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二章、冰川坠落
在呼啸的冷风中,缓慢前行的轮船在广袤的黑色海面犁出一道道笔直的雪白浪花,像连着甲板搭了条玉琢的桥。
甲板的栏杆边上站了很多人。李鹤然和池峋混在其中。
灰蓝色的冷寂天幕垂落海平线,岸上的雪山像覆上了一层盐粒,在海面之上延绵。
“池峋,我还从来没看过鲸鱼呢!好激动啊!”李鹤然眺望远方,等待鲸群的出现。
一群海鸟点着海浪掠过。
“嗯。”池峋只看着李鹤然笑。
“池峋,你都不兴奋吗?鲸鱼欸!”李鹤然对池峋的冷静表示不解。
“我看过一次了。”
“这样啊……”李鹤然点了点头,“你来过这?什么时候?”
“嗯。很多年前……”池峋说得很笼统,似乎不太想说出具体的时间,李鹤然便也没深究。
池峋第一次来到特罗姆瑟时,就在想李鹤然一定会喜欢这里。
他想,李鹤然如果不在身边,眼中的千万般美景,皆是浪费。
看着李鹤然在这趟旅途中一点点忘记眼前的烦恼,一点点变得柔软和快乐,池峋就觉得这场旅行很有意义。
“池峋,这里好美啊!就是太冷了!”李鹤然战栗着一排雪白的小牙,在甲板上跺着脚取暖。
“这样呢?”池峋走到李鹤然身后,敞开外套,把李鹤然完全包裹在羽绒服里,只露着颗脑袋。
温暖在周身轻盈围绕。
“还冷不冷,小袋鼠?”池峋吻了吻李鹤然的发梢。
“不冷了……”在公共场合做亲密动作让李鹤然有点不习惯,他抬眼看着池峋道,“池峋,这里好多人。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又不妨碍别人。”池峋努嘴示意李鹤然看左边。
那边一串的情侣都在互相抱着。
“别人都可以,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池峋挨近了些,把李鹤然整个人都蒙进了羽绒服里,“阿然,你害羞呀?那我把你藏起来……”
在视线被羽绒服遮挡的漆黑中,李鹤然听到池峋憋不住的笑。
“臭池峋,你又欺负我!”李鹤然抓住拉链条,扯开眼前的羽绒服,正准备教训池峋一番,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说不出话。
此刻的海域是沉静的、坚硬的靛蓝色,快要浸染同样沉淀着蓝色的天空,只不过被一座雪亮的冰川隔断。海浪涌动着勾勒出波峰的弧线,沿着洋流方向铺向更远的海域。
他们瞬间跌落一幅蓝调的画卷里。
群鲸从他们面前游动,尖锐的背鳍划破海面顶向天空,无数水汽柱喷潮而出。在尾鳍优雅没入海水时,他们听到汽笛一样空阔辽远的鲸啼。
塞壬的歌声穿透心脏……
李鹤然认真观鲸仿佛定格住的表情很迷人,池峋忍不住低头吻了他的脸。
微冷的触感。
被池峋一吻,李鹤然又像突然惊醒似的,懵懵的样子很可爱,很像小孩。池峋没把持住又吻了他。
“干嘛一直亲我……”
“因为小猫太可爱了。”池峋摸了摸李鹤然的脸颊,“小脸冻坏了吧。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李鹤然被池峋牵着手,往船舱的后面走。
人声逐渐隐没了。
船舱尾部有一小块凹进舱体的部分,恰好围出一块安静的天地,刚好塞进一张长椅。
池峋领着李鹤然坐在那张长椅上。
“这里吹不到风。”李鹤然高兴坏了,他感觉背后有一股热气,“这墙怎么感觉有点暖?”
“里面是壁炉,能把墙捂热一点。”
“哦……”李鹤然伸了个懒腰,望向前方的冰川和鲸群,“这里真好,暖和,视野又开阔。池峋,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上次来这跟船长聊天偶然知道的。”池峋把头偏向李鹤然的耳侧,轻声细语,“听说对着鲸鱼许愿会很容易实现。阿然,你要不要许一个?”
“真的吗?”李鹤然双掌合十,“那我要许一个。”
“要闭上眼睛,把愿望在心里重复五遍才会灵哦。”
“这样嘛……那好吧。”李鹤然闭上眼睛,正在想愿望时明显感觉到池峋起身离开了,他忽然感到不安。
大概是因为母亲抱着他离开李雁回那天下着雪。
池峋第二次离开他那夜下着雪。
脚下的这块疆土,也落着雪,是否预示着离分。
他好像总是很难抓住一些东西,譬如稳固的关系,譬如篮球,譬如表演……
他在这种惴惴不安的状态下把愿望说了五遍。
我希望,能和池峋永远在一起。
身旁的空白感很强烈,强烈到李鹤然不敢马上睁开眼睛。
“池峋……”李鹤然的声音开始发颤,“我许完愿了。你……还在吗?”
当他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两行清泪砸在了甲板上。
只见池峋单膝跪地,双手举着一个半开的浅蓝色丝绒盒子,里面嵌着一对蓝钻戒指。
“阿然,我爱你,爱你的全部。”像是有海水倒灌进心脏,池峋的内心无法平静,“我知道,对你来说,未来的路会很难。但我想告诉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会一直在这。我会陪着你,慢慢把你的梦想实现,就像你一直陪着我追梦那样。阿然,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我……”李鹤然因为哽咽说不下去,哭过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们不是有戒指了吗?”
说完李鹤然就后悔了。
明明是这么浪漫的时刻,为什么会说这么破坏氛围的话。
“我,我……”这样一想李鹤然就急了,越急就越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你已经送给我一枚戒指了,今天又费心准备了一枚,我很开心。”
“我知道。”池峋轻轻摸着李鹤然的手安慰他混乱的心,“一枚素戒,怎么配得上我的阿然呢?而且,那次准备得很匆忙,不算。”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阿然,我们在这一来一回说多少句了。你还没回应我的问题呢。”
“啊……”李鹤然急得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池峋,我愿意!”
池峋看着李鹤然慌慌张张手脚忙乱的样子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那我为你戴上戒指吧。”
“嗯。”李鹤然将手套脱了。
池峋起身坐回李鹤然身边,握起李鹤然的手,将戒指套在李鹤然的无名指上。钻石是通透澄净的淡蓝色,被切割成冰川形状,衬着李鹤然白皙的指节很好看。
“池峋,我也为你戴上。”李鹤然的眼泪干了,抿着唇笑,取出剩下的那枚戒指戴在池峋的无名指上。
“还有礼物给你。”池峋从口袋拿出一个桃心木小方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白金吊坠。吊坠的主石是透明的月白色琥珀,琥珀里凝着一朵微小的蓝色妖姬。
“这个蓝色,好像上次去拍戏时看到的青海湖,很纯净。”李鹤然被这罕见的琥珀颜色惊喜到了,“池峋,这朵玫瑰,是真的吗?”
“嗯。是会在琥珀里永生的玫瑰。”池峋取出吊坠,戴在李鹤然的脖颈上。
李鹤然伸手轻触着胸前的玫瑰琥珀,感觉他和池峋仿佛真的已经走到终老。
“阿然,你知道吗,在我十九岁飞去挪威那天的凌晨,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李鹤然很好奇。
“梦见你要跟我分手。”
李鹤然不禁眉头一蹙,握紧了池峋的手。
“池峋,对不起。”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无法忍受自己说伤害池峋的话。
“梦里的你对我说,我浇灌不了这朵残破的玫瑰。醒来我脸上都是泪……”池峋的声音里泛起了哭腔,“我……我现在想告诉你,这朵玫瑰会永远开在我的心脏上,不会有凋落的那天。”
“我知道。”李鹤然珍重地将吊坠捂在胸口,明白了池峋送他玫瑰琥珀的含义。
“小手都冻红了,戴上手套。”池峋拿起搁在椅子上的手套要给李鹤然戴,李鹤然不肯。
“我还没看够我的戒指呢。你不许给我戴。”
“好,小家伙——”池峋把尾音拉得很长,用食指点了下李鹤然的鼻尖,“那我给你捂着。”
他将李鹤然半抱在怀中,双手包裹住李鹤然的手。
“阿然,我上次……是生病的时候来得这。”
“池峋……”李鹤然把头抵在池峋肩上,小声又温柔地说,“我在这……”
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给那时的池峋一点力量。
“嗯。”池峋微笑着吻了李鹤然的额头,“我在生病的时候会出现幻觉。当时我坐在这,幻想自己是海上浮着的一座冰川,在一点一点沉没海底。海底又黑又冷,我真的很害怕,可我也无法阻止自己坠落。可是,后来我又幻想着你是海,我就好像看到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海水中,灿烂的光束照进海底,那里有红色的珊瑚。那一刻,我忽然就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坠落了,你也会接住我。”
“池峋,我会接住你,我会接住你的……”李鹤然双手捧起池峋的脸,心疼到泪水涟涟。
此时,低伏于海面的云忽然裂开罅隙,太阳闪出半张淡橘色的脸,云层被染上深浅不一的粉,像春日里初开的蔷薇花瓣的颜色。冰川也凝结成一块巨大的粉水晶。
光落在李鹤然的半边脸上,勾勒出深深的鼻影。
李鹤然的指腹在池峋的脸颊上轻柔地抚蹭着,一双眼睛脉脉如水,注视着池峋好一会儿。最后,他闭上眼,吻了上去。
似乎有海水的咸味在舌尖流过。
一座冰川融化了……
返回旅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简单吃过旅店老板准备的牛排冷面后,池峋和李鹤然就上楼回了房间。
池峋先进门。他把房卡插进取电口,按了开关灯却没亮。
“咦,这灯是不是坏了?”池峋只好把开关又关掉。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按理说窗帘打开着,外面的路灯也会透进来点光。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准是老板搞保洁时帮忙关了窗帘。
“不能吧,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呢。”李鹤然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不是跳闸了,我去看看。”
说完李鹤然就放开池峋,跟鱼滑手似的溜走了。
“欸,阿然,等等我啊……”池峋返身跟上去,走廊上却已不见李鹤然的影踪。
等他走到下一楼的楼梯口时,正巧碰上李鹤然喘着气上楼,明显是跑了一路。
“起个闸跑那么急?”池峋笑着伸手拉他上来。
“池峋……”李鹤然满脸通红,“你怎么跟过来了?”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哦……”李鹤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是跳闸了。”
“嗯。”池峋重新开门进去,摁了下开关,灯亮了。
房间里忽然传来温馨的《生日快乐歌》钢琴乐,像月下泉水,轻轻漾开了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
母亲遭遇车祸后,他就没过过生日,以至于他压根没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回头看向李鹤然。
“池峋!”李鹤然冲过来把他抱得紧紧的,大喊道,“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