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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演技不错

    翌日。

    年初五。

    家家户户喜迎财神。

    街道巷口, 鞭炮震天,小商店大都在这天开门营业。

    前一天说好,去文具店买笔和本子, 下午吃过饭, 小满就拉着沈庭章走了。

    祁凝玉通常也是这时候才起。

    推开窗户,迎着太阳打个大大的哈欠, 放在桌上的手机时不时震两下——又是沈三。

    【人找到了么。】

    【同里就那么大, 怎么连个人都要找这么久?】

    “催催催,催命呐。”

    暗骂一句,祁凝玉熄灭屏幕,偏头看向安安静静的隔壁。

    眼睛微转, 十分钟后就坐在了蔺宵家沙发上。

    周围打量一圈,屋里除了沙发茶几, 几乎没什么摆设。要不是看他每天回家住,都要以为是座空房子。

    她不禁问:“你刚搬过来?”

    蔺宵没回答, 撑着脸颊审视她,“你来, 就是为了……给我送一杯水?”

    “不然呢。”

    祁凝玉随着视线落到桌上玻璃杯中。

    水是刚接的, 干干净净,就是杯底稍微沉了点粉末。

    也是刚加的。

    当着蔺宵的面。

    祁凝玉理直气壮:“没办法, 谁叫我爸欠了三十万呢。”

    “呵!”

    蔺宵:你看我信不信。

    “再说了,人家可是大城市里来的大老板,他发话,我敢不听么。”祁凝玉凄凄切切, 一副被逼无奈, “他还要挟我,要是不做, 就把我溜出去的事告诉沈哥。我也是没办法,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蔺宵又是一阵:“呵呵。”

    点点那杯水,“放的什么?”

    “这我哪知道。”祁凝玉一脸坦诚,话紧跟着一转,“不过酒吧人多,不小心被我弄掉过一次。”

    “所以?”

    “估计是巴豆磨成的粉。”

    蔺宵:“……”

    “怎么?不喜欢?”祁凝玉转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好几只瓶子,“不喜欢这里还有,挑你一个喜欢的呗。”

    东西越来越离谱,什么性药、伟哥……甚至还有瓶敌敌畏。

    蔺宵嘴角一阵抽抽。

    看来巴豆已经算很好的了。

    但是,“非喝不可?”

    “今天不想喝么?”祁凝玉将其他药收起来,跟他商量:“那明天怎么样?”

    不喝,徐映南可不会善罢甘休。

    蔺宵端起那杯水,眼瞅着里头都勾芡了,“我喝了,你有什么好处?”

    “能拿到三十万啊,这样我老爸的债就全清了。”祁凝玉表情夸张,“而且,还不会被沈哥知道这些事。”

    多划算。

    蔺宵又是几声冷笑,再问:“那我,有什么好处?”

    可别受罪的是他,好处全让她给占了。

    祁凝玉收起浮夸的演技,多了几分认真,“将徐映南赶出同里。”

    蔺宵:“就这么简单?”

    “要他走,方法当然有很多。”祁凝玉侧目望出门外,“关键是,谁将他赶走。”

    …

    逛完文具店,沈庭章和小满到超市买了些新鲜蔬菜和水果。

    “爸爸,怎么了?”

    购物车推到收银台排队结账时,小满转旁货架上拿了只棒棒糖,回来就见他往后看。

    超市里人来人往,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庭章收回视线,发现他手里的糖,捏住脸,“今天只准这一颗。”

    “嘿嘿,好~”

    结完账,小满拎起小的一份,另只手抓着爸爸。

    回去路上,就听沈庭章跟他念叨:“笔和本子都买了,玩也玩了好几天,回去该做作业了,知道么?不要总是拖到最后一天。”

    “好哒!”小满嘴里包着糖,含含糊糊应一句,又问:“爸爸,晚上吃什么呀?”

    “冰箱里还有点羊肉,等回去拿出来解冻……”

    说着话到幸福里居巷口,马路对面仍停着辆黑色奔驰。

    “那辆车怎么每天都在啊。”小满次次出门,都能看见。

    其他停车位,每天的车都不一样,唯独那辆雷打不动,关键看起来还很新,想不注意都难。

    沈庭章望过去,车牌号——燕字开头。

    “诶!”他叹口气,牵走小满,“我们回去。”

    到家以后,刚将买回来的菜放下,祁凝玉一脸仓惶地打开房门。

    “沈哥。”

    “你才起来?”

    沈庭章看向时间,都快四点了。

    平常不是最多中午就起了么。

    “不是。我……”祁凝玉搅了搅手指头,小眼神不断瞟向别处,就差将心虚二字写脸上,看得出挣扎了很久,憋口气道:“蔺宵好像,病了。”

    “病了?是发热了?”沈庭章将菜放进冰箱,擦擦手出来问,“吃过药了么?”

    “看着不太像发热,要不哥……”祁凝玉两步到桌前,接过他手里的苹果,“这些我来,哥还是去看看吧。”

    支支吾吾,也不说到底怎么了,只推着他去隔壁。

    沈庭章只得翻出药箱,匆匆过去敲门:“蔺宵,你还好么?听小玉说你病了,我这里还有些退烧药和降温贴。”

    大门哗!被拉开。

    大冬天,蔺宵居然只穿了件背心,满脸潮红,身上还有明显沐浴后留下的水汽。

    “生病了怎么能洗澡呢。”沈庭章急忙去探他额头,“我看看烫不烫。”

    没等碰到,蔺宵一把拽过他的手拉进门内,抱着人开始蹭。

    “哥哥,我难受。”

    一个个湿热的吻落到颈间。

    沈庭章不禁哆嗦了下,捂住他的嘴,“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蔺宵扒拉住那只手,脸颊越来越烫,“想亲哥哥。”

    说完就贴了上去。

    呼吸声越来越重,腰间的手也越收越紧。

    身体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很快,沈庭章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浑身一僵。

    蔺宵还在到处亲,从嘴唇到鼻子直至额头,后又向下,在他脖子上重重吮吸。

    “蔺宵……”沈庭章这才反应,双手抱住压在脖子上的脸,“你这是怎么了?吃了什么东西么。”

    他这样子,根本不是发热,倒像是……

    “没吃什么。”蔺宵眼神已经涣散,一滴汗从额角淌下,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就刚才喝了点水。”

    “水?”

    什么水,这么厉害。

    蔺宵扭头看向茶几上的玻璃杯,加一剂猛药,“凝玉刚刚过来给我倒的。”

    …

    不到十分钟,幸福里居外响起一阵乌儿啦乌儿啦。救护车停在逼仄的巷口,担架抬出来一个人。

    徐映南死死望着上面的人,满脸欣喜。

    “太好了……不对啊,”疑惑紧随其后,“不是得吃好几次,上瘾了才会被发现么?”

    怎么会这么快。

    蔺宵被紧急送到医院洗胃。

    帘子拉上前,是一根很长的胃管戳进口腔。

    祁凝玉着急忙慌赶来,视线始终没敢跟他对上。

    沈庭章转头先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沈哥,不是我。”眼睛瞬间就红了,跟着哭腔四起,祁凝玉小声解释:“不是我要给他吃的。”

    “不是你,难不成他自己吃的?”

    还真是。

    祁凝玉咬住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庭章实在想不到,她给蔺宵吃烈性性药的目的。

    两人平常互看不顺眼,难道只是想让他出丑?还有这药,她哪儿来的?

    走廊里陷入寂静。

    听着耳后机器断断续续的抽吸声,以及几句难受的闷哼,沈庭章攥紧手,狠下心:“这件事要是不说清楚,就别回我那儿了。你以后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不到你,也不管了。”

    “沈哥,真的不是我!”

    哪怕预料到了,祁凝玉心里还是不免一绞,眼泪就这么一颗颗掉下来。

    哭着坦白:“是那个人,年前来找哥的人,他叫我这么做的。”

    徐映南!

    “他给了我一包药,也不说是什么,就让我下到蔺宵杯子里,不然……不然有的是办法让我消失。”祁凝玉边哭边将话漏出来,上去揪他衣摆,“哥,我也是没办法,我害怕啊,他身边好多人拿着棍子……”

    —

    晚上八点。

    洗胃结束后又观察了半小时,确认没其他问题,蔺宵就出院了。

    几人打辆车回幸福里居,扶着人到巷口,沈庭章转手交给祁凝玉。

    祁凝玉吸了吸鼻子:“哥去哪儿?”

    “有点事,很快回来,你们先回去吧。”

    祁凝玉和蔺宵暗中对视一眼,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进巷子。

    拐过两道弯,蔺宵捂着胃轻呵:“演技不错,比下午那时候好多了。”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祁凝玉就当他在夸奖自己,也礼尚往来道:“你也不错。”

    “不过——”她扫了眼人,不明白:“为什么要换成性药?还是最烈的那种?”

    巴豆不好么?

    还能顺便帮他通通肠胃。

    “能不能有点出息。”蔺宵鄙夷一句,抽着气:“闹,当然得闹大点。”

    “那为什么不是敌敌畏呢?”祁凝玉阴阳怪气哦一句,“该不会某人想借这个机会做什么坏事吧。”

    话落,被敲了下头。

    蔺宵缓慢扬起嘴角:“敌敌畏那种,顶多是让沈哥看清他的恶,而这个药,却能看清他的歹毒。”

    …

    目送走蔺宵和祁凝玉,沈庭章转身朝着马路边的奔驰车过去。

    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徐映南,出来。”

    后车门打开,人垂着脑袋乖乖下车,“庭章哥。”

    “别叫我哥。”一抹厌恶划过,沈庭章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原以为,至少你比你哥要好些,结果你们,都一样。”

    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下。

    徐映南脸唰地白下去,“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别装了。”沈庭章冷声喝道:“我问你,你到底来同里做什么?”

    来找他?

    不尽然。

    “我……”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

    威胁小玉给蔺宵下那种药,正好药效发作是他到家的时候,好让他看见。

    之后呢?

    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身边空无一人,最后就只能跟着他,再次回到那座牢狱!?

    徐映南连连摇头:“哥我没有。”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沈庭章对他彻底失望,“同里太小了,装不下你这大佛。我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好么!”

    “哥!”

    徐映南还想上前,沈庭章先一步退开,犹豫了很久,“不要让我觉得那年冬天,是个错误。”

    一句话,徐映南定在原地,指尖冰凉。

    大风压境,缓过神,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最后那句,“不管我们过去交情怎样,再有下次,我会直接报警。”

    再有下次,就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徐映南用力抓住胸前,心脏疼地一度无法呼吸,简单的一个“哥”碾碎唇齿间。

    当晚,奔驰车终于开走了。

    回去后,沈庭章单独给蔺宵熬了锅养胃的米粥。

    米粥太烫,蔺宵央着他吹一吹,问:“哥去找那个人了?”

    “嗯。”沈庭章舀了一勺粥,吹两下又放回去,“叫他走了。抱歉,今天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

    话没说完,一根手指封住他的嘴。

    “别把别人的私欲和过错揽到自己头上,又不是哥拿把刀架他脖子上,叫他这么干的。”

    沈庭章又慢慢搅动起米粥,摸着倒是没那么烫了,“现在有力气了么?”

    “没有。”蔺宵捏住他袖子轻晃,“哥哥喂我。”

    “怎么跟小满似的。”

    “就是跟他学的。”蔺宵笑着,凑过去张开嘴。

    祁凝玉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牙莫名有点酸,但也没忘了正事。

    拍下一张沈庭章给他喂粥的照片,发给沈三。

    对方很快回信:【那个男人是谁。】

    祁凝玉:【男朋友。】

    沈建诚:【什么!】

    祁凝玉:【你要找的这个人,他男朋友,两人已经同居了。】

    一张照片,一句话。

    沈建诚又气又笑。

    “好啊好啊,这回看家主要怎么将家主之位给他。”

    沈家当家人,怎么也不能是个同性恋吧。

    他倏地起身穿上外套,就要去主楼公布这件“大喜事”,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按照家主的脾气,势必会因此大怒,但也极有可能,立马叫人去把沈庭章接回来。

    岂不,得不偿失?

    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冷静下来后,沈建诚又坐回去。

    手机里再次传来消息:【徐映南已离开同里,他跟这个人关系似乎不错,也知道他有男朋友。】!!!

    他要是回来,说了这件事,结果有什么区别?

    沈建诚在书房里,焦急地来回走动,先道:【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回燕北!】

    祁凝玉:【怎么拦?要出个意外么。】

    徐映南要是死了,最好。

    但他一死,以徐牧言的性格必定不会罢休。

    沈建诚仔细考虑一番,再回:【拦在南宁即可。】

    杀不得,拖一拖还是可以的。

    【好。】

    祁凝玉发完,退出聊天框,又翻到和六叔的聊天界面。

    最近一次记录是在昨晚八点半,只四个字:

    【借力打力。】

    第32章 小少爷

    离开同里后。

    徐映南总算回过味来, 他被耍了。

    被那个女人,和蔺宵。

    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设了个套儿, 好叫庭章哥厌弃他。

    徐映南越想越气, 反手摔碎酒杯,一把掐住身旁陆旭的下巴拉近。

    “二少~轻点儿~”

    掐得人含泪求饶。

    沈庭章失望的眼神, 决绝的话语, 就越是在眼前不断回放,甚至扭曲。

    “你与你哥哥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你……”

    瞳孔微扩,徐映南甩手将人扔地上。

    刚巧推进那堆碎玻璃渣上, 陆旭一条手臂轧过去,霎时, 哀嚎响彻整间屋子。

    深红与鲜红揉杂在一起,浸染整张地毯。

    凄惨叫声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 竟奇迹般抚平了他那点烦躁。

    徐映南一步步走到人跟前,脚尖勾起他的脸, 嘴角漾开笑:“真好, 你也会有这种表情。”

    一瞬间,四肢百骸都透着股森然寒意。

    陆旭像被掐住脖子, 叫都叫不出声。

    这个疯子!

    脚尖转而踩在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上,往下碾了两分。

    陆旭冷汗直冒,几近昏厥。

    直至人出了那口气,将他踢开。

    徐映南重新坐回沙发上, 一旁的人极有眼色, 重新递了杯红酒,随即叫人将陆旭带下去。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的人?”徐映南晃了晃酒杯, 又重重放下,“不是在白凤那里做事么!”

    既是白凤的人,又怎么跟蔺宵搅和到了一起。

    “之前听余志强说,两方一直不合。”一旁的人腰身压得更低了,道:“蔺宵这股势力上来后,没少跟白凤那边斗,也是这两年……估计白凤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关系才有所缓解。”

    徐映南:“难怪。”

    上次的货,那么轻易地就被人截了。

    “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联手占了码头这块肥肉。”徐映南反复思忖,吩咐下去:“给白凤那边去个消息,试探一下。”

    同里地下势力本就纷杂,谁都想趁余志强倒台这个机会一家独大,接过棒子成为新首。

    白凤必定也不例外。

    …

    晃眼,就到初八,甜品店开门营业。

    沈庭章先将店内外仔细打扫两遍,招牌一律换新,祁凝玉也跟着忙前忙后。

    只是碍于前两天的事,两人独处时,气氛总有些凝滞。

    一上午,都没什么交谈。

    中午过后,小满来了,店里才多了些热闹。

    不仅带着漫漫和同班几个玩得好的,还有周扬,另外就是曾在酒吧见过一面的廖婷婷。

    “婷婷年前辞职了。”周扬自掏腰包,给几个小孩各送了一块点心,晃到沈庭章身边,跟他商量:“哥年前不就打算再招个人嘛,你看婷婷怎么样?”

    廖婷婷和祁凝玉性格相似,但大大咧咧之外,对小孩很有耐心,不似祁凝玉会捉弄。

    漫漫尤其喜欢她。

    想起蔺宵曾提过一嘴,周扬喜欢廖婷婷。

    沈庭章勾了勾唇,故意问:“她要是想来,自己问就是,怎么还要你帮她啊?”

    周扬一噎,避开他揶揄的目光,磕磕巴巴:“这不是大家都很熟嘛……婷婷人挺好的,哥要不用她试试。”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庭章又哪有不应的。

    “行吧,那就先试上一个月。”

    “沈哥你真好!”

    周扬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廖婷婷。

    刚巧祁凝玉从旁路过。

    临近傍晚关门,抱着拖把有一下没一下,回去路上也走得格外慢,很快就和前面的沈庭章拉开一段距离。

    进了幸福里居后,沈庭章松开小满,叫他先回家。

    特地停下来,等着祁凝玉。

    “哥……”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在为蔺宵那件事生气?”

    祁凝玉默默垂下脑袋。

    “确实。”沈庭章转身看着人,直言:“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可你,但凡那时候跟我说一声。”

    既然威胁的人是认识他的,就该找他,而不是自己想当然。

    沈庭章:“你以为听了那个人的话,他就能收手了么?”

    不会的。

    棋子要是有用,就不会只用一次。

    她会被徐映南捏得死死的。

    “哥我知道错了。”祁凝玉被训得抬不起头,心里却有种另类的开心。

    他这是不是在关心自己?

    “光知道不行。”沈庭章语重心长:“下次要是再遇上类似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就赶紧来告诉我,好歹…我年长你十多岁。”

    以他那浅薄的阅历可能也没办法解决太多事,总归能帮着想想办法,出个主意之类的。

    “知道了。”祁凝玉乖乖道。

    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之任之,也不知究竟能听进去多少。

    “你别嫌我啰嗦。”沈庭章呵出一口白气,叹了声:“你还小,不明白有些事,不是你想当然就能解决的。”

    “嗯。”

    “今天留下廖婷婷是不是不开心了?”

    祁凝玉咬了咬唇,没说话。

    “招人是年前就计划过的。”沈庭章解释一句,笑了:“说来不还是你提起来的么。”

    他伸手过去,掠过她眼睛上方那道疤,揉了下脑袋,“放心,没有要换掉你的意思,别瞎想。”

    眼眶瞬间就红了。

    祁凝玉抱住要收回去的那只手,露出几分小孩儿心性,“沈哥心里,也一定是我最好,可以排在小满后面,但不能排在廖婷婷后面。”

    “真是个孩子。”

    “沈哥答应我。”

    祁凝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的架势。

    逗得沈庭章又笑了,顺着她回一声:“好~咱们凝玉最好了。”

    祁凝玉破涕为笑。

    “哥把我当小孩儿哄呐。”

    “本来就是。”

    “过完年,我都二十啦。”

    “不用特地提醒我这个老人家。”

    “嘿嘿,哥一点都不老,还跟大学生似的。”

    ……

    多了个廖婷婷以后,两人开始轮班。

    祁凝玉歇的时间就变多了。

    自从上回,将沈庭章给蔺宵喂粥的照片发过去,沈三那边也消停了一阵,只是还有个徐映南要处理掉。

    既不能直接杀了,又不能让他安然无恙回燕北。

    “真会给人出难题。”休息天,祁凝玉一觉睡到大中午,边给院子里的绿植浇水,边刷着牙骂人,“有本事自己干啊。”

    什么都靠她,果然一点都比不上六叔。

    皮管子骤然捏紧。

    诶对了,或许可以问问六叔有什么好办法。

    刷完牙回房拿手机,不等她找人,祁老三先发来一句:【徐映南派人找上白凤谈合作,前提是交出祁凝玉。】

    “嗯?”

    祁凝玉指指自己,“哈”地笑出声。

    祁老三紧跟着又一条:【目前人在南宁。】

    “还真是打个瞌睡就送枕头。”

    眼睛一转,祁凝玉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

    两天后,轮班。

    沈庭章正在试做新甜品,就听她说要请一天假去看望亲戚,“姑妈?这么突然?”

    “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了我跟我爸闹掰,叫我去她家住一天,哥你放心,一天我就回来。”祁凝玉连忙保证。

    沈庭章倒不是担心这个,“既然你决定要去,想必是个对你很好的长辈。”

    他摘下手套,回房取了些现金,“这些你拿着。”

    “哥,我不用。”

    祁凝玉推拒没成功,沈庭章直接将钱塞进她口袋里,“看望长辈怎么能不备点礼?正好叫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好放心。”

    “可这钱……”

    “原本就打算当作季度奖给你的。多的就再去买几身好衣裳,女孩子,合该好好打扮自己。”

    春天似乎来了,身上暖洋洋。

    祁凝玉没再把钱往外推,“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哥!”-

    “骗人的,绝对骗人的!”

    周扬抱着酒瓶伏在桌上,噘着嘴:“莫名其妙,去什么南宁找姑妈?哥你信么。”

    蔺宵靠在沙发上,转着打火机,开开合合。

    瞧他把自己灌成这样,皱眉:“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小牧从旁经过,替他解释,“本来扬哥那天打算请婷婷看电影的,现在泡汤了。”

    蔺宵:“哦——原来是这样。”

    “才不是因为这个。”周扬立马大声反驳,“我就是觉得她突然请假这个举动很奇怪,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蔺宵倒是不否认。

    因为——“徐二少就在南宁。”

    “她去找徐二少!”周扬惊呼一声,头开始晕了,“不对啊,徐二少跟她不是有仇么?她还敢去!”

    蔺宵:“估计是背后的人叫她去的。”

    从一开始,她找自己合作将徐二少赶出同里,就能看出背后少不了有人指点。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白凤,又或者白凤身后的人。

    “此事和我们没关系,不需要扯上,但——”他对小牧道:“找几个人暗中看看情况。”

    小牧点点头。

    正要走,蔺宵又问:“看守所那边怎么样了?”

    “听说年后抓了一大批喝醉酒寻衅滋事的,都是奔着余志强。”小牧压低声音:“幸亏老大跟那边打了招呼,否则人就没了。”

    “他大概还做着徐二少能救他出去的美梦呢。”

    蔺宵后来查了,余志强家里没什么人,母亲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剩下几个男男女女的小情人,为了他们,不可能把嘴闭这么紧。

    撇开这些因素,他沉默的唯一理由,就只可能是为了自己。

    “走,去看守所。”

    是时候,撬开他的嘴了。

    …

    羁押已有十天。

    警方还在搜查余志强名下房产。

    两三日前,已经在其中一处别墅里挖出了两具骸骨,初步鉴定死亡六年以上,根据DNA比对结果发现,是余志强失踪的兄嫂。

    “现在又多了一条,杀人。”蔺宵细数他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轻叹:“这就是有九条命都得全赔了啊,何况你只有一条。”

    他望着玻璃窗里的人,短短几日,人又憔悴了不少,大概也被那些人折磨得不轻。

    “怎么?还以为徐二少会救你出去?”

    身体一颤。

    余志强掀开沉重的眼皮,依旧沉默。

    这次,蔺宵控制住了情绪,只浅浅勾着唇,“莫非你还以为是我送进去的人?”

    “什么意思。”

    阴冷的视线牢牢锁在他脸上。

    自己应该也有点察觉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又或者存了份妄想。

    他还有用,徐二少不会抛弃他。

    “呵呵……”蔺宵不禁想笑,“余志强啊余志强,枉费你混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及时止损这个道理么?”

    他啊,早在被警察抓住时,就成了枚废棋。

    有见过费尽心思救废棋的么?只怕不能榨干最后一丝用处。

    戴着银拷的手猛地攥紧。

    连日来,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余志强的精神已经到达临界点,蔺宵仅一句话就击破了心理防线。

    时至今日才有种要被审判,判死刑的感觉。

    他不想死!

    “诶!”蔺宵继续叹气:“你要是就放放贷催催债,也不用到今天这步,偏偏啊,做了人家的替死鬼。”

    玻璃窗咚!一声闷响。

    余志强激动地站起来,很快又被两名警察摁下。

    蔺宵表情不变,嘴角甚至带了点温和的笑:“现在可以说了么。”

    “都是徐家叫我干的!”余志强大声吼道。

    蔺宵:“哪里的徐家。”

    “燕北啊,燕北徐家!”

    蔺宵:“叫你做什么。”

    “接货,运货,那些货你们都看见了吧,就那些!我就只负责这个!”

    蔺宵握紧拳头,小吸了口气,心脏咚咚直跳:“六年前,也是他们?”

    “是!”

    “宿喻州,也是他们杀的。”

    余志强忽然平静下来,趁警察不备,一瞬又凑到玻璃窗前,死死盯着他,“原来你真的,从始至终只想知道这个。”

    宿喻州,他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警察。

    但是当年,他们只抓了一个警方的人。

    余志强破罐子破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

    蔺宵双目猩红,掌心里已经掐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痕,近乎泣血:“谁,动的手。”

    “当然是……徐二少。”

    蔺宵:“原因!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虐杀宿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年他并没有一直在现场,也不知道徐家跟那个小警察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不过,徐二少挺恨他的,叫人打都不解气,还自己上手,你知道用的什么嘛?”

    余志强想起那个画面就忍不住笑,“居然是拧成一股的蔷薇藤蔓。”

    他回忆着那条藤蔓,比划:“上面啊,都是刺,啧啧啧,看着都好疼,可就算这样,那个小警察也是一声不吭,还大言不惭说打死他好了,他一死,所有的秘密都会曝光。”

    秘密曝光?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

    蔺宵急忙追问:“什么秘密。”

    “这我哪知道。”死到临头,余志强彻底放飞,“他不敢的。后来有人跟他说了一句——‘那么你的小少爷也是同罪’,他就到死都没有说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志强贴着玻璃,欣赏他脸上的绝望,“蔺宵,你说那个小少爷,怎么就那么可恶呢。”

    第33章 他怎会不知道

    轰!

    探视玻璃窗应声裂成一块块碎片。

    笑声戛然, 只见一只滴血的拳头,迎面挥过来。

    “啊!!!”

    余志强尖叫着往后躲。

    两名看守警才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中反应过来,一人拽开余志强, 另一人挡在他身前, 冲对面大喊:“邢队长!”

    此时的邢明业不比蔺宵好多少。

    六年前,他的儿子, 徒弟……那年牺牲的所有警察, 都是因为徐家,徐家!

    “邢队长,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在看守所里闹事么。”

    挡住蔺宵的警察再次扬声。

    邢明业终于走过去,拦下人, “你现在打他也没用,法律……法律会制裁他们的。”

    “法律制裁他们, 宿哥就能活过来了么!”

    蔺宵像是头陷入癫狂的狮子,满心满眼, 就只想杀了余志强,杀了那个徐二少给宿哥报仇!

    眼看要拉不住他, 邢明业又冲外面吼:“周扬!”

    “诶?怎么还要我进去啊。”周扬拘谨地往裤子上擦两手。

    推开门——探视玻璃窗破了个大洞, 余志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裤子中间一团明显的水渍, 而宵哥…俩警察都没拉住,还在往余志强面前扑。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哥拉开!”

    邢明业大喝一声。

    周扬回神过去,勾住蔺宵的手往后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宵哥, 你冷静点,这里可是看守所。”

    “放开我!”

    就算是周扬,也很难制住暴躁发狂的蔺宵。

    邢明业大步上前,扬起手。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蔺宵脸上。

    屋里顿时安静。

    邢明业嗬着粗气:“醒了么。”

    蔺宵一瞬卸下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满脸灰败。

    另一边,看守警也已拎起余志强,“邢队长,今天这个事……”

    “玻璃窗年久失修,突然裂开也是常有的事,你们说对吧。”

    看守警瞥了眼角落里的监控,“这是最后一次。”

    邢明业:“自然。”

    已经套到六年前的口供,也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余志强哆哆嗦嗦,大概也知道交代完所有事,他也彻底完了。

    走出探视室前,回头咧开满口黄牙,“蔺宵,你该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徐家,而是——小少爷!他才是罪魁祸首,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你该找他报仇!”

    一起,下地狱吧!

    “哈哈哈哈哈……啊!”

    蔺宵抬头看过来前,看守警先一脚踹过去。

    妈的,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去挑人家火,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赶紧拖走趴地上的余志强。

    探视室彻底归于寂静。

    望着眼前一片废墟,邢明业心累地朝周扬摆摆手,“把你哥带回去,我去处理一下。”

    搞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有个交代。

    周扬扶着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看守所。

    外头明明阳光正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甚至还有点冷。

    “宵哥,咱们去医院处理下吧。”

    他都不敢看蔺宵手上的伤,玻璃渣嵌进拳头里,血流满手,出来时还在往下滴。

    “宵哥?”

    被扇了一巴掌冷静下来后,蔺宵就再没吭过声。

    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心想着,从余志强这边得到证实,确定六年前一事和徐家有关,他可以放开手脚不用顾忌,然而现在,竟牵扯上了小少爷。

    当年,宿哥撑着一口气在码头边爬了很久,有很多机会告诉他们凶手是谁,可就因为小少爷,忍住了。

    小少爷……

    “宿哥,现在不都有手机么?怎么还一直写信啊。”

    三次打架进派出所,脸还被刮破了。

    宿喻州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翻出药箱给他消毒,几张口供和拐卖案进展详情下,是两张写废的家书。

    除了老爸和老婆,提到最多的就是小少爷。

    “同里这边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诶,还挺大的,所门口堆了两大堆呢,燕北也早就开始下雪了吧。”

    “小少爷别是又闷在屋子里吧?这没病都要憋出病来咯。”

    “听静静说,她们学校有冰雕活动,小少爷去医院做完检查不如顺道去看看,可好玩了。”

    ……

    眼睛恨不得粘到信上。

    宿喻州一把钳住他的下巴,拉回。

    粗手粗脚给他涂碘伏,疼地人嘶嘶抽声,龇牙咧嘴,“哥对这小少爷,要不是有嫂子,还以为你俩有奸情呢。”

    “胡咧咧什么啊你。”

    棉球重重抵在伤口上。

    看他握紧拳头,想叫又生生憋住了的别扭样儿,宿喻州很不客气地笑,“哟,不是很能打么?还怕这点疼?”

    蔺宵一脸生无可恋:“哥……”

    “叫你嘴贫。”涂上碘伏,宿喻州再给他上药,“小少爷可是我好兄弟,九岁那年我们就认识了。”

    九岁,母亲去世后。

    因无人照顾,父亲干脆将他接到工作的公馆。

    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进门就能闻见花香,路上走来走去好多人,修剪花枝的园艺伯伯,喷泉池边喂鱼的姨姨,还有扫落花,洗衣服床单的哥哥姐姐……

    路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停下来,打招呼逗他:“宿管家,这是你儿子啊,真可爱。多大了?九岁!呀!那正好和小少爷同龄诶。”

    进公馆前,父亲就跟他讲,这里住着主人家最小的儿子。

    见了面要叫“小少爷”。

    小少爷身体一直不太好,总在家养着,没事不要去惊扰他,但也不用怕,小少爷人很好说话。

    他懵懵懂懂,背着小书包跟父亲到花园,去见这里的主人。

    那是五月末,一个晴朗的午后。

    正是开花季。

    初夏的风吹到脸上,一眼望过去,遍地粉白蔷薇。

    花的尽头,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生,握着一卷书,安安静静坐在白色椅子上,目光追随着迎风飞舞的花瓣。

    他不知道飞在空中的花有什么好看的,值得看很久。

    却始终记得那天的风,不冷不热,吹过小少爷眉梢,正正好。

    上完药,宿喻州撕了个创口贴,给他啪!拍脸上,坐回去继续写信,倒是解释了,“小少爷没有手机。”

    “不会吧,不是少爷么?手机都买不起?”

    一个字在笔下拐了个弯儿,在纸上划出一条长痕,就快写完的信就这么废了。

    宿喻州闭眼叹了声,“你见过监狱里的犯人有手机么。”

    “什么?”

    “有些事,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不过——来年你要是考上燕北那边的警校,就不一样了。”宿喻州拍拍他的肩,笑得灿烂:“加油吧,少年。”

    画面定格,笑容翻转的背后,满脸血污。

    蔺宵蹲地上,用力抱住头。

    “宵哥?”

    周扬从没见他这么痛苦过,尤其是在听到“小少爷是罪魁祸首”后。

    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哥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小少爷。”

    —

    七点半过后,路上渐渐地就没什么人了。

    甜品店关门打烊。

    沈庭章会先送廖婷婷回家。

    那是个老破小,周围住着的都是到同里来打工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辞职后,廖婷婷就搬到这儿,房租很便宜。

    “干了也快有一星期,感觉怎么样?”从甜品店过来要走个五六分钟,沈庭章一手牵着小满,温声问。

    廖婷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还不错,挺安逸的。”

    前所未有的安逸,普通中带着点忙碌,是个很正常的工作。

    “是嘛。”沈庭章笑了下,委婉提出建议:“还有三个多星期,你可以再好好想想,确定了继续干……我给你预支点工资,从这里搬走吧。”

    廖婷婷停下脚步,歪头凝视,“可是这里便宜啊,离店也很近。”

    “你独身一人,又是女孩子,住到安全点的地方好,房子,到时候我帮你…我叫周扬再帮你找找别的,安全又便宜的。”

    前两天送她回来,就在这附近碰到了纠缠的酒鬼,实在让人担心。

    廖婷婷沉思一阵,唇边漾开些笑:“谢谢沈哥,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起风了,和小满早点回去吧。”

    话虽如此,沈庭章还是目送她上楼,直至回到家开了灯,再带着小满往回走。

    廖婷婷站在窗边,盯着那道身影许久,喃喃:“真是很好的一个人呐,难怪老大出门办事都还一直记挂着。”

    她对着路灯下,弯腰给孩子整理围巾的人拍了张照,反手发给老大。

    手机一声振动。

    祁凝玉认真看两眼熄灭屏幕,扭头转向旁边的一辆黑色奔驰。

    两辆车对向并排,都贴着防窥膜。

    副驾驶降半窗,祁老三正跟对方交谈,“徐老板要投资我们?投资什么?”

    对方道:“你们缺什么,我们投资什么。”

    “徐老板真大方,但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徐老板又想得到什么。”

    对方也不跟他拐弯,直言:“同里各码头使用权。”

    祁老三脸上的笑不变,“原来老板这是在找余志强二号啊。”

    上回的事,做的不算隐蔽,他们和沈家的关系想一想就知道,如今居然直接找上他们。

    怎么?觉得自家一定比沈家出得多?

    对方不置可否,却笃定他们会心动,“同里地下势力之首,白凤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

    祁老三不说话了。

    沉默,被对方认定正中下怀。

    “我们助一臂之力,之后随你们自主发展,只需码头使用权即可,怎么样?这买卖还不错吧。”

    “听着是挺好。”祁老三附和一声,又问:“还有其他额外条件么。”

    “只有一个,先前联系的时候也说了。”对方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我们要这个人。”

    一个女人,戴着耳麦在酒吧台子上,打碟。

    “听说是你们那儿的服务生。”

    祁老三扫两眼:“没错。”

    “带来了么。”

    “带了。”

    目光掠向身后。

    后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儿。

    祁凝玉扬手:“嗨~”

    一句话,奔驰车前后左右窜出来满满当当几十人,个个都掏出了枪。

    车里闭目养神的徐映南唰!睁开眼。

    负责谈生意的人跟着慌了,“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祁老三格外镇定,“还看不出来么?这人你们动不得,至于买卖,沈家出得可比你们多多了。”

    徐映南:“沈家!”

    祁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银框眼镜戴上,同时,嘭!一声。

    漆黑枪口,冒出一缕硝烟。

    车窗溅上一簇血花,刚刚还负责谈生意的人被瞬间爆头,顷刻,了无声息。

    徐映南呼吸一停:“你们!”

    “放心吧,徐二少。”祁老三收回枪吹了下,“沈家没叫我们要了你的命,不过……”

    后车门咔哒打开。

    祁凝玉踩着双作战黑靴过去,一把消音手枪对准他的腿,接过话:“不过也不能让你轻易回燕北,徐二少,忍着点疼哦。”

    “——啊啊啊!!!”

    砰砰砰!

    五六发,全打腿上,着重瞄准膝盖。

    徐映南从车上倒下来,身下一团泥泞,祁凝玉又一脚对准伤口踩了上去。

    “你!你到底是谁!!!”

    “哈?”祁凝玉呵出笑,“想要我命,都不打听清楚的么?你这样,怎么跟我谈生意啊。”

    “你是白……啊!”

    祁凝玉又一脚狠踹向他腹部,“我可听说了,沈哥当年好心救你,结果,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她蹲下去,揪住人头发往上拎,“还真是……不如救条狗。”

    徐映南咬紧牙关,死死瞪着人。

    “啧!都到这时候了,还敢摆出这种欠揍的表情,真是少爷日子过惯了。”祁凝玉反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精巧的小刀,转一圈插进他左眼。

    惨叫,响彻旷野上空。

    却正好被附近的鞭炮声掩盖。

    祁凝玉凑到人耳边,轻声:“要恨,就恨沈家,所有一切都是沈三指使的哦。”

    她不过是顺便出口气罢了。

    “哦对了,不要妄图去跟沈哥告状,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

    …

    将廖婷婷平安送回家,沈庭章带着小满原路返回,从学校那条大路回幸福里居。

    “今天小玉姐姐不在诶。”习惯了祁凝玉总是捉弄他,这猛不丁没人,小满还真有点不习惯。

    “姐姐是去南宁看姑妈了。”沈庭章给他拉紧围巾,又去拽帽子,“过两天就回来。”

    “过两天……”小满歪着头数,“正好是十五哎!”

    “是啊。到时候,等姐姐回来,我们一起搓汤圆。”

    “嘿嘿…好~”小满贴着他的手,笑得一脸满足,“爸爸,这里可真好。”

    不能跟燕北比,但是自在又舒服。

    “小满想跟爸爸一直一直住在这里!”小满跳两下,眼睛忽眨忽眨,“好不好呀,爸爸。”

    一直在这里……

    沈庭章心中微动,指尖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想一直在这里,明天可得把作业好好做完,马上就要开学了。”

    “好!”小满满口应下,拖着他大步往家走。

    到门口,就发现蔺宵站在外面。

    “蔺宵哥哥!”小满左摇右晃跑过去。

    没等走近,先看见他的手在流血,不对,血都沾手上凝固了,他大呼:“哥哥,你怎么又受伤了?”

    “没什么大事。”蔺宵用另只手摸了下他的头,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哥哥,帮我清理下吧。”

    “好好的,这又是在哪儿弄得?”沈庭章赶紧掏出钥匙开门,抓住他的手腕拉进去。

    到家以后,小满摘下围巾手套,先去倒了杯温水,几口喝完,又倒了两杯抱给爸爸和蔺宵哥哥。

    蔺宵:“小满,去做作业吧。”

    “啊?可是现在都快八点了。”

    蔺宵:“不是还有两三天就开学了么。”

    “小满,去洗澡,到时间该睡觉了。”沈庭章拿来药箱哄走小满,打开盖子问:“今天怎么了?不高兴?”

    刚把碘伏拿出来,一只手猛地将他拉过去。

    沈庭章不防备,跌进他怀里。

    “蔺宵你怎么……唔!”

    唇不由分说被狠狠堵上。

    一只手从毛衣下摆伸进来。

    肌肤相贴,沈庭章不禁抖了一下,紧接着牙关被撬开,长驱直入。

    “蔺宵……”

    吻得来势汹汹。

    甚至有种要被生吞的错觉。

    沈庭章感觉不到半点轻柔,只觉得疼,像被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咬住命脉。

    天旋地转,他就从人怀里倒在了沙发上,没等爬起来,头顶的光源被黑影遮挡。

    蔺宵将他团在沙发和自己之间,捂住那双眼睛,俯下身,用力吮住。

    亲着向下,对脖子发疯似的又啃又咬。

    直至掌心内一片湿润,失控的情绪才有了那么一丝清醒。

    松开手,那张脸上满是泪意。

    “哥哥。”蔺宵慌忙抱着人起身,“对不起,我……对不起,疼不疼!”

    嘴上破了道口子,冒出一滴血珠。

    沈庭章偏头避开他的手,抿住唇,“我是说过我们试试,不是让你为所欲为。”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蔺宵抱住他的脸,挣扎犹豫,沉默相当长一段时间,凑过去亲了下眼尾,“其实……后天是我生日。”

    “元宵节?”

    “对,正月十五。”指腹揉擦着他脸上的泪痕,蔺宵缓缓呼了口气:“那天,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气,马上就消了。

    沈庭章理好衣领,取出一只棉球,倒上碘伏拉过他的手,“你好好说,何必像刚才那样。”

    褐色的药水点涂在手上,不时吹两下。

    沈庭章凝着他微垂的眉眼,咬住嘴角,“哥那天,陪我去扫墓吧。”

    第34章 确认身份

    上完药, 蔺宵没待多久就走了。

    沈庭章站在风口,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头没来由地涌起慌乱, 一股难以言说的窒息紧随其后, 铺天盖笼罩下来。

    他只能死死抓住胸前的衣服,靠着门板蹲下, 大口喘着气去缓解。

    为什么, 春天还没来?-

    天亮时分,一通电话惊扰清梦。

    徐牧言捏了捏眉心,见来电显示“小南”,接下。

    漫不经心的脸色逐渐凝重, 到最后,抄起手边的杯子用力砸向门口。

    “沈、建、诚!!!”

    确认徐映南跟家长告状了, 祁凝玉这才不紧不慢离开南宁,把玩着那柄纹理精致的瑞士军刀, 心情极好。

    “伤了他,接下来的事就无法控制了。”祁老三眉眼间藏不住地担忧。

    徐家那位当家人, 可不会轻易罢休。

    “要的就是他们狗咬狗。”

    出手之前, 祁凝玉就已经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她不后悔, 不把这些人牵扯进来,永远无法解决这件事。

    小刀在手中转两下,很快失去兴趣。

    祁凝玉托腮望出窗外,正逢南宁部分学校今天开学, 大大小小的学生, 背着书包走进校园,青春、鲜活。

    她在他们这么大的时候, 又在干什么?

    在地下训练场,练习如何蒙眼瞄准靶子,打歪了,就一鞭子抽过来。

    颤着手,瘸着腿,哭着也要继续练,直至百发百中。

    没办法。

    她生来就是颗棋子。

    没得选。

    “……上学真好啊。”阳光落进车窗,她伸手去接,张开掌心,却怎么都握不住那道光。

    “等事情结束了,要不去读个书吧。”

    祁老三喉头一哽,随即顺着她的话,“好啊,去读书,我陪你去。”

    “呵呵。”祁凝玉一阵低笑,“老三你傻么,我们这样的人……”

    我们这样的人,没有那条康庄大道。

    …

    不等进入同里,静音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13条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人,沈三。

    没过多久又打了过来。

    自动挂断前,祁凝玉慢悠悠接下。

    “蠢货!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咆哮声冲出听筒。

    祁凝玉不在意地掏掏耳朵,“我怎么了。”

    “怎么了?”沈建诚深呼吸,“你对徐家二少做了什么,还用我多说?”

    “哦——他啊。”祁凝玉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都按照您的意思,暂时将他留在南宁了么。”

    人在市医院抢救,抢救过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燕北。

    不正合他心意?

    “谁叫你这么留的!”沈建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险些被她气死。

    徐二少再没用,也是徐牧言唯一的亲弟弟。

    伤了他,就是公开和徐家作对。

    今天一早,沈家海外几家由他负责的子公司,陆续遭受重创,而现在,徐牧言直接去找家主了!

    他去找家主只有一个目的:告诉家主,沈庭章在同里和一个男人相爱了。

    “混账,混账!!!”

    家主气得大怒,龙头拐杖重重杵地,在屋里骂:“他以为跑出去就天高远阔,可以肆意妄为了?身为沈家人,简直不知羞耻!孽子!孽子!!!”

    骂了一通,沈见山转头将火力对准沈建诚,“你是干什么吃的!叫你查,半个月都不见动静,现在给我弄出这种事!存心丢我们沈家的脸么!”

    “家主消消气。”沈建诚连忙道:“儿子这就派人去同里,将七弟带回来。”

    他噙着一手汗,匆匆忙忙离开主楼。

    出来以后,就给祁凝玉打电话,兴师问罪。

    “我叫你拦住人,就是这么拦的!”

    “您早说啊。”祁凝玉倒打一耙,“道上规矩,非死即伤,您既说不弄死,我自然听您的啊。”

    “你!”

    “那现在怎么办呢?做都做了。”

    还能挽回么?

    还能怎么挽回?

    沈建诚想不到还能怎么阻止沈庭章回来,除非——

    已经不能再妇人之仁。

    “凝玉。”他当即下定决心,“杀了……”

    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远处先传来一阵骚动,声音愈来愈近。

    漫天飞雪,一行人撑伞径直朝主楼方向过来。

    为首之人,一身灰白僧袍。

    垂落身侧的手上,卷着一串佛珠。

    …

    电话突然挂断。

    祁凝玉盯着通话结束后的界面,满脸阴翳,“杀了?”

    事到如今,他还要杀谁?

    沈庭章么!

    “哼!不知所谓。”

    祁凝玉冷笑一声,收起手机。

    临近幸福里居,拎着一袋子南宁特产,下车。

    沈庭章今天没去店里,趁天气大好,在院子爬藤架下,辅导小满写作业。

    “七一昂,蔷,微一……薇。”小满抓着铅笔在本子上涂涂改改,老是写不好这两个字。

    沈庭章耐心教他,一笔一划。

    “蔷薇。”

    祁凝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攥紧袋子。

    “啊!小玉姐姐回来啦。”

    没等写完这两个字,小满就发现了站在外面的人,跳下椅子啪嗒啪嗒跑过去,踮起脚打开门栓,“小玉姐姐~”

    祁凝玉一瞬收起外泄的情绪,捏他脸,“想姐姐了没。”

    “想啊,老想了。”小满抱住脸上作乱的手,拉她去爬藤架下。

    脚步在沈庭章面前停住。

    祁凝玉递出手里的特产礼盒——小罐茉莉花茶。

    “这个茶,蔺宵之前也给我带过,还挺好喝的。”沈庭章笑着收下,问她:“见到姑妈了,怎么样?”

    “很好。”祁凝玉低垂着眼,回:“姑妈知道我在哥这里,很放心。”

    “那就好。”沈庭章松了口气,又问:“吃饭了么?”

    “吃……还没有,哥给我随便煮点填填肚子吧。”

    “那就面,煮起来也快。”

    沈庭章转身去厨房。

    祁凝玉在圆桌旁坐下,桌上除了小满的作业还有一张纸,她拿起来看了看,生日蛋糕,礼物?

    “谁要过生日?”

    “是蔺宵哥哥!”小满做会儿作业又凑过来,“哥哥明天生日哦。”

    祁凝玉不感兴趣,“这样啊。”

    “爸爸在想送什么礼物给哥哥呢。”

    铅笔在蛋糕上圈了两圈。

    爸爸做的蛋糕,肯定很好吃!

    但是就一个蛋糕,爸爸说不行,还得再准备一件礼物。

    “生日啊。”祁凝玉托着腮,手指哒哒,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忽然问:“小满什么时候生日?”

    “小满。”

    “嗯?”

    “是二十四节气里,小满那天。”小满想了想,“好像是5月21号。”

    “哦?”背后突兀响起一道声音。

    蔺宵无声无息走进来,“小满原来是5月21号出生的啊。”

    “嗯。”小满重重点头。

    那天也是宿爸爸和妈妈的忌日,每到这天,爸爸心情都不好,所以那天他一般不过。

    但是第二天,照样有蛋糕和四份不同的礼物。

    今年会收到几份呢。

    蔺宵走到他面前蹲下,重复:“原来是5月21号出生的。”

    “5月21怎么了?”祁凝玉狐疑皱眉,“那天是什么特殊……”

    话说一半,咬住舌头。

    六年前,非常惨烈的5.21事件。

    莫非他都知道了!

    “那天……没什么特殊的。”蔺宵接上一句。

    悄无声息地来,不等沈庭章出来又走了。

    这次,到晚上也没现身。

    祁凝玉也是第二天,准备糯米粉搓汤圆才知道,他们今天要去扫墓。

    眼见沈庭章跟着人离开,糊着满手面粉慌忙追出门,“沈哥!”

    沈庭章回过头,“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去。

    她垂下手,遮住眼底的慌张,“哥早点回来,等你,搓汤圆。”

    “好。”

    两道身影慢慢走出幸福里居。

    祁凝玉死命咬住唇,恨不能直接咬下一块肉来。

    蔺宵,真相就那么重要么。

    …

    与此同时,Black酒吧,都在忙着为晚上的元宵节装饰彩带。

    只有周扬一个人呆呆坐在沙发里,半天没个反应。

    “扬哥这是怎么了?”

    “又被廖婷婷给拒绝了吧。”

    “嘘!今天过节,别戳他心窝子了。”

    ……

    周扬都听见了。

    但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

    发了好一会儿呆,幽幽叹气:“要变天了。”

    “变天?”小牧挂上气球,顺带瞥了眼窗外,“这天气不是挺好的嘛,哪里就变天了啊。”

    屋外晴空万里。

    沈庭章从副驾驶窗望出去,一路西行,车辆减少,阳光穿破层层林叶落下,形成一个又一个形状不一的光斑,却并不刺眼。

    “春天要到了么。”

    “快了。”

    上车以后,两人仅这一句交谈。

    沈庭章收回视线,转向正在开车的人,眼下一团乌青,想必昨晚没怎么睡好。

    手抬到半空,跟着落下。

    他继续说道:“等春天来了,院子里的月季也该换成四季豆了。”

    “嗯。”

    “除了胡萝卜,小满也不怎么爱吃豆子。等长出来了,得想个办法哄他吃。”

    “嗯。”

    “昨天试了两样新品,等回去后,做给你尝尝。”

    “好。”

    “蔺宵。”

    “嗯?怎么了。”

    沈庭章张了张口,摇头笑了下:“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把住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

    车里再度恢复安静。

    此时已经开出市区,沿着一条道直直地往前开。

    距离目的地越近,蔺宵越不安,眼前一会儿是雨夜里仅剩一口气的宿哥,一会儿又是余志强放肆大声的嘲笑,中间偶尔夹杂几段他们相遇时的场景。

    心跳直逼嗓子眼儿。

    蔺宵降下车速,侧过头问:“哥今天身体还好么?车速快不快?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沈庭章一愣,扭头对上那双充斥挣扎痛苦的眼睛,在他近乎哀求的目光下摇头。

    明明他先邀请,现在也是他在找各种理由。

    “我其实,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感情,她生前非常恨我,就因为我把她男人……设计进监狱两次。”

    沈庭章:“为什么?”

    “因为他打她。”蔺宵说完,自己先笑了,“每天每天,喝完酒就打。”

    从他小的时候,一直循环。

    年幼时,尽管没有多大力量,依旧次次护在她身前,可到头来,面对遍体鳞伤的他,只一句“你爸他不是故意的。”

    他想救她,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帮助,甘之如殆。

    渐渐地,蔺宵也不想再管,顶多在她被打的不能动弹时,叫个救护车。

    可就算这样,那个女人也只会怪他,为什么要闹得人尽皆知,让她和那个男人丢尽面子。

    “明明是那个男人醉酒后,她给他喂的感冒药,我不过劝了一句,她就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蔺宵无奈笑了声:“哥,你说这合理么?”

    沈庭章没有回“合理或不合理”,迎着他的目光,问出今天最想问的一句:“所以你今天,是去祭拜谁?”

    …

    黑色大众,停至西山陵园外。

    进去以后左转到尽头,立着块石碑,上面拓着:5.21事件烈士纪念碑。

    “那两人死后没多久,我遇见了一个人。”

    从下往上数,第十三排,右边数过去第七位。

    蔺宵将白菊放到墓前,上扬的眼尾自然落下,所有不安都被照片上那张明媚的笑脸抚平。

    “一个刚从警校出来,下放到基层的哥哥。”

    他会追自己几条街,叉着腰大喘气:“小屁孩还学人打架?有十八了么!”

    他还会一边骂“嫌命长是吧”,一边拎出药箱,故意下狠手上药。

    更会比划出一个八,食指抵在他脑门上,笑出两只深深地梨涡,说:“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读书吧,去考警校,跟哥一起,伸张正义。”

    ……

    可到最后,宿哥也没看到他穿上警服的样子。

    素白的手抚上照片。

    蔺宵一瞬握紧拳头,用尽浑身力气,唇齿间使劲嚼出那三个字:“小,少,爷。”

    照片上的手微微蜷缩。

    沈庭章明白了他的目的,并不否认,“原来你就是喻州信里提到过的少年。”

    信中原话,其实是:小少爷,猜猜我今天干什么了?嘿嘿!猜不到吧,我啊,捡了个狼崽子。哇噻!好凶的哦。

    宿喻州后续又在信里提过两嘴,只是后来,他都顾不上了。

    “小少爷。”蔺宵看着他,摇头,“为什么你会是小少爷?为什么!”

    他大跨一步,握住人肩膀,异常激动:“为什么,这六年你一次都没来过?”

    快说出一个理由,随便什么都好,随便什么,他都接受,快!

    沈庭章在他央求的目光下撇开头。

    “为什么不回答我?”蔺宵抱住他的脸掰回来,“快告诉我为什么啊。”

    一个理由,有那么难么。

    “……抱歉。”沈庭章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蔺宵急着道:“你知道……”

    宿哥就是为了保护“小少爷”,甚至是因为“小少爷”……

    蔺宵一瞬缓过神,咽下嘴边的话。

    不能说。

    因为他死了这种话,绝对不能说!

    他抱住手臂慌忙转过身。

    只听身后道:“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沈庭章温柔注视照片上的人,“我无法告诉你不能来的原因,不过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常来看他。”

    眼眶刹那酸涩。

    蔺宵仰起头,望了很久的天空。

    —

    临近傍晚,方才离开西山陵园。

    车里的气氛远比来时好很多,沈庭章甚至主动说了几件宿喻州十几岁时的事。

    看起来并没有太大波动。

    回到幸福里居,推开门下车,蔺宵却没有跟着一起下去。

    “哥,我们……酒吧还有点事,我过去看看。”

    “好。”沈庭章点点头,“路上小心。”

    车从面前开过,卷起了一阵风。

    沈庭章如前天夜里目送着,直至那辆黑色大众拐过弯,消失不见。

    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

    围巾散开,脖子上仍有几道蔺宵上回嘬出的痕迹。

    边往家走,沈庭章边喃喃:“冥冥之中么。”

    刚出巷子口,脚步骤然一停。

    “小七爷,我们来接你了。”

    第35章 离开

    院外小路上, 满满当当二十余人,个个衬衫西装,耳后连着麦。

    沈庭章再熟悉不过。

    ——均来自沈氏集团旗下所属的安保公司。

    徐映南离开后, 他就有预感, 却还在心存侥幸,“我早与沈家脱离关系, 再也不是什么小七爷。”

    面前几人相视一眼, 侧身转向身后打理干净的院子,小满瑟缩在祁凝玉身侧,满脸无助和恐慌。

    堂屋门敞开着。

    屋内茶几上,紫金博山炉中幽幽飘出一缕青烟, 只见一素衣僧人端坐在沙发里,闭着眼慢捻佛珠。

    沈鹤轩!

    怎么会是他?

    耳边随即又传来保镖的声音:“家主有令, 命七爷速速归家。”

    即便脱离关系,只要家主一句话, 他就还是沈家七爷。

    逃不出去。

    沈庭章踉跄后退,来时的巷口已被几人堵住。

    没办法再退, 只能往前走。

    他站稳脚跟深吸口气。

    推门进去后, 小满立马跑过来,包不住泪, 哭着喊:“爸爸。”

    “小满乖,别怕。”

    轻声哄着,但再怎么故作镇定,抱住他脸的手明显在发抖。

    “小玉, 麻烦你帮我照顾下小满。”

    祁凝玉连忙上前, 沉着脸点头。

    目送他进屋。

    屋内不止沈鹤轩一人,还有个穿一身米色长衫的夏以怀, 正从厨房转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只热腾腾的奶香馒头。

    “呃…那个…来得匆忙,没吃午饭。”馒头往上举了举,“不介意吧。”

    沈庭章:“你吃吧。”

    沙发里的人跟着道:“出去吃。”

    “诶,好嘞。”

    夏以怀叼着馒头,忙不迭出去。

    屋里转瞬只剩两个人。

    沈鹤轩复又拨捻着佛珠,低声诵经。

    良久,无人开口。

    直至一卷经文念完,他才问:“在这里开心么。”

    “事到如今,为什么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沈庭章没回答,反而问:“放过我不好么!”

    “你凭什么认为,简简单单就能脱离沈家。”

    转动的佛珠一停,沈鹤轩终于睁开眼,墨黑的瞳仁如一滩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

    朝门口看去,跟上次见面比,虽然还是瘦,脸上好歹有了层肉感,精神看起来也不错。

    应当——很开心。

    可这种开心,也只是暂时的。

    “真叫你这么容易就脱离,自诩燕北第一名门的沈家,该被人笑话了。”

    他当初之所以能走成功,完全是因为沈见山在气头上。

    而等气一消,风筝线就又收了回去。

    沈鹤轩话不多说:“徐牧言告诉沈见山,你在这里跟一个男人同居。”

    老实说,这种事放在燕北并不稀奇。

    沈氏往上数九代,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情况。

    如果只是私下里当个玩意儿养养,倒也无伤大雅,但要牵扯上利益,就必定第一时间砍断。

    从前的一位姑奶奶便是如此。

    那个年代,两个女人,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爱人就那么无声无息消失了。

    只因当时,沈家资金链出现问题,急需这位姑奶奶与另一名门,联姻获取资源,而年轻气盛的姑奶奶,为了爱人拒绝了。

    她,尚且如此。

    更不要说,被沈见山看好,作为下一任家主培养的沈庭章。

    “沈见山怒不可遏,已经在着手给你挑选合适的名门千金。”沈鹤轩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似一把重锤砸在他心口,“回去后,就订婚。”

    “订婚?”沈庭章垂首苦笑:“我的人生,还真是被你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鹤轩一言不发。

    直至听见一句:“可我不要这种被操控的人生!”

    “那你也不顾其他人死活了么。”佛珠一瞬收进掌心,沈鹤轩缓缓起身,“小满,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包括你在这里认识的、说过话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前途命运,你都不顾了么。”

    …

    桔红日光落进酒吧,衬得桌椅、吧台一尘不染,干净如新,边边角角都已挂上彩带和庆生气球。

    蔺宵蜷在卡座里,一瓶酒接着一瓶酒。

    看情况不对,周扬先叫其他人离场,挨着卡座边坐下。

    和上回被沈庭章拒绝不同,蔺宵像是丧失了所有动力和方向,只想将自己灌醉。

    这个状态,周扬不用问也猜出来了,“沈哥……就是小少爷。”

    砰!

    酒瓶重重搁到桌上。

    “果然啊。”对于这个结果,周扬并不意外,“我就说,沈哥那样好的涵养和仪态,怎么会是普通人?”

    更别说,他与那个徐二少还是熟识。

    “宿大哥那件事……”周扬再问:“哥告诉他了?”

    “我怎么说?”蔺宵喝红了眼,哑声:“难道要说宿哥没死在抓犯人的路上,而是因为他,死在别人的嫉恨里吗?”

    那样,他会内疚到崩溃的。

    所以这个秘密,永远不能说出来,谁都不能说!

    “不能说,哥以后怎么面对沈哥?”在周扬看来,这就变成了一个死结,完全解不开的那种。

    这些年,宵哥对宿大哥的死耿耿于怀,他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却扯上了沈庭章。

    “沈哥既然是宿大哥最好的朋友,那为什么,这六年一次也没来过?哥不觉得奇怪么。”

    明明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

    “是奇怪。”

    蔺宵也发觉到了。

    所以他直接问,盼着沈庭章能告诉他,可是……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蔺宵又仰头咚咚灌了几口酒,心一直惴着,“……我好像快抓不住他了。”

    周扬抿紧嘴。

    看他陷入死角苦苦无法挣脱,正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忽地一声振动。

    他掏出来一看,婷婷居然主动给他发消息!

    “宵哥!”猛地站起身,脸唰一下白了,“婷婷说,沈哥要被带走了!!”

    …

    走出堂屋。

    小满急忙抱着一本作业本过去,展开,“爸爸,作业我做完了。”

    沈庭章在他面前蹲下,擦着他脸上断了线的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

    “爸爸…爸爸…”小满到底没憋住,张开嘴大哭:“爸爸不要我了么!”

    “怎么会呢。”沈庭章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小满永远都是爸爸的好孩子……现在天气还没暖和,不能为了图省事就少穿衣服,放学回家开空调,记得把加湿器也一起开了,少吃点糖,每天最多一颗,吃完就去刷牙……爸爸写了一张纸放在抽屉里,实在记不住就拿出来看看,平时要听蔺宵哥哥和小玉姐姐的话,别跟…别跟不熟的人走……”

    话音断断续续。

    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爸爸会一直想你的。”

    “爸爸……”小满紧紧抓住他的手。

    沈庭章低下去亲了亲。

    “沈遇书,再见。”

    “爸爸!”

    “爸爸!!”

    小孩子力气不大,沈庭章很容易就撇开那只手,站起身,努力扬起笑。

    接着转身。

    祁凝玉握着手机,拦在院子门口,“沈哥……”

    “一些要注意的事,我都写在纸上,和银行卡一起放在桌上。”沈庭章抬手抚了下她眼角上方那道疤,“我之前问过医生,疤痕可以去掉,以后……别做那种危险的事了。”

    琥珀色的瞳孔一阵紧缩。

    祁凝玉刚抬起头,人从身旁走过,只留一句轻语碾碎在傍晚吹来的冷风里。

    “……要是早上一起搓了汤圆,就好了。”

    走出院子,沈庭章回头再看一眼。

    碰巧隔壁张婶子听见动静推门出来,瞧见外头老多穿黑衣服的人,吓得连忙把脚往回收。

    最后一幕,被黑衣服圈在中间的沈庭章苍凉一笑,仿佛在说“婶子不要怕,他们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耳边是小满撕心裂肺的哭嚎。

    —

    一行人走出巷子。

    沈庭章不断梭巡着外面的天空、街道、路人……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弯腰上车。

    “哥!”

    车辆启动那一刻,蔺宵倏然现身,挡在车前,大口喘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直接跑过来的。

    沈庭章望出去,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收紧。

    “那就是蔺宵?”沈鹤轩随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等走近,就被周围的保镖团团围住。

    蔺宵反手一拳揍过去,拳拳到肉,三两下干趴一个沈家精挑细选的保镖。

    但也只有一个。

    此刻的蔺宵焦急、慌乱,又因醉酒挥空了几次,即便有追上来的周扬帮忙,也不是沈家保镖的对手。

    夏以怀靠在巷口直摇头。

    这些人,可不是徐家那些个废物能比的。

    很快,蔺宵身上就挂了彩,被几人擒住手脚,就算是这样,依旧梗着脖子望向车里,喊“沈庭章”。

    “果然还是嫩了点。”沈鹤轩直截了当:“他配不上你。”

    “没什么配不配的。”沈庭章立即打开车门过去,扬声:“放开他!”

    周遭的保镖迟疑片刻,陆续松手。

    蔺宵捂着脱臼的肩膀,一瘸一拐到人跟前,憋回泪意:“哥要去哪儿啊?不是说好,今天给我过生日的么。”

    “蔺宵……”

    他松开肩膀,一把抱住人,“早上还听小满说,哥给我准备礼物了呢。”

    “抱歉。”

    “我不需要哥的道歉。”蔺宵用力摇头,“没有礼物也没关系,不过生日也行,只要哥陪着我……不是说好了,以后常去给宿哥扫墓的吗?”

    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

    沈庭章努力扯开嘴角,“这段时间,谢谢你,我过得很开心。”

    “哥哥!”

    “之前说试试,可试过之后我发现,我们好像……并不合适。”指腹轻蹭着他脸上的伤口,沈庭章深呼吸一声,毫无征兆松开,“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嗡——

    周围的声音尽数消失。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蔺宵上前一步,眼看就要抓住他,被几名保镖反剪着手压到背后。

    “沈庭章!你不能说分开就分开!”他近乎嘶吼,“你把我……当什么了。”

    “再见。”

    …

    宾利驶出三乡巷。

    保镖随即上车跟着离开。

    开出去一段距离,人依旧愣怔在原地。

    夏以怀却没走。

    瞧他那副备受打击的模样,摇头叹气:“所以我就说了,你护不住他。”

    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过去,以迅雷之速揪住人衣领,“怎么样?现在看清了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在同里这种小地方称王称霸,但一放到燕北,屁都不是!就像刚才,你连沈庭章的身都近不了!”

    说着用力一推,将人甩到地上,居高临下冷哼:“要不是他主动从沈家出来,恐怕这辈子你都遇不见他。”

    身份、地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年轻人,你还太嫩了。”

    仅靠蛮力和那一点小聪明,谁都玩儿不过。

    蔺宵跌坐地上,找不出丝毫反驳的借口。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沈庭章于他而言就是镜花水月,抓不住,可他无论如何都想试一试。

    现在试过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行了!”

    祁凝玉带着小满过来,厉声喝住。

    他将蔺宵贬进尘埃,那和他来回斗了两年的自己又算什么。

    也是渣宰?

    祁凝玉磨了磨牙,表示不服。

    “六叔走了而你却没走,打什么鬼主意呢。”可别跟她说,专门留下冷嘲热讽他们的。

    夏以怀斜她一眼,再看向蔺宵,“燕北沈家,百年望族,放在富贵云集的燕北,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沈庭章,则是现任沈家家主最小的儿子,备受家主喜爱,外头甚至有传言,下一任家主就是他。”

    他俯身,一根手指抵在人额间,眯了眯眸,“你说这种情况下,沈家其他人会怎么想?”

    最小的弟弟,身体最差的人,甚至连出生都极其不堪,却要踩在他们的头上。

    真的,很碍眼。

    第36章 找他去!

    第二天一早, 天刚亮。

    沈家大宅,通往各房各院的青石板路上、花园里、厨房内,随处可见佣人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尤其是最靠近主楼的玉竹园, 早起, 里里外外就已经打扫了不下三遍。

    “这蔷薇都蔫儿了,再叫花园送几朵新鲜的来, 一定要记得勤洒水。”

    “地暖还是低了, 温度再高点,加湿器别忘了开,往里头滴几滴玫瑰精油。”

    “床单换成素色的,凤凰单枞也叫茶室赶紧备着。”

    ……

    管家捏着一长条单子, 稍有不满就叫人重新准备。

    动静之大,其他几房想不知道都难。

    “这得家主喜爱就是不一样, 年前刚修剪的花草都要再翻新。”

    “何止啊,宅子里养得那几条狗, 都要被拉去再修毛呢。”

    “说了什么时候到么?”

    “下午吧,三点多的样子。”

    “……”

    下午三点才到, 早上六点就在这儿扰人清梦。

    还什么都不能说。

    真憋屈。

    “听说他搁外边儿找了个男的,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反正家主那边, 已经派人开始筹备明天的晚宴了,上三区,家中有适龄千金的都邀请上了。”

    燕北上三区,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贵, 往上数至少三代都是大富豪的人家。

    不难想象——家主这是在为沈庭章提前铺路。

    “你说同为沈家人, 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

    临近下午三点, 大门大开,提前铺上地毯。

    所有佣人包括沈家小辈,除了远在国外的,一律到门口,顶着寒风迎接小七爷。

    外嫁女也不例外。

    沈问月牵着女儿,论资排辈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望眼欲穿。

    等了有小二十分钟,终于看见路尽头,缓缓开来一辆燕A开头的宾利。

    刹那间,心脏咚咚狂跳。

    直至那辆黑色宾利停到门口。

    管家快步到后车门前撑开黑伞,另有一保镖打开车门,手压着顶框。

    如玉珠一般年纪偏小的孩子,从父母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就见车里坐着个面白如玉,风姿清隽的大哥哥,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七叔”、“小七爷”……

    “天气这么冷,叫他们出来做什么?”

    下车后,沈庭章疲惫地挥了挥手。

    人群陆续散开。

    一旁的管家这才道:“家主正在主楼等您。”

    沈庭章跟着人,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下,回头望向车里,讽刺地喊:“六哥不下来么。”

    猛地捏住一颗佛珠,沈鹤轩闷声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目不斜视地从沈问月面前走过。

    “妈妈,是那个给过玉珠压岁钱的哥哥诶!”

    很漂亮的一个人,还温柔地摸过她的头,玉珠印象格外深刻。

    沈问月一瞬握紧她的手,痴痴望着那道走远的身影,轻声“嗯”了一句。

    为什么到头来,还是变成这样?

    …

    沈庭章畅通无阻入主楼。

    屋内除了沈见山,就只有一个沈建诚。

    切实再见到人,隐藏得再好,老脸还是不免一僵,嘴角抽动两下,努力扬起笑,“七弟回来了啊。”

    对比他刻意的热络,沈庭章不冷不热:“三哥。”

    话落,沈建诚脸上又是一阵抽搐。

    视线继而落到他身后,绵里藏刀:“没想到六弟出家多年,这次竟专门为七弟跑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

    “呵!”

    沈建诚没憋住,笑了。

    不轻不重,却像一记耳光打在所有人脸上。

    沈见山直接一拐杖过去,脸沉得厉害:“交给你的几家公司亏成什么样了?还有脸给我笑!”

    “……家主我错了。”到底是90多岁的老人,力气并不重,但架不住他身上浸淫多年的威严,沈建诚瞬间白了脸,低下头。

    “一句错了,就能补救么!”

    拐杖杵地发出一声闷响,屋里瞬间落针可闻。

    沈见山缓慢抬眼,凝视着面前最小的儿子,半晌后二话不说:“既然你能力有限,那就将这几家公司交给小七。”

    “父亲!”

    “嗯?”

    “家主。”沈建诚连忙改口,“七弟刚回来,怎么也该歇一歇啊,何况,他从未接触过公司的事务。”

    “没接触过?十二年前,连城分公司遭遇重大危机,谁给你解决的,当我不知道?”

    沈见山毫不留情揭了他的短。

    十二年前,沈庭章还不满二十,偶尔来一次老宅,无意间得知他为连城分公司的事烦忧,提点了几句,就成功帮助公司规避风险,解决危机。

    当时沈见山真以为是他自己解决的,又多给了两家公司让他管理。

    可再怎么揽功,时间一长还是能看出端倪。

    后来一查,果然。

    沈建诚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没关系,沈庭章一定会拒绝,他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小七意下如何?”

    “全听父亲的。”!!!

    沈建诚倏地瞪大眼,转头不可置信。

    “好!”淤在胸口的气稍微散了点,沈见山舒展眉眼,满意点头:“老三,老六,你们都出去吧。”

    腿上似绑了两块巨石。

    步伐沉重地走出书房,沈建诚冷眼瞥向身旁还有心情捻着佛珠,闭目诵经的人,“我倒情愿是你。”

    诵经声一停,沈鹤轩淡声哼笑:“三哥这挑拨离间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沈建诚:“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要说在沈家,谁最恨沈庭章,莫过于老六。

    当时主动提出去同里接人,还以为他会让沈庭章死在路上。

    谁知,竟这么平安把人带回来了?

    “六弟莫非在寺里待久了,连家主这么浅显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以前只是起过心思,现在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他沈庭章就是下任沈家家主。

    一个30岁出头的毛小子,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们竭尽半辈子,都得不到的地位。

    凭什么!!

    “六弟的才能,明明远在他之上。”

    如果是他,沈建诚都不会这么抗拒。

    “七弟也才三十出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沈鹤轩始终八风不动,稳如泰山,“更何况,我已出家。”

    “出家了还来管俗家的事?”

    沈建诚气笑了,两步走近他身侧,压低声音:“知道半年前他为什么突然离家么?三十年前的事他全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他都记不了你的好,只会认为……你是杀他母亲的帮凶!”

    沈鹤轩没有否认,转而继续拨捻佛珠。

    与此同时,书房里。

    其他人一走,沈见山就又耷拉下脸,轻嗤:“在外面,好玩儿么。”

    沈庭章垂着眼,一言不发。

    任他继续,“还敢在外面养男人!你要把沈家的脸都给丢尽是不是!”

    沈庭章依旧不做声。

    气得老爷子连往地上杵了好几棍,“说话!”

    “您希望我说什么?”睫毛微掀,桃花似的眼睛落过来涌动着,最后归于平静,又低了下去,“该说的,您不是都说了么。”

    “你!”

    沈见山气个倒仰,重重哼出一声。

    屋内就只听见他一人粗重的喘息,过了许久,渐渐平复下来,“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先去接手几家公司历练历练,往后……还有这偌大的沈家,等着你。”

    “父亲明知道,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干什么!”

    火一下又被挑起,沈见山不容他拒绝,“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你年纪也不小该成家了,明日,家里举办晚宴,到时候看看中意哪个。”

    “中意?”沈庭章反复咀嚼着这个字,冷笑迭起:“中意谁,然后也不顾人家愿不愿意。”

    沈见山,“你说什么?”

    “这不是沈家一贯的手段么?”沈庭章凝眸看他,“好比当年……您对我母亲那样!”

    哐当!

    沈见山抄起杯子砸向他脚边。

    沈庭章神色不变:“难道我说错了?还是说您,恼羞成怒了?”

    一瞬间,像又回到半年前的那场对峙里。

    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沈庭章早逝的母亲——林晚吟。

    …

    从主楼出来后,沈鹤轩就去了花园,阔别多年,温室里依旧遍地蔷薇。

    可以说,只剩蔷薇。

    “沈鹤轩,你家好大啊。”阳光明媚的少女穿着白裙穿梭花丛,东嗅嗅西闻闻。

    沈鹤轩一眼不错跟着,生怕她被蔷薇藤蔓上的刺给扎到,“你慢着点,别跑太快了。”

    “我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温室嘛。”发现一朵不知被谁摘下又扔到地上的蔷薇,林晚吟欢欢喜喜捡起来,跑回他身边,“看到了啊,这可不是我摘的哦,它掉地上了。”

    沈鹤轩叹口气,点点她的额头,满脸宠溺:“这么喜欢,重新摘一朵不就好了,反正每天都有佣人过来摘花送到各房。”

    “还是不了,就这朵。”

    林晚吟眨巴眨巴眼,转手将去掉根茎的花瓣,趁他不备别耳上,指着人大笑:“哈哈哈!簪花少年,不错不错!”

    沈鹤轩抬手摸了摸耳,牵起唇角。

    画面紧跟着一转,少女四肢锁着铁链躺在床上,一身白裙早已泥泞,那双总爱弯着笑的眼睛,藏不住汹涌恨意。

    “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要是没有喜欢你就好了!!”

    “沈鹤轩,我恨你,我恨你!!!你们沈家人都不得好死!”

    ……

    凄厉怨毒的诅咒,一声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

    沈鹤轩踉跄退几步,紧抓佛珠。

    “六叔。”

    猝然回头,沈问月被他脸上的狠戾吓了一跳,“六叔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闭眼转过去。

    捻动佛珠,缓平情绪。

    沈问月咬了咬唇,说不出地失落:“小叔回别馆了。”

    “回去也好。”

    “但明天的晚宴没有取消。”她有些担忧:“难道小叔真的要去跟别人联姻?”

    瞧她急得样子,沈鹤轩侧目勾起一抹冷笑:“放心,现在不会的。”

    沈问月正想问为什么,人转身走出去,直接回浮渊寺。

    …

    翌日一早,别馆就递来消息说,小七爷病了。

    高烧不退引发旧疾,今天早上,心脏一度停跳,张修堂连忙从医院赶过去,除颤仪都用上了。

    “活该!”消息传到三房,许印雯高兴坏了,丝毫没发现身后女儿冰冷的视线,还在说:“叫他接手公司,那也得有命接啊。”

    沈问月咬住嘴角,大步离开院子,赶紧给六叔身边的人打电话确认,“小叔病了是真的么?”

    昨天还说晚宴开不了,今天就病了,或许……是假的呢!

    没错,肯定是假的。

    沈问月这样安慰自己,却听电话里沉声:“现在还在抢救。”

    大脑嗡一声空白。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沈问月急得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怎么一晚上……”

    “心力衰竭本就治不好,再加上这些事。”宋希沉轻叹:“张医生那边说,求生欲很低。”

    打从离开同里那一刻起,沈庭章就存了死志。

    所以什么也没带回来。

    手机连同银行卡一并放在桌上,除了给祁凝玉的信,还有一封是给蔺宵的。

    托孤。

    “……小满跟我说,那天你问了他好几遍生日,想来已经察觉到了。”

    “没错,小满就是宿喻州的儿子,他母亲那天得知喻州出事,失神从学校楼梯摔下去,大出血,没能救回来。”

    “你既与喻州相识,那便帮我好好照顾他长大吧,余下的开销都在卡里。”

    蔺宵一字字,看完以后,用力抓皱信纸,“沈庭章你想得美,我才不会照顾他呢,你得回来,自己照顾!”

    祁凝玉拍着哭到打嗝儿的小满,惆怅:“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找他去!”蔺宵恨恨道。

    凭什么他说不合适就不合适,说走就走。

    想就这样都丢下?

    休想!

    第37章 去争、去抢!

    高烧持续近一天一夜。

    房间内摆满了各种医疗设备, 沈庭章戴着氧气面罩,偶尔有片刻的清醒。

    床前,朦朦胧胧围了数十名满头银白的医生, 都是燕北各医院, 心内科方面的资深专家。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他转动眼睛慢慢梭巡, 以前还有小满, 会安安静静趴在床边等着他醒,现在除了医生……

    再没有其他人。

    “快!心脏又停跳了!”

    白大褂快步奔来。

    一阵高过一阵的电流涌入,身体随之起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心跳再度恢复了, 电除颤才从身上挪开。

    一只干燥苍老的手落到额发上,一下一下, 轻柔抚摸他的脑袋。

    “小少爷真了不起,一点没喊疼呢。”

    疼的。

    只是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等您身体好些, 咱们就回去,我给您炖梨汤。”

    “老宿, 不能炖…算了, 少放点糖。”

    “你说你,医术就不能好点么?炖个梨汤都要少放糖, 那还有啥味儿。”

    恍惚间,像有两个人在他床前争吵。

    三十多岁,吵到五十多,两鬓都白了, 还在为炖梨汤的事。

    小时候不懂, 还曾试图让两人和好,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 多吵吵,感情才深。

    是吧,张老。

    …

    再次醒来是在深夜。

    屋里只剩一个人,默默坐在床边。

    “小少爷总算醒了啊。”干燥的手伸过来摸摸他额头,明显松了口气,“烧终于有点退了。”

    “张老。”他蠕动嘴角,缓缓道:“我想喝梨汤。”

    手微一抖。

    张修堂偏开了头。

    半晌才憋出一句:“待会儿叫厨房给你炖。”

    “……好。”

    房间就又安静下来。

    眼皮沉重耷落着,沈庭章有气无力:“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星期。”

    “这么久啊。”他牵唇哂笑,“怪不得,做了好多梦呢。”

    手从额头滑下,落在短短几天极速消瘦的脸上。

    张修堂猜:“都是好梦吧。”

    噩梦,才不会做这么久。

    “是啊,都是好梦。”

    沈庭章转头望出窗外。天空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氧气面罩里笼起一团雾气,声音很轻地传出来:“要是一直梦下去,该多好。”

    有沈家在,他就死不了。

    只会一直一直,浪费着无穷尽的医疗资源。

    “小少爷可别这么说。”张修堂故作轻松,“我还等着和您再一起下棋呢。上回赢了我半子就走了,这次可不会输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一些稀疏平常的话,直至沈庭章没多久又累得睡过去,起身离开房间。

    “七爷醒了?”别馆管家就守在门外,一脸严肃。

    张修堂摇头:“还没有。”

    “……”

    陶管家:“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我自言自语呢。”张修堂两步跃到他身后,叹了声:“先别告诉沈家老宅那边,叫他好好休息几天吧。”

    “可是……”

    “陶然!”张修堂连名带姓,“你来这里也有三年,这三年里,小少爷什么情况你看不到么。”

    “我的任务,就是定期向老宅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你!”

    陶然转身下楼,回到管理室。

    关上门没过多久,桌上的手机应声振动,来电显示:总管家。

    他过去接下。

    听筒里传来一句:“七爷醒了么。”

    公事公办的语调,不禁让他想起三年前。

    三年前,总管家突然将他叫回老宅,劈头撂下一句:“老宿要不行了。”

    没有任何惋惜,就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

    老宿,宿博明,比他先进沈家两年,起初曾带过他一段时间,算是“师傅”。

    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主人家的事少打听,拿工资、奖金才是最要紧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牢记这句话,从一介打杂的普通佣人,努力升为了一房管事。

    可教他这话的人,却没做到这一步。

    “儿子死后,宿博明就变得痴痴呆呆的,事儿一件件忘光,什么都做不了,老陶,你去别馆接替他的工作。”

    陶然原本在沈家另一处庄园任管家,老宅一句调令,分配去别馆。

    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

    他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只是除了正常工作以外,还需要将小七爷的日常,定期汇报给老宅。

    小七爷,以前在老宅见过几回,那时还养在未过世的老夫人膝下,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儿,眼睛生得极好,澄澈又干净。

    老夫人养的那条小白狗,很喜欢围在他身边,欢快地摇尾巴,舔他手指。

    按理说,这样又乖又漂亮的小孩,该受到很多人喜爱才对,但在沈家恰恰相反。

    尽管对外称是老夫人所生,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是个三儿生的。

    他刚进沈家时就听佣人们议论过,小七爷生母其实是个还未满二十的大学生,是六爷同学,原来还曾与六爷相恋过,会跳舞,会弹琴,喜欢蔷薇花……

    趁假期,六爷将她带回来见人,准备毕业就结婚,谁知那位女大学生,竟暗戳戳爬上了家主的床,还怀了孩子。

    只是命不好,难产生下一个孱弱的男婴就死了,六爷为此气得剃度出家。

    他不止一次地听三房夫人背地里啐:“跟他那个母亲一个样儿,都是狐狸精!”

    这话,过了。

    那时候,小七爷不到五岁,哪里能跟狐狸精扯上。

    嫉妒,纯纯就是嫉妒。

    不过这些都属于主人家的秘辛,与他没什么关系,有些话,听过就可以忘了。

    再后来,老夫人因病过世。

    没过多久,这位身份尴尬的小七爷就被送到别馆,走的时候,身边就一只行李箱,和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管家,宿博明。

    听说还是宿博明主动要求的。

    他很不理解,但尊重。

    毕竟少说话多做事,拿工资、奖金最重要,其他人其他事,都跟他无关。

    往后数年,纵使不刻意去打听,也能知道点别馆那边的事,多是小七爷又住院了之类的。

    他不感兴趣,专心将手头的工作做好,赚钱买房,儿子长大了给他存老婆本,就这么简单。

    但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去接替宿博明。

    再见到人时,很震惊。

    明明差不了几岁,宿博明却似八十老者,满头花白,坐在椅子上连人都认不得了。

    不过小七爷说的话他还是会听。

    当然也不是一直这样,往往三天里有半天是清醒的,知道他来接替工作,交给他一本工作笔记。

    上面满满当当,事无巨细记着有关小七爷的一切。

    哪怕是向来以认真著称的他,也不免咂舌。

    不得不承认,宿博明比他细致多了。

    更多的,却是烦躁。

    这种烦躁在别馆佣人有事不找他,而去找宿博明时,达到顶峰。

    他就像个无端闯入领地的外来者,小满怕他,佣人惧他……就连小七爷也对他多有防备。

    而他们,更像是亲人。

    天气好的时候,宿博明走不动路,小七爷还会不假人手,推着他到花园里晒太阳。

    从二楼的管理室望出去,既羡慕又嫉妒。

    好在这种感觉马上就能终止。

    宿博明要死了,后期连床都下不了。

    那天,许是下了很大的雨,闷热雨季,总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忙完一天的工作后,他鬼使神差地晃去了宿博明的房间。

    有人比他先到。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窗户,照亮那道身影。

    是小七爷。

    这么晚还来看宿博明,对他可真好。

    正在心里酸着,屋内随着轰隆雷鸣响起笑声,一声比一声高,“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瘆人、苍凉,近乎刺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法想象这会是从克己复礼,君子端方的小七爷口中笑出来的。

    笑声近乎耳畔。

    小七爷颠三倒四走着,一路笑出房间。

    屋外大雨滂沱,闪电雷鸣不断,他就那样大笑出门,嘴里还念念有词: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就不该存在……哈哈,不被期待出生……何必出生!何必呢!哈哈哈哈!”

    那一晚,宿博明溘然长逝。

    凄厉笑声响彻公馆上方。

    打那以后,小七爷就变了,连房门都不愿再踏出一步,哪怕是小满过去,也不再回应。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宿博明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导致小七爷产生轻生的念头。

    一度割腕,两次。

    第一次力道太轻,第二次就连手腕上的筋都用力割断了,喷出的血洒了整面墙。

    偏偏还是稀有的熊猫血。

    他不知缘由,但肯定并不只是因为宿博明。

    那晚,宿博明临终前一定还说了什么。

    “老陶,问你话呢。”久不见他应答,总管家催促:“到底醒了没有?”

    陶然抿了抿唇,最终答:“……没有。”

    “真的?”

    “白天,心脏又停跳了,还在昏迷。”

    “行吧。要是醒了,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好。”

    电话挂断,陶然深深呼了口气。

    手心里全是汗。

    他其实——不怎么会说谎骗人。

    但也没说错,沈庭章烧是退了,一天里却有大半天昏睡着。

    在这期间,六爷沈鹤轩来了。

    …

    都说六爷和小七爷关系很差,据传小七爷出生时,六爷险些掐死他。

    但在陶然看来,不尽然。

    六爷一年到头,也要来两回,只不过每次都不下车,也不准他惊动小七爷,就远远隔着车窗望几眼。

    悄无声息地来,又闷不吭声地走。

    说起来,宿博明死的那晚,他也来了。

    看到小七爷迎着暴雨,癫狂大笑。

    沈鹤轩这回终于舍得下车,随陶然上三楼,到沈庭章房间。

    屋里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儿。

    无人打扰,沈庭章清醒时也会从床上坐起来一会儿,只是除张修堂以外,谁搭话都不应。

    “听说那天回来以后,你洗了冷水澡。”

    “……”

    无人应答。

    沈鹤轩随即将佛珠往手上一卷,大步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想死容易,可死了就能解决一切么!”

    “你不是最想我死的么?”沈庭章哼出一声嘲弄,“怎么?透过我看着谁,舍不得了?”

    目光垂落到他缠着佛珠的手上,“这么多年,你又在给谁念经?你是在赎罪么?你觉得林晚吟会稀罕?”

    沈鹤轩沉默许久,话近乎从齿缝间溢出,“她是你母亲。”

    “她从没想过做我的母亲!”沈庭章抓住他的手大口喘气,“她有父母,有朋友,唯独……不该有我这个孽种!是你!一手造成的。知道么?她到死,都在诅咒你!”

    沈鹤轩神情一瞬溃散。

    “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吧?”沈庭章从枕下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我找到了林晚吟的日记,就在她被关着的那间暗室,床底下。”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对沈家人的恨,对肚子里孽种的恨。

    她曾试着杀死即将来到世界上的他。

    没有一个人,为他出生高兴过,哪怕片刻!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来自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沈鹤轩想去拿那本笔记,伸出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场面陷入僵持。

    直到管家在外面敲门,说:“徐少爷来了。”

    沈鹤轩赶紧收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又一把将他拉近,“暂不提过往,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将你拉回来的人,你就不恨了么?如果不是徐牧言,你现在还在同里,有儿子,有朋友,有爱人……”

    他深吸一口气,冷下语调:“沈庭章,既然恨,那就去报复!而不是在这里自怜自艾!想要真正保护那些你想保护的人,得有权、有势!站到所有沈家人都要仰着头看你的地方,才没人敢说不!”

    “……哪怕无人爱你,你也得,爱自己。”

    第38章 黑色皮质项圈(二次修改)

    等了近二十分钟, 公馆大门终于向两侧开启。

    一辆宾利先从里头开出。

    擦身而过时,半降车窗停下。

    徐牧言垂首喊了声:“六叔。”

    “小七还没醒,你来做什么?”

    佛珠慢捻。

    徐牧言目光落过去, 轻松一笑:“六叔又来做什么的呢。”

    “审问我?”

    “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沈鹤轩警示他:“是不是忘了小七以前说过什么?”

    发现他做的那些恶心事后, 沈庭章就对外下令:禁止徐牧言再进公馆。

    如今哪怕他还“昏迷”着,也不例外。

    “回去, 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

    现在不宜跟他起冲突。徐牧言望了眼远处的公馆, 果断放弃。

    宾利后车窗随之升上。

    彻底关拢前,外头又轻飘飘一句:“听闻小夏叔也从同里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夏家多年前就垄断了地下各大拳场管理权,燕北这边的规模比之同里, 只大不小。

    看客也都非富即贵。毕竟一张门票就高达六位数,首次进入还需要验资证明。

    和同里不一样的是, 燕北,没有拳王一说。

    今年优胜, 来年就有可能被替下去。

    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

    因此,每一场比赛都看点满满。

    各大拳击手也都铆足了劲, 力争上游, 毕竟他们身后都站着世家。

    往年也多是几个世家轮流占首位,可今年, 却意外闯入了一匹黑马。

    由夏以怀举荐,一星期连下四场,场场优胜。

    “那样好的苗子,侄婿都要心动了呢。”

    …

    与此同时。

    下城区, 废弃水库地下。

    一场拳击晋级赛正如火如荼展开, 奖金池已近八位数,还在累加中。

    本场优胜者, 将获得全部奖金。

    目前场上也已进入最终阶段。

    整座场馆,只听到拳击手套挥动间带起的猎猎风声,以及几句唇齿间抑制不住的闷哼。

    血水混着汗液四处迸溅。

    “你们说,这场比赛,谁会赢呢?”

    看台上不时掠过几声低语,点评着场内拳击手。

    “宋家送来那个可是去年的优胜者,还是押他吧,稳妥点。”

    “夏以怀举荐的那个也不错,眼神我喜欢。”

    “他从哪儿挖来这么好的苗子?”

    “谁知道呢,狐狸一向老奸巨猾。”

    “据说他跟沈六爷交情不错,你们猜,会不会是沈家那边……”

    “诶?这你就说错了。六爷是六爷,沈家是沈家,可别混为一谈。不过——”人跟着话一转,“沈家的事都听说了吧。”

    前段时间,六爷出寺,专门去了趟南方。

    “哦——你是说,沈七爷。”

    沈家事再隐蔽,也逃不过燕北其他权贵耳目。

    “传言,沈家马上要变天了呢。”

    “不是回来没多久,这位七爷就病了么,说好的晚宴也没办成。”

    “没办成,也不妨碍沈家主已经给他选好了人。”话音一顿,人侧目往东边的看台上瞥过去。

    光线集中擂台,四周就要相对昏暗许多。

    为保证拳击手不受干扰,观众也多穿暗色,唯独东看台明晃晃一抹红。

    红裙飘逸,格外惹眼。

    “那是?”

    “宋家三小姐,宋瑾禾。”

    几乎同时,随着其中一名拳击手倒地不起,场内传来刺耳吹哨声。

    “胜者——B等,蔺宵!”

    大屏幕上,个人积分再升级,短短一星期,蔺宵的名字就从D等最后一名,迅速爬升至B等第一。

    距离进入A等,只差八千积分。

    “靠!又押输了。”

    “嘿嘿,我赢了。”

    “去年优胜竟抵不过今年的新人,真是废物!知道我押了多少么!”

    “老兄,淡定。你押得再多,还能有宋家人多?这一场,他们怕是要赔惨咯。”

    ……

    东看台,上首位。

    一阵轻笑从宋瑾禾身旁泻出,很欠扁:“一赔十啊,阿姐,这场你输…哎!疼疼疼!”

    宋希沉话没说完,就被人拧住脸,嗷嗷叫。

    “这就是你双倍去押一个外人的理由?”宋瑾禾冷哼:“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

    “哪有。”宋希沉心虚干笑两声:“我也是瞎蒙的。”

    “嗯?”

    宋瑾禾一个眼神。

    人立马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确实更看好另一个。”

    “理由?”

    “他不要命啊。”

    拳场上真正的蔺宵比平时要可怖一万倍,而且照他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怎么可能输?

    宋瑾禾顺着他的视线,拿起一柄手持望远镜落回场内。一场比赛结束,男人还没完全缓过来,汗涔涔的胸肌正随呼吸大幅起伏,脸颊、手臂…凡事看得见的地方,遍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淤青和伤口。

    长相野性,身材也不错,又很能打——是她的菜。

    宋瑾禾红唇微扬:“你素来对拳击不感兴趣,今天却特地叫上我走一遭……是沈家那位六爷的吩咐吧。”

    肯定的语气。

    宋希沉一噎,撇开头。

    “果然。”宋瑾禾冷笑一声,就问,“他到底谁啊?”

    居然能劳动六爷暗中关照。

    “他是……”

    “别想给我撒谎。”宋瑾禾反手揪住他的嘴,“敢有一个字骗我,我就停了你的卡!”

    停卡,哒咩!

    “好吧,我说。”解救下自己的嘴,宋希沉揉了揉,凑到她耳边。

    起初漫不经心,到后来,宋瑾禾的脸色愈来愈凝重,最后噗嗤一笑。

    “原来是这样。”

    …

    B等以上拳击手,配有单独的休息室。

    蔺宵正在屋里给自己敷冰袋,夏以怀施施然靠在一旁储物柜,夸奖:“干得不错。”

    “沈哥呢?”

    “放心,人已经醒了。”夏以怀走过去,直接往他手臂伤口上一掐,“倒是你,下一场别上了。”

    一星期,已经是第五场,身体机能早已极限。这样过渡消耗下去,根本撑不到去见沈庭章。

    “休息一个月。”

    “不行。”

    “我这是通知,不是在跟你商量!”夏以怀骤然冷下脸,“你也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不改掉这鲁莽冲动的性子,就算见到沈庭章也没用。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只是见一面,自然有很多办法。

    但不能只见一面。

    叩叩叩!

    对峙之际,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外面人扬声:“夏管事,宋小姐来了。”

    —

    修养月余后,沈庭章再次现身老宅,正式接管沈建诚名下几家公司。

    交接当天,沈建诚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脸上盯出个洞。

    “七弟病一好就马不停蹄,三哥佩服。”

    “过奖。”

    “……”

    沈建诚:“七弟也是刚上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三哥,三哥一定知无不言。”

    “好。”

    无论他怎么阴阳,沈庭章始终那副淡淡的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气得沈建诚交接一结束,大步离开。

    主楼出来以后,就碰上许印雯急急忙忙过来,“那几家公司,真就这么交给他了?”

    “不然呢。”

    “家主这心未免也太偏了!”

    “你嚷什么嚷?非得叫所有人,都来看咱们笑话是不是!”

    许印雯忙压低声音,带着丝讨好:“我没有,只是…爷就这么甘心放手?”

    接手公司只是第一步,届时,整个沈家都会落到沈庭章手里!

    “不甘心,能怎么办?”

    自打沈庭章回来,家主就明里暗里敲打了他无数遍。

    他敢下手么?

    “哼,我看爷不是不敢,是舍不得。”瞧他束手束脚的样儿,许印雯还不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说来说去,绕不开那个早死的狐狸精!

    “事关那个位子,爷可不能妇人之仁。”公司已经交了,肯定不能明抢,但他们可以暗地里,偷偷摸摸的啊,而且——“上回没办成的晚宴,不是挪到下周六了么。”

    “你是说宴会上……”

    —

    晚宴当天。

    下午六点,沈庭章换好衣服,从别馆出发。

    到了老宅先去主楼。

    这次除了沈建诚,还有二姐沈若兰,四姐沈敏芝以及五哥沈清泽。

    至于长子沈德明,家主不喜,一家四口早些年就移居国外。

    切实见到沈庭章那一刻,在场四人,脸色各有各的精彩,但在家主面前,依旧维持着那点稀薄的兄弟情。

    “今天这场晚宴,对小七至关重要,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都要帮衬着点,知道么。”

    “……是。”

    皆不情不愿。

    …

    晚宴设在西园,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宴厅内。

    不多时,燕北各世家陆续到场。

    彼时虽已进入四月,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屋内早早给打上充足的暖气,几扇巨大的水晶吊灯,更衬得四处气派辉煌。

    两侧餐桌上、梁柱下,随处可见,盛开的蔷薇。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要属胸前别了朵蔷薇花的七爷,沈庭章。

    一身粉调丝绸质地的衬衫,外套白色西装,黑发尽数顺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五官明艳又大气。

    身姿挺拔,看着虽然瘦,架不住气质上乘,与宾客交谈,音色清朗,言语谦逊。

    “沈七爷今天三十一了吧。”各家夫人都不禁抱住绯红的脸,眼冒桃心,“我怎么看着,和十年前还是一个样儿啊,都没老过。”

    十年前,准确来说十一年前,沈庭章也曾在大众视野里短暂出现过。

    只一次,便叫人念念不忘。

    “还是有变化的,比那个时候更成熟了。”

    “别说我们,你看把那些小姑娘迷的,都找不着方向了。”

    一波又一波的千金上前,哪怕一开始能好好说话的,没几句,脸就红温了。

    “可惜啊,就这一个,还被宋家人套过去了,说来那位三小姐呢?还没来?”

    “不来才好呢,看看能不能给我侄女插个队。”

    “能插队就好了,我给我表妹也排一下,可惜啊,人家内定了。不过话说回来,沈家主怎么给他找了个这种的?”

    宋家三小姐,宋瑾禾,风评不怎么好,听说私底下包养了好几个小白脸。

    本来这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大家多多少少要点脸,避讳着,偏就她光明正大。

    “前阵子又看上了一个呢。”

    “沈七爷于她,真是暴殄天物。”

    宋希沉正四处转着,金色袖扣一闪,点了点耳机,“三姐听听,她们嫉妒成什么样儿了,不来看看?”

    “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有什么好看的。”宋瑾禾慢条斯理晃两下酒杯,“去给沈七爷带个话,待会儿舞会上,除了我,不准跟任何人跳。”

    “他能听咱们的?”

    “有脑子会听的,就这样,挂了。”

    宋瑾禾放下手机,朝旁边的人招招手。等人走近,一把勾住他颈上的黑色皮质项圈,将酒尽数灌进嘴里。

    “望风时间到,都出去玩会儿吧。不过要记得时间,过了点,我可就要惩罚你们了。”

    …

    戴着假面笑了不过半小时,沈庭章说不出地疲惫,寻了个借口到外面呼口气。

    这样的日子,还真是不习惯。

    明月当空,今天月半,也不知道小满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乖乖上学?和同学相处得如何?其他人都还好么?蔺宵……

    “七爷您在这儿啊。”

    一道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

    扭头,是老宅的一个佣人。

    托盘上放着一杯甜酒,递过来:“方才宋三小姐来话,请您喝一杯。”

    “人还没来么?”

    佣人摇了摇头,又将酒往前送送,“三小姐说,您喝了这杯酒,她也就来了。”

    沈庭章轻叹口气,实在有些搞不懂沈见山给他选的这位未婚妻,一会儿派人说今晚舞会绝对不能跟别人跳,这倒是能理解,送酒又是怎么回事?

    来试探他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狐疑接过酒杯,象征性抿了一口。

    香橙味,甜甜的。

    “三小姐要是到了……”度数很浅,沈庭章索性将这杯酒当成饮料喝了,“叫她来找我。”

    有的话,还是一开始就说开好。

    佣人收回杯子,点头离开。

    回到宴会厅,调转步伐走到三夫人身后。

    “怎么样?喝了么。”

    “夫人放心,都喝光了。”

    ……

    吹了会儿夜风,沈庭章反而吹热了,抬手解了衬衫最上端的扣子。

    莫名,有些口渴。

    头也有些晕。

    他晃了晃脑袋,去楼上休息室,随便开了间房间,在沙发躺下。

    那酒喝起来没什么感觉,后劲倒是挺足的。

    很快,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开始游走全身,意识也逐渐模糊。

    “心脏又开始疼了么?”

    他捂紧胸口蜷缩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咔哒声。

    有人打开了门,径直朝他走来。

    屋里没开灯,只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影子在面前停住,俯身伸出手,落到他脸上轻轻抚摸,从眼睛到鼻子……直至耳垂。

    奇怪,每一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很凉快。

    “蔺,蔺宵?”

    不轻不重捏他耳垂的手一停。

    随即就要撤走。

    沈庭章慌忙抱住,“这是梦对不对?就当我在做梦吧……”

    “好。”

    热气扑面,混着酒味的吻倏地落下,密密吮吸着。

    “蔺宵……”

    身体一瞬腾空,被人抱了起来,沈庭章靠在人胸膛,只觉得很舒服。

    真的是蔺宵么?

    可印象里,蔺宵脖子上没有项圈才对。

    第39章 见面(修改)

    前后脚的工夫, 房门再次打开。

    啪!

    摁亮开关。

    “人呢?”徐牧言走进房间,屋内空无一人,“不是说小叔找我么?”

    佣人低着头, 慌慌张张, “这……确实是小七爷的吩咐。”

    “小七爷的吩咐?”徐牧言反手掐住他脖子,“当我傻么!”

    沈庭章不待见他已久, 怎会约他单独见面?

    “说!到底是谁, 指使你这么做的?”

    “真的是……”

    手下一张脸渐渐涨红。

    就快喘不上气时,屋外突然传来声音,“哎呀,你们说小七也是的, 就算不喜欢宋三小姐,也没必要和老谢家的丫头……”

    径自推门进来。

    看清屋里的人, 许印雯一声怪叫:“小徐!你怎么在这儿?”

    沈庭章呢?

    沈庭章怎么不在?

    不是看见他进了这间休息室的么!

    徐牧言靠到沙发上,摸了摸身下余温, 冷笑:“刚从公司赶来有点累,就先过来歇会儿。”

    明知故问:“不然母亲以为谁在这儿?”

    “我……”

    脸极速白了下去, 许印雯还在试图梭巡。

    可不管看几遍, 都只有一个丧眉耷眼的佣人。

    为什么沈庭章和谢家丫头都不在?不是叫人去请了么?

    “我来找小七。”许印雯僵硬笑笑,搪塞一句:“走错了。”

    “那下次, 母亲可一定得找对地方,看清人。”

    …

    与此同时。

    宴会厅外,花园里。

    穿一身粉白挂脖长裙的女孩双手环臂,斜眼瞥向对面, 轻呵:“既然来了, 怎么不进去啊?该不会……怕七爷不待见你吧。”

    “谢念音。”

    宋瑾禾边喊出她名字,边冷静地从包里抽出一张卸妆湿巾, 转头往她脸上擦。

    “啊!!!”谢念音大叫一声推开。

    但已经来不及,假睫毛被擦了下来,眼线也晕开一团黑墨,口红糊了满嘴。

    “宋瑾禾!!你有病是吧!”

    “我有病?”宋瑾禾将手提包扔给后头戴着皮质项圈的保镖,又迅速出手拽住她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沈七是我的联姻对象,你刚才……要去哪儿啊。”

    一句话,谢念音顿时哑声。

    五花八门的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是七爷找我。”

    “七爷找你?谢念音,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用脚想想,沈庭章都不可能单独找她。

    谢念音又不是傻子,哪里想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不过顺水推舟,要是运气好,联姻对象就得换人。

    于她谢念音,反正是百利无一害,顺便还能打压下她这个死对头。

    退一步,运气不好,也能恶心死她。

    “沈七是我的人,除非我不要了,否则谁也别想抢。”宋瑾禾抱臂弯腰,用力拍两下她的脸,“再有下次,可就不是卸妆巾这么简单。”

    说完大步离开,丝毫不在意身后那道怨毒的视线。

    走出花园,扫眼手表,挑眉凝视悄无声息回来的人。

    “见到人了?”

    对面默不作声。

    “啧!”宋瑾禾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余光扫过远处路上,来来往往的沈家佣人,特意敞开声:“主人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不是。”

    “你!”

    视线掠向下,项圈上方一道分外明显且新鲜的咬痕。

    宋瑾禾哈!一声笑。

    “难怪望风时间到了都没回来。”笑容一瞬敛住,“我说过,过了时间就要惩罚,那么作为惩罚……”

    红唇微扬,宋瑾禾转身往宴会厅方向。

    —

    大门打开,一袭夺目红裙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

    场内跟着安静下来。

    静得只听到高跟鞋哒哒声。

    宋瑾禾摆动裙尾,生姿摇曳地走向沈庭章,停在他面前,做了个极其淑女的半蹲礼,“久仰七爷大名,初次见面,我是宋瑾禾。”

    沈庭章:“宋小姐好。”

    他也是刚回来,头还有些疼。

    醒过来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好像真的只是做了场梦。

    如果房间没换,衬衫上的扣子没被系上的话。

    刚才的确有人,会是谁?蔺宵么?如果真是他,怎么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这里?

    这样一想,头更疼了。

    直到一只素白的手落入眼中。

    宋瑾禾松开裙子,手往上抬了抬,压着只容两个人听到的声:“七爷莫非忘了,我派人跟您说过的话?”

    宴会上的舞,只能跟她跳。

    沈见山亲自定下的联姻人选,现场不止宋家,其他世家也在观望。

    现在不宜得罪。

    沈庭章绅士地虚虚托住她的手。

    “不知可否有幸,请宋小姐跳支舞。”

    “乐意之至。”

    两人转身来到宴会厅中心。

    随着伴奏大提琴拉响,宋瑾禾一手搭上他的肩,大裙摆自低空漾开,宛似一团红莲业火。

    水晶灯也只留了中心一盏,光芒耀眼绚丽。

    “七爷的舞,跳得真不错。”

    “两天前特训的。”

    “那不是更能说明七爷有天分嘛。”宋瑾禾低笑两声,余光落向窗外。

    一道视线正死死盯着她……嗯??两道?

    她借着转出去的机会,迅速扫过四周,另一道视线从角落发出。

    ——徐牧言。

    啧!怎么都是男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沈七长相确实上乘,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皮肤吹弹可破,即便她花大价钱保养都及不上半分,难怪人人都惦记。

    “宋小姐……”

    “嗯?怎么了?”

    “有些话我得跟你明说。”一支舞临近尾声,沈庭章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不会,跟你结婚。”

    搭在掌心上的手微缩。

    他跟着解释:“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

    “哦?”宋瑾禾挑动眉眼,面不改色:“什么问题?”

    “我有喜欢的人,是名男性。”沈庭章避开对视,偏了偏头,“宋小姐这条裙子与你很相配,热情、张扬、不受约束,想来宋小姐也就像这条裙子,自有想法和主见,同妻这种想来不能容忍,而我,也不愿骗你。这于你,于我,于我喜欢的人,都不公平。”

    “所以?”

    “过后,我自去解除这桩婚事,同宋家赔罪,必不会叫宋小姐的名声受到任何损害。”

    “嗤!”

    沈庭章:?

    一舞结束在大提琴拉长的尾音里,宋瑾禾微微踮脚,凑到他耳边。

    旁人来看举动无比亲昵。

    沈庭章却听见她说:“七爷想法是好,可惜,你现在还不够格来决定这件事,要不然也就不会最后一个才知道,而且——你的条件一点都不诱人。”

    余音消散。

    不知谁起了个头,现场响起雷鸣掌声。

    舞会由此开始。

    其余几盏水晶灯陆续亮起,众人纷纷带着舞伴来到宴会厅中央。

    “走吧,七爷,我们好好聊聊。”

    宋瑾禾打头,正准备领他出去,被人拦住。

    “怎么,徐大少爷也想邀请我跳舞?”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向她身后,沈庭章撇开头,徐牧言这才收回视线,顺着她的话:“是啊,不知道宋小姐可否赏光。”

    “呀!真是不凑巧。”宋瑾禾小小惊呼一声,转身抱住沈庭章手臂,含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我与庭章刚见面,接下来还有好多私房话要说呢。”

    “庭章?”

    “毕竟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嘛。”宋瑾禾欢欢喜喜望向身边人,忽然想起:“说来,徐大少爷与沈家是姻亲,算下来……该叫一声小七叔,那我要是嫁进来,岂不也要担你一句小七婶儿啊?哈哈!我这身价,突然翻倍了呢。”

    杀意一闪而过,徐牧言很快又扬起和煦的笑:“等您嫁进来再提称呼吧,否则,旁人还以为您迫不及待呢。”

    两道视线空中交汇,噼里啪啦。

    直至沈庭章开口。

    “宋小姐,我们走吧。”

    宋瑾禾挑衅地冲对面扬了扬眉,堆起笑,“好啊,庭章。”

    一对璧人面前走过,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那小子怕是气得牙都要崩了么。”走出宴会厅到二楼,宋瑾禾幸灾乐祸地直想笑。

    下一秒,抱着的手臂就被人抽了回去。

    “宋小姐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聊?”

    捻了捻指腹,宋瑾禾再抬眼,收起所有伪装:“当然是生意上的事。七爷该知道,我与你联姻能给宋家带来多大好处?”

    未来沈家家主,仅这一个头衔,就能让整个燕北的千金趋之若鹜,方才那个谢念音,也包括她。

    看中的不仅仅是这张赏心悦目的脸,还有背后庞大的权势。

    所以,“你说你要跟我解除这桩婚事,你能给我同等这样的好处么?”

    “现在……还不行。”

    “那现在,就不能解除婚约。”宋瑾禾随意拨弄两下新做的美甲,声音轻淡:“我相信,七爷是个善良的聪明人,不会让人夹在中间难做。”

    沉默数秒。

    沈庭章作出决断:“婚约……可以暂时保留,但有件事我得先问清楚。”

    “七爷请讲。”

    “方才是你送的酒么?”

    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宋瑾禾简单两个字:“不是。”

    “可以相信你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淑女,是不会随意给男人送酒的,哪怕是漂亮的男人。”手撑着栏杆搭在下巴上,宋瑾禾看着他轻笑:“那样,太掉价了。”

    沈庭章:“我明白了。”

    既然不是她,就是旁人,还极有可能是沈家人。

    “现在,七爷还要跟我谈生意么?”

    “宋小姐这边请。”

    这回,沈庭章在前头带路。

    两人“私房话”说了近一个小时,舞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走的时候,屋外却下起了大雨。

    沈庭章不动声色揉了揉膝盖,送她到门口,“外面雨大,我叫人送宋小姐回家吧。”

    “多谢七爷好意,不过……保镖会来接我。”

    …

    门打开,暴雨携冷风噼啪坠地。

    一人撑着伞阔步走来。

    走近以后,缓缓抬起伞柄,露出颈上的黑色皮质项圈。

    沈庭章一怔。

    随后,黑伞彻底抬起。

    “他!”一个很轻的音节发出,很快被他咽回。

    “嗯?”宋瑾禾还是听到了,试探问:“七爷认识我家的保镖?”

    沈庭章立即撇开视线。

    在一笼雨幕里,抿紧唇:“……不认识。”

    他抱住手腕,好在雨声很大,听不清声音里的颤抖:“只是觉得,宋小姐这位保镖长得挺特别的。”

    特别?

    “啊!我懂了”宋瑾禾恍然大悟般,同他说笑:“七爷的意思是凶神恶煞吧。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不过…他长得再凶,气势再强,也抵不过权势不是?在我们面前,只能低头。”

    沈庭章深深呼了口气,迫使自己看向宋瑾禾,“宋小姐,说得对。”

    “好了,七爷就送到这儿吧。天寒露重,小心身体。”

    黑伞斜过来。

    宋瑾禾不紧不慢穿上外套,迈步走进大雨里。

    身上一点没湿。

    撑伞的,却早已浑身湿透。

    坐进车内,宋希沉早已等候多时。蔺宵收了伞也正要上去,高跟鞋的鞋尖抵住他。

    “过了望风时间,是要接受惩罚的。”

    “宋小姐不是已经罚了么。”

    “嗯?”宋瑾禾托腮,故作不明,“我什么时候罚你了?”

    “阿姐,算了……”

    她这样咄咄逼人,宋希沉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算了?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宋瑾禾冷面呵斥一句,余下的气都冲着车外,“你,不准上车,给我自己个儿走回来。”

    “姐,外面下着雨呢。”而且宋家距离沈家,少说跨半座上三区,这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去啊。

    “闭嘴!”

    宋希沉没出息地缩起脖子。

    宋瑾禾再吩咐,“云默,给我取了他手里的伞。”

    和蔺宵一样戴着项圈的男人过来。

    收伞上车后。

    迈巴赫扬长而去。

    宋希沉频频回头,人就站在大雨里,四处连个遮挡都没有,周围倒是有其他世家的车路过,纷纷视而不见。

    “怎么?心疼他啊。”

    “阿姐,真的过了。”

    嘴巴又被无情揪起,左右甩两下,“放心,自有人比你更心疼,少操那份闲心。”

    —

    宴会结束,聚在一起的沈家人也都三三两两离开。

    “三嫂。”

    许印雯思绪不宁了一晚上,正打算走就被叫住,慢慢转过头,沈庭章已经走近,完全不给她后退的机会。

    “七,七弟啊,有事么?”

    沈庭章却看也没看她,目光微微偏向身后,“你后面这个人……”

    正是之前给他送酒的那个。

    许印雯心一慌:“他,他怎么了?”

    佣人一直埋着头,半点不敢抬起,直至视野里出现一双毫无褶痕的白色皮鞋。

    “他的手脚不太干净。”沈庭章在人震惊错愕中,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只镶钻的百达翡丽手表,“这只手表的金额就足够立案了。是吧,大管家。”

    原本待在主楼的总管家过来,手一抬,叫几人将这偷东西的扭送派出所。

    “三嫂,沈家目前是你负责管事。像这样的人,该早点发现才对。”

    许印雯定在原地,冷地发颤。

    直到人拒了管家留宿老宅的好意离开,双腿才勉强找回些知觉,迎面就又被沈建诚扬手一巴掌。

    “看看你干的好事!”

    事儿没成就算了,把徐牧言拖进来也无所谓,怎么能叫他发现?他以后会怎么想他这个三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脸颊火辣辣的,脑子都在发懵,在沈建诚一声声喝骂声里,许印雯终于想起来反驳:“徐牧言不是我安排的!”

    她再怎样,也要给三房,给问月留点脸啊!

    “那到底是谁叫他去的呢?”

    无人知晓。

    当时领徐牧言去的佣人,也找不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庭章坐进车里,闭目养神,回想起谈完生意后,宋瑾禾的话。

    “七爷,我今天可是为你得罪了不少人,来日可别忘了罩我,否则我可能就要被人杀了。”

    徐牧言……

    —

    车开出去不久,陶然又紧急停下。

    “小七爷,有人。”

    停车场出口,赫然站着一道黑影。

    车前灯照过去,沈庭章呼吸骤然一停,抠紧手心。

    “那是……宋三小姐的保镖吧。”

    “陶伯认识?”

    “不,但他脖子上戴着项圈,想来是三小姐的私人护卫。”

    只有宋三小姐有给保镖套项圈的恶趣味。

    “既是三小姐的人,陶伯,停一下。”

    “小七爷……”只是一个保镖,看着像是被三小姐赶下来的,肯定是哪里得罪三小姐了。

    陶然满腹劝阻的话,在看到连把伞都没有的人后,咽回肚里。

    宾利开近以后。

    陶然降下车窗,瞧对方和儿子差不多大,不自觉软了声调:“雨太大了,孩子,上车吧。”

    蔺宵没吭声,黑色眼珠慢慢转向后方。

    陶然解释:“这是我们沈家的七爷,七爷向来心善,不会怪你的,快上来吧。”

    “多谢,七爷。”

    蔺宵两步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

    “坐到后面来。”

    陶然心生怪异,瞥了眼后视镜。

    七爷估计是为了卖三小姐一个面子。

    他匆忙回神,催促:“七爷叫你呢,去后面吧。”

    “好。”蔺宵点点头,关了车门走到后排。

    犹豫几秒,拉开门把手。

    车内开着黯淡的阅读灯,两人就一个在暖意洋洋的车里,一个置身冰天冻地的雨中,对视。

    沈庭章先撇开视线,“愣着做什么?上来。”

    车门关上。

    宾利徐徐启动,开出沈家老宅。

    “小伙子,是去宋家么?”

    “嗯。”

    陶然调转车头,之后车内就陷入了长时间诡异的安静中。

    蔺宵浑身湿透仅挨着车边,下巴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混着淡淡檀香的毛巾递过来。

    “擦擦吧,别感冒了。”

    蔺宵伸出手,停了一下,接过去。

    “手怎么了?”

    车里光线不是很亮,依旧能看到接过毛巾的那只手,手背擦破了皮,手腕还有两处淤青。

    蔺宵擦擦脸,不在意地回:“打拳,不小心蹭到的。”

    “陶伯,药箱呢。”

    沈庭章拿来药箱,翻出棉签和碘伏,正要拧开盖子倒上,后视镜里闪过陶然疑惑的眼神,转手推给人,“你自己处理一下。”

    “多谢七爷。”

    指尖相触。

    沈庭章缩了下手,快速收回。

    蔺宵却没动,目光落到药箱里一瓶格格不入的药酒上,随即看向他的腿。

    沈庭章不自在地往远处挪。

    忽然,手腕被人擒住。

    一瓶药酒随之塞进手里。

    眼眶——刹那酸涩。

    沈庭章尽可能地稳住情绪,冷静吩咐:“陶伯,把隔板升上去,我累了。”

    “那我开慢点,您好好睡。”

    静音隔板徐徐升起,彻底隔绝前后座的下一秒,上方阅读灯就被一道黑影挡住。

    混着雨水的吻来势汹汹,用力蹂躏、撕咬。

    沈庭章抵着他湿透的胸膛推了推,硬邦邦的,一点都推不动。

    “蔺……蔺宵……”

    呼吸间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蔺宵紧紧握住胸口的手,继而举起压向座椅靠背。

    身体贴的更近了。

    热气扑面,几滴水啪嗒落在脸上,唇上又是重重吮着又是啃咬,早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整整63天……哥哥知道,我这63天,是怎么过来的么?”

    气声入耳,分不清谁在颤抖。

    只听到一句满满的委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沈庭章,你好狠的心。”

    “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

    车外暴雨如注,道道水渍蜿蜒流淌。不时闪过的路灯照亮下,湿漉漉的脑袋埋在颈间来回地蹭。

    “我好想你。””

    第40章 车祸&保镖

    临近一点, 车才在宋家门前停住。

    蔺宵撑伞下去,隔着雨幕扫了眼后方。自从沈家出来以后就一直有车跟着,是徐牧言?还是……

    “回去记得擦药。”低音飘至耳畔。

    蔺宵转身面向车内, 眉眼霎时舒展开, 对了个“好“的口型,继而扬声:“多谢七爷相送。”

    门从外关上。

    车子不做任何停留, 开走。

    三楼阳台转角, 宋瑾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晃了晃酒杯,瞥向身旁,“看吧, 我就说有人心疼。”

    宋希沉却叹了口气,“阿姐既然要卖人情, 就好好卖嘛。”

    干嘛搞这些虚头巴脑遭人恨的手段呢。

    “你懂什么。”宋瑾禾白他一眼:“天天跟着六爷,正事不干, 倒修了副菩萨心肠是吧。怎么,改明儿也去出家?”

    “哪有, 我也干正事的好么。”宋希沉嘟囔两句, 扭头撞上那道摄魄凌冽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埋下头。

    “说啊, 今天干什么正事了?”宋瑾禾倒逮着他不放,轻呵:“别告诉我,舞会结束给我鼓个掌就叫正事?”

    宋希沉努努嘴,嗫嚅:“……不是还有沈七被下药那事嘛。”

    要不是他看见, 今晚, 沈七和他们宋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宋瑾禾不屑轻嗤,酒送到嘴边, 忽又停下,“蔺宵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去干别的事了么。

    “当然是有人特地告诉我的。”

    门打开,蔺宵大步进来,一把扯下项圈丢桌上。

    “哟!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直接跟着走了呢。”宋瑾禾话里不带点刺儿,心里难受,“怎么样?见到心上人了,感觉如何?”

    一记眼神射过来。

    宋希沉先吓一跳,赶紧扒拉阿姐,结果被无情撇开。

    “没出息!”宋瑾禾恨铁不成钢,暗骂一句。

    她可不像他,会被区区眼神吓退。

    离开沈家时跟沈七说的那句话,也是事实——再狠再凶,在燕北上三区众世家面前,屁都不是。

    不过……她倒是佩服他敢于挑战的勇气。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

    “说啊,谁告诉你沈七中药了?不是去主楼查探了么。”

    “主楼进不去,四周都装有感应装置。”

    沈家晚宴向来不从外头另请帮佣,用的全是老宅里的。宴会厅分过去几十个,其他院相对就要减少,只有主楼里的佣人不减反增。

    不仅如此,通往各个院儿的小路、各路灯下也都配备了充足的安保人员。

    就连花丛里,都被塞了小型监听器,尤其宴会厅内外,更甚。

    既怕人借着晚宴闹事,也想听听各世家的动向。

    沈家在这方面,向来谨慎,做得滴水不漏。

    宋瑾禾小时候随父母去老宅赴宴,就发现了。

    “这次的安保人数是不是过多了?”宋希沉此前也曾参加过两次,从没感觉像今天这样。

    “沈七正式现身人前,自然想多听听各世家的想法。”宋瑾禾放下酒杯冷笑:“可惜啊,要让他失望了,各世家对沈七都赞不绝口呢……老家伙一定气死了。”

    她抬眸再看对面坐下的人,又问:“那告诉你沈七出事的,又是谁?”

    “一个佣人。”

    “嗯?”

    “佣人打扮。”蔺宵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对半折叠的纸,对外展开。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沈庭章被人下药了,速去二楼东侧第一间。

    “好漂亮的字。”宋瑾禾不禁赞叹一句,很快回神:“然后你就去了?也不怕是个陷阱?”

    万一是徐牧言呢。

    那天在拳场,要不是她收到六爷消息早一步,徐牧言就要找上他了。

    “他那时候还没来。后来,不又被你派人诓过去了么。”

    宋瑾禾:“要是别的人呢?”

    就算不是徐牧言,还有沈建诚。

    给沈庭章下药,再把他骗过去……不对,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谢念音的事。

    那会是谁?

    蔺宵再道:“除了信,还有一颗药。”

    那颗药,恰好能缓解沈庭章体内的药性。

    “我怀疑……”蔺宵摸了摸手背上的创口贴,猜测:“是沈家人。”

    “哈?”宋希沉一声狐疑,“沈家谁啊?”

    拢共那几个,首先排除六爷,六爷向来都是通过他,更要排除沈建诚,这事本就是他做的。

    剩下几个……哪个盼着沈庭章好?

    他用力摇头:“不不不,肯定不是沈家人。”

    “但除了沈家人。”宋瑾禾沉思片刻,看向蔺宵,“也找不出其他了。”

    蔺宵在她注视下,缓缓点头。

    这人不仅事先知道三房的动作,也知道他们的行踪,刚巧还是在他去主楼查探的时候。

    “就好像在用沈哥阻拦我们。”

    说到这儿,他想起回来时,“沈家派了人跟踪我们。”

    一名保镖随后过来,也道:“附近发现跟踪车辆痕迹。”

    “哦?”宋瑾禾挑了下眉,下巴斜过去笑着问:“谁啊?徐牧言?”

    “不止。”

    “嗯?”

    “有……至少四拨人。”

    “四,四拨!”宋希沉瞪大眼,惊呼:“乖乖,咱宋家捅人老窝了不成?”

    保镖接着禀报:“三辆黑车,一辆白车,都已跟随沈七爷离开。”

    全是冲他去的!

    没等姐弟俩反应,蔺宵豁然起身,风一阵地跑出门。

    …

    “七爷,有车跟着。”

    如此密集的车辆,陶然想不发现都难。

    大半夜,松散的神经一下绷紧。

    开出上三区往郊外路上,最为明显的就是那辆白车。

    要知道这一带已经进入沈家管辖,只有一座别馆。

    那又是谁的车?

    还不等他想明白,白车突然开始提速,直接从后头追上,与宾利并行,随即猛打方向盘撞过来。

    幸亏陶然一直警觉着,下雨天车速开得也不快,在对方撞过来前,减速让开。

    但一侧车身,还是不免被剐到。

    望出去,车窗玻璃都装了防窥膜,压根看不清里头到底是谁。

    只有一点,他的目标是沈七爷。

    今天司机家的孩子生病,只能陶然亲自开车,而他的车技……只能说一般。

    眼见一次没撞成功,白车迅速调转车头,冲到宾利前方,一瞬横过车身。

    雨天路滑,陶然一时躲避不及狠狠撞上去。

    车前身冒出滚滚浓烟。

    “小七爷没事吧!”陶然惯性磕到方向盘上被碎玻璃扎到,血从额上一角汨汨往下淌。

    捂着伤口,转身问后面。

    好在沈庭章系了安全带,只撞到前排的座椅靠背,他用力攥紧蔺宵离开时塞进手中的纸条,摇头。

    “我没事,快报警。”

    下一秒,远比宾利撞更惨,一侧车身深深凹陷下去的白车,再次启动。

    “七爷!”

    —

    翌日早报:因雨天路滑,郊外公路发生一起严重车祸。

    “路滑?”

    作为联姻对象,宋瑾禾特意到别馆来探望。瞧人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哼笑:“沈家压下来的吧。”

    沈庭章从她身后收回视线点了点头,丝毫没有生命受到威胁后的恐慌,“叫民众知道,只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想。”

    “不必要?那什么才叫有必要?”眸一转,宋瑾禾试探:“是沈家人?”

    沈庭章不吭声。

    “还真是他们!这都不避着点的么!”

    “也许不是。”沈庭章回想昨晚,撞了两下之后,那辆白车就扬长而去了。

    看起来并不像是要他的命。

    宋瑾禾欲言又止,压低声量:“沈家主怎么说?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已经派人去查了。”

    “呵!就这一句话给打发了呀。”宋瑾禾忍不住笑出声,余光扫向身后,再看看面前努力不让自己去看人的沈庭章,嘴角隐秘地抽动两下。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她提议:“七爷不妨借这个机会,招几名保镖近身保护,那要不然,我送你几个。”

    眼珠微转,抬手指向身后,“不如就这个吧,挺耐造……挺能打的。”

    “我还要保护三小姐。”

    “好,那就这么……嗯?”宋瑾禾一瞬回头,“你今天吃错药了?”

    给机会叫他去沈庭章身边,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拒绝了!?

    这还是蔺宵么?

    该不会是其他哪个保镖假扮的吧?

    宋瑾禾罕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看他,再看向沈庭章,连忙摆手:“我跟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哈。”

    话落,身后又响起一声:“我要保护三小姐。”

    宋瑾禾抖了个激灵,转手拿起桌上的手提包,泄愤甩过去。

    蔺宵扬手一接,又给她放回桌上,随后望向沈庭章,目光着重落在他额头上。

    沈庭章抬手摸了摸,冲他摇头:“我没事,只是……随我一起的陶伯,还在住院。”

    额头被碎片划了道口子,事后,却还第一时间挂念他。

    蔺宵长呼一气,坦言:“我不能给七爷当保镖。”

    “没关系。”沈庭章淡淡摇头。

    他留在自己身边,才最危险。

    “不过……我认识几个身手好的,倒是可以介绍给七爷。”

    —

    三天后,一辆平平无奇的面包车开进别馆。

    下来几名少年。

    “哇!这里就是沈家别馆啊!真大诶!”

    路过的几名佣人看着他们,纷纷偏开头发笑。

    景茗见状,一巴掌呼小乐头上,“收起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你……”

    “几位就是宋小姐举荐来应聘保镖的?”

    陶管家负伤修养,别馆暂由老宅总管家接替。

    眼眸微微眯起,打量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眉头不自觉拧紧。

    “是啊。”小牧像是看不到他眼底暗含的嫌弃,一步跨到人跟前,“老伯别看我们年纪小,有的是一帮子力气啊。”

    说着,撸起袖子拍了拍最近练得肌肉。

    还怕管家老眼昏花看不清,特地凑他跟前。

    “行了。”老管家急忙后退两步转身,“跟我来吧。”

    绕过公馆到后花园,只见刚除过草的空地上,一字排开了数十名身穿黑色背心,均高一米九的壮汉。

    老管家又回头扫了眼三人,除了脸上有颗痣的,个子稍微高点,其他两个瘦的跟个弱鸡。

    按理说这样的人,别说进来,一轮简历就会被筛掉,可偏偏宋小姐给做了担保。

    “只要你们打赢那些人就能留下。”

    “这样啊。”小乐呆头呆脑地,“这不简单么。”

    简单?

    这些可都是部队里退下来的。

    黄毛小儿,不知所谓。

    老管家冷哼一声,随即叫来一名洒扫的佣人来负责这件事。

    转身见沈庭章过来,匆匆忙忙迎上去,“七爷怎么来了?”

    “不是招保镖么?我来看看以后保护我的人什么样。”沈庭章朝远处空地望去,就见一堆黑衣里,三个服装各异的……熟人。

    小乐打眼瞧见他,笑嘻嘻地挥两下手,转头又被旁边人拍了一脑袋。

    “沈哥现在四面楚歌,我若待在你身边,做事必定受限。不过哥放心,我找的人都很靠谱。”

    这就是蔺宵说的,靠谱的人?

    沈庭章抿着唇不动声色上扬,随管家到花园凉亭里坐着。

    …

    草地上的混战在一声吹哨中开始。

    老管家恭恭敬敬侍在一侧,不多话的人,也忍不住劝:“七爷虽与宋小姐即将订婚,可也不必事事顺着她,那些人……”

    轻蔑地瞥向草地,声音戛然。

    三人对十八名部队退役兵,竟一点没落下乘,尤其两个个子矮的,善用巧劲,竟攻地对面几人毫无招架,而另一个,以拳头和肘击为主,招招狠戾。

    “汤伯。”

    桌面轻叩两下。

    总管家回神,茶水都给倒出来了。

    “看来宋小姐眼光不错,确实都是靠谱的人。”沈庭章慢慢地说。

    一记又一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管家脸上。

    最后,三人击败所有壮汉,神情惬意地走过来。

    “怎么样?够格了么。”小乐双手举起靠在背后,歪头看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老伯。

    老管家的嘴,突然就跟粘了胶水。

    好在沈庭章及时开口:“你们的拳脚功夫都很好,那就都留下吧。汤伯,去拟几份雇佣合同来。”

    管家默不作声离开。

    人一走,小乐就凑了过去,“沈哥,好久不见啊~”

    “怎么是你们?周扬呢?他还好么。”

    “扬哥啊,忙着带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