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
黑胶唱片机里播放着轻快的R&B, 姜宜穿着贴身的吊带睡衣窝在沙发里,拿罗鹊的ipad看脱口秀。
“汤要咸一点还是淡一点?”厨房里传来罗鹊的声音。
姜宜拿起装着可乐的高脚杯喝了口,抬高?声音回应:“淡一点,别把鲜味遮住了。”
罗鹊拿着汤勺从厨房探头出来:“就你挑剔!起来, 过来帮忙。”
姜宜顺溜儿地坐起身, 给罗大厨端碗。
砂锅里是萝卜羊汤, 瓷碟里是凉拌酱牛肉,两小碗清汤面?,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我姨昨天给我寄了一大包鲜羊肉和酱牛肉, 我正愁吃不完, 你可?得在我这?里住到把我冰箱的存货吃完再走。”
罗鹊在水池前洗手,又?问:“你点的奶茶还没到?”
姜宜拿出?手机, “订单上显示外卖员还有10米送达,应该到楼下了。”
她点的是京文附中门口的一家奶茶店, 离罗鹊的公寓足有二十公里, 远远超出?外卖范围,只好请人跑腿代买。
罗鹊好笑?道?:“也就你能?干出?这?种事,跑腿费比奶茶钱还贵。”
“想?喝嘛。”姜宜在桌边坐下,低头在ipad里挑下饭剧。
罗鹊哼笑?一声,“我看就是陈书淮惯的。”
姜宜头也不抬,“关他什么事?”
“我不是替他说话啊, 单纯公平公正就事论事。”
罗鹊在她身边坐下, 拿起汤勺舀汤,慢悠悠道?:“你们谈恋爱那么多年, 虽然他姿态是高?了点儿, 这?几年也老不着家,但好歹是你要什么就给什么, 你当年随手指的那颗巨型鸽子蛋,人家都?能?闷声不吭给你买了,靠,什么时候老天也赐我一个总裁,让我尝尝爱情?苦涩的铜臭味。”
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将电瓶车停在路边,小跑到公寓门口,问正准备往里走的男人:“请问,这?里是不是盛贸公寓一单元?”
程越随口应了声,一旁的陈书淮却忽然开口:“这?是1607的东西?”
外卖小哥一愣,立刻道?:“是是是,您是1607的?”
对方漠然转头,“不是。”
小哥满脸疑惑地看着那两个衣着不俗的男人走进电梯里,默默将奶茶放到前台,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有钱人的脾气就是怪。
电梯里,程越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她点的?”
陈书淮冷淡地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店。”
程越识趣地闭嘴。
盛贸公寓恰好是陈家的地产,陈书淮让秘书在集团内联系负责人,监控一调,很快就查到姜宜所去的公寓房号。
电梯抵达十六楼,一出?电梯,程越就拦在陈书淮面?前,“等下我先去敲门,如果有什么误会,也好听人解释。”
陈书淮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比程越想?的要淡定许多。
门铃响了。
罗鹊正准备去开门,姜宜叫住她:“好歹披件衣服在开门。”
她只穿着小吊带和热裤,白花花的长腿露在外面?。
“外卖员上不了我们的公寓,都?是前台小姐姐送上来的,没关系。”
罗鹊直接走到门口开了门。
程越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肤白腿长的短发美女。
她只穿了身性感贴身的吊带和短裤,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请问”
程越话还没说完,门砰地被关上。
陈书淮靠在一侧墙边,“怎么?”
程越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又?打开了,对方已?经披上一件长及大腿的衬衫裙。
“什么事?”
罗鹊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长得不错。
程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所看到的东西。
他大致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最开始就猜错方向,并且误导了陈书淮。
这?间公寓的门口放着一块猫咪卡通地毯,一侧的鞋柜下方有两双女生穿的鞋子,墙面?上挂着LV的通勤包
房间内正逸散出?家常菜的香味和新上映的古装电视剧背景音。
显然,这?是女生的房子。
楼梯尽头的电梯再次打开,前台小姐拿着奶茶快步走到门口,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门口的两位男士,随后对罗鹊道?:“罗小姐,您的奶茶。”
罗鹊接过奶茶,道?了声谢,再次看向门口这?位半天不说话的男人,“您是不是走错了?”
站在走廊内的陈书淮已?经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看了眼程越进退两难的神情?,不禁失笑?一声,随后直接走到门口,道?:“罗鹊,我找姜宜。”
罗鹊看见陈书淮的时候立刻愣住,“书淮?”
她倒不奇怪陈书淮知道?这?里,姜宜跟他提过很正常,但显然姜宜根本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找来。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请人进屋的时候,姜宜走了过来。
“怎么了 ?”
这?话刚说出?口,她立刻和站在门口的陈书淮对上目光,“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
姜宜从来没跟他提过罗鹊的住处,心里渐渐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她目光在罗鹊和程越之?间徘徊片刻,狐疑地问:“你们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
罗鹊:“不认识。”
程越:“刚认识。”
罗鹊:“?”
陈书淮拉过她的手,姜宜只好跟他出?去,一路走到走廊拐角无人处。
“你怎么找来这?儿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程越说今天在这?里看见你拿门卡上楼。”陈书淮平静道?。
姜宜反应了几秒,忽然失笑?:“怎么,你来捉奸?”
她说话直白,把陈书淮噎了一下。
“一开始听他这?么说,我很意外,但路上仔细想?了一会儿,你不是这?样的人。”他顿了顿,“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从今早开始一直没有回复消息。”
姜宜看着他,半晌,才?道?:“书淮,我们已?经离婚了,就算今天我来的的确是一个男人的家,你也不该来找我。”
陈书淮忽然捏紧了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宜抿唇不回答,又?听他道?:“所以对你来说,我现在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你也很坦然地接受对吗?”
陈书淮很懂精准反击,这?话也正中姜宜的心脏靶心。
“如果我知道?你可?能?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至少我没有资格冲过去上门找你或者?指责你。”
姜宜说完,忽然别过脸去看向走廊的窗外,和陈书淮错开了视线。
陈书淮垂眸看她,语气却再次冷静下来,“姜宜,你抬头看我,把这?句话说出?来。”
“好话不说第二次。”
他盯着她,问:“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
“我没有。”
“那你抬头。”
任谁割舍一个相貌优越的富豪老公,临到头来有点儿舍不得都?是正常的,姜宜很有心理准备。
而陈书淮今天这?有些不符合他惯常风格的举动,对姜宜而言也不难解释。
她自认也不算是个糟糕的对象,他有点儿戒断反应也很正常,遑论昨晚又?滚上了床,早上一起跟妹妹通话,他们都?有点儿昏头了。
但姜宜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并不愿意在陈书淮面?前显露出?狼狈的样子。
于是她生生盯着窗外的繁华夜景半分钟,让那股莫名其妙上涌的冲动情?感冷却下来,才?转过头看向陈书淮。
“我这?几天会住在罗鹊这?里,李姨已?经回来继续工作,她会照顾好家里的事。”
她说得委婉,但陈书淮已?经意会。
两人已?离婚,却还住在一个屋檐下,昨夜甚至擦枪走火,过界接触。
姜宜做事向来板正,这?是在表示希望和他拉开距离。
他凝视她片刻,语气淡了几分,“我知道?了。”
两人回到罗鹊家门口时,罗鹊正和程越聊天,见姜宜回来了立刻终止话题,用眼神问她:解决了没?
姜宜拉住她:“回去吧。”
关上门,重?新坐回桌边,罗鹊注意到姜宜的情?绪明显比刚才?低落。
“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难不成真的后悔离婚了?”
姜宜闷声巴拉了两口面?,喝了一大口奶茶,才?平静地道?:“我们昨晚上床了。”
罗鹊夹面?的动作瞬间停下,目光盯着继续吃面?的姜宜,半晌憋出?了一句话:“其实?这?很正常!”
姜宜咬断口中的面?条,抬眼疑惑地看她。
罗鹊继续道?:“你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对彼此身体也很熟悉,成年人嘛夜里有需求太正常了,你长得漂亮他长得帅”
说了一串话,罗鹊再也忍不住了,筷子啪地放在桌面?上,怒道?:“陈书淮太过分了,他怎么能?在离婚后还勾引你?!”
姜宜深深看了一眼罗鹊。
真不愧是她这?边的人。
夜里,姜宜却失眠了。
她躺在罗鹊家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一种莫名又?空荡的怪异情?绪挤在胸口,说不清道?不明。
非要形容,有点儿像肌肉剧烈抽筋后的余痛,明明激烈的痛楚已?经过去,疼痛处尚留有几分令人心有余悸的疼感。
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无论是强烈的怨愤还是激烈的热情?,都?随着他们越来越少的交流一点点冷却下去。
离婚不过是一道?手续罢了,她提得干脆,陈书淮也明白该及时止损。
他们之?间的话从来不必说绝,点到为止,各自明白。
姜宜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渐渐睡下。
可?一夜都?在浅眠,以至于早晨醒来时精神疲惫,好像脑子背着她偷偷运转了一整夜。
“你的脸色太差了。”罗鹊担忧地看着她。
姜宜冷静地喝了口咖啡,“刚离婚的女人都?这?样。”
在罗鹊家吃完早餐,姜宜开车到公司时,却被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堵在了楼下。
AS证券的王山满面?愁容,双眼布满血丝地站着银星大厦的门口,目光锁定她时瞬间绽出?热烈的光芒。
他匆匆走到她面?前,“姜律师,好久不见,您最近还好?”
姜宜惊愕地打量了王山几眼,连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迅速掏出?工牌走到闸机刷卡。
王山想?要追上来,可?闸机旁站着两名保安,见他举止奇怪,立刻上前拦下。
“先生,您有什么事?”
王山目光紧追这?姜宜,“姜律师,哎,您稍等,我就几句话!”
姜宜当做没听见一样,匆匆进了电梯。
宴请
姜宜在年前与王山发生的那场冲突, 在?当时基本闹得人尽皆知。
那天?晚上,她连夜写了举报信,递交至AS证券的纽约管理委员会邮箱后却被认定为证据不足,委员会最终未对王山开启道德审核程序。
没几天?, 王山就要求姜宜退出崇和内所有与AS证券有关的业务, 导致她当时在?所内的位置也非常尴尬。
不过崇和也并未卸磨杀驴, 而是用了其他项目来弥补姜宜的损失,这件事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天?知道姜宜刚才在?楼下时多努力地忍耐,才没有一巴掌往那张让她看?了仍然怒火中烧的脸上招呼。
倒了杯咖啡冷静片刻, 姜宜思索王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明显他是冲着?她来的, 似乎还有急事要找她说。
难不成是她之前的举报生效了?
姜宜一边搅咖啡一边摇头?。除非天?王老子来,或者这事儿成为新闻头?条, 否则AS证券不可?能会把?已经封存的举报再拿出来重新审核。
况且,如果被否决的举报信被重审, 当时那批否决举报的委员会成员也会被追责, 其中利益盘根错节,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反正王山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只能希望他赶紧走人。
回到办公?室,姜宜收到了李姨的消息。
【太太,今天?有人在?家里收拾先生的物品。之后还需要准备先生的饭吗?】
姜宜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才回:【以后不用准备他的饭了。】
时间到中午, 姜宜和安琪一同下楼吃饭, 却没想又碰见了王山。
他似乎在?楼下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上午,一见姜宜走出来, 又冲过来拦住她, “姜律师,不好?意思, 是我唐突了,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跟你沟通一下”
王山拘谨地笑着?,和之前姜宜记忆中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很不一样。
碍于安琪在?场,姜宜不想把?话说得难听?,只是冷淡道:“抱歉王总,我现在?还有事,不太方便。”
“就三?分钟,三?分钟!”王山不依不饶,见姜宜往另一方向走,连忙跟上去。
安琪小声问:“姐,那是谁啊?”
姜宜道:“一个没什么道德素养的券商。”
安琪虽在?公?司内做法务,但同学里有不少在?律所做资本市场的业务,也对律师和券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颇有了解,这时立刻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王山却忽然在?她后面喊道:“姜律师,您和陈总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好?歹让我有口饭吃!”
姜宜猛地顿住脚步,转身,“你说什么?”
王山见她终于愿意理会,快步走上前,“是这样”
姜宜打?断了他,对安琪道:“安琪,今天?中午你先自己吃吧,我处理些事。”
安琪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小声应了,“那您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立刻就到!”
等安琪走后,姜宜才和王山找了最近的咖 啡厅坐下。
王山和声问:“姜律师,您喝些什么?”
“谢谢,我不喝,有什么事请尽快说。”姜宜看?着?他,“你刚才说的陈总是谁?”
王山双手紧握,“当然是陈书淮,陈总。”
他那张不复光彩的脸上充斥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疲惫,掌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姜宜微微皱眉。
她从未跟陈书淮提及年前的事情,而他那时在?美国?,人都联系不上,更别说会了解国?内的事了。
姜宜既觉得天?下不大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又不大相信陈书淮会在?百忙之中会特意了解她那些鸡零狗碎的问题,还动用集团的名义为她出这个头?。
她沉默片刻,随后道:“王总,你说的事情我都并不了解,陈总那边也没有跟我提及。”
王山再次开口。
“姜律师,您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我们公?司内部忽然通知我停职停薪,接受纽约那边的调查,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盛光集团对我提出了意见。昨天?,有投资方朋友提到盛光集团的陈总和您是朋友,我想了半天?,立刻想明白就是和咱们年前那件事有关。”
“姜律师,我对我酒后的失控行为很愧疚,但您一下给我告到陈总那儿去,让我连工作都进行不下去,实在?是有些过了。”
“酒后失控?”
姜宜忍不住冷笑。
“王山,一个人但凡还有力气动手动脚,说明脑子还不至于被酒精泡烂。你自己做事难看?,又因为我举报你,把?我踢出项目,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做得过了?
“况且,年前那次也不是你头?一回做这种事吧?你去找过其他被你骚扰过的女?性道歉吗?恐怕只是因为陈总和我有关系,所以你才来我面前摆姿态吧?”
王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尴尬地笑了几声后,又道:“如果您希望我道歉,道歉多少次都没关系,跟谁道歉都可?以!”
姜宜已经失去了继续跟他扯皮的兴致,拿起包站起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王山笑了笑,又道:“既然是纽约那边在?开启调查程序,我想凭AS证券这样的老牌机构,内部一定会公?正的处理举报,不会产生误判的。您就别再找过来了,不然我报警后,事情会更不好?看?。”
姜宜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说实在?的,她现在?心里很痛快。
被王山骚扰,工作也受到影响,姜宜在?那一个月里过得很辛苦。
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无处宣泄的恼怒,在?每一个日?夜都压在?她的身上,可?以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开律所的想法,也是那时定下的。
姜宜回到办公?室,给陈书淮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给方秘书发了消息,对方立刻回了电话。
“太太,先生正在?参加集团会议,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为您转达。”
姜宜只好?道:“我晚点再给他拨去,谢谢。”
挂了电话,姜宜才回过神?来,方秘书还在?叫她太太。
她突然想到什么,忽然打?开私人邮箱,才发现方秘书还在?持续地给她发送陈书淮的行程记录,一天?一封,坚持不懈,甚至比之前的邮件还要详细。
姜宜没忍住好?奇,点开了最新一封。
昨天?晚上八时,蓝港酒局。
又是酒局,怎么有喝不完的酒局?
目光往下,方秘书还贴心备注了行程说明,将跟陈书淮喝酒的人都列出来,并备注了没有女?伴。
姜宜扶额失笑。
她又点开前面几封邮件,清一色地写着?“陪太太”。
陈书淮应该是忙到忘记让秘书停发邮件了。
她正准备退出邮箱,却忽然收到一封家庭宴会的请柬。
陈家的家族宴会,定在?下月初三?,在?香港举办。
陈家是典型的豪门家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从香港移民至北美,在?纽约落地生根,又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时将家族业务延伸至内地和香港,随后在?九十年代时往欧洲拓展。
这导致家族内的核心成员分布在?世界各地,为了维持联系,一般都会选择香港作为聚会的地点,一年两次,算是陈家内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陈书淮是长?房的长?子,所把?控的业务是核心中的核心,每次姜宜与他出席家族聚会,总要被催促何时生孩子。
虽然现在?不生孩子或晚生孩子的风潮越来越大,但在?陈家这样的家庭里,孩子却是重中之重,这也是许多女?人嫁进豪门后不得不放弃事业,婚后不断怀孕的原因。
后继无人的后果就是财富无人继承,这是棘手的问题。
一直以来,是姜宜不愿意生孩子的。
豪门太太的名字对她而言不像是王后的王冠,反而像是一道紧箍咒。
这名头?意味着?财富和地位的同时,又在?持续地挑战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自由成长?的可?能。过去因为她律师的身份,陈父陈母很是满意,所以哪怕心里着?急,面上也并不多说。
姜宜现在?和陈书淮离了婚,也不再留在?律师行业,心里便非常不想应对这种场面,但碍于和陈书淮的约定,她又不好?直接提不去。
看?着?这封典雅简洁的家族聚会请柬,姜宜终于生出了几分苦恼。
刚到下班的时间,陈书淮拨了电话过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又疏离,“秘书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姜宜先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下月的聚会,我应该不必要去了吧?”
陈书淮显然才刚结束会议,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相关信息,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只有细微轻缓的呼吸声偶尔传来。
“你需要去。”
过了一会儿,陈书淮才开口。
“离婚的事情还没有向家族宣布,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件事对我在?家族内的影响,如果你不去,我会很为难。”
的确。
陈书淮在?离婚的事情上没有为难她,在?财产划分上也非常慷慨,姜宜自认也应当配合他的需求。
她无声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准备的。”
“划给你的一套别墅也在?香港,正好?可?以去办理交接手续。”
陈书淮道。
姜宜微怔,“也是”
离婚协议里约定放在?姜宜名下的房产,除了京市的两套房子,纽约的婚房外,还有一套在?香港的别墅和两套在?欧洲的度假别墅。
姜宜虽不着?急办理过户,但她很喜欢香港那套房子,被陈书淮这么一提醒,反倒对去香港有了几分期待。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姜宜这才向他提起王山今天?来找她的事情,“这件事真的是你安排的?”
那边默了两秒,没有否认,却问:“你是说,他今天?在?楼下堵你?”
关窗
姜宜简单地将今天的经过告诉陈书淮, “我告诉王山,如果再找过来?,我就?会报警。他应该不敢再来了。”
陈书淮静静听完,才道:“王山这?件事, 我本来想在事情有结果之后再告诉你, 不过这?两天应该会有处理?结果, 到时候AS Group会公布结果。”
“AS Group?”
“对,你年前?发去的举报信已经进入到AS Group层面进行审查,除了王山外, 他们还在审查当时处理?这?件事的AS证券管理委员会是否有不当行为。”
姜宜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被抬到AS证券的母公司里, 惊了几?秒,随后立刻意识到是陈书淮的原因。
她不禁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电话那边, 陈书淮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天开会, 听赵律师随口提起的。”
姜宜倒不觉得有什么, 语气轻快地说:“挺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也算是京市律所年度新闻之一,估计大家得讨论到年底。”
陈书淮并没有因为她轻巧调笑的态度而放松,反而语气沉缓道:“对不起,当时你给我打电话,我应该多问一句。”
姜宜一怔, 笑了笑, “没关?系,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我是给你打过电话, 不过也不是想求你帮忙, 只?是”
她声音忽然顿住。
话说到这?里,姜宜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时候。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但也许是因为电话对面是陈书淮,她心里还是难免升起一丝难言的情绪。
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用平静地语气说:“当时只?是想找自己老公安慰一下罢了。”
“姜宜”
“没关?系的,书淮。”她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你一直在美国,肯定也有不容易的时候,我同?样不在你身边,更 无法帮你解决。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已经没关?系了。”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有人忽然走到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前?敲了敲,姜宜猛然回过神来?,“请进。”
褚期推开门,声音带笑:“姜总在忙?”
他忽然瞥见姜宜连接着蓝牙耳机的手?机还显示在通话中,立刻压低声音:“你在打电话?”
姜宜迅速对电话那头?的陈书淮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按掉通话键,姜宜把?耳机摘下站起来?,迅速调整好状态,问褚期:“怎么啦?”
褚期把?一本设计典雅的手?册递到她面前?,“不是工作。”
姜宜接过手?册一看,惊讶道:“慈善拍卖?”
这?是一本拍卖品目录,封面印着一张木艺机械玩偶的拍品图,右下角写着:
“寻木文化有限公司x世嘉拍卖行x爱心基金”
“世嘉拍卖行?”姜宜这?回真的意外了。
世嘉是著名的全球艺术品拍卖行,客户囊括资产惊人的商业新贵、老牌顶富家族乃至各国政要。
她之前?靠陈书淮刷脸去过几?次世嘉在香港的拍卖会,基本是帮陈母拍一些珠宝,顺带去见见世面。
由于第一次去的时候是陈书淮的身份参加,后来?世嘉都会将新办拍卖行的拍卖品目录直接发到陈书淮手?上。他对这?种吵吵闹闹,激情消费的场合不感兴趣,每次只?会把?目录转发给她,让她有喜欢的直接告诉秘书。
能和世嘉拍卖行合作进行慈善拍卖,可不是什么小富二代创业公司能做成的事儿。
褚期笑道:“你打开册子再看看呢?”
姜宜见他笑得神秘,立刻翻开手?册。
前?几?页照例是珠宝作为吸引买家来?现场的噱头?,从第五页开始才是慈善拍卖的商品。
姜宜目光落在一张图上。
这?是一张手?工木制背椅,在精心调试的光线和角度之下,比她记忆中的实物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图片右下角署名:姜宜。
姜宜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这?是我在新市做的那张?”
褚期含笑点了点头?。
“这?照得太好看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是我做的。”
她高高兴兴地翻看完整个手?册,才道:“竟然能联系到世嘉进行合作,褚总,你不简单啊。”
“可别捧我了,这?回是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机会。”
褚期谦虚地摆摆手?,“你也别小瞧自己的手?艺,虽然只?是一张椅子,但是线条走向都切磨得很好,上油之后多了光泽感,肯定比刚做出来?的时候好看很多。”
姜宜笑着看他。
和世嘉合作这?种事,能靠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也绝不是一般人,褚期有意低调,她不戳破。
列在上面的拍品,肯定是褚期亲自挑选的,对姜宜来?说是个大惊喜。
“今晚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姜宜提议。
褚期毫不客气:“那我必须要蹭你的饭了,走吧,吃什么全听你的,我当司机!”
乘电梯下楼,褚期去车库取车,姜宜便?在一楼大堂等他。
她下意识看了下周围,怕王山又?从某个犄角旮旯冲上来?。目光转了一圈,没看见王山,倒无意中看见两个穿着西?装,戴着无线耳麦的高大男性。
在姜宜看向他们时,他们的目光也敏锐地转向她,随后朝她微微点头?,仿佛认识她。
她知道银星大厦是陈家的产业,六十?楼往上都是陈氏集团下属公司的办公室,但陈书淮以往在京市时不常在这?里办公,她在到寻木文化上班之前?也从未来?过这?里。
应该只?是两个有礼貌的保安。
褚期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姜宜没有细想,走出了大楼。
“第三项是和纽约总部的会议,定在明晚京市时间的凌晨两点。”
银星大厦第65层里最大的办公室内,方秘书正在向陈书淮汇报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打工人不适的低压,陈书淮坐在办公桌后一边看文件一边听汇报,不时的提问中,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方秘书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表现,最后认为单纯是老板心情不好。
右耳耳麦响起通话请求,来?自一小时前?临时紧急调来?的保镖。
方秘书声音顿住,接通请求后听完那边的汇报,随后对陈书淮道:“王山不在大厦内,太太刚才已经离开,不过她没有开走自己的车,而是上了另一辆奔驰AMG,车牌号在系统里登记在在23楼寻木文化的褚总名下。”
陈书淮本在看文件,闻言立刻抬头?,眉头?皱起,“车里还有谁?”
方秘书:“保镖说,太太坐的是副驾驶,看不清后座是否有其他人,如果您希望确认这?个情况,我让他们去调监控。”
空气又?凝固了。
一个老总接人坐副驾驶,后座当然不可能有人。
可方秘书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的。
陈书淮自然也知道其中的意思,他默了片刻,揉了揉眉心,才冷淡道:“继续说日程吧。”
又?过了半小时,方秘书在令人煎熬的气氛下总算确认完工作日程,开始提及他认为会让陈书淮高兴一些的内容。
“游总希望跟您和太太在周日晚上用餐。另外,世嘉发来?了新拍卖会的目录,这?一次是慈善拍卖,您看是否需要再发给太太?”
“目录照常发过去,再问她周日晚有没有空,没有就?让少游换个时间,我这?里的日程你看情况排。”
方秘书秒懂,这?是配合另外两位的意思。
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世嘉的慈善拍卖是跟寻木文化的合作场,里面的拍品有太太做的手?工椅您需要看一眼吗?”
这?问题一出,空气又?归于安静。
这?一下,方秘书也品出不对劲儿了。
慈善拍卖的拍品价值都不高,实际上是卖家、拍卖行和买家三方交流人情,维持联系的场合。
寻木文化那位褚总又?是带太太吃晚饭,又?是把?太太的手?工品放到拍卖会上卖他这?是在抢人呢。
方秘书默默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办公桌后的男人神色很平静。
风雨欲来?的那种平静。
“不看了,拍卖会是什么时候?”
“本周六下午三点,您在那时候有一场和省文化发展基金领导单独的会议。”
“行,知道了。”
方秘书离开后,陈书淮继续看文件。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拨通了姜宜的电话。
“喂?”
姜宜心情好时,声音总是柔柔的,陈书淮听得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慵懒的乡村慢摇,也是她最喜欢的调调。
陈书淮说:“你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我下午回你的别墅拿了些东西?,不记得有没有关?掉二楼书房的窗户,李姨已经下班了,可能需要你回去看一眼。”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抬高了,带上明显的焦急:“陈书淮,你是不是忘了家里有猫!”
陈书淮往皮椅的椅背一靠,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但声音十?分诚恳,“我也许关?了窗,但走得匆忙,实在记不清楚,抱歉。”
“我现在回去看。”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姜宜跟谁道歉的声音,陈书淮慢悠悠喝了口咖啡,正想问她要不要车接,结果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过了大概四?十?分钟,他用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窗子关?上了吗?】
姜宜:【关?了(微笑)。】
出头
姜宜在第二天早早地抵达银星大厦, 上一楼买了杯咖啡后,绕过?电梯,往写字楼南面的长廊一路进入到奢侈品牌林立的商场。
进门往右第三家是一间黑白配色的品牌蛋糕店,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烘焙香气。
见姜宜站在门口, 穿着棕色围裙的服务生走过来, 热情道:“您好, 是准备订购蛋糕吗?”
姜宜点头,调出订单界面:“我定了三份小蛋糕,预约的取货时间是九点半, 这是预定单号。”
服务生立刻引她入座, 给她杯水,“好的, 您稍等。”
三份小蛋糕,一份给褚期作为放他鸽子的赔罪礼, 一份给任劳任怨干活的安琪当小礼物, 还有?一份是给陈书淮的谢礼。
昨晚,姜宜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AS Group的内部管理委员会。
这封邮件非常诚恳地?向姜宜表达了歉意,并告知她,王山以及AS证券里?当时对她的举报信进行审核的人员都受到了公司内部的处罚,AS Group会在三日内公布处理结果并公开道歉。
邮件内甚至把具体的处罚措施按照人名 一一列出, 如果姜宜对这个处理结果有?任何不满或者疑问, 她可以随时提出意见,AS Group会全力配合她的要求进行处理。
陈书淮真是十佳前?夫, 离婚后反倒当了回天王老子帮她出头。
姜宜拿着三份装在礼盒里?的蛋糕, 穿过?连接商场和?银星大厦的长廊准备回办公室,却碰上了一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又?是王山。
他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憔悴, 衣服也没换。
一看见她,王山暗淡的眼睛瞬间放出光亮,快步冲走过?来?,让姜宜避无?可避。
“姜律师啊!”
王山昨晚收到了AS Group发出的处罚结果,并得知这份处罚将会被公布在AS Group的官网首页。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处罚一被公布,媒体就会立刻注意,这项对他事业致命的打击会像病毒一样传遍中美投资圈的每一个角落。
但?凡有?心打听的人都会进一步知道,他是被盛光集团点名的。
王山心中的躁怒,话说出来?也带上几分尖刻:“见您真难啊,昨天我不就是来?找您聊了一下,您怎么还找陈总专程安排保安赶人呢?”
姜宜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道:“你在这里?算是闲杂人士,保安赶你也是正常的吧?”
“姜律师,我是真心来?求您的,我承认之前?是我做错了,我诚恳道歉,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内部的处分结果我都接受,但?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让我们总部别放公告就行。”
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在写字楼上班的人,王山边说边双手?合十,对姜宜止不住鞠躬,引得路人纷纷回看。
姜宜转身?就要走,却被王山一把拉住。
他握住她的手?力气很大,她又?惊又?怒:“干什么?”
王山见她态度冷漠,终于忍不住道:“姜律师,我知道你和?陈总都是有?家庭的人,他这么帮你出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你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听他这话,姜宜先是一怔,随后直接气笑了,一个字都懒得解释,冷声道:“放开!不然我报警了。”
“怎么?和?陈书淮搞婚外?情你又?不怕了?所以是我不够有?钱才?被你举报?”
王山握着她拿着蛋糕的那只手?,越握越紧,说的内容也愈加不着边际。
姜宜怒火中烧,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两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黑衣男人忽然快步走过?来?,训练有?素地?将王山扯开,牢牢压制。
王山吓了一跳,大喊:“干什么?光天化日你们就敢欺负人?”
右边的黑衣保镖面无?表情道,“王先生,请您注意举止。另外?,我们陈总希望请您见个面。”
说罢,保镖又?看向姜宜,换成十分恭敬的语气:“您还好吗?”
姜宜也很意外?,看了这两个保镖几眼,忽然想起?昨晚在楼下看到的也是他们,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大概是陈家的安保人员,不是银星大厦聘请的普通保安。
陈家在国内外?都有?自己的安保公司,这和?他们起?家的历史有?关,在富人里?也不多?见。
“我还好,谢谢。”姜宜缓过?神来?。
王山一听是陈书淮要见他,才?知道陈书淮在这栋办公楼里?。
他就是没机会见到陈书淮,才?千方百计在这里?堵姜宜,刚才?急得上火有?些失控,现在万分后悔,立刻跟姜宜道歉。
“姜律师见谅,刚才?是我冲动了。”
王山讪笑,“都是误会,不如我们一起?去见陈总,把事情解释开。年?前?那件事真的并没有?那么严重,我也接受处罚,只要”
姜宜皱眉打断了他,对两个保镖道:“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到65楼。
这里?的装修低调又?奢华,与其说是一个投资机构的办公室,不如说像一层高级会客厅,就连公共区域都摆放着昂贵的陶瓷摆件,处处低调,却处处彰显财富实力。
方秘书已经等候在电梯处,见电梯打开,没看王山,直接走到姜宜身?边,恭敬道:“太太,我帮您提着吧。”
姜宜笑了笑:“谢谢,好久不见啊星宇。”
“是的,您看我的眼袋,我按您说的每天都做按摩,有?没有?比上一次见面时小一点?”
王山注意到方秘书对姜宜的称呼,又?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熟稔的语气,心中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富人将自己的情人明目张胆地?带在身?边并不稀奇,但?“太太”这种称呼却是绝对不能乱叫的。
但?王山很快将这不好的预感压在了心底。
他早就跟在美国的朋友打听过?,陈书淮在美国时从不碰女人,就是因为他太太管得严。
王山敢肯定,像陈书淮这种地?位的人,只可能是他那位从未露面的夫人家庭背景足够强势,让他也惹不起?,才?会甘愿受这种管束。
那位陈总必然只是比较喜欢姜宜而已。
他之所以敢在这里?讨价还价,就是认定了但?凡他破罐破摔,把两人的关系捅出去,他们各自家庭也会受到影响,谁也讨不了好。
姜宜跟着方秘书走到一间典雅的小会客厅,一转头,却见王山被保镖带往另一个方向。
“不是去见书淮吗?”
方秘书笑着说:“您先稍等,老板想先跟王先生单独沟通一下。对了,我们办公室有?几盒新上市品牌的巧克力,我拿来?给您尝尝?”
姜宜很喜欢巧克力,立马道:“好啊,好吃吗?”
“我在控制体重,不敢尝试,不过?从价格看应该很好吃。”
陈书淮刚结束一场远程会议。
收到方秘书的消息后,他让方秘书把从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先拿去给姜宜,先将人安抚一下,随后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慢条斯理点了支烟。
王山在门外?小心询问的声音隐约传进室内,像嘈杂的蚊子声,每一个音节都让人难掩厌烦。
他恍若听不见,静静吸了几口烟,让那股对王山直接动手?的冲动慢慢平复。
像王山这样的人,陈书淮见过?很多?。
有?点头脑,有?点关系,在名利场上靠荤素不忌的作风混出名堂。这种人擅长玩儿脏的,跟他中规中矩地?对垒反倒吃亏。
姜宜被欺负后,每一步的反击都没有?做错。她只是太正派了。
玻璃窗映出陈书淮的脸。
他叼着烟,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折起?白?衬衫的袖口,露出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
因眉头压低,俊秀温和?的眉眼变得凌厉锐气。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陈书淮将抽了一半的烟按灭,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这是王山第?一次见陈书淮,他没想到这位陈总看起?来?这么年?轻,长得又?高,一身?气势摄人,站在他面前?的人各方面都显得矮了一截。
王山殷勤笑道:“陈总,久仰久仰。”
陈书淮跟他握手?,“王先生。”
两名保镖守在外?面,门被陈书淮关上,王山拘谨地?站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内,视线不经意扫过?角落里?的高尔夫球杆。
“坐。”陈书淮说。
他跟陈书淮坐在相邻的单人椅上,陈书淮亲自倒了茶。
王山连忙屈指敲桌:“多?谢多?谢。”
见陈书淮的态度还算客气,王山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几句寒暄之后,开始把腹稿搬出。
他先是语气诚恳地?道了歉,随后姿态极低地?提出不公告处理结果的请求,最后隐晦地?点了下他和?姜宜的关系,又?说自己知道几个好项目,可以为陈书淮牵线搭桥,以后还能相约一起?打高尔夫云云。
陈书淮一直静静听着。
王山说完,笑呵呵道:“您看如何?”
陈书淮不置可否,拿出烟盒,问他:“抽烟吗?”
王山以为有?戏,连忙双手?接烟,又?拿起?打火机为他点上,再给自己手?上这根点燃。
他不禁想,果然还是跟男人谈事有?效。
陈书淮吸了口烟,随后缓缓道:“王先生。”
“哎,您说。”
陈书淮看向王山,倾身?靠向他,问:“你觉得陈家的人很好欺负吗?”
王山猛然变了脸色。
陈家人好欺负吗?
但?凡知道陈家历史的人,听这话从一个陈家人的口中说出,尤其是从这位陈家新一代掌舵人的口中说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走啦
在上世纪中期,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华人在北美的生存状况,那应当是:举步维艰。
他们多聚居于北美各大城市的唐人街,生活和经?营各种事务都依靠唐人街的同乡互助会保护,凡有? 争执冲突多半也不会找白人警察法院, 亦由同乡互助会主持公道。
在同乡互助会的保护伞下?, 华人们得以互通资源, 在陌生社会里建立庞大的人脉金钱网络,逐步在北美社会里立足发展。
那时的同乡互助会亦有一个俗称——帮派。
而陈家就是其中主事的佼佼者。
尽管陈家在富人圈子?里是除了名?的家教严格,陈家人也总是展现出风度翩翩, 温文?尔雅的形象, 但他们骨子?里的强势、狠厉和不择手段才是保护陈氏家族至今屹立于财富巅峰的原因。
王山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误判了陈书淮的态度——从一开始,陈书淮就没打?算给他体面, 他也不想用?体面的方式解决。
另一种惊恐慢慢爬上他的面容。
陈书淮态度依旧温和,“王先生, 我是个文?明人, 你别紧张。今天找你来,只是希望我太太不再为这件事情困扰。”
“原、原来姜律师是您太太?”
这个消息推翻了王山一切计划的基础,他惊恐得几乎已经?不能思考,脸上下?意?识赔上笑,原本生出的几分底气彻底散得无影无踪。
陈书淮将烟从唇边拿开,也笑了笑, “怎么?您也觉得我高攀了?的确, 在我太太面前,我可从来不敢说不。就像这件事, 她希望用?正规的渠道解决, 我也只好听她的命令。”
说罢,他站起身站在王山面前。
王山连忙起身, 却被按住了肩膀,陈书淮示意?他好好坐着。
“王先生,不过我想你也可以理解,男人知道自己的太太被欺负后,有?些?失控也是正常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山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陈书淮一身摄人的气势,如黑云压顶般罩在他身上,王山一时竟手脚冰冷,失去?了行动的力气,就这么木木地坐在位置上不敢动弹。
手背忽然升起一阵刺痛,王山的目光缓缓、缓缓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陈书淮姿态悠然,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烟头放在王山手背上碾,烟灰一点一点散开,空气中飘着一缕焦气儿。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而平静:“我建议你管好你的手,眼睛和嘴,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山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抽回手,捂住手背的伤处,匆匆忙忙站起来哭丧着脸,连声道:“陈总,哎哟,我真的没想到姜律师是您太太,以前也没听您提过,给您和太太添麻烦了,我对处理结果没有?意?见,只要您和太太能消气儿”
陈书淮打?开门,让门口的保镖将王山请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保镖轻轻关上,他站定在原地,心中因王山最后那些?话?升起一番烦躁。
知道他和姜宜是夫妻的人的确不多。
当年他们在纽约举办婚礼,到场的除了双方家人朋友外都是各界高层,媒体不被允许参加,以至于姜宜回到国?内时,周边所接触的同事客户之流根本不知道她的背景。
早前几年的时候,陈书淮知道她不爱提,心里存了几分不高兴,索性也对此闭口不谈,这才渐渐成了习惯。
人从二十岁走到三十岁,事业也随着年纪走向新?的阶段,有?背景的和没背景的,有?人脉的和没人脉的,将彻底分流向两种道路。
陈书淮头一次意?识到,是他在姜宜这段如此关键的人生阶段里缺席了。
成为他的妻子?,本该能保护她免于面对灰色地带的丑陋面貌的。
但事实上却没有?。
姜宜是心灰意?冷地离开律所的。
他想。
也许,她也是心灰意?冷地决定离开他的。
***
姜宜正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跟方秘书聊天,
“这蛋糕得尽快吃,最多放在冰箱里冷藏一天。”她说。
方秘书笑眯眯道:“谢谢太太,那我就不客气了。”
方秘书虽然时常与她联系,但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
平时方秘书劳心劳力,姜宜与他见面时总会带些?礼物作为感谢,这回见面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准备,只好把原本准备给安琪的那份蛋糕给他。
算了,是安琪没有?口福,中午带她去?商场里直接买一块也可以。
姜宜余光无意?间看?向敞开的大门,恰巧王山正低着头,被两个保镖领着往电梯的方向走。
她惊讶地起身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身形高挑的男人。
陈书淮今天也是一身裁剪得当的衬衫西?装,人模人样。
姜宜离他半步之遥时才紧急刹车,一抬头,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撞,心中猛然升起一丝局促。
方秘书识趣地拎着蛋糕悄悄离开,会客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姜宜上一次和陈书淮见面还是在罗鹊的家里,不欢而散后,除了昨晚的意?外,他们并没有?任何联系。
严格来说,今天也算是她麻烦陈书淮。
“巧克力好吃吗?”
闻言,姜宜看?了眼手中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下?意?识道:“挺好,味道很高贵。”
她刚才闲着去?网上一搜,才发现就这竟能卖两千多块钱一盒,一盒只有?五小块!
姜宜有?意?活跃气氛,可陈书淮却没笑。
他凝视着她,目光里带着某种让她看?不清楚的情绪。
过了几秒,他才说:“喜欢就行。我已经?跟王山谈好,他以后不会出现了。”
听他这么说,姜宜知道这事情算是解决了,也没多想,感激道:“这件事很谢谢你。”
她拿起桌面上装着小蛋糕的礼盒递给陈书淮,“谢礼给你。这个牌子?的蛋糕很好吃,你喜欢的朗姆酒口味,你尝尝。”
陈书淮接过蛋糕,目光却落在姜宜身边另外的一个袋子?上。
也是礼盒装的蛋糕,不像是自己留着吃的样子?。
他问:“那是什么口味?”
“这个是蓝莓芝士,你不爱吃的,我送给褚期。昨天我本来在请他吃饭,就因为你忘记有?没有?关窗,我不得不把人家丢在餐厅。”
姜宜提起这个还是很无语。
陈书淮微微皱眉,“你请他吃饭干什么?”
“他挑中我之前在新?市做的椅子?送去?世嘉的慈善拍卖会上,太给我面子?了,我当然要请客表示一下?。”
“不就是个顺水人情,有?必要吗?”
“你又怎么了,吃了鞭炮吗?”姜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陈书淮面无表情道:“我也想尝蓝莓芝士。”
“行,那你把朗姆酒口味给我,我送那个给褚期。”
“我两个口味都要。”
姜宜瞪他一眼,“你找茬呢?没买多余的,我把那家店推给星宇,你让他去?订就行。哦对了,我也给星宇送了一份,你别跟人家抢啊。”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偏心。”
姜宜听出几分不满意?,拿起身边蛋糕袋子?,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回事?以前也不喜欢吃蛋糕啊?行了,我要去?上班了,先走了。”
她走了两步又退回陈书淮身边,“少抽烟,又不是二十岁的人,注意?身体,拜拜。”
陈书淮转身看?向她,只见她拎着蛋糕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背对他走远了。
她在轻巧地与他挥手告别。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告别,她不过只是要坐电梯到楼下?上班,但偏偏那句轻快“拜拜”落在他耳中,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变成另一种告别。
陈书淮从不认为他们会分开,从姜宜看?向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但陈书淮早就注意?到她了。
他第一次见到姜宜,是她在高一升高二的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演讲。
那时他刚从纽约回到京市,在陌生又无趣的校园里,看?见她扎着高马尾站在礼堂里,又土又肥的蓝白色校服也遮不住她身上那股鲜活的朝气。
她发言时,像一只春日的小鸟在枝头,朝着朝阳发出清脆又动听的啼鸣。
他在当晚就梦见了姜宜。
极其鲜明又热烈的梦,清脆的鸟鸣从离他遥远的礼堂讲台落在了耳边,他抚摸着小鸟的羽毛。
“再叫一声。”他在梦里催她。
在那之后,陈书淮借学习中文?的借口,经?常出入姜宜的那栋教学楼,也很快听说她拉黑所有?向她表白的男生的光荣事迹。
陈书淮做事向来习惯把控全局,所以他在高中时谨慎地与姜宜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联系。
姜宜高考考上清大,陈书淮觉得自己比她还感到解脱,她约他到操场边的那棵桂树下?见面的那条短信,在他眼里也成了某种录取通知书。
桂花树下?,十八岁的姜宜磕磕绊绊地向他表白,他满脑子?却是她那张白皙的小脸,湿润明亮的眼睛。
从那时起,陈书 淮知道姜宜这只小鸟不管飞多高,挂在她小爪子?上的记号环一定、必须写着他的名?字。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姜宜就要往电梯里走去?。
“姜宜——”陈书淮忽然开口。
姜宜回过头看?他,见他不说话?,于是笑着摆了摆手,又说了句,“走啦,今天谢谢你。”
她的声音轻快又活泼,像一颗颜色轻亮的气球,晃晃悠悠飘到他心里,随后一点点涨大,在某一刻“砰”地炸开,每一块碎片都刮得他胸腔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