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的手怎么了?”
坐在首席的杨清忽问。
众人望去,果见苏文卿右手上缠着一圈棉布,隐有血迹渗出。一名翰林院官员道:“听闻古战场之物,因为沾染了太多凶煞戾气,需要以人血为引供奉七日七夜,才能彻底辟除邪气,莫非,苏大人便是用了此法?”
苏文卿道:“怪力乱神之说,不敢妄言轻信,只是怕一个不慎惊扰了阁老,伤及阁老贵体,才用此拙法。若有不当,请阁老责罚。”
“竟真是如此。”
“这苏文卿倒是有心了,明明已经官居三品,仍不忘旧志与昔日猎苑外阁老的援手之恩。”
几个大儒都露出意外和敬佩色。
“你有心了。”
众人注目下,顾凌洲道了句。
正这时,顾府管事自外匆匆走了进来,禀道:“阁老,裴氏老太爷与大理寺卿赵文雍赵大人过来了,说是带了贺礼,来庆阁老生辰。”
杨清面色一凝,其他人亦神色不一。
顾凌洲搁下酒盏,如常吩咐:“来者是客,请裴国公与赵大人进来。”
管事应是。
杨清拧眉,充满疑惑道:“师父与这位老太爷素无往来,他过来做什么?”
顾凌洲没有说话,眉间显然也有凝重色。
因裴氏老太爷裴道闳与文尚一样,都是最早入阁的那批阁臣。凤阁初建,设阁臣四名,并订下“两名出自世家,两名出自寒门”的规矩,当时出自世家的两名阁臣,一个是文尚,另一个就是裴道闳。
文尚曾在东宫教授当今圣上,地位已经很高,裴道闳却比文尚资历还要深厚,地位还要超然,因裴道闳曾经为先帝讲过经筵,是先帝亲自封的一等国公,先帝还特许其佩剑上朝、不必行君臣大礼,恩宠可见一斑。
顾氏与这位裴国公并无私交,对方选择此时过来,又与大理寺卿赵文雍同行,显然是来者不善。
“高朋满座,好生热闹。顾阁老生辰大喜啊,既有如此盛筵,怎么也不知会老夫一声,莫不是嫌老夫学问太浅?”
裴道闳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进来。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灰色道袍,眉骨奇高,面庞十分清癯的老者便负袖出现在宴会厅中,身后跟着一身宝蓝直缀长衫的大理寺卿赵文雍。
顾凌洲自案后起身,亲自迎了上去,虚虚一拱手:“老国公言重了,是怕酒食粗陋,入不得老国公的眼才是。来人,在本辅案旁再设一主位,请老国公入座。”
“先不急。”
裴道闳拍掌,命裴府侍从呈上贺礼。
十数名裴府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坛酒,裴道闳抚着一把鹤须道:“知道你顾阁老规矩严格,老夫不敢送太贵重的东西,便让人从城外庄子上运来十六坛女儿红,都是在地窖里埋了整三年的,除了你这里,老夫可没送过旁人。”
“那本辅可是有口福了。”
顾凌洲命管事收下。
裴道闳昂然而立,接着道:“这宴席老夫就不吃了,老夫今日过来,除了给顾阁老贺生辰,还有另一桩要事。”
在座官员和宾客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裴氏老太爷是要闹哪一出。
顾凌洲道:“老太爷请讲。”
裴道闳环视一圈:“老夫要向阁老讨一个人。”
“哦?何人?”
裴道闳并未直接答,而是抬高了语调道:“顾阁老,你掌督查院,监察百官,掌朝中风纪,却连家贼都管不住,这督查院,又何以立信立威于朝堂。”
下首官员们都已变了脸色。
顾凌洲慢慢负起手:“老国公这话,令本辅惶恐啊。”
“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顾阁老年轻时掌兵,都说是雷霆铁腕,一等一的洞察秋毫,可素日里事务繁重,也难免有失察的时候。就说不久前户部粮仓一案,虞庆在狱中自尽,虞庆的夫人陈氏也跟着离奇暴毙,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殊不知,那陈氏根本没有死,而是被你院中御史私藏了起来,陈氏手中握有虞庆重要罪证,你院中御史,私藏陈氏,包庇虞庆和虞庆背后的人,不算是你顾阁老失察么?”
顾凌洲尚未开口,杨清先起身,面含薄怒道:“老国公空口白舌便将这等罪名往我督查院御史身上扣,可有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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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bsp; “杨御史先别急,老夫且问你,此事若无猫腻,那陈氏尸体怎会不翼而飞?”
“陈氏撞墙而死,当值狱吏都可作证,仵作也验过尸,至于其尸首失踪,是负责运送尸体狱吏办事不力,阁老已经责罚过。老国公说此事有猫腻,又有何证据证明陈氏还活着?”
裴道闳施施然道:“张龙,还不上前说话。”
一人上前,伏跪在地。
杨清看清那张脸,倏地一惊。
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督查院里看守大狱的狱吏张龙。不由问:“张龙,你为何在此?”
张龙颤颤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裴道闳道:“你放心,一切有老夫给你做主,还不将你看到的事全部说出来。”
“是。”张龙哆嗦着开口。“陈氏暴毙前,小人看到……看到有位御史单独去见过陈氏。那位御史离开不久,陈氏便暴毙而亡。”
“直接说,哪位御史?”
“是、是……”张龙稍稍抬起头,目光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一处,咽了口口水,道:“是卫御史!”
一时,席间所有目光都落到那尚在安静饮酒的少年郎身上。
今日生辰宴,几乎汇集了所有督查院在京御史。听了这话,众御史神色不一,之前与卫瑾瑜起过龃龉的老御史哼道:“我就说这小子入督查院没安好心,这不就显露出来了?这朝中人人皆知,虞庆是卫氏的人,虞庆伏罪自杀,不就是为了保全他真正的主子么。要不然,凭他虞庆一个人,怎么敢贪墨国库里数百万石的公粮?陈氏手里若真有虞庆重要罪证,卫氏可不是要将陈氏控制在手中
么?”
刚在卫瑾瑜这里吃了窝囊气的齐大儒亦跟着冷笑一声。
“巴巴的把自家嫡孙送进督查院里(),这卫氏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啊。
钟岳坐在卫瑾瑜身边③()_[((),忍不住辩驳:“瑾瑜之前查扬州织造一案,斩了十几名牵涉到卫氏的官员,大公无私,有目共睹。再说户部粮仓一案,也是瑾瑜亲自跟着阁老到户部验粮,你们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齐大儒哼道:“你焉知他不是贼喊捉贼,趁机替虞庆消灭罪证呢!”
一声轻响,诸般议论戛然而止,因顾凌洲重新坐回了主位后,面色寒沉,喜怒不辨。
裴道闳接着看向身后:“剩下的事,就由赵大人你来说吧。”
赵文雍触到顾凌洲凌厉视线,明显心虚地缩了下脖子,然而裴道闳发了话,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朝顾凌洲恭敬行礼:“下官见过阁老。”
顾凌洲问:“赵大人也是来给本辅贺生辰么?”
“是、是。”
赵文雍越发心虚。
裴道闳盯着他:“赵大人,莫要废话了,还不将你所了解的情况尽数告知顾阁老知晓。”
赵文雍道:“是今日午后有虞府下人到大理寺衙门报案,说在城郊乱葬岗上看到了一名妇人带着祭品,在祭拜罪臣虞庆,怀中还抱着虞庆的灵牌,那妇人长相,和虞庆妇人陈氏一模一样,且灵牌上所书为‘亡夫虞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杨清立刻问:“那妇人何在?”
赵文雍道:“那虞府下人起初不敢相信,只站在远处看着,后来那妇人察觉有人盯着,匆匆离开了,慌乱中只留下一个灵牌。”
裴道闳一摆手,立刻有裴府仆从将灵牌呈上,众人伸着脖子一看,果真见上面写着“亡夫虞庆之灵位,夫人虞陈氏泣立。”
“这这这,难道那陈氏竟真的还活着么!”
几个官员悚然变色。
裴道闳看向沉默坐在上首的顾凌洲,道:“陈氏想要诈死,必得有人从内相助,而陈氏暴毙前,唯有一人去狱中看望过陈氏。顾阁老,如今你督查院里出了这样的内鬼,若不及时剪除,岂不要祸及整个朝堂?督查院公信何在,以后还如何行监察百官之权?顾阁老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和督查院的名声被一个‘家贼’给毁了吧?”
“赵大人,朝中官员犯事,是应当你们大理寺审理吧?还不快将那嫌犯给老夫拿下!”
裴道闳话音方落,便听到一声轻笑。
转头一看,那少年郎已经搁下酒盏,站了起来,双目犹若淬了毒的寒刃,冷冷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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