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安刚回家就直接往床上一躺。
刚才在餐厅,他和霍觅也算是互相交了底,只不过关于家庭那块方知安没说全,暂时留了点余地。
前去赴约之前他曾有过许多猜想,但最后霍觅抛出来的选项仍是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谁能想到所谓的负责方式竟然是结婚?
霍觅的神情,以及那些说话的模样在他脑内不间断循环播放,方知安翻了个身,将脸闷进了被子里。
他心中的天平已经悄然倾倒,但最终决定性的砝码仍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几分钟前霍觅送他到了楼下,方知安推车门时听见他说:“不用着急,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
方知安站在车外,霍觅被安全带限制,于是在驾驶座上俯下身,歪头朝他笑了笑。
“学长,我会等你答复的。”
职工宿舍的楼道老旧,方知安住在五楼,他一层层往上走,声控灯随之亮起。
直到楼上亮起的灯光尽数熄灭,楼底的黑车才沿着进来的路缓缓驶出。
脑子有点混沌,方知安洗完澡上床又打开了霍觅发来的那个文件。当时在餐厅里太匆忙,他没来得及划到底,回了家方知安这才看见下面还有两份协议——关于婚前婚后财产的分配。
两人微信的对话框简短依旧,方知安回想起以前,自己和霍觅那些不算多的交集。
他们专业不同,所属的学院也不相同,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同在一个社团,除了参加社团活动外根本见不着面。
印象里的霍觅有些冷然,不管对谁都面无表情,像个冒寒气的冰块。当时社团里的人都戏称他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根本没法靠近。
只是有些凑巧,社团里每次分组做任务霍觅都会被分到方知安那,两人的联系方式也是在那会儿加上的。
方知安做事认真,但社交是他的短板,他们的社团有许多面向外界的活动,每当他应付不来的时候霍觅就会帮着处理,一来二去,二人也不算生疏。
但后来方知安临近毕业,考编找工作那些事就够忙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卸下了负责人的职务,此后二人就再没联系过。
回忆到此处便戛然而止。
翌日,方知安醒后在床上懵了好一会儿,窗外雨声阵阵,越来越大的同时还伴着几道响雷。
他解开锁屏,最先跳出的信息就是学校发布的通知。
原本高三的学生需要在周日下午返校,但由于台风和降水,假期被延长到了周一,连带着老师也不用回去。
薄薄的窗帘不遮光,方知安嫌亮,抬起胳膊遮住眼。平白捡了半天假期,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人都喜欢放假,但很不巧,他最讨厌雨天。
同住一屋的政治老师昨晚回了父母家,只留下方知安一个人。他了一会儿坐起身开始洗漱做早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而这时他的手机却突然一响,是霍觅发来的消息。
【20级金融霍觅:学长早上好啊】
方知安有点意外,叼着早餐吐司打字。
【圆:早上好。】
方知安咬了口吐司,还没看清霍觅的下一句就接到了舅妈打来的电话。
祝莉语气试探,她问:“知安啊,你最近和小何是不是没联系了啊。”
“没有,怎么了舅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还认识个不错的小伙子,是个公务员,工作很稳定的。”祝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于是放心把话说了出来。
方知安静默片刻,坦言道:“舅妈,我最近没这个心思,也不想去相亲,您就别费心了。”
祝莉一噎,她这人爱操心,管得宽,但偏偏有时候自己不觉得。方知安难得明确拒绝,祝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抱歉啊知安,是舅妈太心急,”祝莉的声音夹在雨里朦朦胧胧,“你就当我没说过,别放心上啊。今天刮大台风呢,你记得关好窗子,我记得你之前说那边会漏水来着。”
“嗯,我知道了。”方知安应声,“你们出门也要注意安全。”
电话短暂,但雨一直下。
方知安挂断后拿出电脑备课,手机躺在小桌板上断断续续地响,那些都是霍觅发来的消息。
这人明明是老板,却抽出空和方知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他给方知安发了自己的中饭,桌上的资料,那样子有些像报备。
【圆:你为什么要给我发这些?】
【20级金融霍觅:我想你可以先体验一下】
体验什么?方知安看着消息思考。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霍觅所说的体验或许是结婚。思及此方知安不由失笑,他没想到结婚也有体验卡。
他窝在沙发里,把以前的霍觅和最近再见到的霍觅细细对比,发现确实大不相同。虽说外头都裹着正经,但以前的霍觅太冷太独,现在的反倒升了温,变得很暖和。
到了傍晚霍觅说自己要去开会,暂时下了线,而方知安刚整理完下周要用的材料,没忍住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他闭上眼还没几分钟就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搅醒。银色的雨丝在黑暗中闪动,方知安睡得迷迷糊糊,连名字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陈建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他醉醺醺的,口齿不清道:“喂!小兔崽子,听得见不!”
方知安一下清醒,他脊背僵直,看着来电人那显眼的“父亲”两字不发一言。
陈建得不到回音愈发得寸进尺,他大声嚷嚷:“老子给你打、打电话你知不知道,之前装死,故意不接啊?现在屁都不放一个,你以为、你是谁?!”
方知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没有开口,死死盯着面前的手机。
毫无底线的辱骂仍在继续,陈建的污言秽语冲撞着闯入方知安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陈知洋发现了他爸在干嘛,他一把夺走手机,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爸这个月的赡养费你记得打,挂了。”
室内蓦地恢复寂静,方知安只觉得胸闷得厉害,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宣泄的豁口。
他站起身,推开窗露出一条缝隙,带着泥土腥味的风夹着雨丝往里钻,方知安打开手机通讯录,霍觅自己输入的电话留在最上面。
打还是不打?方知安眼里犹豫闪动。
就在这时,一颗不大不小的雨水垂直落下,正好覆盖在了霍觅的名字上。
他的反应慢了半拍,没熄屏就想擦去那滴水,等到手再挪开,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忙音很短,霍觅几乎在拨出的后一秒接起了电话。
“学长,怎么了?”霍觅问他,语气有些意外。
方知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他连忙解释:“刚才我不小心按到了,有没有打扰到你?”
霍觅没有质疑他的说法,“没有,我刚出会议室,你吃晚饭了吗?”
方知安想着既然电话已经打了出去,那聊会儿也没什么。
“我刚吃,你呢?”
“我还没来得及,项目出了点问题,今天被迫加班了。”
“当老板的也会这样吗。”方知安说这话的时候站在窗边,外头的雨丝几乎擦着听筒落下。
霍觅耳朵尖,以为方知安台风天还往外跑,话题立马一转:“你在外面?今天台风不安全,你别到处跑。”
“出门带伞了吗?”
方知安闻言垂眸,眼睫遮出一片阴影,他说:“带了,我这边雨不大。”
他将错就错给出回答。
方知安靠着窗框,这本是潮湿讨厌的雨天,甚至夹杂进了一堆他不想处理的烦心事。但不知为何,低落心情忽然在霍觅的话语里得到了回升,现在看来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
天平原本摇摆不定,但在这一刻,那枚决定一切的砝码却无声下落。
他这人循规蹈矩过了二十八年,从没做过出格的行为,而现在,他却离经叛道一回。
于是,霍觅毫无防备地听见方知安说:“霍觅,你昨天说的,我考虑好了。”
霍觅那头传来一声椅子划地的声响,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哑:“你确定了吗?”
“确定了。”方知安视野中囊括了远处天际的水幕,“但是......我身上毛病很多,性格不好,原生家庭也很糟糕,或许某天他们还会给你带来麻烦。”
“霍觅,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霍觅那头静了静,方知安心里一紧刚想说“算了”,就听见他坚定开口。
“学长,其实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的只多不少。我既然说要和你结婚,那就不可能后悔。从始至终我考虑的对象就只是你,不包括任何其他,因为我知道那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我。”
方知安顿时说不出话。
霍觅还在继续,“你说自己性格不好,但世上本来就没有完人,我也一样,甚至我的毛病比你更多。我们缺少的,只是磨合的时间而已。”
这些话像钥匙,彻底解开了听着的顾虑。方知安认真说说:“那我确定,我考虑好了。”
他紧接着说:“那结婚,需要我做什么?”
“或许我们需要先领个证。”霍觅说。
方知安一怔,问他:“你想什么时候去?”
“看你方便,我都可以。”霍觅说。
“要不......大后天吧,那天下午我没课,正好是工作日。”方知安提议,“会不会太快了?”
“不会,”霍觅应声,“要我来学校接你吗?”
“没事,我自己过去就好。”方知安突然想到什么,“拍结婚照的话是不是要穿西装啊?”
霍觅原本坐在办公桌前,但现在却按捺不住地走到了窗边,雨水在窗上结成一片,他说:“不用在意这个,你穿的舒服就行。”
“那我们后天下午见?”方知安问。
“嗯,”霍觅很快应下,方知安将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又突然将人叫住,“学长,为什么突然考虑好了,我以为还要等很久。”
霍觅的声音低沉好听,方知安手机放得近,莫名觉得有些耳热。
方知安没提别的,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是你的体验卡起效果了。”
*
觅途,总裁办公室。
姜卓推门进了总裁办公室来送资料,他是霍觅的秘书,每天和老板接触的时间最长,按照惯例,这个点霍觅应该在桌前处理当天的报表。
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明亮的灯光里他看见霍觅立在窗边,眼角眉梢挂着笑。
姜卓很少见到老板这个样子,因此有些新奇。
不过他好奇归好奇,事实上并不会贸然僭越,也不会过多询问。
霍觅收起手机回到座位,他问姜卓:“29号下午我有事吗?”
姜卓看了眼备忘录,一板一眼回答:“您有一个部门会议,前天和人力资源总管一起定下的。”
“推了,时间都帮我空出来。”霍觅毫不犹豫,琢磨起了自己明天要打什么颜色的领带。
“好的。”姜卓很快应答,那个部门会议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推了也没关系。
他面色如常,将手中的资料放上办公桌就想离开。
“你不问我那天要做什么?”
霍觅开口,姜卓的脚步一下顿住。
老板真是难搞。
秘书再懂事也没用。
姜卓面不改色,马上补充问道:“那您要去做什么呢?”
霍觅满意了,唇角上扬:“我要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