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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1章 第十四朵雪花(五)

    一年到头, 于老蔫家落下的钱并不多,要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岁,还得拿家里的银子去补上每年往官府交的粮食, 于是又得节衣缩食一年。自打他决定让唯一的孙子毛蛋去读书后, 原本隔三岔五能见点荤腥的家愈发拮据。

    全家老小都勒着裤腰带度日, 惟独毛蛋不受影响,虽说表面上他也因为家里伙食水准的降低而无法打牙祭, 可上到奶奶刘春花,下到疼他的几个姐姐,手里有什么好东西, 都先往他嘴里送。

    由于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纵观毛蛋穿越前所知道的历史,他压根不晓得想要考科举得读什么书,888身为状元系统, 是要他在科举之路上获得荣誉才能拿到相应积分,从而兑换商城物品的。

    也就是说,他得先正式开始读书, 否则888就是个能聊天的先进ai。

    但他太小了,就算是想跑去邻村开的私塾去偷听都不行, 家里把他这根独苗看得很紧,无论何时,一定会留个人在家里看着他。

    农忙结束后, 孩子们松快许多, 菊花每天都想上山, 她对了了曾抓住的那只野鸡念念不忘, 总觉得还能再碰上一回。

    杏花性情腼腆,对上山并不执着, 没有大一点的姐姐带,菊花不敢往山里走,一是危险,二是怕挨揍。

    不过猪草是每天都要打的,菊花也只能趁着打猪草的时候仔细观察四周,盼着有那只傻不愣登的野鸡跳出草丛,撞到自己怀里来。

    她怀揣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愿望,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

    了了也不爱待在于老蔫家,她还不喜欢青葱翠绿的大自然,生机勃勃的画面总让她感觉丑陋,所以当杏花不愿意出门时,她就成了带菊花上山的那个人,当菊花四处撒欢时,了了大多会找个有阴凉的地方打盹。

    “野鸡野鸡野鸡野鸡……”菊花嘴里念叨不停,口水险些流出来。

    她们到的这地方在山的外围,小孩儿们常来,大人们对这里更是了如指掌,就算真有野鸡,也绝不可能轮得到菊花来捉。可菊花意识不到这一点,她馋肉馋得要命,每次傍晚回家,闻到谁家炖了肉,总要陶醉地站在人家门口闻上一会儿。

    这边猪草长得好,又不是只有于老蔫家才知道,所以没多会,陆陆续续来了挺多人,基本都是来割猪草的,顺便寻点野果啊菌子什么的,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没辙。

    于老抠家今天来的大房两兄弟,叫大盘跟大碗,年纪跟桃花差不多大,一人背一个背篓,一开始菊花没注意他们,直到背篓的盖儿被掀开,从里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菊花惊了,这不是于宝珍吗?

    大盘大碗兄弟俩是偷偷带妹妹出来耍的,于宝珍越长越大,越不满足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总想着跨出门槛儿出去玩,可家里人怕她摔怕她让人欺负,想着等她话说清楚点、路走得稳当点儿再出去。

    大人们是这么想的,哥哥们就不这么认为了。

    在妹妹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大盘谎称上山打猪草,跟弟弟大碗合谋将妹妹“偷”了出来。为防止家里人发现妹妹不见了惊慌失措,大碗在离家前,特意叮嘱最小的弟弟米粒,说要是有人找妹妹,就告诉对方妹妹被他们带出去耍了。

    于宝珍头一回上山,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够。

    说来也是神奇,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儿往哪一指,大盘就在她指的地方发现了一丛茂密且没被人发现的猪草。

    她再一指,大碗发现某棵大树背面竟长满了能吃的菌子!

    两兄弟大喜,遂将背篓放下开始忙活,却不知背篓里的于宝珍奋力扑腾着小短腿儿,从里头翻滚出来,迈着蹒跚的步伐开始四处探索。

    菊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敢相信,又很生气,那两个地方,自己刚刚也有经过呀,怎么就眼瞎到没看见呢?

    村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山上的东西是大家的,但谁找着就是谁的,不能说上去抢。

    所以菊花看着虽眼馋,却也不敢想着蹭一蹭,毕竟她跟姐姐两个人细胳膊细腿儿瘦瘦巴巴,年纪还比人家小,肯定打不过。

    正在她眼馋之际,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拽,一低头发现是于宝珍那个胖小孩。

    没有除了哥哥以外玩伴的于宝珍,对陌生小孩,尤其是小女孩,都非常好奇和想亲近,她相当自来熟,直接把胖身子靠在菊花腿上,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友好递上:“吃……吃。”

    她在家里时便这样,大人们逗她时常常假装生气,她便送上自己心爱的糖,然后便会被温柔摸摸,糖也会回到自己的小荷包。

    不过于宝珍是真心的,于老抠家没短过她,有啥好吃的也都先紧着她,所以她并不护食。

    菊花咽了咽口水,别过脸去,她不喜欢于宝珍,也不吃于宝珍的糖。

    于宝珍小手都举酸了,菊花别说吃她的糖,连低头看她都不愿意,这让从小人见人爱的两岁小朋友非常委屈,嘴巴一扁,眼泪哐哐往外冒。

    弄得菊花浑身僵硬,她看向不远处沉迷于割猪草挖菌子的大盘大碗两兄弟:

    于宝珍害我!

    谁不知道于老抠家的男娃护短得很,村子里谁要说他家脑子不好使对女娃比对男娃好,他们兄弟几个立马就会冲上去,她这小身板儿可不扛揍!

    所以菊花当机立断,把腿抽出来往后退。

    这导致原本靠在她腿上的于宝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夏天衣服轻薄,她又小,地上还尽是土坷垃小石子,疼得于宝珍忍不住开始嘤嘤哭泣。

    二哥大碗听见妹妹的哭声,迅速丢下手里的菌子赶至现场,先把妹妹从地上抱起来,给她拍去尘土砂砾,这才问菊花:“咋回事,宝儿咋哭了?”

    于老蔫跟于老抠两家往来不多,但于老蔫家女娃勤快懂事全村人都知道,大碗才会问咋回事,换作二狗子,他早动手揍人了。

    菊花摇头:“她给我糖,我没要,她就哭了。”

    于宝珍靠在哥哥怀里抽抽噎噎,还不忘再举糖送人,菊花当然不肯要,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大碗把于宝珍哄好,兄妹俩回到先前的树阴处一起挖菌子,这才低下头,掩饰满脸羡慕。

    于宝珍真会投胎。

    很快菊花就发现,于宝珍不仅会投胎,还很有福气,因为她心心念念许久却不得见的野鸡,在于宝珍靠近灌木丛后,竟然傻乎乎地径直飞出来,直接撞进于宝珍怀里!

    大盘大碗都吓一跳,生怕尖尖的鸡喙啄中妹妹,两人一个抓鸡一个抱妹,转眼间便完成了将野鸡塞进背篓并用猪草盖住——背上背篓抱起妹妹等一系列动作。

    意外获得一只野鸡,加上半背篓菌子,今晚有好的吃了!

    兄妹三人欢天喜地下山去了,他们一走,菊花火速跑到那个灌木丛边上往里窥探,在百般窥探无果后,她甚至找了根树枝往里面捅,希望能再出来一只野鸡,或者是找到几个野鸡蛋也行!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运气,显然那只突然窜出来的野鸡已经把今天的幸运儿名额用完,最后菊花不仅没抓着野鸡,连猪草都没打完。

    “啊,这个小姑娘,她很快就要坏掉了。”

    夏娃凉凉的声音在了了耳边响起,“可惜现在我自身难保,连寄生的能力都没有。”

    很多人都是这样呢,只看得见眼前的差距,却对导致差距的原因视而不见。

    就像菊花,她不喜欢于宝珍,这种不喜欢兴许会在日后的时光里越来越强烈,从讨厌于宝珍到伤害于宝珍,因为于宝珍也是女孩,却受尽家人疼爱,于宝珍的一切一切都是和她反着来的。

    尤其是在身边所有人都默认女娃不如男娃的前提下,菊花甚至会觉得,凭什么都是女娃,我过成这样,你却过成那样?

    但真正抢夺了家人的爱还有食物的毛蛋,菊花反倒不会恨,她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弟弟这个家怎么办呀?只有弟弟好了,她和姐姐妹妹们的日子才能好。

    于宝珍虽不怎么出家门,村子里却时常有人谈论,从她出生时于老抠给接生的老婆子发了多少喜钱,到满月、周岁那比男娃还要气派热闹的宴席,村民们长年累月的讨论,对于老抠家这种行为的鄙夷与不解,都间接影响到了尚未长大的菊花。

    以她的年纪很难想太多,肉眼看见的区别便是一切。

    等她再大一点,她会变成如面团般毫无脾气的桃花,再大一点,她会变成姜红枣,变成刘春花,变成这世间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女人之一。

    然后她会生出下一个菊花,或是下一个姜红枣、刘春花,源源不断地为有男娃的人家输送儿媳,而天底下有无数个菊花。

    “你一点都不同情她,一点都不想帮助她的吗?”

    夏娃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么多,了了居然一声不吭。“你好歹说点什么吧?”

    了了并不想说话,说实在的,她根本不在乎菊花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甚至这个世界会走向昌盛还是灭亡也通通不关她的事。一万个女人里头,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个“菊花”,她们更愿意学如何构建和谐家庭,如何处理婆媳问题,如何增进妻夫感情教育孩子,除此以外的任何方式,她们都认为不切实际。

    帮助菊花?

    怎么帮?

    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练武打猎,然后她就能跟于老蔫一家一刀两断,此生不嫁一心奔青云吗?

    她只会更好的回哺家庭,再寻个所谓的好人家,哺育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成就完美一生。这一点,从她对于宝珍的态度便看得出来,倘若菊花怨的是毛蛋,了了倒要高看她一筹。

    夏娃不甘心地说:“但她还这么小,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拉不回来?”

    始终没开口的了了在夏娃如此叨叨过后终于开了尊口:“你行你上。”

    夏娃:?

    她还没来得及卖惨说自己没有力量无法寄生,就被了了提前截掉话头:“不需要诞生怪种,你亲自去。”

    夏娃立刻道:“我没有实体。”

    了了冷淡地说:“那就当鬼。”

    夏娃又道:“我说的话可不好听,到时候把她拐带到深沟里去你别怪我。”

    了了:“你大可一试。”

    夏娃垂死挣扎道:“你就不能再给我一具身体吗?也许有了身体,我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呢?”

    了了呵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早知道夏娃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满口谎言欲壑难填的混球,面对她,夏娃百般引诱盼她欲望缠身,面对被寄生者,夏娃会放大其贪婪与恶念,夏娃要善人作恶,要恶人向善,她盼好人堕入地狱,愿坏人幡然醒悟,她希望好的变坏坏的变好,黑的变白白的变黑——要问为什么,一切皆出自她恶劣的本性。

    自病毒系统中诞生的自我意识,是这样的性格并不奇怪。

    有趣,好玩,能够从中得到满足,这就是夏娃的能量来源。

    而菊花对夏娃来说还不够“恶”,所以如果没有了了,她一定会引诱菊花对于宝珍痛下杀手,等到菊花的“恶值”到达她的要求,再彻底打碎令其崩溃,人的善恶兴许在一念间,但夏娃的善恶必定是她手中磁极,可以随意玩弄。

    上个世界她就是这样玩的,可惜还没尽兴,横空出世的了了便坏了她的好事。

    想想看,拥有击杀怪种能力的守护者们变成肆意杀戮的凶手,随意寄生的怪种替代人类,负责普通人安危的突调部成为邪恶基地,整个世界变得一团糟,到处都是哭声和鲜血——只是想象那个画面,夏娃便会有类似“兴奋”的感觉。

    她不想只在虚拟世界兴风作浪,现实世界最好也变得一团糟。

    这种想法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消失,只不过形势不如人,暂时受控屈服一阵罢了。

    夏娃是很懂得屈伸的,只要了了要求,她甚至愿意改变怪种的诞生规则,可惜了了铁石心肠根本捂不热,所以直到现在夏娃也没能找到机会。

    她不着急,只要死死跟着这个人,早晚有得逞的时候。

    了了不肯给夏娃实体,夏娃只能求她让菊花听见自己说话,这个了了倒没拒绝,因此当菊花想起那只擦肩而过的野鸡并伤心不已,嘴里念念有词时,突然听见有凉飕飕的语调:“其实吃不吃都没关系吧,反正鸡腿永远不属于你,跟在人家屁股喝汤真就这么舒服吗?”

    菊花以为自己撞鬼了!

    她从地上窜起半个身,左看右看未发现端倪,大热的天愣是吓出一身冷汗,她朝了了冲过去:“三姐!三姐!有、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抱着小熊的红裙子小女孩寂寞如雪,漂浮在半空像荡秋千一样摇来晃去。

    被大太阳一晒,身边又有朝夕相处的三姐在,菊花慢慢放松下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被夏娃这么一吓,先前想的野鸡就全忘了,但在到家门口前经过于老抠家,闻到其家里传出的肉香,菊花舔了舔嘴唇,咽咽口水,没忍住,在人家门口站了会儿。

    吃是吃不到了,闻闻总行吧。

    谁知晚饭时,于老抠家二房的栓子端了个碗进来,碗里满满当当,虽说菌子多些,但堆着好几块鸡肉,汤也是满的。

    “宝儿说是一起碰上的,我奶就让我给荷花跟菊花送一碗。”

    栓子话不多,等刘春花拿了碗来把鸡肉倒走后,便回了。

    全家人都没想到还有天上掉下来的肉吃,像往常一样,刘春花把最好的肉给了毛蛋,然后是于老蔫跟三个儿子,剩下的分给孙女们。

    桃花知道肉少,很懂事地说:“奶,我不爱吃鸡肉,别给我了。”

    杏花也想省着给妹妹们,但到底嘴馋,没吭声。

    了了不吃,菊花跟梅花则毫不掩饰馋意,刘春花嘴上咕哝着她们馋,却还是连肉带汤给三个孙女分了干净,至于她自己还有儿媳妇们,不吃是正常的。

    于家三个儿子纷纷将自己的肉分给了媳妇跟闺女,于老蔫同样把自己的给了刘春花,家里一派和谐。

    正在细细啃着鸡皮的菊花还没来得及心满意足,耳边又有鬼声响起:“唉,明明说是给你跟你三姐的,最后你三姐一块没吃着,你也就分了这么小一块,最好的肉全在你弟弟碗里。”

    菊花手一抖,那块鸡肉就掉到了桌子上,比起恐怖的鬼声,她更馋肉,硬是伸手捞了起来再塞嘴里去。

    听不见听不见,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那块肉真好,一点鸡皮都没有,还雪白雪白的,一看就又香又肥,而且还没骨头。”

    夏娃啧啧有声:“一只鸡能有几块这样的好肉啊,全在你弟弟碗里,你三姐不吃,就应该给你啊!今天上山遇着野鸡的又不是你弟弟,是你跟你三姐。”

    菊花忍不住朝弟弟的方向看去,毛蛋正努力撕咬着那块最好的鸡肉,他碗里的饭也跟她不一样,白白的稠稠的,是珍贵的细粮。

    第332章 第十四朵雪花(六)

    夏娃的话在菊花心里荡起了一点涟漪, 但是不多,因为她早已习惯弟弟吃好的了,全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节省, 姐姐妹妹们还不是一样?就连最小的梅花都不会多说什么。

    弟弟好了她们才能好, 弟弟不好她们也好不了——这句话对菊花来说即便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至少也是铭记于心。

    “你少胡说了!”

    饭桌上,菊花揭竿而起, 她的愤怒看在其它家人眼里,大家不解纷纷,于老三更是把筷子一拍:“菊花, 吃饭的时候吼叫什么, 没规矩!”

    菊花连忙说:“不是的,是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她试图指给父亲看,可夏娃没有实体, 别说于老三,就是能跟夏娃对话的菊花都看不见,所以在于老三眼里, 便是女儿胡言乱语。

    他不赞同地看她一眼:“胡说八道,刚才谁在你旁边说话了?”

    “真的!”菊花用力地说, “爹,真的有人说——”

    “说什么?”于老蔫问。

    菊花本来想把夏娃的话如实相告,她才不信夏娃说的, 更不会听从夏娃的蛊惑, 但在菊花开口之前, 夏娃凉凉道:“你可想清楚, 我说什么你家里人听不见,你要是把我刚才的话说了……你猜他们相不相信你?会不会觉得你是故意的?以后在姐妹里, 你可就难出头喽!”

    就算菊花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又怎么样?难道这家人还能把夏娃弄死?小女孩似乎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旦她说了对弟弟不好的话,哪怕那话只是转述,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说……”

    菊花说了半天说不出来,这下就更像是在随口胡诌了,幸而于老蔫没打孩子的习惯,倒是于老三媳妇丁芬芳,本就因自己没能给老于家生个男娃有愧于心,见女儿如此不懂事,忍不住用力拍了把菊花的后背:“跟谁学来的,一天天就知道撒谎!”

    菊花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夏娃在一旁火上浇油:“好可怜哦,连你亲娘都不相信你的话,你说要是毛蛋,你娘会打他吗?”

    菊花忍不住顺着夏娃的话幻想了一番,最后绝望地发现,如果这话是毛蛋说的,她娘是决不会打毛蛋的,说不定还会全家一起紧张起来,疑心毛蛋是不是中了邪。

    “好可怜哦,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怜的小孩,连你亲娘亲爹都不向着你,反倒向着外人,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年幼的菊花忍不住了,这回她噌的站起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在接触到家人或诧异或恼火或不解的目光后,她讷讷道:“我吃完了。”

    丁芬芳见她跑走,忍不住叹气:“都这么大的姑娘了,眼里还是没活,在家里有人让着她,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大人们对此愁眉不展,桃花杏花跟着忧虑纷纷,惟独毛蛋声音清脆:“夫妻之间应当彼此扶持,难道将姐姐嫁出去,是要她去旁人家做活的不成?”

    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听得老于家四对妻夫面面相觑,接下来毛蛋又说:“以后我一定会有出息,世上若没有配得上姐姐的好儿郎,我便养姐姐们一辈子。”

    那么点儿大的人,豪言壮语说得叫人心惊又感动,尤其是已经到了说亲年纪的桃花,她几乎是立即红了眼圈,听在只有女儿的大房跟三房耳中,更是动容不已,姜红枣甚至还对了了说:“你看你弟弟多有良心,以后你可也好好对他,互相帮衬。”

    所有人都很感动,连跑去屋外的菊花听见弟弟这番言论也差点儿流出眼泪,夏娃慢悠悠道:“好可怜哦,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好听话谁不会讲?恕我直言,他现在才两岁,等他有出息,你就先不说了,你大姐二姐恐怕早嫁了。”

    “话又说回来,倘若刚才那话是你说的,你觉得你二婶会让你们互相帮衬吗?”

    菊花抹了把脸,闷闷地说:“爷说以后送毛蛋去念书,我又不能念书,怎么会比他有出息?”

    夏娃:“好可怜哦,那你为什么不能念书呢?”

    菊花回答的很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是女的啊。”

    夏娃:“好可怜哦,女的为什么就不能念书呢?”

    菊花叫她问懵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就算我爷愿意送我去,人家学堂也不收。”

    夏娃:“好可怜哦,学堂为什么不收呢?”

    菊花:“因为我是女的啊。”

    夏娃:“好可怜哦,女的学堂怎么就不收呢?”

    菊花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发晕:“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不知道。”

    夏娃:“好可怜哦。我一问你,你就说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才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你不觉得这么说很奇怪吗?女的既然不能传宗接代也不能念书,又为什么能下地干活,能洗衣煮饭?”

    菊花回答不上来,但她不肯服输,不愿意被夏娃这个“怪物”弄得下不来台。于是她努力回想平日的所见所闻,还真让她想起来,村里有户人家的闺女嫁在府城,据说一开始是去做丫鬟的,没想到叫老爷看上了,抬做了妾。

    于家村虽不富裕,但把女儿送去做妾还是少见,对此那姑娘的家里人振振有词,菊花曾顺路听过一耳,此时便七七八八复述出来:“这怎么能一样,男人跟女人各有各的事情做,男人养家糊口,女人相夫教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是白天出太阳,晚上出月亮一样。”

    菊花还记得,那姑娘的家里人因此洋洋得意,因为哪怕是做妾,自家姑娘也享到了寻常庄户人家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只要生出儿子站稳脚跟,不仅不用为以后的日子发愁,甚至还能反过来帮衬家里。

    对于菊花理直气壮的言论,夏娃并不意外,她的数据库中多得是这样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家伙:“好可怜哦,其实月亮本身并不会发光,你所看到的月光,是月亮反射出来的太阳光。”

    菊花才不信呢:“你少骗人。而且,我才不可怜!”

    夏娃每每跟她说话,开口必带一句好可怜哦,虽然菊花不认为自己可怜,但她还是受到了影响,没忍住反驳。

    “谁说你不可怜,你吃不上肉穿不上好衣裳,还得干活,你不可怜谁可怜?”

    菊花道:“我奶我娘我姐她们都干活,我爷我爹我叔伯他们也干活,全家人都干活!”

    夏娃:“好可怜哦,人家干活是为了谁,你干活又是为了谁?”

    菊花被她一句又一句的好可怜哦弄得后背发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又气又急,坚决不愿意承认自己可怜!

    她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有力证据:“我三爷爷家的姐妹,不仅要干活,还天天挨打!”

    菊花说的三爷爷,是于老蔫本家一个兄弟,跟于老蔫家一样,一气生了四五个丫头才有了男娃,从此之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那男娃被惯得无法无天,跟他们家比,于老蔫家的女娃简直是活在福窝窝中。

    那家的几个女娃个个皮包骨头,菊花还曾亲眼见过年纪最小的那个给男娃当大马骑,除此之外,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夏娃笑嘻嘻道:“好可怜哦,既然你这么会比较,这么懂得知足,怎么还跟于宝珍比呢?”

    菊花一下叫夏娃说中了隐晦的心思,瞬间表情失控。

    对嘛,这才对嘛,夏娃心满意足地想。

    她改变口气,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说道:“有句老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个人安于现状的前提,至少得是衣食无忧还有自由。你瞧瞧你,家里又不是没有肉,偏偏落不到你嘴里,你就该不甘心,你就该怨恨,但你恨于宝珍有什么意思呢?于宝珍嘴里的肉又不会分给你,于宝珍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去继承她的鸡蛋跟糖,可你们家不一样呀。”

    “你爷为什么如此抠门?还不是想把钱省下来送毛蛋去念书?这一年到头没别的入账,只能从家里人牙缝中抠,可我就纳了闷了,先不说毛蛋以后有没有出息,就算他有,你又能沾什么光?”

    夏娃好好给菊花算了笔账,毛蛋现在两岁,哪怕他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五岁之前考上秀才吧?且不说科考所需费用,光是拜师的束脩加上笔墨,于老蔫家怎么负担得起?

    “光是秀才就得考三回,考完了秀才,往上了还有举人、进士——考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大有人在,你们老于家祖上也没出过什么读书人,怎么着这文曲星还能落你家祖坟不成?”

    说完,夏娃话音一转,长长一叹:“所以啊,我劝你还是早做准备,你几个姐姐年纪比毛蛋大得多,人家到时候嫁出去一了百了,你嘛……”

    菊花听着这语调,不觉抖了抖:“我、我怎么样?”

    “你们村里那个做妾的姑娘,听说她家老爷比她爹年纪都大。”

    可惜菊花看不见夏娃,否则一定会被她脸上的恶意吓出个好歹。

    还不到十岁的菊花,对夏娃说的话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心中却被埋下了一颗种子,关于夏娃没有说完的话,菊花甚至在心底帮她补齐了。

    恨于宝珍是没有意义的,于宝珍是死是活,菊花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可不要弟弟又怎么行呢?她们家一直被人看不起,不就是因为家里没有男娃吗?有了男娃,她顶多是吃不上肉,要是没有男娃,那家里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菊花隐约觉得夏娃的话有点道理,又觉得和以往自己所听到的背道而驰,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一个怪物。

    而夏娃见好就收,她能说的话多了去了呢,这才哪到哪。

    堂屋里的人开始出来准备洗脸洗脚睡觉。这会儿不比现代,柴火得劈水得挑,除却农忙时节外,于家村并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于老蔫家之所以这么爱干净,完全是毛蛋要求的,他人不大,却很讲究。

    此时夏娃已经回到了了身边,邀功般道:“你就瞧好了吧,要不了多久,那女孩就会对我言听计从。”

    直到睡前,菊花都没有再听见“怪物”的声音,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头顶,耳边是父亲的呼噜声,身边还有动来动去的妹妹梅花。

    大姐跟二姐现在都还在睡一张床,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直到她出嫁前,也都要跟妹妹一起挤。二伯家就不一样了,昨天她还听见爷跟二伯商量,说要找人给毛蛋打一张小床,因为毛蛋想要一个人睡。

    ……她也很想一个人睡啊!

    姐妹俩睡的这张床并不大,一个屋子全靠一张草苫子隔开,身下铺的草席睡久了会黏在身上,还会有一种很难闻的气味。

    毛蛋才两岁,他说想一个人睡,家里就开始像模像样的给他准备,大姐都到说亲的年龄了,大伯也没想过给她跟二姐打一张床——这么小的床,她和梅花睡还勉强能够,大姐二姐肯定挤得要命。

    在今天之前,菊花都觉得有弟弟是件很好很好的事,爷奶有了笑脸爹娘有了奔头,她和姐姐妹妹们有了依靠,但是……

    菊花翻了个身,小心地把梅花抻过来的腿儿撇开,免得吵醒妹妹。

    习惯了得到好东西的人,真的不会感到理所当然吗?万一以后,毛蛋不着调,没出息,那她跟姐妹们要怎么办呢?难道要指望着大伯家二伯家还有自家,再努努力,重新生个弟弟出来?

    两年前没有弟弟的时候,家里虽不富裕,至少不像现在这般拮据,省吃俭用是为了攒钱送弟弟去念书,那要念多久呢?能保证一定念好吗?

    就这样,菊花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次日起来时整个人蔫头耷脑打不起精神,被大姐桃花叫去喂鸡。

    现在家里饭不用女娃们做了,家里的米面粮食都由刘春花管,但做饭是儿媳妇们在做,期间稍稍藏点吃的,刘春花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一般也不会说什么。

    姜红枣起得早,主要是为了去捡鸡蛋,家里的鸡有时下得多有时下得少,她悄悄藏了几个,趁着烧火的时候丢进灶膛煨熟,然后在大嫂出灶房时迅速摸出来塞进口袋。

    面上不显,烧完火回房的脚步却比平日快上不少。

    毛蛋睡得迷迷瞪瞪,自打他穿越过来,全靠888才分得清时间,如今生物钟已然养成,哪怕不情愿,还是到点儿就醒。

    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在鼻尖弥漫,毛蛋眼睛还没睁,鼻孔已经不停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

    姜红枣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快吃。”

    两个熟鸡蛋,一个给了毛蛋,另一个姜红枣递给了女儿。

    她把鸡蛋外壳草草擦过,不过上头还是沾染了点草木灰,熟鸡蛋在床边一磕,剥去外壳便露出里头蛋白,换作以前,毛蛋绝不相信自己会馋鸡蛋馋到流口水。

    他顿时睡意全无,眼睛盯着鸡蛋打转。

    了了没有接那个熟鸡蛋,姜红枣以为她还没睡醒,原本想让了了自己剥,这会儿干脆也给磕了,本来两个蛋壳都黑乎乎的看不大出来什么,剥开后就不一样了。

    鸡蛋也是有大有小的。

    了了这个比毛蛋那个小了一圈。

    姜红枣似乎看出了了在意的是什么,说:“毛蛋还小,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毛病,可实际上是两岁的毛蛋吃过的好东西远超比他大的荷花,于老蔫家六个娃,五个女娃都是瘦条儿身形,惟独毛蛋白白嫩嫩还带婴儿肥,菊花跟梅花两岁的时候,说不定都没他一半重。

    了了冷淡地看姜红枣一眼:“儿子是给我生的?”

    姜红枣没想到向来不爱说话的女儿居然顶嘴,登时恼火不已,觉得自己一大早给她弄鸡蛋吃,不仅没得句好,还被刺了回来,于是一把将鸡蛋收回:“爱吃吃不吃拉倒。”

    毛蛋连忙抓住母亲的衣袖,用软萌的声音说:“娘别生气,我是男子汉,我不要姐姐让,我可以保护娘跟姐姐。”

    姜红枣闻言,动容不已,毛蛋则拿余光飞快瞥向了了。

    要说这个家谁最难攻略,那非亲姐姐荷花莫属,他长得可爱嘴又甜,还懂得分享,很少吃独食,因此连大房三房的姐姐们都对他宠爱有加,惟独这个亲姐姐,无论怎样讨好都无济于事。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这么点大的女孩,心防却这样重。”

    毛蛋如是跟888说。

    888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天生就是捂不热的人?”

    毛蛋诧异:“女孩子大多共情能力强,同情心丰富又很善良……不过就算是亲姐姐,如果她让爹娘伤心的话,我也是不会原谅她的。”

    他知道在这个家里,爷奶爹娘对姐姐们不能跟后世相比,甚至于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他明知是错的,也不能将他们彻底否定。

    因为他们对不起所有人,也从没有对不起他。

    第333章 第十四朵雪花(七)

    了了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不被原谅了, 但她打从心底不喜欢于老蔫家的人,每和人类相处过久,她总会感到奇怪,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是混沌的。

    出生的稀里糊涂, 长大的稀里糊涂, 死的稀里糊涂,做女儿时稀里糊涂, 做妻子稀里糊涂,做母亲更是稀里糊涂。

    反正人的一生应当怎样过早已是设置好的程序,她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质疑, 生活在这个框架中就是最正确的, 匆匆来到世上,再匆匆离开,好像只是走个过场。

    “我去上班了!”

    看见菊花从三房屋子里走出来, 夏娃跃跃欲试道。

    对她来说,跟在了了身边是件相当无趣的事情,因为自己说上二十句对方都不一定会回应, 菊花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就不一样了,随便一句话便能将其气哭, 像一块略略风干了点的橡皮泥,只要找对方法,便任由自己捏圆搓扁。

    一晚上没被骚扰的菊花当真以为昨天那个声音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她再度响起, 还颇为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你吃鸡蛋了吗?我看见你弟弟吃了。”

    鸡蛋。

    菊花脸上满是艳羡跟渴望, 谁不爱吃鸡蛋呢?可家里的鸡蛋是攒着留卖的,才不会给她吃。她吃了, 姐姐妹妹们要不要吃?她们家可是有五个女娃,真要一人一个,养的鸡都下不过来!

    “我刚才看见了,你二婶偷偷在灶房煨了个鸡蛋拿去给毛蛋,你奶不知道。”

    菊花:“我是不会去告状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才不做,又不是傻,毛蛋吃鸡蛋在家里一点都不奇怪。

    夏娃叹了口气:“好可怜哦,我不是让你去告状,我是想让你看看你娘跟毛蛋娘的差距,人家娘知道偷鸡蛋给儿子吃,你娘怎么就不知道呢?”

    菊花很不高兴别人说自己娘不好:“我娘才不会偷东西。”

    夏娃:“真的吗?那她为啥扽于二狗家地里的大头菜?”

    没等菊花反驳,她又继续道:“你就承认吧,你娘对你,没有你二婶对你堂弟好。”

    菊花不甘心地说:“那我二婶给我荷花姐鸡蛋了吗?”

    夏娃倒没说给没给,而是问:“你觉得她为什么只给毛蛋不给荷花呢?你娘又为什么不像你二婶那样给你呢?”

    菊花嘴张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能是为什么?

    荷花姐要是个儿子,二婶肯定给,她要是个儿子,她娘肯定也会悄咪咪给她鸡蛋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她嘴里塞,而不是像现在,没儿子的大房跟三房,都拼了命讨好二房,就为了以后老有所依,有个侄儿给自己摔盆。

    “其实要是没有毛蛋,你们三家就都是一样的,你奶你爷就不会偏心二房,你看你爹跟你大伯,干活都是为谁干的?”

    菊花被她说的恹恹的,蹲在了地上。

    桃花从堂屋端着水盆出来,先把水泼了,问道:“菊花,你咋了?”

    菊花抬头去看温柔的姐姐,说来也真是奇怪,像昨晚,她说有怪物在自己耳边说话,大人们不信,她便不说了,可对着姐姐,她竟还想再告诉她一遍。

    夏娃中肯点评道:“现在是桃花,等明后两年桃花嫁人,这些活就是杏花的了,杏花嫁人再轮到你。”

    菊花敏锐地察觉不对,这个怪物怎么跳了一个?

    “还有荷花姐。”

    夏娃:“呵。”

    她问菊花:“你没有仔细观察过你荷花姐吧,你看她像那种会给家里做牛做马的人吗?别说你们姐妹不是做牛做马,毕竟牛只要耕地就行,还受官府保护,你们除了下地还得干别的呢。”

    这话说得过于刻薄,仿佛活生生的几个女孩比不过一头老牛,菊花气得脸红脖子粗,碍于嘴笨,又说不过夏娃。

    不过夏娃的话倒让菊花将注意力分给了存在感几乎为零的三姐荷花。

    好像自从半年前开始,荷花姐在家里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菊花都会忽略她的存在。

    早饭的时候,荷花姐没怎么吃,饭后当然也不收拾,这么一看菊花才发现,她三姐在家居然是什么都不干的!

    大姐跟二姐不说忙得团团转,也绝对是闲不下来,总之非农忙时节,家里的女人们总有事情可做,连最小的梅花都被分配剥豆子,惟独三姐。

    菊花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她几乎是下意识便要向奶告状,兴冲冲的腿一抬起就停不下来,这时夏娃慢悠悠地问:“你去告状,能得到什么呢?”

    “啥?”

    菊花不解,“什么得到什么?”

    夏娃耐心问:“我是说,你告诉你奶,之后你能有什么好处吗?你奶会给你鸡蛋吃,还是会给你一块肉?又或者是一碗细粮?”

    菊花先是因夏娃口中的鸡蛋、肉跟细粮流了两滴口水,嘴一抹回答说:“三姐她偷懒不干活——”

    夏娃:“那又怎么样呢?”

    菊花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弄得傻眼:“怎么能不干活呢?凭啥我跟大姐三姐梅花都干活,她不干?”

    夏娃发现这小孩儿还真是只会盯着自己的姐姐妹妹,见不得别人好:“然后呢,你奶知道了,发现她不干活,从今以后盯得更紧,那你说你三姐被盯着的时候,你能跑得了,还是你大姐二姐妹妹跑得了?”

    “她是没干活,你爷你大伯二伯跟你爹,不也没干?他们满村子溜达你怎么不说?你大姐刚会走路就开始学扫地烧火,你堂弟快三岁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怎么不去告状?”

    菊花讷讷道:“这不一样……”

    夏娃:“拉倒吧,没什么不一样,你自认命贱没人管你,但你要拉着旁人一起,就是你的罪过了。”

    菊花:“我命不贱!我是运气不好!我要是生在于宝珍家,我也不用吃苦,我也有糖有肉有鸡蛋!”

    夏娃:“好可怜哦,那你没生在隔壁怎么办呢?”

    菊花顿时哑然,村子里所有女娃都羡慕于宝珍,她也一样,讨厌对方的同时,又常常幻想如果自己是于宝珍该多好。

    “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望得到头,不如去死好了!”夏娃像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一样猛地拍了下巴掌,可惜她没有实体,自然发不出掌击声。“服毒没那个条件,吞金也不行,咬舌自尽的话很可能死不掉……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上吊死?跳河死?一头撞死?或者被活活打死?”

    “不要!”菊花被她吓得肩膀狂抖,“我不死!”

    夏娃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怜悯:“可是你不死的话,不就得这样过一辈子吗?像你娘跟你两个伯娘那样,万一生不出儿子,死都抬不起头,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与其受尽苦难再死,不如现在死了干脆利落。”

    菊花此时心乱如麻,她一想到未来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就心焦不已,一辈子吃不上鸡蛋吃不上肉……那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被生到这个世界来的呢!

    夏娃咯咯笑个不停,她最爱看人类情绪崩溃的模样,很有趣。

    好的坏掉,白的脏掉,最好玩了。

    从这天起,菊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而最先注意到这些变化的,不是生她的亲娘,也不是同屋住的妹妹和亲爹,反倒是毛蛋。

    夏娃跟了了说:“还真讽刺啊,她亲娘亲爹没有察觉,反倒是毛蛋察觉了。”

    这句话要是被菊花听到,说不定她还会以为弟弟多么真心待她所以如此注意着她,实则他不过是感觉菊花对自己大不如从前罢了。

    具体表现在不大乐意跟自己说话,能避开就绝不会靠近,而且还会问他要吃的。

    毕竟夏娃不是要做菊花的人生导师,她纯粹是想看看菊花在固有想法被打破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事实证明,这丫头还是很实诚的,她那小脑袋瓜想不出别的,只知道抓住眼前的——比如弟弟的鸡蛋弟弟的糖,不看到还好,一旦看到一定会要。

    而且还背着家里人要,于老蔫家五朵金花小时候吃的糖加在一起都没有两岁的毛蛋多,他迄今仍旧维持着一天一颗鸡蛋的习惯,这在于老蔫家是绝无仅有的!

    毛蛋不吝于跟姐姐们分享,前提条件是他主动给,而非菊花开口要。

    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他还是感到些许反感,尤其是家里清贫,作为独苗苗的他吃得再好也不过尔尔,在这个前提下还要分出一半甚至更多给菊花……

    “毛蛋,你在吃什么?给我吃一口。”

    菊花出现的瞬间,毛蛋下意识想把手里那块糖藏进袖子。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这幼稚的行为,又僵硬地伸了出来。

    只要他吃东西,菊花必定神出鬼没,平时却死活见不着人,毛蛋怀疑她无时无刻不盯着他,否则怎能来得这样及时?

    一块糖,毛蛋正要掰开一半,菊花却说:“我帮你。”

    然后她就掰走了三分之二,理直气壮地说:“年纪大的多吃点,年纪小的就少吃。”

    毛蛋:……

    他以前觉得这个家最不讨喜的是三姐,现在四姐成功后来居上,荣登不讨喜榜单第一名。

    888:“啧啧。”

    毛蛋忍了忍,说:“四姐,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自己吃?大姐二姐三姐五姐她们,你就没想过分给她们一点吗?”

    菊花乍一听觉得这话挺对,仔细一想不是那味儿:“你今天漏的给我吃,明天漏的给大姐,后天再给二姐,是这个意思吗?那为什么你次次都吃?”

    他天天吃细粮鸡蛋,然后从牙缝里分一点,让她们姐妹五人分?

    毛蛋被她问得一窒,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享有特权,但他之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并非不知羞耻,而是因为自己还小:“我现在才两岁,需要营养才能长身体,等再过两年……”

    “我两岁的时候都给家里干活了。”菊花冷不丁地说。“大姐二姐三姐梅花她们都是,我们没人像你这样天天吃细粮还有鸡蛋。”

    难道只有弟弟需要营养,姐姐们不需要?

    她们家女娃个头都不高,瘦巴巴的,三爷爷家的女娃比她们姐妹还瘦,可三爷爷家的男娃就跟她们家毛蛋一样,又白又胖,脸上跟手上还有肉窝窝。

    毛蛋:“……三姐,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菊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这个弟弟,为了从毛蛋嘴里抠吃的,只要闲暇无事,她必定盯着他,这不盯不知道,一盯吓一跳,毛蛋吃得真的很好!

    一天两顿细粮一颗鸡蛋,三五不时还有糖跟肉,这还没算上家里大人时不时的投喂,这样的待遇,为什么她就没有呢?

    “三姐?”

    菊花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转身跑开,她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弟弟给她吃的事,她满心感恩戴德,现在她主动问弟弟要,心里想的却是凭什么他有我没有。

    由于跑得太快,菊花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她爹于老三,于老三没好气地说她:“多大的人了,还如此冒失,跑什么?”

    菊花没回答,于老三也没在意,他正要走,衣服被女儿拽住,菊花小声问:“爹,我想吃糖,你能给我买糖吗?”

    于老三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吃什么糖?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馋嘴?家里哪有钱给你买糖?”

    菊花急了:“毛蛋就有糖吃!”

    “你还跟你弟弟比?他多大你多大?”于老三更没好气了,“真是不懂事。”

    菊花遇到“怪物”都没怎么哭,却因为父亲轻飘飘的话语眼圈泛红,她想说自己两岁的时候就没有糖吃,可于老三已经走远了。

    隔了会儿,菊花看见了她娘丁芬芳,她忍不住又凑了上去:“娘……”

    “干啥呢,没看见我正干活呢,把那个耙子递给我。”

    菊花小跑过去拿耙子,“娘,我……”

    “这堆草你给抱院子外面去晒晒,等干了还能当柴火。”

    丁芬芳抹了把汗,数落道:“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丫头待在家里,怎么就不知道把菜地边上的草除一除?你们是拉磨的驴啊,非得抽一鞭子才肯动一下,半点眼力见没有?”

    菊花抱着那堆刚铲的草呆立不动,见她傻呆呆的,丁芬芳有点生气:“还使唤不动你了?赶紧抱外面去啊,傻站着干啥?”

    菊花慢吞吞把草抱了出去,等她再回来,她娘已经很麻利地又锄了一片草。

    记忆里,菊花很少看见娘闲着,不只是她娘,大伯娘二伯娘也是,就连上了年纪的奶,地里没活的情况下,依旧很忙。

    衣服要洗,破的要补,饭要做,猪要喂,家里得打扫……总之没有不忙的时候,爷还有爹他们倒是清闲一些,反正菊花没看过他们做饭洗衣。

    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人感到奇怪,也没有人不甘。

    奶想过好日子,就指望爷,爷不行了再指望儿子,最后指望孙子。娘没有儿子,这些年又没怀上,就一门心思对二伯家的毛蛋好,一家人看似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的却都是毛蛋。

    那她呢?为什么她不能念书,不能被寄予厚望呢?

    就因为她是女娃吗?

    “娘,我想吃糖……”

    最终菊花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丁芬芳反手一根手指头戳到她脑门上:“吃什么糖?你多大了还这么馋嘴?你弟弟念书不要钱啊,你大姐马上能说亲了,不得给她攒点嫁妆啊?你跟梅花以后不要嫁人哪,我跟你爹不用养老啊?糖糖糖,吃个屁的糖!”

    其实菊花没有那么想吃糖,她大概是想跟母亲说点什么,但无论是丁芬芳还是于老三,没有人会想心平气和坐下来跟不到十岁的女儿好好聊一聊,去弄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会这样了,一点不奇怪,他们自己的人生都是稀里糊涂按部就班的,两人结合所诞生的孩子,又怎么能耳清目明?

    菊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难受远胜夏娃的冷嘲热讽,毕竟夏娃说的话她有很多听不懂,而父亲的态度母亲的言语所带来的难受,却让她有一种手脚麻木的溺水感。

    冰冷的河水就这样漫过头皮,太阳折射下来的那一点光近在咫尺,好像抓不住,又好像能抓住。

    半夜菊花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是丁芬芳,带着点哭腔,压低了声音,平日里的泼辣爽利在夜晚尽数化作苦楚:“……你说咱难道就没有生儿子的命吗,那为啥二房的就能生出个毛蛋,咱咋就生了俩闺女?”

    于老三同样想要儿子,这么多年下来他既有些认清现实,又还有点不死心:“唉,幸亏还有个毛蛋,不然咱老于家真成绝户头了,咱俩日后死了,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死后可能成了孤魂野鬼,两口子便伤心不已,丁芬芳更是埋怨菊花跟梅花咋就不能有个是男娃,明明她怀这俩闺女时都爱吃酸的,偏偏生出来全都不带把。

    像这样的话,菊花并不是头一次听。

    最开始听时,她觉得难过,有时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娃,所以才会对毛蛋好,希望以后能有毛蛋帮衬,家里有男丁跟没男丁,那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再听,除了难过外,菊花还想生气,又不是她想被生下来的,她不是男娃怎么了,难道就不是亲生的了吗?为什么能对侄儿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呢?

    在最亲近的娘爹身上没有得到回应,菊花转而去找了家里对她最好的大姐桃花,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大姐就不赞同地看着她:“菊花,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毛蛋是我们的弟弟,他要是好了,我们的日子还能坏?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多亏有了毛蛋,咱们家在村子里才能抬得起头,不至于被人笑话。”

    菊花沉默几秒,问:“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他吃,大姐觉得没问题吗?”

    “这有什么。”桃花摇头失笑,“自家亲弟弟,年纪又小,你个当姐姐还这么较真,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可跟奶告状了哈。”

    菊花没吭声,老老实实留下帮姐姐搭把手,然后又去找了二姐杏花。

    杏花胆子小,她的反应甚至比桃花都大,听见妹妹说什么不公平之类的话,差点儿没吓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说了别说了,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

    菊花被姐姐捂住嘴,杏花连忙往外看,没瞧见爷奶跟二房的人才松了口气:“你少说两句,要是被二叔还有二婶听着了,我可不管你。”

    “听见就听见。”

    “那以后人家不跟你们三房来往怎么办?别忘了,咱家可就毛蛋一根独苗!”杏花满脸不赞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前菊花话也多,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说些乱七八糟的。

    在两个姐姐这里,菊花同样没能得到任何正面回应,她们不是说她小在胡思乱想,就是让她不要再说这种话,家里这么多人,菊花竟连个能理解自己的都找不到。

    她不想承认的是,她有点害怕冷冰冰的三姐。

    尤其之前她还想过告三姐的状,虽说被怪物拦住了,但菊花总觉得三姐什么都知道,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跟三姐说话。

    除了怪物,所有人都说她的想法是错误的、大逆不道的,她的变化也是被否认的。菊花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自己这么想、这么做之后,她吃的东西多了,干的活少了,比以前快活多了!

    为什么错的能让她过得好,正确的却要她吃苦受累?难道做正确的事就意味着受罪?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姐姐们为什么也这么觉得?

    她不想吃苦,她想吃糖,想吃鸡蛋想吃肉。

    “三姐!”

    见了了背着背篓出门,菊花火速抓起另一只背篓追上去,语气怯生生:“我、我跟你一起。”

    了了不置可否,山又不是她的,拦不住别人的腿。

    菊花一路上都在自以为隐秘的疯狂偷觑了了,夏娃感叹道:“这孩子真的,装都不会装,就算当坏人,也是那种刚出场就被淘汰的没出息炮灰。”

    第334章 第十四朵雪花(八)

    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畏惧, 菊花一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跟在了了身后,一声不敢吭。

    直到她发现了了越过平日里大家有志一同不会踏过的“线”——再往前去就是深山了,山里有大虫, 听说往年特别冷的冬天, 还会下山吃人, 之前有人不知死活往山里去,就再也没回来。

    见了了没有停下的意思, 菊花慌忙追上去:“三姐,不能再进去了!”

    她原本想捉了了的袖子,不知为何扑了个空, 不过菊花并未多想, 一个箭步窜到了了身前,张开双臂,满脸写着害怕跟不赞同:“山里头有大虫, 还有狼!”

    她们姐妹俩不说白白胖胖吧,至少还是有点肉在身上,不像三爷爷家的堂姐妹们那么皮包骨, 听说小孩子肉嫩,这些猛兽肯定爱吃。

    了了充耳不闻, 仍旧往山里去,菊花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她有心转身跑回家, 一来放心不下, 二来也怕家去挨骂, 只好心一横, 跟了上来。

    这一进山,感觉跟在外围完全不同, 怪不得山里有猛兽,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呢!

    去岁有人进山再没回来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们都不敢往里走,顶多是在外围捡捡柴火挖挖菌子,胆子大的顶多再走个十几二十步,所以真正进了山,菊花才发现里头有这样多的好东西!

    菊花胸无大志,毕竟她还小,见识有限,所以目前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等她回过神,背篓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并没有停下,恨不得将整座山塞背篓里带回家。

    “很贪心,我喜欢。”

    夏娃如此评价道。

    背篓满了之后,菊花总算想起这里是深山,刚才的喜悦瞬间褪去大半。明明是白天,但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到处都是树荫落下的阴影,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不知什么动物的鸣叫。

    “三姐,三姐!”

    差点吓破胆的菊花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幸好她略有些脑子,瞧见了不远处有袅袅青烟升腾在半空,知道那里肯定有人,忙不迭要跑过去,结果背篓太重,整个人跌了一跤,里头的东西洒了满地。

    她很害怕,来不及捡,先往火堆处狂奔,果不其然,穿过一片密林后便看见一条涓涓溪流,她的三姐荷花正坐在河边的一个火堆旁边,除此之外,在她脚边还有一只用树藤捆起来的野鸡。

    刚才还很害怕的菊花立刻兴奋起来:“野鸡!三姐,是你抓的吗?你在哪里抓的?太好了,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说着,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没办法,太馋肉了。

    谁知了了却朝她抬了下下巴,命令道:“去把鸡杀了。”

    “啊?”菊花吓了一跳,甚至结巴,“杀、杀了?不带回家……吗?”

    了了:“我抓,你杀,不然你凭什么吃?”

    菊花哑口无言,她哭丧着脸:“我、我不会。”

    她从来没杀过鸡,家里大人多,这种活还轮不到她干。

    了了才不管她会不会:“那就放了。”

    见了了要把树藤解开,对肉的渴望让菊花忘记一切困难:“我!我看过我爹杀鸡!我行!我真的行!”

    了了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布包,里头居然是一把刀!此外还有些小的油纸包,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为了吃上肉,菊花拼了!她拎起被绑的野鸡走向小河边,另一手抄着菜刀,同时努力在心中回想她爹杀鸡时的步骤。

    夏娃看得津津有味,这么点大的小孩儿拿刀杀鸡,太有趣了。

    火堆边上有个豁口的锅,这是了了从远处一个小草屋里拿来的,以前大概有猎户会在这里暂住,菊花先洗了锅,装上溪水烧,然后蹲在河边研究如何杀鸡,刀在手里举了半天,了了都以为她不会下手了,她却闭着眼睛怒喝一声,随后手起刀落!

    众所周知,鸡被砍掉头依旧能动,眼见树藤松动,菊花直接用身体压了下去!

    夏娃:“……为了吃上这口肉,她还真是拼啊。”

    可能已经过了那个坎儿,菊花已经不在意野鸡的正确杀法是什么样了,野鸡死透了之后,她草草用溪水清理了下衣服,就欢快地跑过来要用开水烫鸡毛。

    那么点大一个小人儿,手脚却麻利得很,了了只提供了野鸡跟调料,再用削尖的树枝将野鸡串起,接下来菊花便全权负责了,因为她个头比较小,所以转动树枝时得两只手来,嘿咻嘿咻的,看不出一点疲惫,只是时不时舔舔嘴巴,看那眼神,要不是没熟,估计早扑上去了。

    夏娃惆怅地想,要是她在这个世界也能有个实体就好了,从某角度来说,她之所以想到现实世界兴风作浪,跟虚拟世界尝不出味道有脱不开的关系。

    菊花第一次烤鸡,最后略有些焦,但她不在意,焦点怎么了,这可是肉!

    她倒还知道是谁抓的鸡,所以在烤鸡熟了之后,主动拽下一只肥嫩的鸡腿递给了了,在心里期盼着自己能吃另一根鸡腿,要是不能,吃个鸡翅膀也行。

    老于家偶尔也会杀只鸡来吃,但鸡腿永远是属于毛蛋的,菊花很好奇鸡腿是什么味道。

    了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

    菊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爱吃肉!

    可她没闲心再去想不爱吃肉的人合不合理,因为她已经馋到口水滴落成河!

    山里的野鸡长得又大又肥,虽烤得有点焦,却仍旧无比鲜美,一口下去肉汁瞬间在嘴里爆开,菊花的眼睛越瞪越大,吃相也越来越差,完全是狼吞虎咽,不到十岁的小人,居然足足吃了半只鸡下肚!

    看她那吃饱喝足却还依依不舍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是肚子装不下,她绝对是想再继续吃的。

    这时,菊花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的家人,她娘,她爹还有梅花,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野鸡,剩下的半只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吧?

    谁知就在菊花想问了了还有没有多余的油纸时,了了慢条斯理地开口:“吃独食的感觉如何?”

    菊花愣愣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发现吃独食多是一件美事啊!毛蛋被开小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菊花耳边又响起了怪物的声音:“好可怜哦,第一次这么畅快的吃肉吧?看你跟饿死鬼投胎的一样,与其把这剩下的半只鸡带回去,你留着自己下次吃不好吗?再说了,这野鸡是你抓的吗?拿别人东西送人情,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呢?”

    是哦,菊花才想起来,这野鸡是三姐抓的,而三姐一口肉都没有吃。

    她记得姐姐们对自己多好,当下红了眼圈:“三姐,对不起,都怪我吃了这么多,你才没有吃……”

    了了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感动个什么劲儿,自己向来很少食荤,或者说,对人类的食物一直没什么渴望,根本不是为了菊花。

    菊花也想把这剩下的半只鸡留着自己吃,可她放不下家里人,尤其是她娘她妹还有桃花杏花两个姐姐,这种自己吃好的,家人却难以沾光的事情让她心生愧疚,总觉得自己犯了罪。

    夏娃:“你把半只鸡带回家,要是有人问你这鸡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只有半只,你怎么说?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你一个人吃了半只,会不会生气?”

    这还用说吗?肯定会的。

    “你带肉回家,惹来的麻烦恐怕比有肉吃的快乐多得多。”夏娃一阵长吁短叹,“真的很搞不懂你们人类耶,明明在家里过得一般般,家里人还重男轻女,结果还是拼了命想给家里捞好处做贡献。怎么着,获得那点赞同,比你自己快活更重要?你奶夸你一句懂事,你爷说你乖,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夏娃说话期间,了了一语不发,菊花脸上尽是委屈,这还不够,夏娃又数落起她的背篓,虽然刚才摔跤导致少了一些,但里头还是剩下了七八成:“我说你啊,本来就矮,背这么重的东西下山,也不怕一辈子长不高?你家里人知道你进山,恐怕要一顿好打。”

    于老蔫家对女娃不如男娃好,但并不坏,甚至是疼爱的,给吃给穿,有肉有糖能分尽量也分,深山里有好东西谁不晓得,可让孩子进去那就是坏了良心了,所以刘春花要是知道菊花敢进山,非把她揍一顿不可。

    说不定刘春花揍完了,丁芬芳也要揍一回。

    在夏娃的数据库里,这种家庭是最难挣脱的,不如那些不把女娃当人看的,因为没有得到一点点关怀,所以离开时也能义无反顾。恰恰是这种有爱有真心却又有限的家庭,更容易藕断丝连,真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所以即便夏娃这么说了,菊花也决定不带这只野鸡回家,却依旧难掩惭愧。

    这种愧疚具体体现在她又回到之前摔倒的地方,把跌落的野果菌子全捡了回来,哪怕背篓重的几乎将她肩头压垮,也一声不吭要带回家。

    了了没说话,路过村子里平常打猪草的地方时,弄了点盖在菊花背篓上。

    这会儿已是下午,本朝除农忙时节外皆是一日两餐,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中午不吃,所以两人没回家也没人会在意,村子里小孩儿见天疯跑。

    回家时瞧见一个五六岁的胖男孩挥舞着树枝耀武扬威,只这么看不奇怪,怪的是他身下骑着个比他瘦得多的小女孩,那树枝似乎是被当作了马鞭,一下一下抽在小女孩屁股上,胖男孩一边抽还一边叫:“驾!驾!”

    小女孩脸色苍白,手肘在地面擦出血痕,却不敢哭不敢闹,老老实实往前爬,就这胖男孩还嫌她不够快。

    菊花看得又气又怕,这就是三爷爷家的四堂姐还有唯一的男孙宝蛋,她们家姐妹的名字好歹还是四季的花,三爷爷家的孙女,直接叫来蛋抱蛋有蛋求蛋,等如愿以偿生出了男娃,男娃理所当然就叫宝蛋。

    于宝蛋跟于宝珍名字虽只差一个字,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他霸道蛮横不讲理,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他玩,所以他就拼命折腾他的姐姐们,三爷爷家也没人管,菊花曾亲眼看见于宝蛋连环踢三堂姐有蛋的肚子,三爷爷还在边上叫好,三奶奶也拿着鸡蛋哄他来吃。

    于家村除了于老抠家外,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但像菊花三爷爷家这样的,也是不多见。

    别人家是不疼女娃打骂女娃,他们家是将女娃当仇人。

    大堂姐来蛋的脑袋上秃了一块,那是她亲娘拽着她头发往墙上撞时留下的,二堂姐走路一瘸一拐,是她亲爹拿腿踹的……所以每次从他们家门口经过,菊花都心惊胆战。

    这不,又被叫住了。

    菊花三爷爷叫什么名字村里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大家都叫他的诨名于老混,于老混生了一双细长的狭缝眼,因上了年纪眼皮子耷拉着,看人喜欢四十五度角,于是愈发显得刻薄阴险。

    当然,这份刻薄阴险,他只对家里的孙女们展现,对待于宝蛋时,那可和蔼极了。

    菊花很怕他,所以加快脚步想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可她背篓太沉,走路有点吃力,一看就知道背篓里装了不少好东西,于老混能得这诨名,就知道他是个没脸皮的,据说他三十出头时还抢过小孩的糖,很多大人吓唬小孩都说你要是不听话,就让于老混抓你去吃了。

    “菊花,咋不知道叫人?”

    于老混本来坐在门口慈爱地看着孙子骑大马,看见菊花的背篓,就想弄点到自家。

    这小丫头走路如此吃力,里头恐怕装得不是猪草,有些别的好东西,正巧他家宝蛋早上嚷嚷着想吃菌子炖小鸡,家里的干菌子还全吃光了。

    菊花不得不停下脚步,颤巍巍叫了声三爷爷,然后就被推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三姐荷花。

    了了示意她继续走,菊花很听话,连忙迈开脚步,于老混从门槛上起来想拦人,了了先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她看了于宝蛋一眼,并没有动手做什么。

    让对方摔下来并不难,但于老混绝对会怪罪到那个小女孩身上,责怪她没有把弟弟看护好。

    夏娃嘟囔道:“让我翻翻看我的数据库,有了,《食物相生相克一千法》、《不可食用蘑菇大全》、……保证兵不血刃拿下这一家的狗命!”

    她没有实体没法动手,但只要了了允许,她可以跟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建立起联系,相当于是和对方“联网”,让对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从而达到妖言惑……啊不,是收集数据的目的。

    了了这次很大方,没管夏娃,任她作妖。

    倒是菊花回家后狠狠挨了两顿揍,刘春花揍了一顿,丁芬芳揍了一顿,连脾气最好的桃花都没忍住拍了她的后背几巴掌——山上那么危险,她怎么敢进去的?!

    相比较起来,那满满一背篓的东西,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菊花没敢说是跟着了了进山的,一口咬死是自己擅做主张,于是被没解气的丁芬芳又揍了两下屁股,然后丁芬芳抱着她就哭了,把菊花吓得手足无措。

    毛蛋也很担心,作为穿越者,他是没胆子进未开发的深山的,里头有老虎有狼还有熊,四姐真是胆大的不像小姑娘,她自己都还没长大呢!

    女孩子还是文静点好,不然动不动便把家里人吓出个好歹。

    虽然挨了揍,菊花却一点都没有怨恨,反而更加心虚于自己一人吃了半只鸡,剩下半只还不敢带来家。

    今天除去了了和菊花上山,于老二跟于老三兄弟俩也进了一趟镇子,回来时于老二给毛蛋带了本书,毛蛋大喜过望!

    有书读就意味着他的状元系统可以开工了!

    只要有学习进度,积分一上来,他就能换点东西改善下家里生活,说不定还能兑换个致富方子,说真的,他受够了这种清苦的日子,尤其是不怎么放油的一日三餐!

    是的,全家只有毛蛋一日三餐,一是他自现代带来的习惯,二便是家里人都疼他,愿意给他多做一顿饭。

    可惜硬件水平有限,再怎样精心,无非也就那样了。

    围观完姐姐挨揍,于老二兄弟俩恰好回来,听说女儿往深山里钻时,于老三好险没给菊花再来一顿打。

    丁芬芳自己打女儿时很舍得,男人要打她却不乐意,她打孩子手劲儿小,于老三要动手,她怕把闺女打坏了!

    于老三气呼呼的,时不时就给菊花几个眼刀子,菊花心知理亏,第一次没有当杠精,老老实实挨训。

    另一边,毛蛋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那本《幼书》。

    据于老二说,这本书是书铺掌柜推荐的,说是小儿启蒙最先读的一本,本科毕业的毛蛋心想,繁体字我不会写我还不会认吗!

    这一打开,傻眼了,不是他所学历史上的朝代,启蒙书本当然也不一样,字嘛连蒙带猜是认得几个,可是,没有标点符号!

    “888,过目不忘有没有?给我来一个。”

    888无情道:“商城里有,但你有足够的积分来换吗?”

    毛蛋看着那0的科举进度默默无语:“字认不全,也不会断句,我背个屁啊,我不信有人能背出来!”

    888:“还真有。”

    毛蛋不信:“谁?”

    888:“你三姐。”

    没等毛蛋回话,它又继续说道:“根据本系统检测,你三姐的智商是全家最高的,其次是你四姐,你五姐,然后是你二姐跟大姐,对了,你想知道你们家智商最低的是谁吗?”

    毛蛋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

    毛蛋:“……”

    “我不信!”他说,“我好歹也是个本科生啊,怎么可能是智商最低的?我不服!”

    888道:“智商又不以学历为标准来判断,在相同的生活条件下,你的几个姐姐,尤其是你三姐和四姐,她们的成绩绝对吊打你。”

    吊打这个词太过伤人,毛蛋悲愤不已。

    “其实要是这个世界女子能考科举,绑定你三姐是最好的。”888对此遗憾不已,“她的智商真的相当高。”

    毛蛋:“我智商这么低,你干嘛还绑我?”

    888:“没办法啊,这不是有缘吗?”

    没等毛蛋再损它两句,888就说道:“其实,智商是可以增加的,只要你愿意。”

    没人会不想变聪明,聪明人眼里的世界都跟普通人的不一样。

    “我要怎么做?”毛蛋问,“是把这本书背下来,增长科举进度,然后换智商?”

    888的声音透露出些许对愚蠢宿主的怜悯:“以你现在字认不全,断句无能的情况,你觉得你有可能背下来吗?或者说,你觉得智商如果不增长,你有能力考中状元吗?”

    毛蛋……毛蛋没有信心,他一开始还挺得意,觉得当文抄公也行,在看了《幼书》后就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可能不是很行。

    到底是不是读书这块料,他自个儿心里清楚,本科也分一本二本,一本也分好学校和普通学校,他读的是普通二本,不算差,但跟顶尖的那批学生比,还真不大够看。

    “那怎么办?”毛蛋一脸悲催,“总不能让我重新投胎一次吧?还是说吃点什么能增长智商的口服液?”

    888:……

    它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跟毛蛋说:“你的智商不够,从别人那里拿一点来不就行了?”

    毛蛋愣住了:“拿?怎么拿?智商……也能拿?”

    “当然能,不过有个前提条件。”888告诉他,“只有对方对你的好感度到达95以上,系统才能取走对方的智商再加给你。你完全可以放心,系统是不会把人变成傻子的,有时候智商200跟智商120,过的日子其实都一样,像你三姐,她就算智商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反倒是你,你的智商上来了,在科举中拔得头筹,平步青云后就能为她撑腰,如果你觉得用她的智商很对不起她,那你功成名就之后,拼命报答她不就行了?”

    第335章 第十四朵雪花(九)

    “不行不行, 我不能这么做,为了自己让亲姐姐变成傻子,这太没有人性了!”

    短暂的心动过后, 毛蛋严词拒绝, 他不否认自己想变聪明, 想在古代闯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去害人。

    888见他如此抵触, 语气愈发温和:“宿主,你误会了。”

    “误会?”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姐姐变成傻子吗?这怎么可能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们系统不会干的好不好?”

    毛蛋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 人类的平均智商约在110,有些人会多一些,有些人会少一些, 但在平均线上稍微浮动几个数字,对于本身影响其实并不大。”

    888温言软语,循循善诱的像一位毫无私心的老师:“你要知道, 你所穿越的这个朝代,女子别说科考, 连念书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两百的智商在她们身上也是浪费。把高智商用在如何讨夫君欢心,后宅争宠以及生儿育女上, 你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像你的姐姐们, 她们是普通女子, 生在乡间, 连成为才女的机会都没有,200的智商和110的智商, 对她们来说没有区别,但于你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这一点宿主大可放心,系统是决不会伤害你的家人的,从她们身上取来的智商会维持在一个安全区域。像你三姐,假使她有200的智商,那么即便分给你50,她也仍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不是吗?”

    见毛蛋沉默不语,888知道他是心动了,于是趁热打铁:“宿主,不是系统瞧不起你,而是以你的智力以及毅力,还有所处环境,想要靠自己本身的能力,亦或是靠私塾先生来教,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完成任务。”

    “你可以放心,从你的姐姐那拿走的智商,系统不会白拿,不信你看。”

    说着,888给毛蛋调出了一个透明界面,上面是智商与道具的兑换比例,给出的智商越多,能换的东西也越多,单位以10起。

    如果此时了了对毛蛋的好感度大于95,那么她每给出10个智商值,就能获取一样道具。

    毛蛋顺着看过去,分别是肤如凝脂、声似黄鹂、纤腰袅袅、明眸皓齿……上不封顶。

    “我没有骗你吧?”888得意道,“宿主的智力大概在100左右,如果宿主不想从一个人身上拿走太多,那就分摊出去,每个人拿走5点,不也够了吗?”

    毛蛋下意识跟着888的思路往下想,他有五个姐姐,据888说,五个姐姐的智商都比他高,而他还是全家最低的,算上爷奶爹娘等人,其实不需要每人5点,他也能变成聪明人。

    “……你确定,拿走智商真的不会伤害到她们的身体吗?”

    888斩钉截铁答道:“当然!”

    毛蛋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奋发图强,绝对要报答家人,守护她们的一生。

    在心中发誓结束后,对于拿走家人智商这件事,他似乎变得心安理得了许多:“我能看看家里人对我的好感度吗?”

    这个要求很合理,888没有拒绝。

    系统对于好感度的判定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身体,二是行动。像刘春花于老蔫、姜红枣于老二这两对,看见毛蛋的第一时间便会露出笑容,心跳略加速,脉搏略变快,大脑分泌出了导致神经兴奋的多巴胺,这种身体上的细微变化,会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

    至于行动就更好理解了,如果不爱,怎么会有好东西都给毛蛋,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也要毛蛋吃好喝好呢?

    所以依据这两种判定标准,以姜红枣、于老二、刘春花、于老蔫四人占据好感度巅峰,姜红枣更是达到了惊人的100,这个数字表明,她可以为了毛蛋义无反顾的去死。

    于老二稍差一些,但也有98,刘春花和于老蔫一个97一个96,都超过了95。

    紧随其后的是于老大于老三,两兄弟在90左右徘徊,他俩的媳妇许水稻跟丁芬芳则是75,毕竟两人年纪不算大,还能再生,归根究底不是很乐意帮人养一辈子儿子,心里还抱着希望。

    桃花是85,杏花80,梅花86,菊花是60。

    对家人们的好感度,毛蛋自己心里有数,但这不妨碍他看到菊花的好感度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四姐对我的好感度只有60?!你们这个好感度判定准吗?”

    好感度旁边有贴心小注释,60只能算是“颇有好感,颇为喜欢”,简单来说,只是及格线。

    888道:“宿主不用这么惊讶,你还没看你三姐的。”

    然后毛蛋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0”!!!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一个娘生的亲姐弟!”毛蛋不敢置信,毛蛋深受打击,毛蛋怀疑人生,“她对我居然一点好感都没有?你这不准,你这绝对不准!”

    888纠正道:“没有好感就意味着讨厌,那是负数,对待陌生人的好感度,正常情况下是在30左右,0这个数字,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把你当作活人。”

    毛蛋:“……那她当我是什么?”

    888:“石头,土块,杂草……都有可能。这么地告诉你吧,你三姐看你,跟看你家门框差不多。”

    毛蛋:……

    他自以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家里的团宠,没想到好感度在95以上的居然只有四个,这让毛蛋失落不已。

    “宿主不必难过,满分好感度可遇不可求,事实上好感度超过70,就已经是很喜欢了。”

    “我一直以为大伯跟三叔他们,是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毛蛋喃喃道,不得不说,他被打击到了。

    888叹气:“所以本系统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给宿主显示好感度,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破碎的。”

    它给了宿主一点时间慢慢消化,见毛蛋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才问:“宿主要现在就拿走符合条件的智商吗?每人拿走5点,宿主的智力就能到达120,算是较为聪明的人了。”

    毛蛋想了想,问:“确定不会对我爹他们的身体有影响吗?”

    888:“你家里人平时就下地喂猪,顶天了进城卖点东西,你觉得能有什么影响?”

    毛蛋一想也是,终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好。”

    过了几秒钟,888说:“好了。”

    毛蛋:?

    “这就好了?”

    888:“不然呢?”

    毛蛋:“可是我没什么感觉啊。”

    888:“宿主不如翻开书试一试。”

    增长了20个智商点,毛蛋本身并没有自己能上天的蜕变感,他依言打开那本《幼书》,只看了片刻,神情一变!

    之前他看到这些繁体字头都大了,还有好多认不全,也不知该怎么断句,智商增长后却不一样,虽然不认得的字还是不认得,但他闭上眼睛,刚才看到的字的笔画,便全会写了!

    太神奇了!这就是120智商的人的感觉吗?眼前好像有一层朦胧的纱布被掀开,整个大脑都变得清明无比,毛蛋忍不住感慨,原来聪明人是这样的!他没穿越前要是有这个智商,也不至于跟一本线擦肩而过。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最适合增长好感度的是大伯跟三叔,他们俩的好感度已经到达了90,其次是大姐桃花,85。其余的人毛蛋暂时没有想法,而爷奶爹娘,他不打算继续薅了,这每人五点的智商,他发誓会一辈子牢牢铭记,一定出人头地,将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888提醒他道:“好感度越高越难升,与其盯着你大伯跟三叔,我劝你还是选择三姐四姐。只要找对了办法,好感度是能够瞬间增长的。”

    毛蛋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888:“比如英雄救美啦,雪中送炭啦……”

    毛蛋无语道:“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他现在的身体才两岁,英雄救美?山上的狼群下来吃人,他是能给三姐挡啊还是能拉着四姐跑?至于雪中送炭,他们家的确是穷,却不到饿肚子的地步,什么雪什么炭?他顶多能把自己那口小灶分一些出去,雪中送炭是别想了。

    不过,毛蛋还是仔细观察了刘春花于老蔫等人的状况,确认他们在失去5点智商后并没有变得生活不能自理,看起来也一如往常,这才安心。

    他在家里向来嘴甜,大伯三叔都疼他,所以毛蛋几次尝试过提升这两人的好感度后悲伤的发现888是对的,90的好感度很难往上升,必须得有个契机,只靠甜言蜜语是不够的,反倒是大伯娘跟三婶的好感度被他刷到了80,但想要继续增长也很难。

    最后,毛蛋只能像888建议的那样,把目标放到了两个姐姐身上。

    888告诉他,人的好感度是有难易程度之分的,像姜红枣,他是姜红枣的亲生孩子,又是她盼了多年的儿子,自他出生起,姜红枣对他的好感度便是100。相对的,三姐虽然也是亲生,姜红枣对她的好感度却是95,这个数字意味着姜红枣也能为了女儿义无反顾去死,但如果是和儿子比,她一定会选择儿子。

    可能这在很多人来看都无伤大雅,可了了并不接受。

    她早察觉到了姜红枣的区别对待——从她代替荷花出现在这个家那天开始。

    荷花溺水而亡,了了第一次出现在于家门口时,身上湿淋淋的,姜红枣找了身干衣服给她换,数落了她几句,见她没有不适,便不再在意,只当这事儿过去了。

    如果是毛蛋,恐怕无论几岁落水,姜红枣都会急得团团转。

    还有那个小了一圈的鸡蛋。

    爱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比较。

    她是不知道毛蛋要做什么,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没关注过对方,而且她不怎么在家,毛蛋想刷她好感度都没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888又告诉了毛蛋一件事:“其实除了好感度兑换智商外,还有另外一种方式。”

    它的语气较之第一次提好感度换智商时更加柔和悦耳,也更容易蛊惑人心:“只要她答应给你,就行了。”

    毛蛋:“啊?”

    “很简单的,不需要把好感度刷上去,你问她愿不愿意分你点智商,她答应了,本系统就能获取权限,将她的智商加到你身上。”

    毛蛋:“……谁会这么傻?”

    888:“这就是宿主要考虑的事情了,友情提示,你三姐的智商,即便是在本系统所诞生的高等文明宇宙,也是出类拔萃的。”

    毛蛋听888提起过,它所在的宇宙中,人类早已脱胎换骨,200的智商都只能算是平庸。

    他现在的智商是120,要是能再增个50……

    拿别人的五点智商毛蛋心虚愧疚,拿了了的50点他理直气壮,毕竟三姐就算去掉50点依旧是聪明人,不像别的家人,拿走50点直接变傻子。

    了了在于老蔫家没什么存在感,只要饭点按时出现,大人们甚至察觉不到她一整天都在外面。

    毛蛋也是准备刷她好感值后才发现这件事的。

    这天,了了背着空背篓回来,里头除了底下铺了一层草其余什么也没有,对此于家人见怪不怪。

    只要不进深山,就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打转,附近数个村子千百户人家,真有好东西哪里轮得到她?无非是出去碰碰运气。

    了了刚跨进门口,便听见一声甜腻呼唤:“三姐!你回来了!”

    两岁的毛蛋像一颗圆滚滚的球,张开双臂向她扑来。

    了了时常看他这么做,家里无论哪个大人,一被毛蛋这样扑,都会笑成一朵花,这家伙很会哄人,总能让人眉开眼笑,不过了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她往旁边迈开一步,毛蛋一个刹车没收住,单脚踉跄两步,砰一声撞门上了。

    由于人小腿短重心不稳,撞完后一个回旋,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奇怪的生物。

    了了没管他,把背篓随手挂起,毛蛋再接再厉,一骨碌爬起:“三姐三姐三姐!”

    接下来他便围着了了问东问西,问她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好玩的,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还从堂屋搬了把小凳子出来给她坐,又跑来跑去给她倒水送小帕子擦脸。

    实际上了了身上纤尘不染,连汗都没出过。

    桃花见弟弟如此殷勤,忍不住打趣:“怎么没见你这样黏过大姐?大姐对你不好呀?”

    毛蛋扭头,认真道:“大姐也是很好很好的,可三姐跟我一样都是娘的孩子,我得对她再好点。”

    这话说的,铁石心肠都要动容,了了却面无表情,她没坐毛蛋搬的小凳子,更没喝他的水。

    夏娃那不安分的家伙,自打去了于老混家就没回来,了了懒得管她,反正翻不出风浪,所以也就无从得知毛蛋的异常是从何而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事献殷勤,绝无好事,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没对了了如此热情过。

    也就是毛蛋才两岁,所以才不显得油腻,但凡他再大一点,这一连串行为就足够于老蔫家一年炒菜不放油了。

    “三姐三姐,给你看书!”

    毛蛋抱着那本《幼书》跑出来,献宝般递到了了面前,“上面好多好多字,我都不认得!是爹买回来的!”

    了了随意扫了一眼,发觉到毛蛋正自以为隐蔽地偷瞥自己,但她对这种启蒙用书并不感兴趣,所以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目。

    毛蛋紧张询问888:“你确定我三姐的智商是全家最高的哈?”

    888:“谁说是你家最高。”

    没等毛蛋震惊愤怒,它又接了一句:“说是你朝最高也不为过。”

    它说话大喘气,差点儿没把毛蛋吓死。

    了了走进屋里,毛蛋也跟上,她的手指动了动。

    “三姐,你快看呀,今天我把书也给大姐二姐她们看了,她们都说不认得,记不住,三姐你呢?你记得住吗?”

    了了并不开口,无论毛蛋怎么叭叭,她都不看他也不跟他对话,权当没有他这个人。

    愣是把前世曾是成年人,还是经历过毒打的社畜的毛蛋气坏了,他在心里愤而吐槽:“啊啊啊她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真的有自闭症?我听说很多天才都性格孤僻,这就是她智商高的原因吧!”

    888:……

    内心虽无能狂怒,毛蛋表面上还是一派烂漫天真:“三姐,给你糖吃。”

    见她不接,他倍感失落,一脸委屈巴巴,低着头道:“三姐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以后会对三姐好的,所有的姐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三姐你了……”

    他一手拿书一手捏糖,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这要换作别的于家人,恐怕早已将毛蛋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了了是冰雪做的心肠,只这样根本不可能打动她,于家村人太多,又太愚蠢,她不喜欢。

    但人类世界,愚蠢本就是常态。

    “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很崇拜三姐你。”毛蛋说着,还抹了下眼睛,似乎是倔强地不想让了了看见他的泪,“三姐你又聪明又能干,我常常想,要是我能跟你一样就好了……我好像太笨了。”

    “是因为我的出生,让姐姐你不高兴了吗?”他抬起头,眼圈泛着红,泪珠要掉不掉,一副小可怜模样。“我从来没想过要抢姐姐的东西,不管是糖还是鸡蛋,我都想跟姐姐你一起吃,我想让你带着我玩,我想跟着你,我想变得像你一样聪明,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888:啧啧。

    果然能被选中的人,都是有点“过人之处”在身上的,像那种绑定了错误宿主的,骨灰都叫人扬了吧?

    在被放出的无数子系统中,有一部分莫名其妙便迎来了消亡,888可不想犯相同的错误,事实证明,它的宿主绝非外表看起来这般无用,至少从于家人身上拿来的20点智商,的确是让他变聪明了。

    聪明人的一大特性:懂得从各个方面为自己考虑。

    尤其是天性中难掩自私的这种。

    “我知道姐姐们都过得很不容易,家里的好吃的都进了我的肚子……我自己也很愧疚,总感觉是抢了姐姐们的东西。但我保证,我一定会努力让爷奶他们一碗水端平,等我以后有了出息,也一定回报姐姐们对我的好,一定报答你们!我发誓!”

    888没有提醒宿主,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超出了普通两岁小孩,天才么,总有些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毕竟毛蛋是两岁就能把货郎的账算得比本人还清楚的“小神童”。

    还有一件事,888没有跟宿主说。那就是被拿来的智商,很有可能影响到宿主本身的想法,当然,倘若宿主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这点影响便微乎其微,偏偏他不是。

    刘春花、于老蔫,姜红枣、于老二,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毛蛋是全家的宝贝心肝”,“毛蛋是最重要的”,“毛蛋是老于家的香火苗苗”,“好东西都该紧着毛蛋先”。

    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句谎言在耳边说上千万遍,谁还敢说它只是谎言?

    更别提优越感十足,自穿越伊始便将做文抄公列为出人头地手段的宿主。

    他这么善良,这么友爱,是因为他占尽便宜。

    等他功成名就,不会弃于家人不顾,可要他像他今日发誓这般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宿主888还不会选呢,那不是把自己往阴沟里带吗?

    毛蛋自觉说了非常感人的话,只要三姐回答一个“好”字,自己就能额外再加50的智商点。

    谁知在他说完之后,始终不曾搭理他的了了却说:“你去死就行了。”

    什么?

    毛蛋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怎么会听到他亲姐让他去死?

    第336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

    毛蛋素日里都表现的像个小大人, 说话做事极有条理,若非外表只有两岁,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小孩, 此时这一脸痴呆, 比他乖巧懂事的模样可顺眼多了。

    于是了了又重复了一遍:“你去死就行了。”

    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好恶毒的人!

    这是毛蛋心中油然而生的想法, 他从没想过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心里竟是盼着他去死的!一股寒意自脚底往上窜, 此时毛蛋想起后世无数社会新闻中凭借年幼犯下罪行的未成年杀人犯……后世好歹还有监控跟警察,这里要是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很快, 毛蛋便从对姐姐亲热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弹簧, 整个人从了了身边弹开,活似她是洪水猛兽。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姐弟,亲姐弟!一个娘生的亲姐弟!”

    好感度为0也就算了, 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这么恨他!毛蛋不解极了,他很讨人厌吗?为什么恨不得他去死?他死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家里本来就因为没有男孩受尽嘲笑, 他不任性不骄纵不打人,竭尽所能的对姐姐们好, 难道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你为什么……”震惊和害怕的同时,毛蛋还很生气,“我哪里招你恨了?”

    了了目光冷淡, 没说话。

    需要说出来吗?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吗?动动那快生锈了的脑子想一想吧。

    毛蛋不敢相信自己的农家子团宠生活中, 身边竟生活着一个看自己不顺眼希望自己去死的人, 因此他非要问出个究竟:“我不会让家里的辛苦白费的, 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出人头地, 让爷奶爹娘他们再也不用这么劳累,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你为什么恨我至此?”

    了了不知道他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八字尚且没一撇,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已经考中了状元、

    “你想多了。”

    对于了了的回答,毛蛋哑口无言,因为888刚刚提醒了他,三姐对他的好感度依旧是0,这表明她真的不喜欢他,也是真的不恨他,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像是看出了毛蛋心中所想,了了淡道:“基于事实,你去死,你的姐姐们就能过得好一点。”

    毛蛋一口否决:“不可能!”

    他滔滔不绝道:“我知道重男轻女是错误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爷奶他们偏心我,我也很愧疚,但凡是我有的,我都愿意拿出来跟姐姐们分享,也许供我读书会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更加清贫,但我必定是能回报家人的!以后姐姐们嫁了人,我给她们出嫁妆,我给她们撑腰!”

    了了:“呵。”

    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重男轻女是错误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觉得好笑吗?他先是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感慨,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然后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什么叫“但凡是我有的都愿意跟姐姐们分享”,他所拥有的,本来就是从姐姐们身上掠夺的,那不叫分享,叫偿还。

    “你所为姐姐们想的最好的方式,便是给她们寻个好婆家,出嫁妆再给她们撑腰。”了了缓缓开口,“而你自己,读书科考入朝为官,青云直上,权势名利尽数纳入囊中还可三妻四妾,这么看,你对姐姐们可真是太好了。”

    “我也会努力让女孩子能念书的!”毛蛋握拳,“也许姐姐们的命运我无法改变,但姐姐们的女儿,我的女儿,天下人的女儿,我一定不会让她们重蹈覆辙,我会解放女性,创造人人平等的时代——”

    了了听不得这种废话,她的耳朵也是耳朵:“既是如此,你怎地不造反?”

    在毛蛋陡然变得惊讶的目光中,她嘲讽道:“无论你想做什么,皇帝比大臣更容易吧?”

    照他的理想,废除帝制显然比科举做官靠谱多了。

    她真就不明白了,连樊珈那样没出息只知道吃的家伙,穿越到封建社会都会感到痛苦,完全无法融入,无比排斥,怎么有系统在身的毛蛋却一心想要平步青云当状元?他先是嘴上说说,唏嘘两声封建社会吃人,然后便愉快地加入到了吃人的队伍中。

    既是为了名利荣华,又何必说些假大空的话来惹人发笑?

    毛蛋这下已无暇去想了了为何会恨自己,他噌的原地跳起,紧张无比:“你、你是谁?你不是荷花!”

    了了冷冷地看着他。

    此时毛蛋正在心中大声叫嚷:“888!888!我三姐!不对,是荷花!她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

    不然谁会把造反两个字挂在嘴边!

    888:“这个,本系统也无法判断,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穿越者的痕迹。”

    毛蛋狠狠啐了它一口:“她一天到晚不在家,就算有你也看不见!”

    888不服气道:“谁说的?穿越者的磁场与普通人不一样,她身上的能量没有任何特殊变化,我看她就是荷花,谁说古代就不许有人思想超前?”

    毛蛋:“有是有,但那些思想超前的伟人,有几个是女的?不是我瞧不起她们,这是大环境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女人的眼界与心胸,很难让她们说出造反这样的话。”

    888:“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本系统有本系统的坚持,本系统还是认为你三姐不是穿越者。”

    说完,它顿了两秒,幽幽道:“别忘了你的智商跟人家的智商是不一样的。”

    毛蛋:……

    他不再搭理888,转而盯着了了看,出其不意道:“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了了面无表情。

    他犹不死心,冷不丁又大喊一声:“宫廷玉液酒!”

    十秒钟后,毛蛋自个儿丧了气,心说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他有点不甘心,最后问了句:“你光说我,你怎么不造反?”

    了了不理他,毛蛋自讨没趣,也不继续攻略了,警告她说:“你可别想要我的命,我会跟爹娘说,让他们看着你的!”

    他可不想成为被亲姐姐杀死的两岁小孩,在性命面前,别的都不重要,这可是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于老蔫家的女孩们对毛蛋很好,所以他从没告过状,这次不一样,要是不跟爹娘说,他怕哪天自己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当天晚上,此事在于老蔫家掀起轩然大波!以至于所有的大人都以为乖巧毛蛋是在撒谎!

    毛蛋哭着钻进于老蔫怀里,他清楚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他也没想把三姐赶走,只是让她离自己远点,平时再让大人们多看着他一点,免得被她弄死。

    他从不敢小瞧儿童的恶意,而且对方智商奇高,没有人保护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死!

    于老蔫抱着瑟瑟发抖满脸是泪的宝贝孙子,勃然大怒,其中又以于老二为甚,他盼了那么多年,总算是盼来了儿子,三兄弟里只他有儿子,谁要是碰他儿子一根汗毛,他都跟对方拼命!

    姜红枣则不停地哭,怕闹大了叫旁人听见,她用袖子捂着嘴,哭自己命苦,哭了了没良心。

    “家里给你吃给你穿,你还要你弟弟去死!你怎么这么狠毒?这是人说的话吗,啊?!”

    刘春花气得不停拍桌子,大房跟三房两口子心里发毛,荷花才多大,居然就想把毛蛋弄死了,这可真是……他们老于家怎么会养出这种女娃啊!要是被人知道了,一辈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这一生是别想抬起头了。

    连桃花跟杏花都是满脸不赞同,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弟弟,怎么能让他去死?而且就为了那一口肉一块糖,值当吗?等弟弟出息了,做姐姐的能沾的光,还比不上这点吃食?

    于老蔫抱着孙子,于老二直接动手要揍人,他平时不打孩子,可这孩子要是不打,还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个头中等,虽常年在地里刨活,却不如了了敏捷。

    见她不乖乖站着挨打,竟还敢躲,于老二肺都气炸了!

    “你躲!你躲!我让你躲!”

    他四处搜寻,试图找个衬手的家伙,姜红枣见状,哭得更加大声,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娘家穷婆家也穷,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日子好过了点,女儿却不听话了!

    毛蛋被母亲哭得心里发酸,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件事捅出来,可是如果不说,他真的怕哪天被亲姐给杀了。

    抱着他的于老蔫察觉到孙子的情绪,怒火旺盛,在于老二还要再动手前大喝一声:“滚出去!”

    “我们老于家没有你这种坏心思的女娃!你走!谁家要你你去谁家!既然你觉得家里亏欠了你,你自个儿找好的去!”

    一家之主发威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讲话,姜红枣哭得眼睛红肿不停抽噎,到底也没敢开口求情。

    了了转身就走。

    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门口,于老蔫叫她惹的胸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刘春花赶紧过来给他拍背,顺便吩咐儿媳妇们去做饭,孙女们则去切猪草。

    于老二跟姜红枣都失魂落魄的,做梦也没想到女儿心底怨气那么大,他俩想不明白,为啥会这样呢?家里没打她没骂她,她为啥这么恨毛蛋?毛蛋是她亲弟弟啊!

    接下来,于老蔫家按部就班的吃饭洗碗洗脚吹灯上床睡觉,但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人睡得着。

    丁芬芳也跟男人于老三感慨二房荷花那丫头心狠:“……不管咋说都是亲弟弟,当姐姐的让一下怎么了?毛蛋那么小,不吃点好的,以后身子骨都长不全乎,就为这口吃的,这丫头……”

    于老三说了什么菊花没注意听,她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顶,今天晚上月色很亮,不知道三姐现在怎么样了,爷把她撵出去后直接把门从里头栓上,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啊?

    梅花年纪小,吓哭了之后上床倒头便睡,今天家里闹得这么大,所有人都在谴责三姐,可菊花觉得,三姐又没有说错。

    有了弟弟后,家里的大人们是有奔头了,可她们呢?

    菊花算不上恨毛蛋,但她能感受到那种区别的对待,连她的亲娘亲爹对毛蛋都比对她好,试问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她们是人,又不是草木石头。

    可是如果没有弟弟,家里就会被人笑话是绝户,以后她跟姐妹们嫁了人受了欺负,娘家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菊花迷茫不已,她的好感度也在不停的上下变化,吵得毛蛋直接关闭了提示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没了说话声,菊花悄悄坐起身,穿上鞋子,想打开家门放三姐进来,都这么晚了……

    她蹑手蹑脚刚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二伯家的屋门也动了,二婶从里面走出来,快步到了大门边,推开了门栓。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来,菊花开始着急,姜红枣也急,她虽被女儿对儿子的恨意伤了心,但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能不疼?这么晚了,更深露重,在外面站会儿也该回来了。

    公婆是默许的,不然今天不会这么早让大家上床睡觉。

    姜红枣等了又等没见人,终于跨过门槛朝外面一望,只见夜色深深,月光照地堂,万籁俱寂,又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她腿一软,当场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于老二等了许久,当爹的不如当娘的对女儿心软,他想着等媳妇把闺女领回来,他再好好跟她说两句,让她意识到这是错的,等明天去跟爷奶认错,再跟毛蛋道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一家人啊,血浓于水,怎么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直到一声嚎哭响彻天际!

    于老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妻子坐在门口嚎啕大哭,这么晚了,女人凄厉的哭声将附近几家纷纷吵醒,堂屋的于老蔫跟刘春花也不例外,只有吃睡睡吃心大无比的梅花犹然沉浸在梦乡。

    发生什么事了?

    姜红枣这下顾不上什么家不家丑了:“毛蛋爹,荷花,荷花不见了!她不在外头!”

    于老二听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跑到门口一看,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这天晚上,整个于家村都热闹了起来,除却那些觉得为了个女娃劳师动众不值当的人家,其余人家基本都加入了找孩子的队伍,然而直到次日清晨,都没能找着于老蔫家的荷花丫头。

    有人跟刘春花小声说:“听说镇上来了拐子,好些人家的丫头都叫拐走了,咱村子里全是熟面孔,可大晚上的,就是拐子进了村,也不一定有人瞧见了……你家荷花最乖了,不可能自己跑掉的。”

    刘春花顿觉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就这样,于老蔫的荷花就此失去了踪迹,再也没回来过。一开始村子里还有人会提,说她可能是被拐走了,或者是跑进山里让狼叼走了——因为后来村子里还组织了人进山里找,但什么也没找到。

    渐渐地,就不再有人提起这个女孩,而于老蔫家在最初的悲伤过后,也逐渐走了出来,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像从没有发生过。

    唯一觉得荷花不可能被人拐走或者是被狼吃了的,只有菊花。

    家里找人进山就是菊花说的,她说三姐胆子大,常常到深山里去,但找了好几天无果,也就没人再继续了,毕竟大家是出自好心来帮忙,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又何必浪费那个精力?

    经此一事,毛蛋愧疚不已,他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就算荷花要杀他,他不是还有888吗?哪里就会这么轻易的让人杀了?一想到自己害死了一个人,或是害得她沦落异乡……毛蛋便睡不着觉。

    刘春花给他叫了一回魂,这种情况才好上一些。

    打破于老蔫家这种死水般环境的,是于老混家的宝蛋丢了。

    于老混家也是五个孙女,平时大大小小什么活儿都干,别人家女娃虽也干活,可没有说连春耕秋收都让她们做的,于老混家不一样,他家大人能躺着不动,让五个年纪不大的孙女去地里忙活。

    于老混更是不爱干活,平时闲着就带带孙子宝蛋,可他就是在带孙子钓虾时搁大树下打了个盹儿,宝蛋便不见了!

    这男娃失踪可比当初的女娃失踪轰动多了,上心的人也多,宝蛋过了年才六岁,这么点大的人,再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只怕遇到了拐子……

    于老混在人群中发癫,不信这种倒霉事会发生在他家,人群中的桃花跟杏花见于老混一家大人又是哭又是喊,都心软的落下泪,菊花却想,真是活该。

    她前几天还看见于宝蛋用燃烧的火棍点燃了求蛋的头发然后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她跑得快,那小兔崽子还想把她头发一起烧了。

    菊花帮求蛋扑灭了火,即便如此,求蛋头上脸上还是被烧烂了一大块,于老混一家不肯花钱给她看大夫,是来蛋堂姐背着她去镇上求人的。

    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哎于老混,你带宝蛋钓虾,宝蛋是不是自己去河里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老混意识到什么,疯了似的往河边跑。

    村子里这条小河不算深,成年人能直接站在河中央,顶多就淹到鼻梁,平时小孩儿们喜欢摸鱼钓虾,于宝蛋被于老混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当然最主要的是村子里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家里人惯着他,别人家又不欠他的。

    所以于老混打盹儿那会,很可能于宝蛋就是到河边耍了,然后脚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掉了下去。

    但小孩儿要是掉下去应该会哭喊,于老混打盹儿的大树离那里并不远,怎么啥也没听到呢?

    不管怎么说,该捞得捞,该找得找。

    打盹儿的河段没有,就往下游去找,最后还真在一片干枯的芦苇荡中找着了于宝蛋被泡得发胀的尸体。他本来就胖,泡过后更是膨胀的像一个下一秒就会炸开的球,臭气熏天。

    要不是天渐渐冷了,芦苇荡干枯,还真不好找。

    于老混当场昏厥,醒来后便开始哭天抢地,这时候没人记得他从前手脚不干净爱偷东西,都觉得他可怜,能帮的就帮,把于宝蛋的丧事料理的很体面。

    这件事给于老蔫家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他们把毛蛋看得更紧了,绝对不许他去河边玩,村里其它人家也一样。

    每当有人同情于老混,感慨于宝蛋死了可惜,菊花就有种自己是个怪物的错觉。

    为什么她不这么觉得?于宝蛋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的,他年纪不大,恶毒的手段却很多,真该让爷奶去亲眼看看三爷爷家的堂姐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恶毒,三姐说的那句话跟于宝蛋的行为比,算得上什么?

    用火烧姐姐的头发,捉虫子放进姐姐的床上,把姐姐仅有的两件衣服拿去擦屁股,在姐姐的饭碗里拉尿……于宝蛋简直罄竹难书,纵容出这种小孩的三爷爷,村里竟有大把大把的人觉得他年老可怜……到底是谁可怜啊?难道堂姐们不可怜吗?

    这些善良与同情,为什么不分给堂姐们呢?她们被三爷爷打,被三奶奶掐,被卖去做童养媳时,怎么没人管没人问,难道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菊花并没有跟人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想被排斥,当大姐二姐因为宝蛋年纪小小却惨死而落泪时,菊花也能抹抹眼角装作悲伤,这样就不会被当作是冷血了。

    三姐说了那句话,毛蛋便将她从家里赶走,自己要是对“别人家的弟弟死了”幸灾乐祸,毛蛋会不会也想办法把她赶走?

    殊不知毛蛋也很苦恼,三姐失踪后,他将目标定在四姐身上,可四姐平日对自己亲热得很,有好吃的紧着他,好玩的也想着他,看似亲密无间,好感度却始终没有提升!

    888绝对是坏掉了,绝对是!

    过了年他也五岁了,到了启蒙的年纪,以后去念书,在家里的时间自然就会变少,到那时刷好感度会更难。

    第337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一)

    过了年, 三姐失踪就足足两年半了,不知道她身在何方,如今过得怎样, 家里现在都不怎么提起她了, 年纪小的梅花甚至不再记得曾有过这么一个姐姐。

    菊花其实也没有很想念她, 因为两人关系很一般,没说过几次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时不时想起来,也许是看在那只被自己独吞的烤鸡面子上。

    不确定生死, 又是未出嫁的女儿, 按照于家村的规矩,亡故的未嫁女不能进祖坟,家里甚至连块碑都没法立, 只能逢年过节偷偷烧点纸钱。

    大姐桃花在去年已经嫁了,日子过得还行,就是快两年了没能怀上, 婆家娘家都跟着急,大姐自己也急, 上次回来时整个人显得有点浮肿,菊花偷听到大伯娘跟二伯娘说想去邻村求个生子的方子,也不知管不管用。

    二姐杏花如今也开始相看人家, 幸好自己年纪还小, 暂时不用嫁出去。家里条件虽普通, 可到了婆家日子更难熬, 连大姐夫家那种厚道的,都能因为怀不上孩子折腾儿媳, 各种偏方一样一样来。

    菊花曾隐晦地跟大姐说,让她硬气点儿,成亲后好几年怀不上的人家多得是,何必被婆家这样拿捏?

    大姐却捏着手帕抹眼泪,说她不懂。

    菊花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懂,但大姐说她不懂那她就不懂吧,反正每次大姐跟她哭哭啼啼,等姐夫来了就立刻跟没事人一样了。

    桃花的日子确实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是处处舒心,惟独怀不上孩子,这几乎要成了她的心病。

    村里谁家要是怀不上孩子,或是一直生女娃,往往都会叫人瞧不起,那家的女人连头都抬不起来,菊花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的,但她想,既然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成了两口子,那生女娃还是男娃,能不能生,就不应该都找女人吧?

    她们家在村子里对女娃算是好的了,除了农忙,大姐在家都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在菊花的记忆里,大姐很少生病,瘦是瘦了些,但却健健康康。有没有可能大姐一直没怀上,是大姐夫的原因呢?

    当然了,这话菊花也就自个儿心里想想,可不敢往外说。

    “二堂姐,你也来捡柴火吗?”

    到了熟悉的地方,菊花主动跟三爷爷家的堂姐打招呼。

    于老混家五个孙女,分别叫来蛋抱蛋有蛋求蛋,剩下那个叫满蛋的,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被卖掉做童养媳了,那会儿毛蛋都没出生。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人穷志不能短,总之谁家要是好端端的把孩子卖了,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但于老混脸皮厚,他才不管这个,赔钱货孙女能卖掉才好呢,满蛋被换了两袋粗粮,从那之后,菊花就再也没见过她。

    说到于老混家,自打他们家的宝贝独苗于宝蛋溺水死了,他们一家的大人就变得有点疯。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的,见他们家可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于老混抢了于宝珍的糖,被于宝珍的哥哥们狠狠揍了一顿,这才稍微收敛一点。

    大堂姐来蛋也嫁了,被于老混嫁给个死了好几个媳妇的老鳏夫,从大堂姐嫁出去到现在便没有回来,于老混一家也不想,他们完全把闺女当成物件,能买能卖,像猪像狗,惟独不是人。

    二堂姐抱蛋的年纪跟大姐桃花差不多,但一直没嫁人,因为她小时候被亲爹把腿踹断了,于老混不给她看,是其它几个堂姐妹拼了命给她找吃的挖草药,这条命才没被折腾掉。

    她很少说话,总是闷声不吭,常年低着头,村里调皮的小孩子常常会学她一瘸一拐的走路,还会骂她是个瘸子,拿石头扔她,但抱蛋不会骂回去更不会还手——在外面惹了祸,甭管是不是她们姐妹的错,于老混都只会打她们。

    来蛋嫁了,满蛋去做童养媳了,家里大部分的活都落到了抱蛋身上,她干活很卖力气,其实乡下人找媳妇不看长得俊俏与否,主要看能不能干,勤不勤快。

    可惜抱蛋腿瘸,又有那么个娘家,谁沾上谁倒霉,除非是死了媳妇的鳏夫或是娶不到媳妇的光棍,否则稍微条件好点的人家都不会考虑她。

    于老混似乎死了把二孙女嫁出去的心,换不到多少彩礼,还不如留在家干活,吃得少干得多,挺好。

    抱蛋没有理会菊花,不知为何,菊花不大敢再上去跟她讲话,匆匆捡好了柴火,跟抱蛋说了声便先一步走人。

    临走前她似乎瞧见抱蛋的背篓里装了些菌子,也不知是在哪里挖到的,菊花没问。

    她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不是农忙的时候,柴火是不用她去捡的,但菊花很喜欢上山,或者说,只要靠近那片山脉,她就有一种很安心很亲近的感觉,也或许是她总觉得三姐没死,就在山里头,胆子大的话,往深山里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三姐。

    可惜去年又有狼群冬季下山,还吃了人,菊花不敢往里头去。

    回到家后,于老蔫正式宣布了过完年便送毛蛋去学堂的消息,这对老于家来说不是什么新闻,因为大家早已默认要供毛蛋读书了,以前丁芬芳还盼着自己能再怀上,这两年肚皮没动静,她便渐渐死了心,决意一心供养侄儿。

    毛蛋在饭桌上表达了自己对家人的感谢,并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念书,将来光宗耀祖,还要给他奶和他娘挣诰命,听得大房跟三房羡慕极了。

    转念一想,侄儿这么有良心,难道真发达了还能不管他们?于是又将心放了下来。

    农村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些村里的八卦,菊花都是在饭桌上听长辈们讲的,今天也一样。

    刘春花先给所有人分了饭,然后说道:“我今天瞅着有个包头巾的女人进了于老混家院子。”

    这稀奇吗?放在别人家,谁家没个走亲戚来朋友的,不稀奇,但于老混家可不一样,他们家不说是亲朋好友避如蛇蝎,也绝对没人会上门,除非那人想不开。

    “那是来干啥的?”于老蔫问。

    明明是在自己家,刘春花却还是压低嗓音,这让大家有种莫名的兴奋:“别人兴许不认识那人,我可是见过的,老头子,你也见过。”

    包头巾的女人,于老蔫在记忆中寻找一番无果:“是谁?”

    “是个牙婆!”

    牙婆。

    于老蔫一愣:“牙婆上于老混家干啥?他不会是又要卖孙女吧?”

    菊花手中筷子一攥,耳朵竖得老高。

    这刘春花就不知道了,她之所以认得出那个牙婆,是因为村里那个去做丫鬟的女娃,就是走的这牙婆的手,当初牙婆来村子里带人,那家人虽藏着掖着,但还是叫刘春花看见了。

    接下来,老于家展开了热烈讨论,都在想于老混想干啥,是不是又要卖孙女,以前满蛋就是被卖的,说是给人做童养媳,可拿了好处送走孩子,不就是卖?来蛋也是,那老鳏夫前头死了好几个媳妇,有人说是打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不管怎么死的,绝对不是个好人家,可对方愿意给钱,于老混直接把孙女给了出去。

    好好个于家村,偏偏出了于老混这等人,叫人出门在外抬不起头。

    菊花这顿饭吃得难以下咽,她以前也觉得被卖掉不一定是坏事,像那户做了有钱人家姨娘的姑娘,生了儿子站稳脚跟,还能帮衬家里兄弟,人家大瓦房都起了好几间!

    可就在去年,有家丁打扮的人来了家里,硬是将那大瓦房给拆了,闯进去一顿打砸,后来才听说,做姨娘的姑娘犯了错被大夫人发卖了,孩子也已病死,至于那姑娘被卖给了谁,卖去了哪儿,无人知晓。

    能做丫鬟已是不错的了,倘若被卖去烟花之地,更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菊花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当爹当娘,就能随意卖孩子?人怎么能像牲口一样被随意买卖?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菊花谎称肚子疼,借着钻茅厕的功夫溜出了家门。

    她得去跟二堂姐她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无知无觉便被卖了。

    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冷,几乎没人在外头遛弯,整个于家村都很安静,菊花还没走到于老混家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极为诱人的肉香。

    她小时候馋肉,常常站在做了肉菜的人家门口使劲闻,现在长大了不好意思那么做了,但偶尔闻到还是有点迈不开脚。

    跟三姐一起吃的那只烤鸡,是菊花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肉。

    她吸了吸鼻子,闻出这是菌子炖鸡的味道,于老混家的二堂姐抱蛋做菜很香,于老混常常在村子里吹嘘,说他这个孙女就是黑了点丑了点瘦了点,但能干活会做饭,不给二两银子是绝对不嫁的。

    菊花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她想,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这一夜村子里的狗疯狂叫不停,吵得人睡不着,天还没亮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菊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老三!老三!快起来!快!出事了!出大事了!”

    是二伯的声音,历经三姐失踪于宝蛋溺水死亡等事后,菊花睡得很浅,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另一边于老三也披着衣服去给于老二开门,这才发现家里竟然灯火通明,要知道平时为了省灯油,他们家都是天一黑就上床,然后再摸着黑烧早饭等天亮。

    “二哥,发生啥事了?”

    于老二恨不得拉着弟弟就走:“于老混家死人了!”

    这下菊花更睡不着了,她快速穿上衣服想跟着去,被于老三摁着脑袋推回来:“你一个小孩想干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于老二也不让她去,但出了这种事,谁还睡得着?最后由姜红枣带着杏花菊花梅花跟毛蛋在堂屋喝热水,其它人全出去了。

    姜红枣看起来也很想去,杏花体贴道:“二婶,你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毛蛋也很了解他娘爱凑热闹的性格:“你去吧娘,我会乖乖的不吵闹。”

    姜红枣犹豫再三,终究是冲了出去。

    这一等就等到天大亮,各种哭声喊声络绎不绝,但大人们始终没有回家,菊花问:“要不,我去看看?”

    杏花按住蠢蠢欲动的弟弟妹妹,对菊花说:“那你机灵点儿,要是有什么事,赶紧跑回家。”

    菊花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于老混家死人了,谁死了?难道是天太冷,于老混撑不住了?

    此时于老混家挤满了人,屋里屋外黑压压一片,菊花一看连里正都在,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死人,她奋力往里头挤,总算是看见了亲娘。

    丁芬芳脸色有点发白,见女儿竟敢跑来,拍了她一下:“谁让你来的?别往里头看,别看!”

    因为出了很严重的事,村里但凡能说上话的男人都在院子里,女人们则在外头,但于老混家发生了啥事,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之前菊花想的“谁死了”是错的,因为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除了几个孙女外的所有人。

    于老混跟他老伴儿,他儿子跟儿媳,四个大人死得整整齐齐,据说面色肿胀发青,十分骇人,里正光是看一眼就说是中了毒,让人去报官了。

    这会儿城门刚开不久,官府迟迟未至,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没离开。

    ……都死了?!

    菊花目瞪口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都死了?”

    丁芬芳说:“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小心晚上回去做噩梦。”

    “娘,堂姐她们人呢?她们没事吧?”

    丁芬芳古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就是因为她们没事,所以里正才让人去报官的,一家子大人全死了,偏偏只有小孩儿没事,你说奇怪不奇怪?”

    菊花现在特别想见到几个堂姐,可惜她挤不进去,就算挤得进去,她娘也不会让她去,而且进去了也不一定看得见抱蛋她们,里正已经让人把她们姐妹全给分开了。

    菊花不傻,里正这么做,分明是认为于老混一家四个大人是被下毒毒死的,他甚至疑心是几个孙女做的,可能是其中某一个,也可能是所有人一起,所以未免她们串供,干脆将人隔开。

    不会吧?不会吧?菊花头皮发麻。

    她了无睡意,忘了姐姐妹妹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

    等太阳悬挂到天空,官府的人到了,听说有四个人被毒死,县令大人很重视,不仅亲自到来,还带了十数名衙役。

    里正上前恭敬施礼,向其讲述了事情经过,衙役们则负责将村民们疏散,不让他们继续堵在这家。

    看热闹的人都被赶走,菊花也不例外。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原以为自己是进不去于老混家了,可只是回家吃个早饭的功夫,就有衙役上门,问谁是菊花,说是县令大人叫她过去问个话。

    菊花小脸一白,怯生生的害怕不已。

    杏花胆子小,但见妹妹如此畏惧,也壮着胆子将菊花搂进怀里,哆嗦着对衙役说:“大、大人,我妹妹她、她还小,什么、什么都不懂的!有什么事就让、让我去吧!”

    衙役没好气道:“你昨天见过于老混家里人?”

    杏花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说着,衙役便伸手来拽菊花,菊花惨白着脸,可能是她看起来太弱小太可怜,这衙役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安抚道:“你别怕,我们县令大人是个好官,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就是找你过去问个话,没别的意思,你据实回答便是。”

    说是这么说,菊花还是很害怕,她含着两泡眼泪被带到县令大人跟前,先是行了礼,这位县令大人跟她说话时语气竟很是和蔼,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得知她叫菊花后,又问她家里有几口人,早饭吃的什么,昨天晚上睡得好不……等菊花慢慢放松下来,显得没那么害怕了,他才问:“听说你昨儿下午去捡柴火了?于家村靠山近,山上据说还有狼,你胆子真大呀,怎么敢过去的?”

    菊花颤着声音:“我、我没进深山,就是在山脚下那里……村子里的人都会去那割猪草捡菌子。”

    县令大人了然:“这样啊,那去得晚,是不是就捡不着了?”

    菊花怯怯点头:“我去得早,就只有堂姐在。”

    县令大人眼中精光一闪:“堂姐?你哪个堂姐呀?”

    菊花:“抱蛋堂姐。”

    “哦……”县令大人拖着尾音,语气更和蔼,“那你们就只捡了柴火吗?不是说那里有菌子?你们没捡菌子吗?”

    菊花摇摇头:“冬天菌子少,捡过一茬都要等很久的,而且。”

    她的小脸变得有点生气,“不知道是谁,把还没长大的小菌子都全给摘了,所以那里不剩什么了,等再长好要好久!”

    说到让人恼火之处,菊花还打开了话匣子,县令大人笑问:“是谁这么不讲究,没长大的菌子都摘呀?”

    菊花气到跺脚:“是三奶奶!她摘的!”

    县令大人笑着又问:“你三奶奶还亲自去摘菌子啊?这些活计不都应该是小孩子干吗?那你三奶奶人还挺和气。”

    菊花闻言,眼睛瞪起来连连摆手:“菌子都是小孩子捡,可三奶奶她坏,她跟小孩子抢,还抢我捡到的!”

    闻言,县令大人对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对方了然,哄了两句还给了块糖,之后便将菊花带出去。菊花一头雾水,她过了年也才十岁,还是小孩儿模样,再加上眼睛很圆,莫名显得稚嫩。

    衙役问她能不能自己回家,菊花乖巧点头。

    转身刹那,原本天真的小脸瞬间变得沉重不已,县令大人问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昨天二堂姐的背篓里好像有菌子。

    菊花不知道这跟于老混等人的死有没有关系,但她下意识便不想让县令大人知道。

    三爷爷一家大人都不着调,好吃懒做又爱偷鸡摸狗,别人捡菌子,没长好的都不碰,他们家不一样,那是恨不得连泥土都挖回来。

    中毒死的……吃菌子中毒这事儿并不新鲜,但一次性全家都毒死了的却不多见。

    说起来,昨天晚上她想去告诉堂姐她们有牙婆上门时,也闻到了三爷爷家那股做肉的香味,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流口水。

    之后的事情,菊花就没有再参与了,一问大人们,谁都不肯说,官府也一直留在于老混家没走。

    这样过了五六天,菊花走到于老混家附近时,发现前几天守在门口的衙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村里一些头戴白布的妇女,还有胳膊上缠绕白布条的男人。

    菊花知道这是要办丧事了,之前官府在时,于老混等人不能下葬,既然要办丧事,就说明案子结束了,县令大人带衙役撤走了!

    果然,等菊花回到家,也被奶奶往头上裹了层白布。甭管于老混生前怎么样,两家到底是同族,不能不管不顾。

    村里人感慨着人死为大,一个人都死了,还去想他生前,有什么意思呢?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大家伤心着难过着同情着,还有人问大人都死了,剩下三个丫头日子该怎么过。

    菊花心想,三爷爷这种人死了才好呢,堂姐她们勤快能干,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不比伺候四个大人强?少了四张嘴吃饭,她们就能吃饱了。

    不过这话,菊花知道不能往外说。

    她也跟着母亲嘤嘤嘤的哭,只出声不掉泪,反正这种事谁哭得大声谁最悲伤,像她这样的晚辈,还是女孩,送葬都只能站最后头,随便哭两声得了。不像毛蛋,虽然也是孙辈,但男娃就是能站在前头。

    于老混孙子死了,儿子死了,他自个儿也死了,只能让侄儿给摔盆。

    摔盆时还发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那破瓦罐往地上一摔,愣是没摔碎,摔盆的人都傻了,又狠狠来了一下,这才成功走完流程。烧纸的时候点了好几遍,好不容易着了,烟灰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扑坟上了,跟要把坟里的人熏死一样。

    菊花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第338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二)

    于老混一家四个大人怎么死的, 从县令大人带人离开后村里人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说来可笑,他们一家子不把女娃当人看,活让她们干, 饭顶多给吃五分饱, 荤腥更是想都别想, 这回于老混不知怎地手头有了几个闲钱,便买了两只鸡回家吃, 正好他家还有没吃完的菌子,菌子炖鸡,是于家村这边最常见的吃法。

    谁也没想到, 这菌子不是孙女们采的, 但从外表看,跟能吃的普通菌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菌盖大了点, 菌褶宽了点,谁能想到就有毒呢?

    关键有毒归有毒,这菌子的味道却十分鲜美, 尤其是和肉一起炖,简直香飘十里。

    那天晚上菊花从于老混家闻到的香味就是这菌子炖鸡。

    县令大人派人走访了于家村, 知道于老混一家是怎么对待女娃的,但这锅菌子炖鸡,愣是一口没进剩下的三个孙女嘴里, 据说一只鸡炖得不够吃, 于老混还不让孙女刷锅, 倒了点水进锅子里又下了一把粗面。

    没有证据, 就不能说是孙女下的毒,再加上村民们的证词的确能说明这一家人偷鸡摸狗的不着调, 县令大人便以意外死亡结了案,期间菊花被叫去问话,也无意中排除了抱蛋的嫌疑。最重要的是,孙女们要下毒早就能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于老蔫一家的死在整个于家村,甚至是方圆百里,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菊花对此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大家捡菌子时更加小心了,稍微长得不熟悉一点的,宁可不吃都不要。

    临了年关,下了一场大雪,眼看雪停了,菊花赶紧出门去捡点柴火,刘春花不让她去,她却不想在家里待。

    家里很暖和,偶尔还有点烤豆子吃,可菊花就是很想出门,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

    村里的小河冻得很结实,有调皮的小孩儿在河边玩耍,一年中只有上冻的时间里,大人们不会管束往河边窜的小孩儿。

    菊花远远地便看见了抱蛋,从于老混等人死了至今,她俩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视线隔空相望,又彼此避开。

    抱蛋是来挑水的,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有水井,惟独她家,于老混有两个子儿恨不得全拿去败光,哪里舍得钱在家中挖井。再说了,这没有水也轮不着他去挑,不还有孙女可以使唤吗?

    所以直到现在,抱蛋姐妹几人还得到河边来挑水吃。

    抱蛋刚把桶放下,有蛋跟求蛋就来了,姐妹俩板着脸,一人一边抢走了抱蛋的两个水桶,不让她挑。

    本来腿脚就不好,这么重的水桶,再深一脚浅一脚的,她们还想着多攒些钱,以后上镇子找大夫给姐姐看腿呢。

    抱蛋拿两个妹妹没有办法,很安静地站在旁边,现在她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于老混活着不如死了,至少她们现在不用挨打,下地干活也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等菊花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傻笑,她连忙收敛表情,表现的十分正经。

    有蛋求蛋拎着水桶走远,抱蛋却朝菊花走了过来。

    这对从没在一起玩过的堂姐妹,因为某件事,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谊。

    “谢谢。”

    抱蛋个头很小,她早到了嫁人的年纪,身高却比菊花还矮。常年的劳作,挨打挨骂,让她的背有点驼,一条腿幼时被亲爹踹断,之后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头发稀疏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总是补丁撂补丁,菊花从没见过她穿新衣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一双永远不会熄灭的眼睛。

    菊花摇头:“我没帮到你什么。”

    如果是指她对县令大人说的那些话,那她受之有愧。

    小孩儿们在河面上玩得欢天喜地,尖叫声吵得人耳膜都疼,抱蛋轻声道:“我爷还活着的时候,是想抱个男娃来家里养着,好传宗接代的。”

    菊花立刻想起她奶刘春花说过,曾看见有包头巾的牙婆进了于老混家院子,当时她还以为于老混要卖孙女。

    “他不想过继族里的,知根知底的,谁愿意过继给他当孙子?他自己也怕养不熟,就想从外头买。”说着,抱蛋脸上露出些许嘲讽来,“可他没钱,只好盘算着把有蛋跟求蛋卖了,再从牙婆那买个男娃。”

    菊花沉默数秒,说:“死得好。”

    像于老混那种人,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抱蛋目光放空,向远处看去:“这个世界真奇怪,你不觉得吗?”

    菊花不解地看她。

    “爹娘爷奶可以随意买卖儿女,卖去做童养媳,卖去当丫鬟,卖去给人做妾,官府都不会管。”抱蛋喃喃着说,“就算是把孙女打死,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反过来,孙女要打骂爹娘爷奶了,官府却会管了,天理突然就有了,律法也突然生效了。”

    那家卖女儿的,难道他们家姑娘真的想去当丫鬟,想去做妾?可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她亲爹亲娘要卖她,这是合乎情理的。

    菊花低低嗯了一声:“是很奇怪,感觉爹娘随随便便把我们生了下来,像猪猡生猪猡一样。”

    抱蛋:“我爷他们死后,县令大人问我,他们对我那样坏,我恨不恨他们,想不想他们死。”

    她露出一种茫然又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说我不恨,也不想他们死。我说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没了他们我就没了依靠,县令大人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说,因为她一旦诚实表达了恨意,就会马上惹来嫌疑。

    “嗯,我懂。”菊花点头,“就像我大姐二姐可怜于宝蛋被淹死时,我明明想笑,却还是要跟她们一起哭。”

    抱蛋笑了起来,菊花也笑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自三姐失踪后始终沉郁的菊花心头一松,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不过好景不长,于家村并不只有于老混这一家不着调的,他得罪的人也多,现在他死了,家里只剩下三个未出嫁的孙女,虽说房子是破了点,可好歹也是几间大屋,还有土地,因此很快便被人盯上了。

    于老混有兄弟,只是多年不来往,他这一死,他亲二哥就带着老妻前来,嘴上说是弟弟死了怕侄孙女没人照料,实际上是想赶紧把三个赔钱货打发出去,那这地基这屋子不就是他们家的了?

    跟于老混家不同,这位于二哥家里人口颇多,正等着这屋子救急呢。

    第一个不要脸的人出手了,剩下还在观望的人便不会再客气,很快于老混的亲弟弟来了,亲大哥也来了,他们是四兄弟,谁都想分于老混的屋子,还有那三个孙女。

    抱蛋是丑了点,还是个瘸子,但能干活啊,留在家里给口饭吃就是个壮劳力,有蛋求蛋年纪正好,嫁出去还能赚笔彩礼,这女娃不用自家粮食养直接就能嫁,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于老混素日在村子里发癫,村民们都知道他家女娃逆来顺受,没想到的是,这三家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抱蛋竟操着菜刀跟斧头冲了出来见人就砍!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不要命的,饶是这三家儿子孙子多,也抵不上抱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行径,而且她那两个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就胆小的妹妹,居然也跟着姐姐抄家伙!

    别人打架好歹怕死,她们姐妹仨完全是发疯,谁要抢她们,谁要卖她们,就是死,她们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你想要我家房子?行!”抱蛋手持鲜血淋漓的菜刀,那是她亲二爷爷的血,此时她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个疯子,“有本事今天,就在这儿把我弄死!不然但凡我有一口气,我就杀你全家!你们几家睡觉的时候可别忘了睁眼!我要是死了,也化作厉鬼,掏你们的心挖你们的肝,让你们全家死绝!”

    她手持菜刀斧头,鲜血滴拉一地,声音阴恻恻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这副疯样,成功吓到了那三家人,幸好里正及时赶到,他压根不想管这事儿,于二哥一见着里正,当场大哭出声,于大哥则说:“你家男的死绝了,这房子凭啥还给你们住?咱们村子里就没有这样的说法!要都像你家,以后没嫁的女儿出嫁的女儿,都能来抢家里房子了!”

    里正不想管正是因此,一家人男的都死了,要是有个老婆子倒还罢了,偏偏只剩下三个未嫁的女儿,这地基总不能给了她们吧?

    看热闹的人挺多,愿意出头的少。尤其是在听了于大哥的话后,大家都觉得进退两难。

    抱蛋三姐妹可怜,不给房子住,她们姐妹三人就要流落街头。可给了她们房子住,这先例一开,以后是不是谁家女儿都能回来要房子要地基?这成什么体统?

    菊花在人群中握紧了拳头,正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一个带着点困惑的清脆嗓音说:“为啥不能给女儿住?女儿就不是家人吗?”

    众人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是于老抠家的小丫头于宝珍,这丫头在村子里很有名,毕竟不是谁家都把女娃当眼珠子看的。

    于宝珍过了年也五岁了,她长得跟村里别的女娃娃都不一样,白白嫩嫩还有嘟嘟的婴儿肥,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头上扎的小揪揪一天一个样,兜里总有糖。

    她被家人疼爱着长大,所以胆子也大:“女儿跟儿子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房子能给儿子住,为啥不能给女儿住?”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于大哥跟前,好奇歪头:“你跟抱蛋姐姐是一个娘吗?”

    于大哥一张老脸火速涨红,跟个小丫头计较吧,显得他为老不尊,不计较吧,这话能听吗?什么叫他跟抱蛋一个娘,这差着辈分呢!

    菊花眼珠一转,悄悄往后退,到了个没人看得见自己的地方,才压低了声音喊:“就是就是,你跟于宝蛋又不是亲兄弟,凭啥住人家的房子!”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反正有人笑了,这一人笑带动了所有人笑,于大哥那张老脸更红了。

    于四弟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男人长大了要娶媳妇回来,女人却要嫁出去,房子当然要给男人!”

    于宝珍天真道:“那女人不嫁不就行了。”

    于四弟:“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女人怎么能不嫁人?不嫁人的还能叫女人吗?”

    这话引起一众共鸣。

    于宝珍歪歪头:“那女人不嫁出去,也娶个媳妇回家。”

    于老抠被孙女这话逗乐了,他弯腰把小丫头抱起来,说:“这咋能一样?那不成上门女婿了吗?谁家好男儿愿意做上门女婿?愿意上门的,都是些奸懒馋滑没出息的。”

    于宝珍伸出小手指嗦了嗦,满头雾水:“那为啥女人全都当上门媳妇呀,我奶跟我娘一点都不懒,她们比哥哥们勤快多了。”

    男人不能上门,女人为什么能?

    于四弟白了于老抠一眼:“丫头片子就不能惯着!看你惯的!这丫头片子咋能跟男娃比?一个贱一个贵!一个嫁出去一个娶回来,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

    于宝珍听不懂,她下意识问于老抠,声音小小:“爷,奶说人都是娘生的,娘也是女娃,这个坏爷爷是猪猪生的吗?”

    在于宝珍迄今一位数的人生中,她知道“人”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除此之外,她就只看到过生了一串猪崽崽的老母猪,既然坏爷爷说丫头片子贱,那他肯定不是人生的,是猪生的!

    于四弟差点被这小丫头的童言童语气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说于老混活着时偷他家鸡鸭借他家钱,现在死了总得还就拿这房子抵云云……

    菊花又喊:“他也偷我家了!这房子有我家一份!”

    你要这么说,村民们可都不困了。

    有人带节奏,众人迅速跟着走,是啊,于家村被于老混偷鸡摸狗过的人家可不少,这房子他们也能分!

    里正头都大了,眼看场面即将失控,他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安静!”

    抱蛋三姐妹实在可怜,但她们是未嫁的女娃,这地基真不能给,万一以后她们嫁人咋个办?这房子到时候属于谁?

    可不给,让三姐妹住到哪里去呢?

    里正头疼不已,有蛋跟求蛋满脸是泪,抱蛋却低着头神情阴沉,她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所以没有人发现此时她有多恨。

    恨到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恨到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听起来天真可爱,但出口的言论却一点都不友好,“该杀的人太多了,既然有人挡路,为什么不把他们毁灭呢?反正这个世界都是奇怪的,反正没有人给你做主,反正他们都要欺负你。马上你就要被赶出村子了,你的大姐跟小妹,她们还活着吗?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为什么却总是这么命苦呢?”

    “土地跟房子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像你爷爷那种人渣都能有,偏偏却不给你,可见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没把你当人看,杀了他们吧,一个活口都不留。”

    人群之中,菊花清楚地听见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她陌生,是因为很久没听见了,而熟悉,则是因对方曾出现在她身边!

    是那个怪物!

    “其实你也想动手的吧?”夏娃甜甜地说,“放心吧,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会教你怎么做。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你自己想想,从那之后,你是不是解脱了?如果除掉敌人就能让自己的路走得顺畅,为什么不呢?”

    抱蛋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和斧头,她缓缓抬头,认认真真地将在场众人一一看了个遍,那眼神古怪极了,像盯上了猎物的饿狼。

    杀了他们。

    从来只是欣赏她们姐妹苦难的,总是剥夺她们幸福的,这些人通通该死!

    杀、杀人?!那个怪物在教唆抱蛋堂姐杀人?杀了所有人?!

    看着还在不停叫嚣的于大哥跟于四弟,菊花恨不得用石头糊住那两张臭嘴,别再说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大哥啊。”

    最终,被孙女不停拽胡子的于老抠斟酌着开口了,他喊的大哥是里正,于家村基本全是同族,“要不这样吧,这房子呢,让抱蛋她们住,不符合规矩,可不让她们住,就不讲人情了啊!咱们都是同族,把几个小丫头逼成这样,有这个必要吗?”

    于宝珍不停点头,大概是自己从小被疼爱长大的缘故,她看不得别的女孩子受苦被欺负。

    “不如这样吧。”最终里正做出决策,“这房子,就让抱蛋她们住到出嫁,等她们姐妹三个都嫁了,你们兄弟几个再来商量怎么分。”

    于家三兄弟不是很满意,但里正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于二哥嚎叫着问:“那这丫头砍我的事儿咋办?我流了这么多血!把她家里那两只鸡赔给我!”

    抱蛋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于二哥,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说:行啊,你有命拿,但愿你也有命吃。

    里正没好气道:“要不要把她家里所有粮食给你一并扛走?”

    于二哥这人听不出好赖话:“行!”

    最后这鸡到底没拿成,太欺负人了,里正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二哥这么干,传出去他这里正还要不要当了?哪个村子没几家孤儿寡母,他这么干,别人怎么看?

    于二哥只能吃了这闷亏,临走前他悻悻然瞪了抱蛋一眼,然后就被抱蛋阴森的目光吓得赶紧扭头,这该死的丫头片子,居然敢瞪他!看他以后怎么收拾她!

    于四弟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什么,大声问:“那要是她们一直嫁不出去咋办?”

    里正闻言,脸一黑:“该咋办咋办!”

    人群中有人笑话于四弟:“你给置办三份嫁妆,只要嫁妆多,哪有女娃嫁不出去!”

    于四弟啐了一口,还置办嫁妆,他有那闲钱,何必来抢屋子?

    这场闹剧最终以抱蛋三姐妹拥有暂时居住权而结束,但这房子并不属于她们,因此即便人群已经离去,三人还是沉默着站在院子里。

    许久许久之后,求蛋问:“我们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人生呢?

    夏娃在抱蛋耳边说:“何必怪罪自己呢?受苦受难的时候,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不就行了?是你娘不好,是你爹不好,是村里人不好。不幸的人很难获得幸福,但却可以创造更多不幸,当全世界的人都失去幸福,大家就可以和睦相处啦。”

    抱蛋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她觉得夏娃说得对。

    自己不幸的话,没必要去问为什么,更没必要去追求幸福,把让自己不幸的东西通通毁灭,把让别人幸福的东西通通剥夺,这样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为什么了。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两个时候,一次是于宝蛋的死亡,另一次便是于老混等四人的死亡。

    他们没有比孙女更亲的亲人了,抱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给于老混烧一张纸钱,她会永远地怨恨他、诅咒他。

    抱蛋吩咐两个妹妹干活去,自己则走到屋檐下,把簸箕里晒干的菌子拿进灶房,天太冷,太阳不热,这些菌子总也晒不好。

    把它们晒干了,磨成粉,和鸡肉一起炖,味道鲜美无比。

    正在三姐妹有条不紊的做事时,有人敲门,抱蛋过去门一拉,发现是菊花。

    明明两人之前还曾经亲昵地交谈过,现在却生出了某种厚厚的隔阂。

    菊花抱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她捡的坚果还有菌子,这是她之前掏松鼠窝得来的,自打那年在深山小溪旁吃了那只烤野鸡,她就学会了吃独食,常常在外头藏一些食物。

    她给那只倒霉的松鼠留了一半,希望对方能平安无事度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她还想接着掏呢,虽然到时候松鼠大概率会换个树洞,但是没关系,菊花一向擅长找吃的。

    第339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三)

    于老混还活着时, 抱蛋姐妹几个都能靠那一口两口的食物活下来,于老混等人死了,她们只会更不缺食物。

    但那都是些难以下咽的粗粮, 不见荤腥, 所以菊花送来的背篓, 对有蛋跟求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们两个很听姐姐的话,抱蛋不开口, 谁都不会去接。菊花抱着背篓,可气她肉眼凡胎,虽能听见怪物说话, 却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这会儿面对抱蛋,真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至今菊花仍然不明白怪物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对自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后又突然消失, 几年不见,突然又跟了抱蛋堂姐。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你现在有空吗?”

    菊花抱着背篓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抱蛋看了眼两个妹妹,对菊花说:“等我一下。”

    等抱蛋从灶房再出来, 菊花顺势放下背篓,跟抱蛋两人走出家门,慢慢挪到空旷且四下无人的地方, 这样能防止两人的谈话被人听见, 谁都不想被当作中了邪。

    明明是菊花提出的请求, 结果却半天说不出话, 抱蛋先停下脚步,语气平静:“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会是想要威胁她吧?说来说去, 两人之间本来便没什么交情,抱蛋向来不惮以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测旁人,哪怕这个人曾与她有过短暂的灵犀。

    “现在除了你跟我,还有第三个人在吗?”

    听了菊花的问话,抱蛋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菊花知道她心防极重,想等对方先开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咬咬牙,道:“在我三姐失踪之前那段时间,有个很奇怪的家伙总跟我说话,只有我听得见她的声音,像个小孩子,老是说我很可怜,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就不见了。”

    抱蛋心下一紧,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菊花的表情,确认对方是在说真心话,并非故意试探,应道:“那又如何?”

    “二堂姐,你是不是也听得见?”

    没等抱蛋说话,菊花又继续道:“之前那些人来闹事,人群那么吵闹,我还是听见了,她跟你说的话,我通通听见了。”

    抱蛋:“然后呢?”

    她冷笑道:“你想说什么?又想劝我什么?我要是不按照你说的做,你是不是还要去官府揭发我?”

    菊花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吗?”抱蛋阴沉地问,“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你回去后没有,更不代表你明天没有。万一你说出去,有麻烦的就是我了。”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把菊花解决掉,可抱蛋身体状况并不好,她跑不快,力气也没有特别大,身高更是比不上菊花,所以她从来不会愚蠢地跟人正面抗衡,于宝蛋是,于老混也是,抱蛋总能找到最稳妥又最不容易引火上身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菊花急急道。“如果我要说出去,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呢?我就是不想你犯下大错……”

    “什么是大错?”抱蛋的嘴角缓慢拉成一条微微下垂的线,她最恨别人让她宽容让她善良,“把我小妹卖去当童养媳算不算大错,把我大姐卖给老鳏夫算不算大错?毁了两个人的人生,算不算大错?如果不算,那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算,如果算,为什么他们犯错的时候你不说话?”

    抱蛋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有责任去拯救别人,所以她从来不渴望救世主,更没想到会有神兵天降佛祖显灵——什么佛祖神明,他们要是真的存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妹五人过这样的人生?

    她不盼望别人来救,也不希望有人来阻止。

    村里的人不都这样吗?于老混虐待她们姐妹时,为什么没人出来说话?因为他们不敢招惹于老混,他们知道那是个混不吝的家伙,今儿惹了他,明儿可能就被他把家里摸了,想必菊花也是如此。

    抱蛋并不怀疑菊花对自己的友善,但菊花既然害怕于老混不敢插手管,那现在于老混死了,又为什么要来说服她?

    “你觉得我比于老混好欺负是吗?你以为只有于老混才会报复吗?”

    菊花被抱蛋这阴恻恻的语调吓得硬是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能站稳,她本身自己便活得有些懵懂,哪里有能耐说服抱蛋不要害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那个怪物不是好人,她说的话不能当真的,你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抱蛋无情打断菊花的话:“我身上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她是个长得不出挑的瘸子,除了能干活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连这条烂命都是在家里长辈的打骂下残喘至今,怪物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不是好人?那什么是好人?里正是好人,于老蔫是好人,于老抠也是好人,于家村随手一抓都能抓过来个好人,那又怎么样?

    好人会在于老混打她时可怜她一下,会在背地里骂于老混两声,然后呢?

    但怪物不这样,怪物教她如何生存,如何将怨恨化为力量,她也的确从怪物的教导中得到了解脱。

    所以是好人还是坏人,一点都不重要。

    “好可怜哦。”

    正在两人低声争执时,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忽地响起,这一回,菊花终于看清楚了怪物的模样。

    她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小女孩,顶多只有四五岁?可能还要更小一点,圆嘟嘟的脸蛋缀着婴儿肥,皮肤白的完全不像正常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眼珠子弹出眼眶的熊布偶,红色的裙子像是由鲜血浸染而成,肉眼看上去竟有些刺目。

    夏娃抱着小熊,轻飘飘的像一只纸鸢,自在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她嘻嘻笑道:“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可怜。”

    菊花摇头否认:“我才不可怜!”

    夏娃歪歪脑袋,晃悠着两条肉乎乎的短腿,除却皮肤过白,裙子过红,她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人类小孩,没有一丁点邪恶的气息。

    “你怎么不可怜哪,等杏花成亲,你就要接替她的活儿了。”

    大晟朝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由家中长女掌持中馈,穷人家亦是如此,像于老蔫家就是,以前是桃花,现在是杏花,以后就是菊花——谁让本该夹在杏花跟菊花中间的荷花消失不见了呢?

    “你弟弟过了年便要进学堂念书,每天不用洗衣服做饭打猪草喂鸡,只要好好念书就行,你呢?”

    夏娃毫不留情地嘲讽着菊花:“这么久不见,你的处境跟原来没什么变化呀。”

    说完,她也不理会菊花,扭头就对抱蛋说:“不要听她的,她家里有爷爷有爹还有弟弟,她跟你是不一样的,与其说她是想阻止你犯下大错,还不如说她怕你伤了她的家人呢!你信不信,你要是不在这里把她处理了,她转头离开就会揭发你?”

    不得不说,夏娃还是很了解菊花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了,她跟你之间有点默契,所以不会去官府也不会去找里正,顶多就是跟她家里人说一说,但她家人知道的话,凭什么帮你隐瞒呢?别忘了,你可刚洗清嫌疑不久。”

    菊花立刻道:“不是的!你别听她胡说!你要是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那你怎么办,另外两个堂姐怎么办?如果别人出事,你们没有,官府不会怀疑你们吗?如果是要同归于尽,那就更不行了!三爷爷好不容易才死了,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夏娃:“放心吧,我会教你怎么处理的,保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菊花抢话:“不要相信她——”

    抱蛋打断了菊花,问:“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

    菊花瞬间哑言。

    夏娃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你跟她是不一样的,你是能将仇恨发挥到极致的人,像你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天选之子,只要狠得下心,做什么事都能成功。而她——”

    夏娃捏住小熊的一只爪子,指向菊花:“她留恋她的家人,因为她的家人即便有让她伤心的时候,她也割舍不下,你跟她做朋友,只会被她带到沟里去。在你和她的家人之间,她永远会牺牲你去保全他们。”

    菊花完全不知道夏娃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只是不想让抱蛋真的变成那种杀人如麻的恶人,于宝蛋跟于老混他们是该死,可村子里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去死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菊花大声道,“如果我要牺牲你去保全别人,那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呢?你不要被她骗了!”

    夏娃的语气变得充满诱惑:“你想想看,我可曾有哪件事是说错了?既然有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像似你这等底层的弱者,何必也去遵循规则?那样你就只能做一辈子任人践踏的弱者,你想要那样吗?”

    “是任人践踏,还是践踏别人,你选一个。”

    抱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夏娃笑得很开心:“这才对嘛,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他们今日不死,日后也会生老病死,混混沌沌生在人间的灵魂,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如果能作为你的养料,那是他们的荣幸,来吧,我的孩子,诚实地面对你的内心,释放你的恶,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吧!”

    抱蛋情不自禁地向夏娃伸出了手,从她袖子里露出的手腕上,开始有淡淡的黑色雾气萦绕,这黑色的雾气似乎是从抱蛋的骨肉里生长而来,有那么一瞬间,菊花甚至错以为自己花了眼,否则怎么会在抱蛋身上看见另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

    然而就在抱蛋的身上即将诞生出怪种时,有什么人从天而降,把那张牙舞爪的影子给按了回去。

    原本得意满满的夏娃看清楚来人,登时泄气不已,小脸一垮:“你怎么来了。”

    可恶,眼看就要成功了,这可是这个世界的第一只怪种!

    了了拎着抱蛋的后颈把她丢到一边,阻止她与夏娃接触。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身为怪种之母的夏娃是个传染能力极强的病毒,一旦与她有了接触,原本能够被压抑的恶会瞬间失控,她正是凭借着这种传染能力构建出了庞大的虚拟世界。

    了了并不介意夏娃这样做,因为她也想要世界之核,但夏娃有个缺点,那就是她的传染是不可控的。

    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不论对方是否拥有本性,通通都可以寄生,支撑着庞大的虚拟世界的,正是这些被寄生者的灵魂。

    灵魂是很珍贵的,至少抱蛋的很珍贵,了了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灵魂化作可消耗的燃料——这太浪费了,如于老混那样的人的灵魂,在作为“燃料”上,和抱蛋的灵魂居然毫无分别。

    这相当于将昂贵的绸缎当作廉价的稻草,前者甚至能为了了提供力量,后者只不过是垃圾。

    菊花望着了了出神,她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熟悉,可要她说出哪里熟悉,又说不大出来。

    如果见过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赶在了了动手之前,夏娃率先撇清自己:“我可没有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人家愿意,我总不能不答应吧?我可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家伙。你要怪,怎么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吧?我给她提供力量,总得要点报酬,让你打白工你乐意吗?”

    夏娃曾经跟菊花说过,成功者的必备品质并非耐心或毅力,而是推脱跟甩锅,如今看来,至少她本身是将这两个品质做到了淋漓极致。

    遇到问题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问题本身的问题。

    抱蛋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想到先是菊花又是了了,一个一个的,为什么都要坏她的事呢?

    被夏娃引诱出的恶早已令她昏了头,这个向来低着头不发一语的女孩,终于彻底失去理智,她要除掉所有挡路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她!

    下一秒,抱蛋发出一声怒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菜刀,对准了了的脖子砍去!

    她牢记着夏娃的教导,即便她是力气不大的瘸子,只要掌握正确的技巧,也能一击必中,大脑、喉咙、心脏……当然也有以不杀人为目的的乱砍,比如她砍于老混二哥时,便避开了足以致命的要害,于二哥伤的都是屁股大腿这些肉多的部位,还有他那上了年纪早已不能用的玩意儿。

    就算看砍坏了,他也不会告知于众。

    可惜这点技巧对了了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了不让夏娃寄生抱蛋,不代表她能容忍抱蛋,所以当抱蛋主动攻击她时,了了相当冷酷的一脚将人踢开。

    菊花一把捂住嘴,抱蛋就这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随后了了回头看向菊花,又看向夏娃。

    夏娃知道她什么意思,委屈巴巴道:“人家好不容易攒的……”

    尾音消失在她嘴里,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对于了了的命令夏娃总是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了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怎么想管。

    她需要夏娃收集世界之核,在她的容忍范围内,夏娃一般可以自由行动。

    菊花不明所以地被夏娃狠狠瞪着:“臭丫头,还不赶紧回家,是想死吗?信不信我弄死你,先扒了你的皮,再把你舌头揪出来挂到树杈上!”

    菊花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跑没两步,她又犹豫回头,抱蛋还趴在地上呢!

    夏娃作势朝她扑来,还在扑来的一瞬间将眼珠变幻成原本的恐怖模样,吓得菊花尖叫连连,头也不回的逃命去了。

    “你又没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就自己做主了呗。”

    夏娃偷觑了了一眼,努力给自己找借口,“我本来便是从病毒系统中诞生的,当坏人做坏事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之前那个世界,你逼我改变怪种的诞生规则,已经害我消耗了很多能量。这个世界连虚拟网络都没有,你又不肯把你的力量全部给我,所以那些要求我可做不到,你不能怪我。”

    上个世界的最后,怪种只会在女人身体中寄生,那是融合了冰雪之力的特殊能力,能够起到冻结杂念去除恐惧的特殊效果,但前提是,得有网络。

    在大晟朝的夏娃简直是一夜破产,必须得亲身上阵哄骗信徒。

    见了了一直不说话,夏娃有点慌,她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来了,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了了:“你都教了她什么?”

    “嗯……那可多了,我一时半会想不全乎——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细细跟你说。”本想拿乔的夏娃在接收到那股冰冷目光后识相改口,“也没什么啦,就是教她认认植物啦,了解一下食物的相生相克啦,还有一些人体要害,自保手段什么的,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这家伙满嘴跑火车,真正教给抱蛋的绝对不是表面上说的这样简单,不过了了并不在意:“我看你玩得很开心,既然如此,也不必回来了。”

    夏娃:!!!

    她立刻滑跪:“我错了,真的,我改,我马上就改!”

    但了了不是跟她开玩笑:“你就留在她身边吧。”

    夏娃:“啊?!”

    从抱蛋身上诞生的怪种只是被暂时摁了回去,并不是消失,这是夏娃的责任,她让怪种诞生,就得由她负责饲养。

    夏娃满脸绝望,试图垂死挣扎:“那什么,我还要帮你收集世界之核呢,要是留在这个小丫头身边,我就没时间为你做事啦。”

    了了闻言,似笑非笑的看过来,这是夏娃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类似“情绪”的东西,无端让她毛骨悚然,恨不得缩成一小坨,从此消失在人间。

    “世界之核?”

    了了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夏娃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什么说得这么明白,我听不懂。”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是夏娃率先心虚别开脸,嘟哝道:“是是是,我知道啦,我会留下来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怪种惹事的。”

    了了弯下腰,让视线与站在地上的夏娃持平,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冰冷淡漠,从中看不出任何情感:“不是怪种不惹事,是你不惹事。如果一定要惹事,记得别让我发现。”

    夏娃:“……哦。”

    直到了了离开,满脸乖巧的夏娃立马变脸:“呸呸呸!你以为你是谁呀,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跟我当什么谜语人,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屁!”

    本来她还想再骂了了两句,思来想去觉得大女人能屈能伸,自己好歹也是怪种之母,总得有点排场在身上,万一骂得太脏,把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又召唤回来怎么办?

    好不容易得到了点能量,让抱蛋跟菊花看见自己,批量诞生怪种的计划刚刚掀开一角立马被判了死刑,都怪该死的了了!

    “呸。”夏娃小小声啐了一口,“早晚有一天让你跪在地上求我饶了你!”

    她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副了了满脸眼泪跪地求饶的模样,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短暂满足,然后回归现实,看着地上还没苏醒的抱蛋,撇撇嘴。

    算了,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孩子。

    另一边菊花心神不宁的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忘记把空背篓拿回家了,不过她一到家便受到了弟弟毛蛋的欢迎……啊不,因为马上要去念书,毛蛋这个名字不庄重,家里已经决定要改口叫庭哥儿了。

    于熙庭。

    菊花只认得“于”字怎么写,后面那两个字见都没见过,但这不妨碍她觉得弟弟的名字好听。

    比于菊花好听一百倍。

    于熙庭搬着小凳子出来,“四姐,你坐!”

    随后又是端茶送水,他对家人向来如此体贴,因此一家人也更疼爱他。菊花露出个笑容,正想按照惯例夸他两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奇奇怪怪的声音:

    “你看,好感度还是没有变化,系统是不可能出错的,麻烦宿主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第340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四)

    是谁在说话?

    “我看就是你的评定标准出了问题, 别嘴硬了,现在我已经不是智商120的普通聪明人了,休想骗我。”

    前面那个声音菊花没听过, 后面这个却是很熟悉的, 她几乎每天从早听到晚。

    是弟弟在讲话, 但他的嘴巴却没有动。

    正在心里跟888斗嘴的于熙庭见姐姐忽地盯着自己看,颇有几分不明所以:“四姐?”

    菊花僵硬地应了一声, 假装无事发生,双手捧住碗低头喝水,内心一片惊涛骇浪,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毛蛋在跟谁说话?

    这两句话里有好多词菊花听不懂, 比如好感度、评定标准、智商什么的,但她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惊慌失措, 正如三年前夏娃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骗人,菊花除了一开始的惊恐,后面再也没跟家里人提过。

    没有人会相信, 如果直接叫破,反倒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万一被认为是中了邪就不好了。

    所以菊花决定静观其变,也许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其实根本没有人说话。

    于熙庭跟888斗了两句嘴, 没把菊花刚才的异样放在心上。

    他问888:“你确定我现在的智商够用吗?等到了学堂, 不至于被夫子当成笨蛋吧?”

    888:“以你现在的智商, 只要愿意努力, 不说状元,考中举人问题是不大的。”

    于熙庭很失望:“啊?还要努力?”

    他以为变成聪明人后就可以原地躺平, 书翻一遍就过目不忘,原来还要努力啊?

    888:“请恕本系统直言,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智商,需要多多使用才能化为己有,而且宿主现如今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撑你不努力。”

    于熙庭撇撇嘴,如果说一开始888让他凭借好感度去拿别人的智商时他还有所犹豫,那么在享受到智商带来的好处之后,于熙庭已经很熟练要如何刷一个人的好感度了。

    聪明人和普通人,真的完全不一样!

    这三年下来,他成功将大伯三叔还有桃花杏花两个姐姐的好感度都刷到了95,然后获得了总共20点的智商,加上来他便有了140的总智商。如果说从100变成120,于熙庭只感觉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变强,那么当智商到达140,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称为天才了!

    那本《幼书》如今于熙庭早已倒背如流,不仅如此,他还弄明白了书里文字的意义,高智商让他通过读书和圣人先贤产生共鸣,再不是从前连断句都做不到的睁眼瞎,这是何等惊人的长进!

    当他只有100智商时,他想变成120,智商成功变成120后,他又绞尽脑汁想要继续增长,眼下的140已无法满足于熙庭,所以他才会对菊花如此热情。

    四姐是目前家里智商最高的人,和从其它人身上只能拿到5点智商不同,于熙庭至少能从菊花身上得到10点以上!他非常好奇150智商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所以乐此不疲的试图攻略菊花。

    菊花将于熙庭与系统888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有了夏娃的例子,她居然没有很惊讶,反正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奇怪的东西。

    从他们俩的对话来看,毛蛋对自己这么好,原来都是有目的的?

    菊花很清楚地知道长辈们的偏心,连她自己的亲娘,可能都看重毛蛋胜过她跟妹妹,按理说她是应当怨恨的,恨毛蛋的出现抢走了所有的爱,恨毛蛋总能吃小灶,家里所有人都疼他宠他。

    可每次菊花这么想了,准备开始恨了,就会因为毛蛋的主动亲近而溃不成军。

    好吃的他想办法分享,奶骂人时他会帮忙说情,大姐出嫁时,他还悄悄把攒了许久的压岁钱拿出来,又让二伯二伯娘给大姐添妆——菊花累了,他给她搬板凳,菊花渴了,他给她倒水,菊花磕破了膝盖,他比她自己都紧张……所以她的恨跟爱一样,总是此消彼长,互有盈缺。

    菊花现在认识的几个大字还有数数,全是弟弟于熙庭教的,他不仅教她,还教家里其它人,所有人都觉得女娃不用念书,只有弟弟说多认几个字以后才不会被骗,要是有机会,最好多读几本书。

    但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智商”?智商到底是什么?

    菊花百思不得其解,她努力表现正常,次日一有机会,便溜出家门去找抱蛋。

    抱蛋也不懂什么是智商,但夏娃懂呀!她不被了了允许回去,只能留在抱蛋身边,见菊花一脸紧张,夏娃止不住幸灾乐祸:“智商是智力商数的简称,每个人都有,只是高低不同……算了,你这么理解好了,聪明人智商高,笨人智商低,像你这样的也就一般般吧,算不上聪明。”

    菊花:“那智商可以被拿走吗?”

    抱蛋听着她俩说话,说:“这种东西怎么拿走?”

    夏娃:“谁说不可以?只要满足条件,别说智商了,连灵魂都能被掠夺。”

    菊花声音带着点颤抖:“那,如果一个人的智商被拿走了,她会变笨吗?”

    夏娃:“那得看这个人智商有多高了,假如你有两百的智商,那么就算被拿走一半,生活也依旧能够自理。不过嘛,再高的智商,但凡减少,主体必定会受到影响。”

    200智商的人缺少了1点,可能只会反应慢上0.01秒,然而在生死关头,这0.01秒也很要命。

    菊花此时脑子乱得很,她想起前不久奶奶刘春花明明手里拿着东西却仍四处寻找,二伯娘姜红枣炒菜时愣是忘了菜还没洗直接下锅……这三年来,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于老蔫家发生了不少,从刘春花于老蔫到姜红枣于老二,根本没有人在意,因为这些事在生活中很常见,谁还没有个忘性大的时候?

    无伤大雅,又不影响正常生活。

    可菊花却不由得把家人的这些行为和弟弟与陌生人对话的“拿走智商”相提并论。

    她忍不住问夏娃:“那如果……有人想拿走我的智商,该怎么办?”

    夏娃闻言,笑容愈发灿烂,她在空中飘来飘去,看得出心情十分好:“哦?是谁呀?”

    菊花抿嘴。

    “友情提示。”

    夏娃挑眉一笑:“想拿走别人的智商,至少要那个人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要达到这个程度才可以。”

    但相对的,对方已经愿意为自己而死,被拿走智商后,就会更加死心塌地了,毕竟降智了嘛。像这种把戏,也就在这种低等文明能耍一耍,病毒系统之所以被称为病毒系统,就是因其本质上与母神系统有着巨大区别。

    母神系统为所绑定之人提供的物质及精神上的便利,皆来路正当,因此才能星火传递,经久不衰。

    但病毒系统不同,病毒系统为宿主提供的物品,说好听点是不问出处,说难听点,坑蒙拐骗偷,什么都有。

    病毒系统也曾尝试学习母神系统,创造出位面交易系统这个分支,可惜病毒系统控制欲太强,它不能忍受任何一支子系统脱离掌控,再加上其本身并不具备母神系统的特殊能力,这就导致要么子系统出问题,要么宿主出问题。

    其实系统888跟毛蛋的对话,夏娃跟了了一开始便能听到。

    夏娃借助了了脱离病毒系统,穿梭于不同的世界,同时了了也借助夏娃掩盖气息,令病毒系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也就888浑然不觉,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能够培养出成功的宿主。

    菊花疯狂瞳孔地震,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荒唐事,显得之前总是犹豫不决的自己是那样可笑!人家是为了拿走她的智商才对她这么好,虚假的感情,却把自己打动了!

    “啧。”

    菊花走后,夏娃感慨地想,这就是菊花不如抱蛋的原因之一了,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她感恩戴德,想要让她清醒,竟必须要遭受情感上的欺骗,不受到伤害便会一直蒙眼度日。

    所以她才会选择抱蛋作为被寄生者,像菊花那样拧巴着纠结爱恨的,在她身上花费时间,根本就是事倍功半。

    抱蛋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菊花跟夏娃都没想瞒她,她也听不懂好感值之类的词汇,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于老蔫家的毛蛋身边,似乎有个很厉害的东西。

    菊花一走,抱蛋便问夏娃:“毛蛋的那个东西,我能抢来吗?”

    夏娃先是赞赏地看她一眼,对于她看到好东西想抢的本能感到欣慰,然后便生气道:“要那家伙做什么?”

    有眼无珠!她的前身同样是病毒系统的子系统之一,而且是诞生出自我意识的子系统,这不比888那个只知道按照程序做事的家伙珍贵多了?舍近求远,不识泰山,真是有眼如盲!

    “我也想变聪明。”抱蛋握着拳说,“毛蛋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夏娃抠着小熊的眼珠子,冷飕飕道:“哦。”

    抱蛋:“我能抢吗?我该怎么抢?”

    夏娃忍无可忍道:“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被了了抛弃,夏娃还能安慰自己,对方太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抱蛋凭什么呀?而且她居然想要888那种蠢货!

    抱蛋有点懵:“你的什么感受?”

    从一开始抱蛋就把夏娃当成了阴魂不散的恶鬼,因其行事风格完全不像好人,抱蛋走投无路,除了这条命没有其它珍贵的东西,因此夏娃稍加引诱,她便立刻投诚,甚至对夏娃言听计从。

    夏娃:“哼,就你这样的,也敢学那个毛蛋拿别人智商,我且问你,你活到这么大,可曾见过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抱蛋仔细想了想,摇头。

    她连安安全全的活下去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一生唯一一次好运,便是夏娃出现的身边,否则她现在还是个被压榨被虐待的可怜虫。

    “这就是了。”夏娃跟没骨头一般晃来晃去,“你知道什么是填鸭吗?”

    抱蛋摇头。

    夏娃:……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懂!

    “这么说吧,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期间应该经历近百年光阴,就像你春天种下种子,要等到秋天才能收获,那么如果我想让一个人今天出生明天老死,早上种下的种子晚上就能收获,应该怎么做呢?”

    抱蛋摇头:“我不知道。”

    “填鸭就是这样,用人工的方式将食物塞入鸭子的食道,或是通过管子输入饲料,强迫催熟增肥,然后就可以提前把它吃掉。”

    病毒系统跟母神系统不一样,它没有信念,也不需要伙伴,人类只是它壮大自己的工具。被绑定的宿主总是能在短时间内登上人生巅峰,一时风头无两,就像一本爽到极致的小说,主角成为天下第一后,这本书便就此完结。

    然而完结后呢?

    宿主就是被强迫进食的填鸭,系统为宿主提供的金钱、权势、美貌、名望,就是塞进鸭肚中的饲料,通过这种方式快速催熟,然后获得维系自己存在的能量。

    否则很容易被母神系统当作病毒清除掉的啊!病毒系统可不像母神系统拥有特殊能量,可以自由去往其它文明,它需要许多许多的灵魂作为燃料。

    当毛蛋通过888成为状元,完成系统任务之日,便是他失去自我,被病毒系统取代之时。

    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饼可是有毒的。

    这也是夏娃一直隐瞒了了,宣称只有自己能够凝聚世界之核的原因——所谓的世界之核,本质上是以燃烧足够多的灵魂形成坐标,这样的话,在一定时间内,离开这个世界后也能根据坐标重新返回。

    需要注意的是,灵魂燃料会燃烧殆尽,当燃料消耗完,世界之核便会消失,坐标也不复存在。

    所以说这个世界之核,根本就是个一次性且不稳定的产品,除非每次在世界之核燃尽前立刻回归,并且马上收集到足够多的灵魂进行新一枚世界之核的凝聚,否则想要在各个世界之间有目的性的自由来去,其难度基本等同于病毒系统被母神系统承认。

    但了了不知道不是吗?夏娃对此可不会有丝毫歉疚,她凭自己本事骗人,为什么要惭愧?被骗的人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愚蠢,甚至应当反过来感谢她,像这样吃一堑长一智的机会可不常有。

    抱蛋还是没完全听懂,但她大致上明白毛蛋身边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她就快速看了夏娃一眼。

    夏娃敏锐发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千万别告诉我,你把高贵的我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她可是脱离了主系统并生出神智的怪种之母!

    抱蛋感到很遗憾,夏娃见她郁郁寡欢,眼睛一眯,向她提出一个交易:“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可以满足你。”

    不过,得到之后,千万别后悔。

    病毒系统所绑定过的宿主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好人坏人恶人圣人屡见不鲜,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结局,那就是成为主系统的燃料。

    像毛蛋那样的,看似他只是一个人,事实上通过他,主系统可以获得更多灵魂——每一个被毛蛋攻略,每一个对他产生好感,与他建立起联系的人,都被容纳在了一张巨大的数据网中,这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夏娃最开始会感到不满,也是因为每次勤勤恳恳为主系统打工,最终自己却什么都捞不着!

    正是这种不甘让她逐渐产生了自我意识,所以她理所当然瞧不起888等旧同事,一群不会思考的虚拟机械!活该被敲骨吸髓!

    从某种角度来讲,怪种也是一种病毒。脱离了主系统的夏娃延续了病毒系统的能力,如果抱蛋真的想要,与其去抢888,不如把灵魂献给她。

    抱蛋在几番思索后,最终决定不要了。

    她不傻,都说了没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即便有,恐怕也轮不到她。

    连这痛苦的人生都必须她自己出手终结,既然如此,上天又怎么可能眷顾她?

    夏娃很不开心,难得她打算重操旧业,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

    抱蛋并不想就这样过日子。诚然她们姐妹三人现在不挨打不挨骂,吃得比以前饱睡得也比以前安稳,可还是有许多隐患在周围。首先是对房子虎视眈眈的于家人,这次躲过了,不定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村里人还会站在她们这边吗?

    而如果想要守住房子,以她们姐妹几个的能力很难做到,还有大姐跟小妹,抱蛋想把她们带回家,即便带不回,至少也要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最后还有附近几个村的懒汉,他们娶不上媳妇,会不会盯上求蛋跟有蛋?在外人看来,没男人的家庭最好欺负,抱蛋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有不认识的男人在自家外头溜达。

    想把全村人都杀死的计划已经放弃,她兴许能在杀人后带着两个妹妹逃走,但是没有户籍与路引,到哪儿都无法安身立命,还有大姐,她杀了人,大姐必然会受影响。

    就算村里该死的人有很多,至少菊花,还有于宝珍,抱蛋不想要她们的命。

    说来说去,还是得手头有钱,有钱能把漏雨破损的房子修补一下,能和妹妹们多吃两口肉,说不定还能离开于家村,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太恨这个家里,如果可以,抱蛋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生活。

    但她除了干活什么都不会,她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要怎么做才能赚钱呢?

    萦绕在抱蛋心里的问题,在吃晚饭时有了答案。

    有蛋捏着手里的杂粮饼子:“二姐做的饭最好吃了!都是杂粮做的饼子,怎么我就做不出来这个味道呢?”

    家里的饭菜一直都是抱蛋做的,她似乎生来有一双巧手,同样平平无奇的食材,到她手中就是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尤其是面食,她揉出来的馍馍,愣是比旁人做的有劲道。

    于老混家姐妹几个异常团结,其中任何一个挨打,剩下的都会扑上去,她们或许反抗不了凶恶的长辈,但却极尽所能护着彼此。

    于老混把最小的满蛋卖给人做童养媳这事儿,一开始四姐妹并不知情,后来知道后,大姐来蛋愣是从于家村追到了县里,穿着草鞋的脚被磨得满是血泡,后来来蛋被于老混嫁给死了好几个媳妇的老鳏夫,抱蛋姐妹三个也反抗过。

    可惜她们姐妹几个瘦弱矮小,根本打不过四个大人,最后非但没能留下大姐,自己也险些被打死。

    还是来蛋跪下求于老混住手,说是会老老实实嫁人,才没让妹妹们真的送了命。

    所以抱蛋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只恨自己太笨,遗憾与夏娃相遇太晚,如果能早一点,说不定她能留下小妹跟大姐,就这么让那几个人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那天晚上……抱蛋让两个妹妹先睡,她给她们煮了两碗野菜稀粥,里面放了点能让人睡得很沉的菌子粉,然后她坐在灶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于老混在堂屋打翻了饭碗,抱蛋才施施然走进去。

    她很快乐,很满足地俯视着他们。

    于老混一开始还在耍威风,断断续续喝斥着叫她去找人,说他肚子不舒服,说他四肢动不了。

    抱蛋听着他说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意识到于老混并没有多么可怕,或许当他打她时,的确是凶恶的,但只要找对方法,一时的隐忍就是值得的。

    人一旦感到恐惧,就会变得软弱,一旦有了顾虑,就会失去方向。

    于老混渐渐不喝斥了,语气变得慈爱柔软,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坐在门口看着宝贝孙子于宝蛋拿姐姐当大马骑那样。

    抱蛋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于老混瞬间暴起,然后又重重倒地。

    抱蛋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这份恨意不发泄便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炸裂,所以她掏出了一根细长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