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学会不告而别了?

    也是,每次她想跟着族群外出狩猎时,云溪就各种装病,想方设法拖住她,同样的借口,骗了一个多月,哪怕是只小猫咪都能反应过来人类是在撒谎,她那么聪明,应该早看出来了。

    可撒谎不也是为了让她不要去冒险吗?

    云溪想不通,明明有足够的食物,沧月为何要以身犯险?难道狩猎是她的天性?

    云溪回过身看了眼山洞,目光四下梭巡,寻找淼淼的踪迹。

    淼淼也不在。

    它习惯晨昏狩猎,大概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去找吃的了。

    人鱼和猫都习惯外出打猎,只有人类,像只囤食的仓鼠,贮藏了足够多的食物,打算慢慢挨过寒冬,不愿再外出冒险。

    理性告诉云溪,一条鱼不懂得什么是报备,也不懂得这种不告而别跟随族群外出狩猎的行为,会令人类感到万分焦虑,可感性上,云溪还是止不住地生气。

    云溪站在洞口,继续盯着人鱼群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难得的一个晴天,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看久了,双眼有些刺痛。

    她揉了揉眼睛,收回视线,压下心里翻涌的怒气,面色沉沉,准备自己的早餐。

    吃了这么久的腊肉菌菇汤,她几乎快要忘记新鲜肉食的味道。

    沧月是不是吃腻了她存储的这些肉?所以跟着族群外出狩猎了。

    不至于这么挑嘴吧……这种时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怒气消散几分,云溪从洞中取了一小块腊肉,烧雪水,水开后,腊肉丢进去洗一洗煮一煮,煮去咸味后,再切片。

    沧月不怎么吃咸,每次处理腊肉、咸肉的时候,云溪都会煮去所有的咸味,如今她不在,云溪便保留了一点咸,不打算再额外放盐。

    石刀用久了有些钝,她本想切腊肉片,结果心不在焉的状态下,切成了腊肉块,她也不打算再处理,就这么丢进陶鼎中。

    大块大块的腊肉,肥瘦相间,泛着油光,与撕成片的菌菇翻炒后,加入雪水,再度煮开,一锅腊肉菌菇汤可以让她撑到晚上。

    如果不是今天醒得早,一般一天进食一顿就够了。

    一碗热腾腾的腊肉菌菇汤入肚,云溪胸口郁积的怒气消散许多,担忧的心绪转而占了上风。

    她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心中牵挂着沧月的安危。刚才还想,等沧月回来,她一定要狠狠骂一顿,现在,她只想那条人鱼平安归来就好。

    只要平安归来,她愿意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一半多的人鱼都外出狩猎去了,熔洞里,只剩十几条人鱼,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舔舐幼崽,有的去外面的温泉池子里泡着,整个熔洞安静了许多,不再有咕噜咕噜的交谈声,偶尔才能听见它们尾巴拖地的游走动静。

    饭后,云溪把卧室的草垫子搬到室外晾晒,皮草则是挂到阴凉通风处

    。

    整理完这里,她收拾收拾,背上了草篓和工具,打算去海边看看。

    不一定能看见沧月,最近人鱼群都跑到别的海域捕食,但她想顺便去沙滩上挖点东西吃。

    在海边待着,万一沧月回来了,她也能第一时间看见。

    温泉岛被人鱼群占领后,岛上基本看不到大型肉食动物,那些动物被它们狩猎得近乎绝迹。坏处是食物难寻,好处是她变得很安全,不必担心独自外出时,被巨熊拖走吃掉。

    云溪来到沙滩边,海上波平浪静,看不见人鱼群的踪迹;天空浩渺无垠,看不到威胁的存在。

    浅滩上结有一层薄冰,脚一踩上去就碎,她脱了皮毛靴子,赤脚走在沙滩上,跑到礁石边上撬牡蛎,刨沙子,挖海蛎,翻一翻石头下冬眠的小动物,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和海上的动静。

    难得的独处时光,没有人鱼的存在,只有她一个人类,她却轻松不起来,心头沉甸甸的。

    挖到中午,潮水上涨,人鱼群还没归来的迹象,云溪背上一草篓的牡蛎和海蛎,还有几只小螃蟹,返回熔洞。

    这些东西放积雪里埋着,相当于放到了冰箱的冷冻层。

    接下来的小半天,云溪又跑去海边钓鱼,一条没钓上来,虽有太阳,但海边风大,吹得人直一阵阵发颤。

    担心把自己给冻感冒了,云溪望了眼平静的海面,拎着空荡荡的鱼篓,打道回府。

    之后的时间都在等待的焦虑中度过,傍晚时分,人鱼群浩浩荡荡地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了它们尾巴拖地的声音,还有得意扬扬的鸣叫声,云溪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赶到熔洞口,在一群人鱼中寻找沧月的身影。

    几乎每一条人鱼手上都拖有或大或小的猎物,几只人鱼联手拖着的渔网中,更是装满了鱼。

    云溪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沧月。

    她的沧月,上半身裹着防水性极好的海豹皮,眉目如画,面容姣好,在浑身是鳞片的人鱼群中分外显眼。

    沧月也看到了站在熔洞口的云溪,赶紧加快了速度,尾巴甩得飞快,脱离了人鱼群,飞一般游走到了云溪身边,尾鳍左右摇摆,咕噜咕噜看着云溪,眼神泛光。

    她把狩猎到的一条胳膊长的蓝鳍鱼献给云溪,又从云溪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花纹漂亮的海螺,手上还抓有一大把云溪喜欢吃的海草。

    人鱼们自各个洞口鱼贯而入,熔洞瞬时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咕噜咕噜的交谈声。

    面对沧月的示好,云溪垂下了眼帘,收回了热切的眼神,面色冷淡,一言不发,转身回了熔洞,坐在篝火边,继续用纺锤纺绳子。

    见云溪神色冷淡,沧月立刻垂下了尾巴,低低地咕噜了一声,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她甩了甩鳞片中夹杂的积雪,把食物挪进了熔洞,然后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以为云溪嫌弃自己身上的海水味。

    沧月拿上无患子清洁液,去温泉水池子中,把自己从头到尾每一片鳞都搓洗得干干净净,再返回到云溪身边,咕噜

    咕噜地,用头去拱云溪的肩膀,开口喊云溪的名字。

    “云溪。”

    “云溪。”

    一连喊了三声,语调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云溪还是没怎么搭理她,只是煮好了一锅海蛎汤,端到了她面前。

    看到她平安归来的那刻,云溪无疑是万分欣喜的,然后,怒气接踵而来。

    云溪打定主意,先晾她一时半会儿,好惩罚她的不告而别。

    见人类不搭理她,她急得在人类身旁转来转去,尾巴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缠上人类的腰,下一秒,却被人类一把拨开。

    她发出了一连串抗议的咕噜咕噜声,云溪听得想笑,却忍住了,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自顾自在那里纺线。

    沧月绕着云溪转了会儿,没想明白云溪为何不理人,她端起凉了些的海蛎汤,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瞅云溪,观察云溪的脸色。

    不是生气,也不是恐惧,就是冷冷淡淡的神情。

    她感受到了人类的冷漠,但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

    她明明带了那么好吃的鱼回来,还捡到了一个漂亮的海螺,满心欢喜地想送给人,结果却是被冷落,她又不会说太多的人话,不知道要怎么沟通,只是“云溪”“云溪”地喊,间或咕咕哝哝,说一些语序颠三倒四的人话。

    云溪听了,心中想笑,最后想到她早上不告而别的模样,还是抿了抿唇,忍住笑意,继续冷脸。

    沧月见她这幅模样,主动去烤了一条鱼,自己不吃,全拿给云溪吃。

    熔洞里其它人鱼,烤了鱼后,也拿了一些过来,放到云溪面前。

    它们在对云溪表达感谢,因为云溪织了那张渔网,也因为云溪曾用哨子声警示它们躲避海面上空盘旋的大鹏鸟。

    当然,云溪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私心。

    她这个人自小没什么集体意识,面对这些异族,防备心更重。

    天暗之后,淼淼狩猎回来了,云溪神色未变,拿动物皮去擦拭淼淼脚丫子上的泥土。

    沧月蜷起尾巴,盘踞在云溪身边,眼睛盯着云溪和淼淼的互动,咕噜声变得有些委屈了,尾巴不停地小幅度拍地,拼命在脑海思索云溪不理她的原因。

    云溪偷偷拿眼瞧她。

    若是人类,大概很容易就想通自己生气的缘故,可看这条傻鱼的模样,大概完全没想通。

    她或许觉得,出门狩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单纯得像个孩子,而云溪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孩子撒气。

    转念又想,不,她不是孩子,她是自己的恋人,对待恋人,可以偶尔撒气,也可以使性子。

    于是,云溪心安理得地和她置气。

    她被云溪冷落了一个晚上,晚上睡觉时,云溪面朝墙壁,她伸手拨弄云溪的腰,让云溪转过来,要面对面睡觉。

    云溪装作没听见,还甩开她的手。

    她把尾巴缠在云溪的脚踝上,云溪也踢开。她咕噜了好几声,声音委

    屈得几乎要哽咽。

    云溪听了,这才转过身,看见身旁人鱼泪盈盈的目光,怔了怔,主动结束了这场冷战,问:“你哭了啊?你被我气哭了啊?”

    那条人鱼抬手擦了擦眼睛,撇开了头,不看云溪,心中被酸酸涩涩的情绪填满,她委屈地抱住自己的尾巴,喉咙里发出了长长的咕噜声。

    至此,什么气都消了,云溪伸手掰过沧月的脑袋,继续问:“真哭了吗?”

    她不说话了,也停止发出咕噜声。

    云溪说:“是你先一声不吭跑去和它们打猎的,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告诉我一声呢?你害我担心了一整天。”

    她仗着自己人话流畅,一股脑道出自己生气的原因,也不使用短句。

    那条人鱼支起耳朵认真倾听,费劲理解了半天,然后咕噜咕噜地解释,下一秒想到人类听不懂,又开口说起了人话:“你……会跟……危险……”

    你会跟上来,很危险。

    平日里,她是能流畅表达这样短句的,可因为太过急切,将人话说得磕磕巴巴。

    相处这么久,不需要表达流畅,凭借彼此之间的默契,云溪也能听懂沧月的意思,她抬手擦了擦沧月的眼角,还是湿润的。

    因为人类的不搭理,这条人鱼委屈到哭泣。

    “不管怎么说,就是你不对,你没有和我报备。”人类的话语很强硬,语气却温柔似水。

    人鱼和大多数动物一样,有时不一定能马上听懂人类的语言,但能第一时间听懂人类的语气和情绪。

    沧月松开了自己的尾巴,把尾鳍塞到了人类的怀里,让人类抱着,喉咙里又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似在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条鱼,真的又纯情,又很好哄。云溪抱住了她的尾巴,手掌来回抚摸冰凉的鳞片,然后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尾巴上,呢喃道:“下次不可以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