没有看那把剑一眼,只管大声朝慕厌舟道:“慕思安乃卑鄙小人,殿下就算按照他说的做,他也不会放我走的——”

    宋明稚的声音响彻了整片空地。

    慕思安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给了宋明稚身边禁军一个眼神。

    宋明稚远远地看到……

    慕厌舟拔出了长剑的剑鞘。

    寒光在顷刻间,照亮了慕厌舟的面颊,与他那双冷茶色的双眼。二人明明相距甚远,但这一瞬……宋明稚竟清楚看到,慕厌舟轻轻地朝自己打了一个口形:“闭上眼。”

    成大事者必须懂得取舍……

    假如被禁军包围的人是自己,宋明稚也会和慕厌舟一样,举起剑来拖延时间。但是他却无法想象,若慕厌舟真的按照梁王所说那样做,那该怎么办?

    宋明稚咬紧牙关,蓦地抬眸朝着不远处的长街看去:熟悉崇京城安防布局的他清楚,一会廖将军大概会率军从这个角度出现。而就算他以最快速度出现,那也要至少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了……

    不远处,慕思安还在计数:“三!”

    宋明稚猛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眸内已经没有了担忧与紧张。

    取代它的是浓浓的杀意。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一刻的天仪门前,至少有数千名禁军。不管是武功多好的人,都不可能以一敌千。

    但是……就在慕思安数到“一”的那一瞬,宋明稚却将手指,抵在了腕间那把匕首之上。

    此刻,凤安宫前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慕厌舟的身上。直到一抹寒光伴随着惊呼声闪过,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朝宋明稚看去。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刚才押着他的那名禁军,已随着一声痛呼,瞪大了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上。

    不远处的慕思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本能仍是让他如见了鬼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同时,清清楚楚地听到,宋明稚正地朝自己轻笑道:“抱歉,我似乎不是很适合当什么‘人质’。”

    第75章 齐王妃

    ……齐王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凤安宫前,众人的脑海不约而同地空白了一瞬。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全部动作。

    秋风吹散了空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站在宋明稚身边的禁军第一个回过神来。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拔剑,咽喉处便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线,禁军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朝着脖颈间看去……岂料,他的目光还未落下,身体已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他甚至没有看清宋明稚是怎样出手的。

    齐王妃他……他会武功!

    这怎么可能?

    秋风轻拂过宋明稚的长发。

    晃过他的眉眼,在那双水蓝色的眼瞳之中,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的姿态格外轻盈,相比起杀人,更像是正随着羯鼓声缓缓起舞一般……

    宋明稚的外表实在太有迷惑性。

    若不是他手中那把匕首的寒光过分耀眼,恐怕周围人直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他手里的东西,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

    他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西域美人吗!

    此刻的宋明稚不但手起刀落,一刀一命,甚至于就连那双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动手杀人了!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杀,给我杀了他——”慕思安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他一边大喊,一边拽紧了手中的缰绳,试图催动胯下的马匹,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然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正在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甚至就连握紧缰绳的力气,都没有一点。

    宋明稚背后那名禁军回过神来,立刻提剑冲着他的心口处而去。

    哪知宋明稚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他冲上前的那一瞬,转过身去,用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慕思安刚用尽全身力气,调转马身试图逃离此地,站在他面前的慕厌舟脸上便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随手颠了颠那柄剑,一脸“抱歉”地对慕思安说:“看来今日梁王殿下是不能如愿了。”

    秋风将阙楼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阙楼下,一边是数以千计的禁军,另一边……只有两个人。

    可是此刻,包括慕思安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浓浓的惧意……这一战明明还没有正式开始,可他们仿佛已经在这一瞬看到了结局。

    话音落下的同时,慕厌舟面前的禁军,已被一箭穿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慕厌舟就像是没看到身边虎视眈眈的禁军那般,朝着不远处的宋明稚而去……双拳不敌四手的道理,宋明稚和慕厌舟都懂。

    而自幼便被教导着隐藏锋芒、假装纨绔的慕厌舟,更是懂得权衡利弊、能屈能伸。

    ——若是废一只右手,便能拖延时间到廖将军来,那对他来说,几乎没有犹豫的必要。但是此刻,既然宋明稚要赌,那么慕厌舟哪有不跟的道理?

    慕厌舟明明在笑,可是周围人的心中却在刹那之间涌上了一丝寒意。

    “你……”慕思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余光却在这一刻瞥见:宋明稚的动作格外干脆利落,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他已将身边的那一圈禁军,杀了个干净。

    慕思安:“……!”

    这,这怎么可能?

    宋明稚的动作干脆的过分,此刻竟令慕思安和周围的禁军生出错觉:眼前这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男子,会亲手,将他们一个个送入地狱。

    不过,宋明稚并没有恋战之意。

    他踩着面前进军的肩,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了慕厌舟的面前。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并肩,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就像是此前已排演过一千次、一万次那般。

    慕思安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完了……”

    开口的瞬间,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几息之前,慕思安满脑子都是杀了慕厌舟,再杀进凤安宫,逼他的好父皇退位,自己登基为帝。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竟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逃!一定要逃!

    “驾!”

    这时凤安宫前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宋明稚身边禁军的惨死,唤醒了其余人的神志,披坚执锐的禁军,像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朝着宋明稚和慕厌舟而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与逐渐浓重的血腥味,甚至于惨残肢断臂。

    慕思安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血色。

    他虽然统率禁军多年,并且略懂武艺,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慕思安强忍住作呕的冲动。

    用沁满了冷汗的掌心攥紧缰绳,连看都不敢看地上一眼。

    打杀之声已响彻整片空地。

    慕思安的视线从这里扫了过去,他试图突破身边的禁军逃出生天。可是没等他得逞,慕思安的腿上,便突然生出了一阵剧痛:“——啊!”

    他低头便看到……

    一柄在打斗中折断的残剑,被人当作暗器抛了过来,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大腿之中。

    鲜血在刹那之间顺着伤处喷涌而出,打湿了他一整条腿。慕思安伴着一声哀号,重重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枣红色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眼看就要朝着他的胸口处踩下,忽有一股力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过来!”

    慕思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好似见了鬼似的,将视线落在了他面前的宋明稚身上:“你,你要,要……做什么?”

    宋明稚懒得再理会慕思安。

    他与慕厌舟的武功,远远胜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但今日他们面临的是一场宫变,这并非江湖比武,并不是武功高就一定能赢的。

    如今敌我数量太过悬殊。

    二人的体力和耐力,便是胜负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里……宋明稚默默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

    他不知道慕厌舟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

    他只知道,从上一世起,“体力”便是制约自己的最大障碍。这一世,原主不但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甚至于就连这个缺点都没有任何区别。

    此时宋明稚已经逐渐有了力竭之感。

    紧握着匕首的右手,甚至整条手臂,都开始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别废话。”宋明稚学着刚才那个禁军的样子,一只手紧紧地钳制住慕思安的肩臂,另一只手则将匕首,抵在了对方的脖颈间,压低了声音在对方的耳边道,“让他们停下!”

    宋明稚手中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一道向慕思安的脖颈间贴去,顷刻间便在这里落下了一道细长的红痕。

    慕思安的身体重重地抖了一下,差一点便腿软跪在了地上。

    他连想都没有多想,便按照宋明稚的话,耗尽全身的力气,高声朝周围的禁军吩咐道:“停下,都给我停一下!”

    凤安宫前的空地上,安静了一瞬。

    崇京城内的禁军很清楚朝堂局势,更清楚他们今日的行为意味着什么。此时,禁军的确生出了惧意,甚至心生绝望,可是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似乎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见禁军们犹豫,担心宋明稚真的杀了自己的慕思安,又一次提高了声量道:“都给本王住手啊!”

    匕首上的寒气,已顺着脖颈间传遍了慕思安全身。

    自知死到临头的他,完全凭本能道:“本,本王和禁军,都是受奸人挑拨!并非有意要伤齐王和齐王妃,只要将话说开,齐王殿下定会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的!”

    慕思安似乎是要在此时,将一直藏在他背后的严元博等人招出来。

    禁军手下的动作随之一顿。

    他们似乎是在犹豫,是不是要听慕思安的话。

    但不等他们想清楚,阙楼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杀下去!不许停——”

    这声音格外低哑,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严元博终于出现了——

    如今慕思安已经有了将他招出之意,那他也没有了继续藏在对方背后的必要。

    凤安宫前的空地上,宋明稚和慕厌舟的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了然:眼前这一幕,与他们的猜测一模一样。

    宋明稚在动手的那一刻就知道。

    自己绝不可能只凭这一招,便以慕思安为人质,逃出生天。

    毕竟他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而慕厌舟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便拿下这个不断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人,而是选择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不过……

    宋明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从宋明稚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已在心中默数了起来。

    一切顺利的话,廖将军此时,恐怕已经带军,走到了齐王府的门口。

    就在严元博出现的同一时间,阙楼上的禁军,已经拉满了手中的弓箭——看这样子,慕厌舟是不会说出他的同党都有谁了。严元博当机立断,决定走下下策,直接在这里,杀了眼前两人。

    见状,原本将两人包裹的禁军,如潮水一般散了开来,空地另一端也露出了数十名拉满了弓的禁军。

    “严元博要动手了。”慕厌舟的声音,出现在了宋明稚的身后。

    生死关头,他的语气却带着几分轻蔑。

    宋明稚点了点头:“是。”

    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眼下两人必须以最快速度向着阙楼而去。

    说着,宋明稚已经借轻功向前。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慕厌舟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将视线落被宋明稚拽着一起上前的慕思安身上。留慕思安这条命,暂时还有一些用处,例如……严元博与慕思安合作,必定给对方透了一点底。

    慕思安至少能够将对方的老底,揭一部分出来。

    可此时,慕厌舟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人不顺眼。

    他竟忽然提议道:“不如直接杀了他好了。”

    说着,便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手上。

    闻声,慕思安见鬼似的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不是吧?”

    慕厌舟在这个时候吃这种飞醋?

    第76章 去救驾

    宋明稚身上雀蓝色的衣袍,已被猩红的鲜血所染湿。他冷冷地垂下眼帘瞥了慕思安一眼,同时摇头道:“算了吧,太麻烦。”

    战局瞬息万变,此时宋明稚并没有时间分神杀掉手中的人。

    慕思安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心底里生出了一阵寒意……齐王妃并不是不想杀自己,只是嫌麻烦而已!

    若几日前他听到这番话,定会不屑一顾。

    可如今亲眼见过宋明稚身手的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也对,”慕厌舟笑了一下,缓缓地眯了眯眼睛,“留下他,好歹可以用来挡箭。”

    就在慕厌舟话音落下的同时,羽箭已如暴雨一般从天际撒了下来,慕思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耳边则在此时清清楚楚地听到,宋明稚挥动匕首,随着“砰砰”的响动,将羽箭劈到了别处。

    与此相伴的还有一声:“也对。”

    ……也,也对?!

    听到这一句话,慕思安的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亏自己曾经还觉得齐王妃是个好人。

    现在看来,简直与慕厌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慕思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无论是宋明稚还是慕厌舟,都没有工夫在这个时候,观察他的脸色。

    二人来到了凤安宫正门的阙门之下,凭借巨大门钉的遮挡,隔开了从天而坠的大部分箭矢。但是,仍有无数支箭从空地的那一端,直直朝着两人破空而来。

    宋明稚和慕厌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也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紧紧地握在了手中,挥剑阻挡起了面前的羽箭。

    宋明稚松开了拽着慕思安的那只手。

    但现在慕思安就算想跑,也没有了跑的机会。

    他连忙用手抱着头,无比狼狈地将自己窝在了门钉之下,试图借着宫门的遮掩,挡住朝着此地而来的羽箭。

    数丈远的距离,削弱了羽箭的威力,但是自强弓而来的箭矢,仍不是容易挡的东西。宋明稚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内力注入了长剑之中——尽管如此,没过多长时间,他的手臂还是麻木失去了知觉。甚至就连呼吸,都多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宋明稚的体力已几乎到了极限。

    就连手下挥剑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咳咳咳……”

    宋明稚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他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落在了慕厌舟的耳朵里。

    此时,羽箭非但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甚至越来越密。可慕厌舟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般,在这个时候,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阿稚,退到我身后。”

    他的眼中不再有笑意,语气也变得格外严肃。

    “殿下?!”宋明稚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眸。

    手下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拍。

    然而,还不等宋明稚拒绝慕厌舟的提议,对方已经快步向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宋明稚想要抬手,随慕厌舟一道上前。

    可是这一回他不但没有提起手中的剑,甚就连至整条手臂,都随着动作生出了一阵锐痛:“嘶……”

    宋明稚咬着牙,用剑撑着了地上,并借此方法稳住了身形。慕厌舟更是彻底放弃了门钉的遮掩,直接蹙着眉挡在宋明稚面前,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了不远处的箭雨之下。

    旷地另一头的禁军正慢慢迫近。

    头顶的箭雨越来越密,刹那间竟如乌云压顶,遮住了铅白色的日光,同时划破了长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啸。

    如冰雹一般伴随着“砰砰砰”的声响,重重地砸入了宫门之中。

    唯独宫门一角的门钉下,有一片被硬生生被剑光劈出来的空地。而这时,它则随着宋明稚动作的暂停,而缩小了一大圈。

    耳边的“砰”声忽然又近了一分。

    抱着头蹲在门钉下的慕思安,下意识抬头,朝着这里看了一眼。

    慕思安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好歹曾经学过武。他也一眼便看出,宋明稚此时已经力竭。

    慕思安攥紧了手心,他强忍着恐惧,咬紧牙关大声道:“齐,王妃,齐王妃!”

    慕思安自然怕死,但是这一刻“赌一把”的念头,已经在刹那之间,压过了心头对“死”的恐惧。蹲在地上的他突然扬起了头,扯着嗓子对宋明稚道:“好虎架不住群狼啊!无论你,你和三弟他的武功多好,也挡不住这么多把弓箭!依本王……呃,我所见,不如降,降了吧……”

    用长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的宋明稚猛地一下抬起了眼眸。

    ——眼前的人或许已经力竭,但若是想要杀自己,还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慕思安立刻将后面没有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们不如就骗严元博一下?假装降了,将我交出去,我发誓——”

    慕思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宋明稚所打断:“人到了。”

    说话间,宋明稚的视线忽然越过慕思安的肩膀,朝着空地另外一边落去。

    人,人到了?

    慕思安愣了一下。

    困惑在刹那之间压过了恐惧,他不由抬眸。随着宋明稚的视线一道看了过去。然而慕思安的眼前,却只有黑压压的羽箭,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任何东西:“……齐王妃这是何意?”

    慕思安的话音还未落下。

    刚才半跪在地上的宋明稚已咬牙站起了身。

    宋明稚和慕厌舟手里的长剑,都是从禁军处夺来的。此刻慕厌舟手中那柄剑,已经被羽箭打得坑坑洼洼、残破不堪,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可他握着剑的那只手,却没有半刻的松动。

    “殿下!”宋明稚大声朝慕厌舟道,“廖将军到了!”

    说着,他便用双手一点一点握紧了那柄剑。甫一站稳,便用尽全力,随着慕厌舟一道,向前方劈砍而去——身为前暗卫,宋明稚的五感格外敏锐。此刻,他已经透过耳边“砰砰砰”的重响,听到了自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慕思安脸色一变:“廖将军?”

    他已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关注过朝堂之事,而就算是从前,只喜欢被人捧着的他,也并不曾留意过那些朝堂中那些边缘人物。

    慕思安愣好几息,终于通过这个姓氏,想起了来人的身份——慕厌舟他,他竟然将崇京城的守军,弄到了这里来!

    头顶的箭雨忽然变得稀疏起来。

    这一回,就连慕思安,都听到了踢踏的马蹄声。

    他甚至能够觉察到……

    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正随着马蹄声一道震颤。

    援军到了!-

    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军心。

    且不说禁军的人手远比不上崇京城的守军。

    单说此刻,守军的突然到来,在刹那之间便打散了他们原本就有些涣散的军心。

    阙楼之上,就连严元博的脸上,都在顷刻间失去了血色。

    ……慕厌舟是从哪里叫来的人!

    眼前这个姓廖的,儿子也是京中纨绔之一。

    严元博之前也曾试探过对方,但是几年来,对方都一直是明哲保身的态度,甚至私下里还有些看不起慕厌舟这个纨绔……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格外防备他,严元博的行事也因此变得小心起来,更不敢和从前一样,随便找个罪名,便将这领导守军之人,换成自己的手下,这才让他安然到了今日。

    不过刹那之间,严元博的心中,便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而他身边的手下,则忍不住在此刻,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慕厌舟,他,他他是从哪里叫来的人?!”

    是啊,慕厌舟的人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严元博早就对守军有了提防,但是他确定,自己今日之举没有提前对外透露半点风声。

    就算慕厌舟的人,在他被围困宫门前的那一刻,便送出消息,守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来!究竟是谁,提前将消息,送了出去……

    严元博咬牙道:“走。”

    这时,凤安宫前已经混战一团,他的声音被缺楼下的打杀声压了下去。

    身边的人愣了一下,不自觉问:“严大人您说……”

    “我说,撤!”严元博猛地转过身去,“派禁军拖住下面的人……”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耳边,便传来了一声重响:宫门在此刻被人撞出了一道缝隙,守军们正迫不及待,想要自此登上阙楼,将他活捉。

    “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良全,脸色苍白道,“大人请,请随奴才向这边走,自密道出宫。”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将严元博带入了阙楼之中,并自此地,打开了宫中暗道的入口。

    ——两人随即消失在了宫门前众人的眼底。

    此时,天仪宫的宫门,已经被人撞了开来。慕厌舟慢慢地收起了手中破烂的长剑,他并不着急进宫,而是在此刻,轻轻唤了一声:“爱妃。”

    宋明稚回头朝慕厌舟看去:“殿下?”

    如今兵临城下,宋明稚以为慕厌舟叫住自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岂料,对方竟在自己回头的那一刻,又唤了一声:“爱妃。”

    慕厌舟看出了宋明稚眼中的疑惑。

    不等对方问,他便远远将视线,落入了凤安宫中。

    同时,笑着对宋明稚道:“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个称呼罢了。”

    慕思安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登基,还为自己排演了一出“御前救驾”的戏码。

    慕厌舟并不打算将它浪费。

    说着,他终于带着宋明稚一道,踏着满地的鲜血,走入了凤安宫中。并于此刻,轻笑着道:“毕竟,再过一会,阿稚便不是齐王妃了。”

    宋明稚回头看向慕厌舟。

    对方则在此刻轻轻地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接着若有所思道:“你说,直接称阿稚为‘皇后’,是不是有些太过生疏?”

    第77章 不演了

    宋明稚抓住了慕厌舟在自己鼻尖作乱的手指。

    他微微蹙眉,不赞成道:“如今大事还未成,殿下还是先不要想这些事情了吧。”

    宋明稚的语气略显严肃。

    慕厌舟笑了一下,反握住了对方的手,“这是动力,”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落入了天仪门内的宫道上,“而且,我还在想另一件事……”

    凤安宫前兵戈未息,宋明稚的鼻间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虽早已经习惯了慕厌舟时不时便要拉住自己的手,但是这一刻,宋明稚仍有些不自在地,尝试着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慕厌舟的手中抽出:“殿下在想什么事?”

    慕厌舟将他的手握得愈发紧。

    同时,注入内力,借此方式缓解起了宋明稚手臂上的痛意。

    温热的气息,自掌心处朝四肢百骸间散去,方才还因为体力透支而锐痛、发颤的右手臂,就像是泡入热水中一般,获得了片刻的放松。

    宋明稚听到慕厌舟忽然靠近过来。

    轻笑着,在自己的耳畔低语道:“前几日说的那件事,阿稚今日,就该给我答案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

    这一点,清清楚楚地通过交握的手指,落在了慕厌舟的心间……

    秋风将血腥气送入了凤安宫内。

    那驾自齐王府来的马车,仍孤零零地停在幽深的宫道上。

    二人刚走上宫道,就见一名侍从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从宫道另一边的角落处,探出了头来。同时,忍不住喜上眉梢道:“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您没事!”

    说话的人,正是今日驾车的侍从。

    独自待在天仪门内,不太清楚凤安宫外发生了什么的他,还以为慕厌舟今日必死无疑。此时,看到慕厌舟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侍从还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以确定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

    话音落下,他便从角落处小跑了出来。

    并后知后觉地将视线,落在了前方空荡荡的宫道上。

    他下意识朝慕厌舟问:“殿下,这是要……”

    慕厌舟的视线,终于自宋明稚身上落回了眼前这条宫道。

    他眯了眯眼睛,低声道:“自然是要进宫,去护驾。”

    “……护驾?!”-

    凤安宫,海宣殿外。

    这座宫殿距离宫门仍有一段距离。

    但此刻,身处附近,仍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天仪门前兵戈相击之声。

    宋明稚和慕厌舟刚走到这里,便看见一名身着月白色罗裙的宫女,快步走上前朝慕厌舟行礼,并道:“启禀殿下,圣上方才收到宫门处有变的消息后,便于第一时间带人进入了海宣殿内的暗室之中。”

    宋明稚不由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的宫女是慕厌舟在皇宫中的眼线之一,她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从前应该是贤平皇后的人。

    ——相比起从前的严元博,皇帝对慕厌舟极不信任。

    这一点从他体内蛊毒便能看得出来。

    慕厌舟很难在皇宫中,尤其是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他几乎只能靠当年皇后留在宫中的旧人,得到皇帝的消息。

    此时,侍从们也已全部来到了凤安宫中。

    慕厌舟朝宫女点了点头,直接带着人,走进了海宣殿内。

    不过……

    就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刹那,慕厌舟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转过身去,朝侍从们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是,殿下!”侍从领命,自殿内退了出去,眨眼的工夫,这里就剩下了宋明稚和慕厌舟两人。此刻慕厌舟仍没有松开紧握着宋明稚的手,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宋明稚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莫名的心虚来:“……殿下这是?”

    他默默地朝后退了半步。

    慕厌舟微微用力,拉住了宋明稚。

    转过身,凑上前朝他挑了挑眉问:“阿稚可知道暗室在何处?”

    他的眼中满都是笑意。

    这个……宋明稚当然知道。

    今日并不是卖关子的时候……他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道:“殿下跟我来。”

    说着,便微微用力,回握住慕厌舟,将对方带到了海宣殿的那一头。并在慕厌舟好奇的注视之下,缓缓用力挪开了桌上毫不起眼的镇纸,将多宝阁上一尊毫不起眼的花瓶调转了方向。

    皇宫里的机关密道,都是随着宫殿的修建一起打造的。因此无论过了多少年,这些机关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生活在后世的宋明稚,知道的暗室与机关,也只会多不会少。

    宋明稚的动作格外快,没有片刻拖泥带水之意。他刚将手放下,海宣殿内,就传来了一声闷响。

    他成功打开了这里的机关。

    宋明稚略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转身迎着慕厌舟满是笑意的目光,朝着他道:“殿下,可以叫人进来了。去暗室的密道,就藏在背后那张挂画之后。”

    ……

    凤安宫内的确有密道连接宫外。

    但是海宣殿下,却只有一间避险用的暗室。

    慕厌舟身边的侍从,还以为他早已从贤平皇后那里,得知了皇宫内密道分布,因此并没有多想。一行人直接踩着石阶,走入了暗室之中,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一团烛火。

    凤安宫修建于前朝,耗尽了人力物力。

    因此哪怕是暗室,里面的结构与装饰,也与普通的宫殿内部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是没有窗户罢了。

    宋明稚刚走进来,远远便看到:皇帝正在一众太监与侍卫的包围之下,坐在暗室最深处那把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后,侍卫就拔出了刀剑。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恐惧。

    在宋明稚一行人走下这里的同一时间,侍从便欲提剑上前。不过他们还未动手,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父皇,请恕儿臣来晚一步——”

    慕厌舟拱着手上前,无比郑重地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紧随他之后,齐王府内众人,也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他们并未拔出武器。

    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皇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齐王?!”

    眼前这一切,都是严元博等人提前安排好的:在凤安宫前宫变的同一时间,他们便派人以“崇京有乱”为理由,将还稀里糊涂未搞清楚状况的皇帝,送到了暗室之中。打算等到宫变结束之后,直接来到这里“救驾”。

    同时,将宫变在事后推到慕厌舟的头上。

    顺带着逼皇帝退位。

    当今圣上人虽然昏庸,但是生于皇家的他向来很会做表面功夫。不过今日,在混乱中被送入暗室的他,眼眸内终于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明显的慌张:“……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落下之后,他方才后知后觉的困惑了起来——

    崇京有变,自己方才在海宣殿内,还听到了厮杀之声,可是为什么……最终来到暗室内救驾的人,竟然是慕厌舟还有他那个王妃。

    慕厌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并不着急,现在就将“惊喜”亮给皇帝。

    慕厌舟摇了摇头,朝对方道:“……此前粮仓与纵火一事,都与严元博有关。”

    这一点,皇帝此前也有所料到。

    他咬牙点头道:“然后呢?”

    “严元博担心东窗事发,在今日伙同梁王慕思安一道,率禁军围困凤安宫,”慕厌舟说着说着,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眸,“他试图杀了我,再将此事嫁祸于我。”

    皇帝在陶公公的搀扶下,朝这里走了过来。

    宫变的事情,单单是他就已经经历了数次,他听明白了慕厌舟话里的意思,但没有第一时间追问,而是径直朝着暗房外走去。

    慕厌舟在他的身边装了二十年之久。

    皇帝早已经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一心享乐、情爱,无意朝堂正事的朽木。

    最重要的是,慕厌舟的体内,还有他下的蛊虫。

    皇帝对这个三皇子,向来都很信任。

    可是这一回……

    事情却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皇帝还没有走到石阶旁,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锐响——慕厌舟身边的侍从,在此刻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皇帝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两步,好似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你这是何意?”

    不只是他,就连扶着他的陶公公也跟着睁大了双眼:“齐王殿下这是何意啊?”

    劫后余生的紧张感在一点一点褪去。

    徘徊在皇帝心间的那阵异样感,终于在此刻,蔓延了开来——

    假如慕厌舟说的是真的,那他是怎样躲过这场杀劫,安然无恙地回到宫中的?

    眼前的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皇帝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他咬牙道:“你,你这是要逼宫!朕早有意封你为太子,你为何,为何要搞这样一出?!”

    与此同时,缓缓地将手臂收到了背后。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

    全被宽大的衣袖遮挡在了背后。

    可是站在不远处的宋明稚,还是在瞬间便看出了皇帝的意图——他意识到了慕厌舟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决定催动蛊毒,借此控制眼前的人!

    皇帝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大声威胁道:“你可知道,你的生死都在朕的手中,只要朕想——”

    “啊!”一声惊呼,响彻了整间暗室。

    宋明稚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重重地抵在了他的手腕上。

    宽大的衣袖下,皇帝原本紧攥着的手,忽地一下张了开来。

    慕厌舟体内的蛊毒明明早就已经解开。

    可宋明稚还是走上前去,站在他的身侧,打断了他的威胁,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齐王殿下的生死,只在他自己的手中。”

    第78章 坏事了

    眼前的人和慕厌舟一样并不简单。

    皇帝的耳边“轰”一声响了起来,匕首上的寒气,于此刻自他的手腕处散遍全身,宋明稚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直接废掉他这只手。可是此时的皇帝,早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虽然昏庸,但也是自幼接受皇子的教育长大的,再怎么说都有点武功。

    皇帝当即攥紧手心试图凝聚内力,催动自己体内的蛊母。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慕厌舟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一丝半毫的异样,完全没有蛊毒发作的样子。

    他忍不住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慕厌舟走上前,笑着从背后将宋明稚揽入了自己的怀中。继而垂眸,对一脸惊慌的皇帝道:“父皇的确有眼光。”

    皇帝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厌舟如看出对方眼中困惑般,“好心”解释了起来:“譬如早早在我体内种下蛊虫,戒备着我……”

    他顿了顿,稍有些不屑地将视线落在了皇帝的手上,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再譬如,下旨将阿稚赐入我府中。”

    凤安宫前的战火已逐渐熄灭。

    守军开始向宫内进发,哪怕是在海宣殿之下,仍能听到自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皇帝的心狠狠一沉……

    想到慕厌舟体内蛊虫的来历以后,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略带颤抖。

    慕厌舟笑了一下,垂眸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耳尖:“话说回来,我的确应感谢父皇才对。若不是父皇赐婚,阿稚也不会来到中原,为我解开体内的蛊毒。”

    皇帝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果,果然是他……”

    惧意如一朵乌云,盘踞在他心间。话音刚一落下,暗室内的侍从,已一拥而上,将他逼退了回去。

    皇帝睁大了眼睛,一步一步退回了他方才的位置。继而脱力,重重地坐了回去。

    ……一切都完了。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凤安宫内的战局与天下的未来,皆已尘埃落定。

    ……

    说来也巧,就在宫变结束之后。原本覆盖在从崇京城上的铅灰色阴云,竟被秋风吹了个干净。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可就在宋明稚走出海宣店的那一刹那,他抬头便看见……浅金的阳光自云层的间隙挤了出来,顷刻间洒满了整片大地。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地感叹了一句:“日出了……”

    宋明稚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仰头朝着天边看了过去,轻轻眯起了眼眸。

    慕厌舟竟也随宋明稚一道停下脚步:“怎么了阿稚?”

    宋明稚摇了摇头,唇边不由生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旱灾已了,历史上原本还要再作威作福多年的严元博,也不再风光。世上的一切,都已在不知不觉中,与自己记忆里的样子不一样了……

    他摇头道:“走吧,殿下。”

    说着,忽然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轻握住了慕厌舟的手腕。

    慕厌舟顿了一下。

    他并没有再追问,而是微微用力挣出了手腕。末了,与宋明稚十指相扣,迎着仿佛新生的日光,朝着凤安宫中走去-

    凤安宫中多的是严元博的人。

    今日宫变刚刚结束,皇宫内仍不安稳。

    慕厌舟还不能闲下,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扫清宫内那些不安分的势力。

    同时,按照宋明稚的“指示”,派人通过皇宫密道,去搜寻、抓捕试图自此处逃离的严元博等人,并将他们押回凤安宫中。

    宋明稚离开海宣殿后,在凤安宫中短暂休息了一会,便被慕厌舟派人护送回了王府内。

    这个时候,凤安宫内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如燎原的野火一般传遍了整座崇京城。

    不过小半日,齐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故事,也被人添油加醋越传越像样了。

    齐王府,侧门畔。

    马车穿过了长街,自朱红色的大门,驶入了齐王府之中。

    这座侧门距离酌花院不远。

    现在距离宫变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但是宋明稚心中的情绪仍没有彻底平复。

    马车驶入府中之后,宋明稚便直接走了下来,打算借着秋风平复自己的心情。哪知他前脚刚走下马车,后脚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此求见自己?

    这个时候会是谁?

    齐王虽然已经控制了皇宫。

    但是按理来说,朝臣应会观望上一两日,等局势彻底定下之后,再来“贺喜”或是站队。

    宋明稚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来到齐王府。他回过身去,有些困惑地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元九问:“府外是何人?”

    方才已经去门外看过的元九,立刻回过身来,前向宋明稚行礼道:“回王妃的话,是廖公子他们!”

    “廖公子?”

    宋明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慕厌舟摇身一变,从纨绔变成了“英明神武”的齐王殿下,这世上最激动的,或许就是那群曾经围在他身边的纨绔好友了。

    一直是齐王好友的他们,更不必考虑观察局势还有何时站队这个问题。便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王府之中。

    此时宋明稚就在侧门外不远处。

    元九的话音刚一落下,他便听到了门外的声响。那群纨绔正围在廖文柏的身边,向他问东问西:

    “廖兄!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之前真的也从未听你父亲提起过吗?”

    “是啊,今日廖将军率军进京,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齐王殿下的本事,你可是他的亲儿子,之前真的没有听你爹说过什么吗?”

    廖文柏的语气比他们更加激动:“快别说了!我向来都不同我爹问朝堂之事,此前都是他主动告诉我的,”廖文柏顿了顿,咬牙道,“……我就说为什么这段时间,我爹一直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件事!”

    “想来爹可能也觉得我不太靠谱,怕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一不小心说漏嘴,坏了大事……”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侧门外突然安静了一瞬。说到这里,终于有纨绔反应过来:“你说……既然齐王殿下并不像完结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个不学无术的‘朽木’,那我们……”

    他们虽都是崇京城中的纨绔,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什么正事也不做,但也是实打实将慕厌舟视作“好哥们”的。

    今日,几人在来齐王府之前,都已经听说了慕厌舟那些英明神武的传说,彼时他们只顾着激动没有多想。直到这个时候,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如今齐王殿下肯定是不会再当这个“纨绔”了,那他可会嫌弃自己这群狐朋狗友?

    沉默片刻之后,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要不然,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走吧?”

    虽是纨绔,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有个词叫作“臭味相投”,按照今日家人在府内的话:齐王殿下此前只是为了消除皇帝对他的戒备,这才与自己整日混在一起玩乐。

    如今,自己来这里……

    说不定在齐王的眼中,只是给他添乱罢了。

    想到这里,众人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失落之态。

    刚才的事情不但传遍了达官显贵之家,自然也传到了百姓耳边。他们虽不敢像慕厌舟这群纨绔好友一般靠近王府,甚至前来贺喜,但也忍不住来到了齐王府门外,在不远处默默地围观起了这里。

    此时,看到一群人候在门外。

    不远处的人群中,已经窃窃私语了起来,好像是等着看这群人的笑话一般。

    话音落下,几人对视一眼。

    而带头的廖文柏,也于此刻挠挠脑袋道:“也好,那我……”

    怎知,他的话音还没有彻底落下。

    一袭灰衣的元九,已经推开王府的侧门走了出来,他快步上前,拱起手笑着朝几人行礼道:“几位公子,这边走。王妃叫你们一道进府内,去喝茶!”

    闻声,几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们立刻挺起胸膛,转身环视了周围一圈,接着便在元九的带领下,走入了齐王府中。

    ……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今早的事情我们可都听说了——”

    “王妃与齐王殿下一道,在凤安宫门外用剑挡住流矢……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王妃是什么时候学的武功?我之前竟没看出,王妃竟然也是个高手!”

    廖文柏一群人刚走进酌花院,便立刻将宋明稚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地从他聊起了方才发生的事。元九也在此时,朝屋内送去了茶盏。

    他听着听着……

    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对劲。

    在此之前,齐王这群狐朋狗友,鲜少会与宋明稚说话。

    一来,他们与宋明稚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二来则是……齐王与王妃恩爱一事,早已经传遍了整座崇京城,慕厌舟常常在他们的面前吃飞醋。他们就算是想与宋明稚聊天,也不敢多说一句。

    然而今日,他们不但与宋明稚格外热络。

    甚至话语之中,还透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态来……

    听到这里,元九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猜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

    还不等元九上完茶退下,便见其中一名纨绔,端起桌上的茶盏,忍不住在宋明稚的面前感慨道:“……听我爹说,齐王殿下正是为了彰显自己无意继承大统,消除圣上对他的戒备,这才假装断袖!”

    这则流言已随着宫变遍京城,并被众人默认为真。

    也不知是谁,忽然在此时感慨了一句:“……殿下真是深谋远虑啊!”

    话音落下之后,他忽然转过身去,实在忍不住好奇地朝宋明稚问道:“这么说来,王妃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所以王妃究竟是何时,知道殿下不是断袖的?”

    元九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杯扔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

    第79章 装断袖

    宋明稚自元九手中接过了茶盏:“什么时候知道殿下不是断袖……”

    他的语气听上去略有些不自然。

    这群纨绔虽然不务正业,但是也不乏“机灵”者。看到宋明稚一脸犹豫后,他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凤安宫的宫变刚才结束,齐王妃一整日都待在凤安宫中,并不清楚外界都有什么样的传闻,更不知道崇京城中的百姓,已经知道了殿下有多英明神武。

    宋明稚的话音刚一落下,此前与他见过几面的尤建安,立刻凑上前去,激动道:“王妃放心,殿下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说着,他便格外自然地坐在了宋明稚身边的凳子上,像是没看到元九脸上震惊的表情般,端起茶,一边喝一边与宋明稚“分享”了起来:“圣上当年是依靠柳家的势力登基为帝的,自登基那日起,他便忌惮着柳家、贤平皇后,与齐王殿下。殿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才自小在他的面前,装出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当今圣上登基这二十年来,并未做什么正事。

    百姓们虽然不敢在外明说,但都知道他是一个实打实的昏君,更清楚严元博与他同党的狼子野心。

    但是自从几个月前“旱灾”一事起,“齐王”的形象,已逐渐与那几人区别开来——

    百姓们或许不怎么懂得朝堂政事,可却没少听话本戏文,最爱看的,便是这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戏码。

    今日,有不少传言堪称“夸张”,恨不能将慕厌舟写作帝星降世。尤建安说的这个版本,已经算得上是尽量客观的了。只看前半段,几乎与事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话音落下之后,他还侧身看了一眼元九。

    宋明稚也随尤建安一道,将视线落在了元九的身上。接着,就听尤建安顺带着问了句:“你说对吗,元九?”

    和一整日都待在凤安宫中的宋明稚不一样,元九始终留守在齐王府内,并且清楚外界的传言。宋明稚看到,尤建安的话音落下之后,元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笑着道:“尤公子说得对。”

    宋明稚当下就明白过来:

    此事已经传遍了崇京城,殿下也没有了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宋明停顿片刻,挑自己能确定的问题回答了起来:“我是……从禁军入府那日起,确定殿下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简单的。”

    “果然如此!”

    纨绔们瞬间激动了起来:

    “我猜也是那日!”

    “……京城中人都在传,户部那个写诬状的冯……冯荣贵?其实就是殿下在暗中收拾的!而那日,梁王慕思安也并没有搜错地方,只不过他那个目中无人又道貌岸然的蠢货,显然没有想到,齐王殿下技高一筹,”尤建安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手中的茶盏,将视线朝宋明稚落去,“当日应该就是王妃为殿下隐瞒,说他一直都在府内的?”

    他刚一说完,便有人随声附和道:“如果我是殿下,也要在那个时候和王妃交底了。”

    宋明稚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没错……”

    世人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如今宫变的事情一出,众人恨不得将这些年来大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齐王扯上点关系,说是他在背后布局。众人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

    “我就知道!”有人激动道,“我就知道齐王殿下定不是断袖。”

    紧接着,就有人应和了起来:“……殿下虽然一直说自己喜好男风,并因此拒绝了不少美人,但是哪有断袖像他一样洁身自好的?崇京城内多的是真断袖,除了殿下以外,还没有哪个能忍二十多年的!”

    随即又有人愤愤道:“和殿下一道‘鬼混’了这么些年,可我还从没有看到过殿下去找什么公子、小官。你们见过这样的断袖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元九虽是齐王心腹,但平常慕厌舟与人议事还有闲聊的时候,他都会守在远处,尽量不插话……唯独今日,上完茶之后仍站在桌边不走,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的不像话。

    看到廖文柏和尤建安那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宋明稚凑近过去,元九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离王妃这么近,成何体统!

    只是……听到轻咳声后。

    众人非但没有丝毫收敛,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又围在宋明稚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完全是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他们手中端的明明是茶,但畅聊之中,手中的茶盏仿佛也变成了酒杯。

    尤建安得到来自宋明稚的肯定答复之后,忽然灵机一动,再一次凑上前,朝对方道:“那王妃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之后?”宋明稚乍一下竟然有些没听明白他的问题。

    秋风将窗扇吹得“嘎吱”作响。

    尤建安忽然端起刚放下的茶盏,好似饮酒一般与宋明稚碰了一下杯,“等齐王殿下,呃……”这时,那昏君即将成为太上皇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但慕厌舟毕竟没有正式登基,如今仍是齐王。尤建安顿了顿,方才继续组织语言道,“等齐王殿下登基以后,王妃也该功成身退了吧?”

    元九:“!!!”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同时如见了鬼似的睁大了眼睛。

    但可惜的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宋明稚身上,完全没有人有兴趣观察他的表情。

    尤建安的话音刚一落下。

    宋明稚便攥紧了手中的青瓷盏。

    眼前这群人并不清楚事情全貌,直到现在都以为齐王和自己,仍是逢场做戏……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宋明稚的心脏忽地一颤,慕厌舟此前问的那个问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很清楚自己对齐王殿下,并不是逢场作戏。

    宋明稚的心乱了一瞬,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不安分地在他心间攀爬。

    又酥又痒。

    他并没有点头,更没有开口说“是”。

    就在他纠结着到底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围这群正激动着的纨绔,已经迫不及待地为宋明稚畅想起了未来:“要我说,齐王妃这一年绝对是劳苦功高啊!”

    元九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都没救了。

    尤建安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词来:“从龙之功!”

    “对,从龙之功!”有人凑上前来,强行与宋明稚碰了碰杯问,“我虽然……咳咳,也是今日才知道,殿下并不像表现想出来的那样简单,但好歹和陛下一道玩了十几年。齐王殿下非但不是那种卸磨杀驴之人,且还很重义气!等到他忙完这阵子,一定会赏赐王妃的。”

    尤建安点头道:“大家都说,等殿下登基与王妃和离之后,便会为王妃封官,归还自由身……嘶,也不知道王妃这大半年的时间在中原待得怎么样?究竟习惯不习惯,若是不习惯的话,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回到述兰去吧?”

    宋明稚向来都不善言辞。

    并且不怎么在意大家对自己的看法与言语。

    但这一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念头……

    宋明稚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尤建安摇了摇头,岂料还不等他反驳,酌花院院内那棵大树下,竟传来了一声:“谁说阿稚要回述兰去?”

    ……是齐王!

    宋明稚站起身朝着门外看去。

    阳光在刹那之间洒入他眼底,那双水蓝色的眼瞳,瞬间变得格外明亮:“殿下——”

    纨绔甲乙丙丁:“!!!”

    齐王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回到王府来了?

    如今宫变刚刚结束,朝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别说是今日了,众人原以为慕厌舟会彻底在凤安宫中住下,直到登基。

    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回到了王府。

    ——他并没有如京城中的传闻般,身披金衣、头戴玉冠,反倒是仍和平日里一样,穿着一袭青衫。众人虽说了一日有关他的事情,但猛地一下,仍没有将眼前的人与他们口中那个“英明神武”的齐王殿下联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尤建安忍不住喃喃道。他随宋明稚一道站起了身来,还未搞清楚状况的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将手朝着身边宋明稚的肩膀上落去,像是想与对方勾肩搭背。

    “啪。”慕厌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拍在了对方的手上。

    “手拿开。”慕厌舟垂眸,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肩上。

    “哦哦……”尤建安愣了一下,挪开了手指。

    他总觉得哪里有一些怪怪的。

    慕厌舟走上前,无比自然地将一缕长发从宋明稚的鬓边撩到了他的耳后。接着,凑上前去同对方耳语道,“抱歉,让阿稚久等了,”他将宋明稚的手握在了掌心,轻轻地揉了起来,“手可还痛?稍后我替你敷药。”

    宋明稚的手因为阻挡流矢而受了些伤,此时仍轻轻地发着颤。

    他的语气无比温柔,远胜于平日。

    这时,有几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或许与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是刚才被慕厌舟用扇子拍了一下的尤建安,脑子向来都转不过弯。

    他默默地甩了甩刚被慕厌舟拍过的手。

    今日立志要给未来皇帝当好狗腿的他,好心并贴心地提醒道:“殿下,那个……我们都知道您和王妃的事了,您没必要再,再那么辛苦……”

    慕厌舟忽然蹙眉:“知道什么了?”

    无论是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妙。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尤建安只得硬着头皮补了一句:“自然是您与王妃配合……装,装断袖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

    话音落下,总算鼓起勇气,抬眸朝二人看了一眼。

    秋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慕厌舟轻轻牵起宋明稚的手,在对方的指尖落下一吻……他的神情,称得上是“虔诚”。

    尤建安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便见齐王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宋明稚的眼底。他的语气,格外认真:“本王对阿稚,乃一片真心。”

    第80章 心悦他

    由慕厌舟唇边传来的热意,自宋明稚手指尖化了开来。

    他的手腕轻轻地颤了一下,戴在腕上的铃铛,也随着这阵颤动而轻晃,生出“叮当”一声脆响。

    总算打破了酌花院中的沉默。

    慕厌舟笑了笑,终于一脸莫名地转过身,将视线落在了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身上,眼中则写满了困惑:“谁说本王与王妃是在假装?”

    尤建安:“不,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一边的廖文柏已回过神来,突然抬手“啪”一声捂在了他的嘴上,将后面那半句话,给他打回了腹中——

    不是装的啊?

    如今的凤安宫已在慕厌舟的掌握之中。

    他距离继位登基,也只剩下半步之遥,一切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

    作为大楚未来的皇帝,他完全没有必要在众人面前假装,更没有逗他们开心的必要。

    所以说……

    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还有齐王与王妃的恩爱传闻,全部都是真的了?

    “轰隆——”

    尤建安仿佛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一阵轰响。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完了,完了……未来皇帝的狗腿还没有当成,自己竟然就先将马匹拍到了马腿上!

    酌花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一名站在人群后方,身穿着红色锦衣的纨绔,终究是没有忍住张了张嘴……殿下如果真的是断袖,而非为了韬光养晦,才假装断袖的话,为什么在齐王妃出现之前的这么多年里,他竟然没有惹出一桩桃花债?

    此事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他正欲开口,但还没有发出声音,便想起了慕厌舟如今的身份,慌忙将嘴巴闭了起来。不过,这群纨绔向来都是将心里面的想法,大大咧咧写在脸上的。他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只一眼慕厌舟便看出了他究竟在疑惑些什么。

    今日在凤安宫中,周太医已经为宋明稚简单诊治过手臂上的伤。但是他的伤都在暗处,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彻底恢复的。宋明稚的右臂虽未流血,实际上距离恢复尚有一段距离。直至此时,他的指尖至手臂,仍透着一阵淡淡的寒意。

    慕厌舟轻轻将宋明稚的手包回了掌心。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又伤到对方的手臂。

    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慕厌舟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齐王殿下是认真的。

    刚才那名身穿红色锦衣的纨绔,回过身看了领头的廖文柏一眼,并与对方交换了一个“撤退”的眼神。

    随后,他立刻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朝着宋明稚与慕厌舟行了一个礼道:“时,时间不早了……吾等,呃……打扰了殿下与王妃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个…吾等来齐王府,原本就是为了贺喜,如今喜已经道完,也该,该走了。”

    “对,对……!”

    其他几人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我们就不打扰齐王殿下了!”

    “走了,走了。”

    说话间几人已争先恐后地向大门口挤去。

    那名身着红衣的纨绔也在其中。

    他整日不学无术,鲜少在人前说什么正经话。今日这番话说得不但磕磕巴巴,甚至还有一些颠三倒四。话音落下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同时有些害怕地抬起眼眸,朝慕厌舟看了一眼。

    不过,慕厌舟看上去并不介意。

    他只是缓缓将视线从宋明稚的指尖移开,低声道了句:“等等。”

    慕厌舟的语气无比平静,不带任何特殊的语调。乍一下听去慵慵懒懒,与平常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不知道是心理使然……还是其他的原因,众人竟不约而同地从慕厌舟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意思。

    刚才还着急离开这里的纨绔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同时,一脸忐忑地转过身去,将视线落在慕厌舟的身上:“是,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想说什么呢?

    不只是他们,就连宋明稚也忍不住抬眸,朝慕厌舟看去。

    同时微微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慕厌舟的掌心中挣脱出来。但对方只是轻轻地揉了揉他的指尖,没有一点放开他的意思。

    秋风将窗外那棵巨大的桃花树吹得沙沙作响。

    慕厌舟的唇边突然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如今明明早已经到了深秋,但恍惚之间,宋明稚却觉自己似乎又在秋风中,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桃花香……他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一切好似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桃花盛开的春夜。

    慕厌舟的声音,如秋水一般低缓、微沉,但是却没有半点秋水的寒意。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无比郑重道:“本王的确并非断袖。”

    慕厌舟的答案在众人意料之外。

    酌花院内,也不知是谁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不过,下一息,慕厌舟便再次开口道:“本王只是……只是,唯独心悦阿稚一人罢了。”

    宋明稚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他虽然早已知道慕厌舟的心情,但是听到他这番话,宋明稚的心中仍像是飘满落花的湖水一般,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众人:“咳咳咳……”

    如今慕厌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亲王。

    众人的身份,早已经是云泥之别,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恭恭敬敬才对。

    可是这一刻,众人心中竟还是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无语之感。与此相伴的还有——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齐王殿下啊!

    “好了,”慕厌舟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了窗外,“时间的确不早了。”

    众人随之松了一口气。

    他们立刻抬手朝宋明稚二人行礼,正欲再次告退,溜出齐王府。

    不过,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慕厌舟便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若崇京城内再有什么不靠谱的传言,还要麻烦大家,替本王澄清一二了。”

    ——众人可算明白了。

    齐王殿下他折腾这一番,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并借自己之口告诉世人:他与齐王妃并非逢场作戏,而是认真的!

    “齐王殿下尽管放心!”

    “这是自然——”

    说完他们终于对视一眼,再次朝慕厌舟行礼逃也似的离开了酌花院。

    不消片刻,就没了声息。

    元九也不知道在何时带着侍从退了出去。

    偌大的酌花院内,就只剩下了宋明稚和慕厌舟两人。

    连风都变静了。

    ……

    “阿稚,他们走了。”慕厌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之意。

    宋明稚不禁垂眸,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腕间的铃铛之上:“嗯……”

    慕厌舟的体温自两人交握的指尖传了过来。

    不知怎的,竟让宋明稚生出了一阵灼烫的错觉……短短一天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安静下来之后,他不由生出了一阵不真实的感觉来。

    他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与慕厌舟相处。

    可是此刻……酌花院的小屋,似乎又变得逼仄了几分,他与慕厌舟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跟着变得愈发近。

    宋明稚的鼻间,尽是自慕厌舟身上传来的淡淡苏合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阿稚为什么放他们进来?”

    慕厌舟开口打破了酌花院内的沉默。

    宋明稚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将视线从指间移开,落在了院内那棵桃花树上:“……殿下虽然喜欢与他们开玩笑,但向来是将他们当作朋友的。”

    他的声音轻轻的。

    慕厌舟与这群纨绔混在一起,是为了假装同类不错。

    但是宋明稚能看得出来,慕厌舟并不像慕思安等人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群纨绔——他绝非卸磨杀驴之人。

    如今看来,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慕厌舟又轻轻地笑了一下:“阿稚很了解我。”

    他的声音很慢,如同一把羽毛扇,在宋明稚的耳边扫出了一阵轻风。

    ——慕厌舟是故意的。

    宋明稚蹙眉,下意识想要躲避。

    但是慕厌舟就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似的,忽然拉紧了他的手,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人的身体也随慕厌舟的动作,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慕厌舟在宋明稚的耳边,低语道:“那阿稚再猜猜,我现在想要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将宋明稚的长发绕在了指间。

    宋明稚不由移开了视线。

    尽管这样,他仍能感受到慕厌舟正注视着自己:“殿下,想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私下里的慕厌舟似乎有些恶劣。

    他故意道:“什么问题?”

    宋明稚原本就不善言辞,且与慕厌舟相比,本就不喜欢将心情外露于人的他,脸皮也有些薄:“殿下想问……”

    想问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他。

    ——这句话忽一下跃入了宋明稚心间,与此相伴的还有,他心底里的那道声音。

    慕厌舟在宋明稚的耳畔,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稚?”

    似乎是在催促对方说出那个答案。

    宋明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恍惚间,他好似忘记了中原话究竟要怎么说,满脑子只剩下了儿时便会的述兰语。

    宋明稚下意识将余光朝着自己身边落去:

    慕厌舟的下巴从自己的脸颊边轻轻蹭了过去。

    宋明稚忽然闭上了眼。

    他于恍惚间记起,自己当年刚刚被带入皇宫,还不怎么会说中原话的时候,曾有人告诉自己——若是不会说话,那便用手指、用身体去比画,用动作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

    慕厌舟的话音落下后重新站直了身。

    宋明稚至于此时抬眸,将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脸颊上。

    用动作说出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