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城内迎来了姗姗来迟的仙盟卫。
原来,青城因为牵扯到人魔两族纷争,被迫沦为战场,两方都是大人物,当地的仙盟会拦不住,也不敢拦。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于是青城就变成了那池子倒霉的鱼。
事情闹大,被仙盟得知,派来了救治的人,可惜有些人永远等不到了。
城里的幸存者都被当地的仙盟会带走安置,天德学宫的宋世安长老,带队处理灾后事宜,他看到了李卿云,以及他身后那三具焦黑的尸体。
他低声叹了口气。
宋长老看出李卿云资质不凡,也有十二三岁了。
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去天德学宫上学。
李卿云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宋长老把李卿云带回了学宫。
十二岁的李卿云进入天德学宫后开始修炼,仅三天就进入了练气期,众人都以为他是小天才,但是往后近六年里他一直都是练气期,让大家大失所望。
李卿云好像一直默默站在那里,被迫承受别人的期待,又被迫承受别人的失望。
听到这番消息,卫焱心绪难平,感觉心里窜出一堆火气,却找不到地方发泄,他憋闷地在学宫里闲逛。
不知不觉间,卫焱走到了后山。
天德学宫占地极广,位于落仙山脉北侧。
落仙山脉是当今世上十大山脉之一,山峰林立,灵气浓郁,据悉,仅明面上学宫地底下就有十七条灵脉,暗处有多少还未可知。
这座巨大的山脉养育着许多生灵,各式各样的珍稀灵植和高阶妖兽,景色也美不胜收。
学宫内高大的山峰被修整征用,做不同用途,一些较矮的山峰就空闲在那儿。
卫焱如今所在的后山就是如此,位于司药峰后面,平时没什么人来。
后山大部分种的都是竹子,平时也没人打理,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
竹林茂密,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那人脸上,清隽沉静,将神情映照的晦暗不明。
卫焱看到他在这,就知道他今天早上又没吃饭。
怪不得在膳房里半天没见到人,活该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
李卿云平时得闲,就会来后山看书打坐,有时候会练练剑法,时间久了,竹林中被他走出一条小路。
灵气在体内运行一圈后,李卿云缓缓收势,轻吐一口气,睁开眼,站起身来,然后肚子响起了咕噜声。
今天早上进膳房晚了,便宜的吃食都卖完了,剩下的价格比较高,他不舍得买。
不过,他并不担心挨饿。
他朝前方的竹林走去,没一会儿,果不其然,他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板栗。
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唔,好甜。
吃完板栗,他拍了拍手,上午第一堂没课,他准备去置物堂看看。
卫焱躺在后山岔口的那个大青石上,看着李卿云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抬起右手,覆在眼上,遮住日渐强烈的阳光。
不记得是去年的哪一天了,只记得当时的竹叶有些枯黄,风吹过来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些凉意。
那时,他还没有那么讨厌李卿云。
当时他注意到李卿云早上总是不吃饭,明明他比自己大一岁,但是身形看着比自己还瘦弱。
于是,那天他买了一些糕点,跟在李卿云后面,一路走到了后山,在他看书时,把糕点递给他。
李卿云摇头。
他以为李卿云是不好意思接,便一个劲地往前递,可能力度有点大,不小心怼到了他身上。
李卿云朝后躲去,不经意一个挥手,糕点被打翻在地。
他看着卫焱,说:“不要。”然后就转身走了。
当时,卫焱不明白,自己是好心给他送东西,为什么不领情。
卫焱蹲在地上,看着眼前散落的糕点,心里有点委屈。
难道是不喜欢吃,这可是自己挑了很久的。
后来,卫焱事先偷偷在地上丢了一些板栗。
李卿云看到后,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纠结,左右环顾了一圈,等了很久,最后把板栗捡了起来,剥开壳放进嘴里,小声说了一句:“是甜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时,卫焱就藏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心脏砰砰直跳,他害怕地捂住胸口,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惊扰到他。
直到今天,李卿云那个傻子都没想到,为什么竹林里会长出板栗,还是煮熟的。
想到以前的事,卫焱忍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十分后悔,都怪自己手贱,干嘛还给他丢板栗,那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烦人精。
让你管不住自己,给他送什么东西,李卿云讨厌死了,让那个讨厌鬼饿死算了。
今天就算本少爷听了他的家事,动了恻隐之心补偿他的,以后就让他饿着,下次再找他茬。
日头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灼热,身下地石板传来一阵阵的热意,烘得人难受。
卫焱受不得热,心里烦躁不已,干脆起身。
李卿云跟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走进置物堂,径直朝兵器阁走去。
他走到一把剑前,停了下来,然后从旁边拉过一个蒲团,就地盘腿坐下。
这里都是一些不知从哪搜罗来的法器,不是豁了口的刀,就是断了柄的剑,要么就是放糟了的鞭子,总之都是一些品相较低的残次品。
李卿云面前这把剑也不例外。
虽不曾缺胳膊少腿,但是剑身上下锈迹斑斑,别说砍人了,估计粗点的树枝都弄不断。
这里平时鲜少有人来,周围很安静。
“你又来了。”空气中传来一道声音,嗓音低沉厚重,听声音约莫是个中年男人。
“嗯。”这是李卿云的声音。
“唔,算起来,你来了有几个年头了。”
李卿云答:“快六年了。”
“这次你攒够灵石了吗?”
周围沉默了一下。
李卿云开口:“没有,还差五万。”
止戈一听这话,震惊不已,内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这孩子说,斟酌良久,他还是开了口:“卿云,我快消散了。”
李卿云低着头,看着身下的蒲团,将翘起来的一根草茎慢慢抚平,声音有些低:“还有多久?”
“至多半年。”
“嗯”李卿云应声。
止戈来自哪里,无人得知,他早已陨落,幸而在陨落之际留有一丝残魂,后来因缘际会存身于这把绿水剑中,又碰巧被天德学宫收走,放在置物堂中。
当时李卿云刚进学宫不久,被分到这来打扫,其他人都是胡乱扫几下,敷衍了事,但是李卿云打扫得非常仔细,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止戈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了,从未跟旁人说过话,此时莫名起了想说话的心思。
他观这少年,沉稳非常,不像是一惊一乍的样子,应该不会吓到他。
又观察了几天,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说第一句时,没人回应,止戈以为他没听见。
又问了他一句。
依旧没有回应。
止戈无法现形,只能再次问道:“是我在说话,你听不见吗?我就在你面前的这把剑里。”
李卿云把手中的抹布拧干水,叠好,才扭头看向那把剑。
“你是魔还是妖?”李卿云问。
“我是人,只不过已经死了,这是我的一缕魂魄。”止戈答道。
“你能离开这把剑吗?”
止戈摇了摇头:“不能,我被困在这把剑里了。”
李卿云“嗯”了一声,端起水盆走了。
止戈等他走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了一下。
这小子,是在试探自己吗?
第二天,李卿云准时过来打扫。
止戈仿佛是打开了封闭已久的话匣子,会在李卿云打扫时跟他说话,刚开始得不到回应。
后来可能是李卿云逐渐习惯他的存在,偶尔会应和他几声。
有一次,李卿云提前打扫完,便在蒲团上打坐。
止戈忍不住开口:“修行伊始,不宜过快,基础要打牢,后续进境才能得宜。”
“练气期时,要尽力用灵气冲刷全身,最大限度拓宽上下经脉,这样以后筑基时,你的灵台会比别人宽阔坚实,越到后期得益越大。”
“你以后会明白的。”
李卿云“嗯”了一声,当作回答,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止戈看他在这打扫将近月余,对他的性子,多少也有些了解,这少年寡淡得厉害,世间万物,仿佛都落不进他眼里,心无外物是好事,但做到这份上就过犹不及。
以后不知要踽踽独行多少年。
止戈叹了口气。
一个月已过,李卿云打扫的任务完成。
止戈等了几天,没见到人,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一个傍晚,李卿云又来了。
此后两年,李卿云时不时会来置物堂。
他就在那个蒲团上打坐,安静非常。
听止戈讲述自己的往事,他是个很好的听众,从不会打断讲故事的人。
有时,止戈会在修行上提点他几句,他在符箓、阵法上颇为精通,闲来无事也会教他一些,没想都李卿云一点就透,止戈欣喜不已。
有一回,他坐在那个蒲团上并未打坐,睁着眼,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柱子上,良久未挪开视线。
止戈早已发现这孩子心性有异,不似常人,安静过头了。
他眼神空茫,好像在看着你,其实并未凝神,整个人雾蒙蒙的,彷佛被什么笼罩着,身上没有一点少年人应有的活力和朝气,甚至在他身上看不到生气。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看着像行将就木一样。
止戈心里有些不落忍,打算给他找点事做。
“我睁开眼就在这剑中,不知被困多少年,不知世事如何变迁,我想出去看看,你能把我赎出去吗?”
止戈说完心里其实也没底,虽然跟他相识有两三年了,但是也拿不准自己在他心里分量几何,有没有将自己这缕残魂看在眼里。
周围陷入了寂静。
止戈正打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说自己是瞎说的。
李卿云开口了:“我没有多少灵石。”
“没关系,慢慢攒嘛,修行之人,路途漫长,几十年上百年,总能攒够的,到时候你来把这把剑买回去就是了。”
半响,李卿云点头:“我答应你。”
那时候,止戈没告诉他自己等不了那么久,只是想让他有个事做。
自那以后,李卿云每回来置物堂,止戈就会故意问他,攒灵石了吗。
李卿云点头:“攒了。”
止戈心里有些高兴,看来是把自己放心上了,但是面上不显,告诉他,不着急,慢慢来。
直到今日,止戈发觉自己撑不了太久了,本想着到跟前再跟李卿云说,又转念一想,还是现在跟他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