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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老刘家的祖传XP

    作为一个认真负责的优秀打工人, 曹操既然接下了调查异象的任务,就铁了心地负责到底。

    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和刘备、袁绍一起去调查。若是刘备或者袁绍各自有事情, 不能同行,他一个人也要出去继续调查。

    这一天,曹操一大早就跑到了袁绍的宅院中, 将对方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出来, 然后打闹着出了门。

    逛了小半圈后,眼尖的曹操看到刘备的驴车正在缓缓前行,便兴高采烈地拉着袁绍奔跑过去,想要搭个便车, 顺便一起再合计一下每人手里头关于异象的线索。

    刚跑出两步, 刘备的驴车便恰好停了下来。曹操原本还在暗自开心今天的运气不错, 便见刘备下车后径直走到了角落里,和一位美貌的少女交谈了起来。

    顿时,曹操和袁绍停下了脚步。对望一眼后, 两人很有默契地躲进了角落, 偷看起来。

    看别人的八卦, 可有意思了。

    看好朋友的八卦,最有意思了!

    “涿侯今年一十九岁, 听闻不仅没有娶妻、没有纳妾, 就连定亲也没有。大家都在传, 涿侯是想要效仿冠军侯, 不立功业,便不成家。如今看来, 大家都猜错了。涿侯早已心有所属。”袁绍笑道, “看来咱们得准备好贺礼了。”

    曹操点了点头, 又忍不住啧声道:“这姑娘虽然五官秀丽,但身量未足,没有窈窕之感——说来说去就是个黄毛丫头,缺点意思。”

    袁绍:“……”

    曹操:“……?”

    袁绍:“……”

    曹操:“本初,你盯着我干什么?”

    “不,没什么。”袁绍默默地移开目光,心里不由地感慨,朋友之间还是要经常见面才行啊,不然一不小心朋友就变成你难以想象的样子、多出许多令你吃惊的爱好了。

    曹操和袁绍继续蹲守。眼见着刘备和少女交谈了片刻后,便在少女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房舍,两人便觉出点不对劲来。

    “看那少女的神色,好像并非涿侯的意中人。”

    “所以,玄德接下来要去见的,才是他的意中人?”

    “看来玄德的意中人身份不低啊,可以用得起这么美貌的侍女,搭得起这么大的排场。”

    “肯定是个大美人!”

    曹操和袁绍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两人抄起宝剑、握紧拳头,像旋风一样蒙着头就往里面冲,任凭婢女仆从们怎样阻拦劝说也没用。

    开玩笑,这要是慢了一步,就没办法逮现行了!今后要是老友闲聊起来,那得少多少笑料呀!

    房间中的阿备和宋皇后听到门外的呼喊声,立刻明白了情况。

    宋皇后吓得浑身发抖。

    今日她本来就是私自出宫,如果再被人给逮住了和成年男子单独呆在一间房间内,“私通”的罪名肯定是洗不掉了。她在汉灵帝刘宏那里本来就没多少宠爱和情分在,这样的事情一出,她必死无疑!

    阿备心里也害怕。“私通”的罪名向来是一对的,宋皇后必死,他也活不了。

    为今之计,必须得赶紧拦住曹操和袁绍,同时赶紧把宋皇后送走。

    阿备迅速地冷静下来,推开了房舍背后的窗户:“委屈皇后了,请从这里走。”

    搀扶着皇后翻过窗框后,阿备关上窗户,抢先一步在门外拦住了曹操和袁绍。

    曹操笑道:“玄德贤弟,有了意中人居然还瞒着我们这些朋友,你可太不地道了!”

    阿备的后背直冒冷汗,强装镇定地道:“哪里有什么意中人?我就是见个故友。孟德兄、本初兄,你们弄错了。”

    “若真是故友,之前你何必偷偷见面,现在你又何必如此惊慌?玄德贤弟,操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也这么不老实呀……”

    曹操咧开嘴笑了两声,突然一伸手揽住阿备的肩膀,将后者死死扣住,嘴上不住地高喊着:“本初,快去开门,人肯定还在房间里!”

    袁绍配合默契,立刻使出曲折走位,绕过阿备,一个大跨步冲到门前,哗啦一声将房门整个推开。

    阳光从大门出倾泻而入,照得房间内部纤毫毕现。

    然后,袁绍就愣在了门槛外。

    整个空间一时寂静。

    曹操觉得奇怪,亲自走过去查看,结果也愣在了门槛外。

    整个空间于是更加寂静,甚至有几分诡异。

    这下子,当事人阿备也不由地觉得奇怪,也跟着走过去查看,结果毫不意外地也愣在了门槛外。

    如果现在有第四个人从侧面看过去的话,就能看到刘备、曹操、袁绍三个大男人齐刷刷地站在门槛外,双目圆瞪,下巴碎了一地的奇妙场景。

    房间里、桌案后,坐着一个眉清目秀、年华正好的人——无论是从外形来说、还是从年龄来说,都非常适合成为刘备的“意中人”。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人是个男人。

    那个人是刘德然。

    “啊。”这是阿备。

    “啊……”这是袁绍。

    “啊~~~~~~~~~~~~~~”这是曹操。

    “玄德贤弟,你还真……”曹操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后,总算在脑海中挑拣出了一个委婉又准确的措辞,“你是真是颇有高祖遗风呀!”

    曹操都想好了,如果以后有人敢质疑刘备的血统,他一定要将这件事直接甩到质疑者的脸上。

    看看!看看!

    这样稳定的XP,谁见了不说一句这肯定是老刘家的种呢?

    阿备顿时跳脚,小脸上满是被人凭空污蔑清白的震惊和无措:“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了。”

    “不是,真不是……”

    “玄德贤弟,不要害怕。”曹操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给出了一个好友最坚定的支持,“无论如何,我和本初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阿备抓狂!曹孟德这家伙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就说不通呢?

    阿备不由地转向旁边的袁绍,期望着从他嘴里能听到点不一样的话语。毕竟,他是三人中最年长的,怎么也要更靠谱一些吧?

    然后,在阿备期待的目光中,袁绍咳嗽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挤出来一句:“孟德说得对。”

    阿备彻底绝望了!

    这个世界果然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没谱呢?

    好容易送走了曹操和袁绍后,阿备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房舍中,感到身心俱疲。

    这种时候,唯一能够念着的好事,就是宋皇后的事情总算没被人知晓。虽然损失了一点名声,但总好过直接丢掉性命。

    唉,不过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罢了。

    又作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后,阿备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元气,问起刘德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明明记得,他一早就把刘德然派出去了办事了。

    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刘德然了。所以刚才突然见到后者悠然地坐在桌案后喝茶时,才会那么惊讶。

    刘德然道:“我找到了一些关于异象的线索,正要来回禀兄长,发现兄长正在和皇后密谈,于是便暂时隐藏在角落,没有惊动大家。后又见曹议郎与袁公子闯进来,皇后翻窗而逃,我便出手,先安置了皇后,然后翻窗进来……”

    说到这里,刘德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的各种物品都是两份,如果曹议郎和袁公子只在房间里见到了兄长,必定不会罢休。我进房间来,原本只想着替兄长圆个话,堵住曹议郎和袁公子的嘴,没想到他两人误会了……”

    唉,怎么又说起了那个糟心事?

    阿备疲惫地摆了摆手,表示这件事就此翻篇,以后都再也不提了,让刘德然继续讲重点。

    “你说,你找到了关于异象的线索?”

    关于异象的调查,已经很久没有新进展了。刘德然带来的这个消息,让阿备精神一振。

    “我找到了一件染血的白衣。不仅衣料正是雪花绸,而且白衣上的破损痕迹,正好和兄长手里的两块残布相吻合。”

    “太好了!”阿备忍不住拊掌大笑,“这白衣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在雒阳城外,”刘德然低头敛目,“皇后父亲执金吾宋酆的庄园外。”

    阿备不由地愣住了——

    也就是说,之前的两件异象都和皇后的父亲宋酆有关?那个白衣人是受到了宋酆的指使?那宋皇后口中的刺杀皇帝之人,就是宋皇后的父亲、皇帝的岳父宋酆?

    阿备越想越心惊。

    这件事的水,真是越来越深了……

    汉灵帝刘宏、宋皇后、宋皇后的父亲宋酆——这里面无论是哪个人,权势都比他大、后台都比他硬。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那么他就会变成城门失火后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阿备反复思量后,最终决定带着刘德然找到的血衣先进宫面圣,将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给汉灵帝刘宏。

    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唯一的靠山就是刘宏,唯一的盟友也是刘宏。

    在刘宏的面前,他必须要诚实。

    否则,不但两人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合作关系会土崩瓦解,而且他还会迅速地因被刘宏抛弃而死无葬身之地。

    刘宏得知此事后,其中的愤怒生气自不必说。

    阿备赶紧道:“血衣出现在宋公的庄园外,并不能确定宋公就是幕后黑手。毕竟空地上人来人往,有人想动手脚也很方便。宋公是被人冤枉的,也未可知?还请陛下准许臣夜探宋公庄园,查清真相,使清白之人不被冤屈,使罪恶之人不被逃脱!”

    汉灵帝刘宏沉吟片刻后,点头同意了。

    忽然,宫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奔跑声和侍从的急呼声。

    阿备和刘宏走出殿外,正看到一团如车盖般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拖着长长的如飞龙一般的黑烟直直地堕在了庭院中。

    轰隆一声巨响,如天神震怒,神罚降世!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灵帝纪》:(178年)六月丁丑,有黑气堕所御温德殿庭中。

    第102章 我上我真行

    皇帝正在温德殿中议事, 天上突然堕下龙形的黑气落于温德殿的庭院之中——这样的巧合,即使是阿备这种受过了系统性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士,都难免心有戚戚, 更何况是笃信谶纬的土著东汉人?

    没过多久,温德殿庭院中便挤满了闻询赶来的官员。大家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慌乱和惊恐。

    “先是侍中寺, 然后德阳门, 如今又是温德殿——这异象真是一步一步距离陛下越来越近了。”

    “也就是说,陛下……或者陛下身边的身边人,让上天不满?”

    “这一定是苍天在示警!”

    太常来艳长叹一声:“若是陛下还是一意孤行,恐怕大汉危矣。”

    蔡邕站在庭院中, 望着地砖上的黑气残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虽然很有几分迂直在身上, 但却不是不懂得明哲保身、一味横冲直撞的傻子。

    之前的几番上奏, 都如泥牛入海没了音讯。而往来接触到的宦官阉党们,则在明里暗里地给他使绊子、穿小鞋。

    蔡邕再怎么傻,也明白过来这都是刘宏授意下的暗中敲打, 让他不要再乱说话。

    出于对自身前途命运的考虑, 蔡邕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了沉默。

    但是现在, 黑气从天而降,位置更是逼近皇帝——苍天示警已经如此明确, 为了大汉国祚, 他实在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陛下!”蔡邕老泪纵横, 以首叩地, “《诗》云:‘畏天之怒,不敢戏豫。’老天爷的警戒, 是不能轻看的啊!自从鸿都门学设立以来, 宫中异象不断发生, 而且动静越来越大、位置越来越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请陛下停止尚方工技,鸿都篇赋,停止将官职授予给由科举选拔出来的人,重新恢复大汉百年以来的孝廉征召制度。再将那些个蒙蔽圣听、颠倒黑白、霍乱国家的奸佞小人、宦官阉党统统罢免,方可平息苍天之怒,拯救大汉之危呀!”

    太常来艳瞥了刘备一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也颤巍巍地喊道:“请陛下罢免奸佞,救我大汉!”

    其他官员一见,立刻也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齐刷刷地高喊道:“请陛下罢免奸佞,救我大汉!”

    鸿都门学,是刘备大力建设的。

    科举制度,是刘备一手创建的。

    此时此刻,跟在刘宏身边的也只有刘备。

    百官口中的“奸佞”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群臣的呼喊如一道惊雷,在汉灵帝刘宏的耳边炸开。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以万人之上的姿态俯视着阶下的群臣百官,却全然没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掌控感,只觉得自己如同风中的纸鸢,摇摇欲坠。

    那一刻,刘宏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次岁首大祭。

    以大司农张温为首的百官反对他的矿藏新政,在祭典上集体发难。

    那时,在萧瑟的寒风中,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高台之上,终于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想着想着,汉灵帝刘宏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坚定了心神。

    多年前,他实力还弱,尚且出招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如今,他羽翼渐丰,怎么可能会就此妥协?

    刘宏看了看刘备,大大方方地握住后者的手腕,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曾起誓,你为松柏,我为青山,永不相负!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支持你、保护你!

    “蔡议郎,”刘宏开口,语气冷得如同三九天的冰霜,“苍天异象并未指名道姓,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这是在指朕身边的某些近臣呢?”

    “陛下,那黑气虽然形状如龙,但不见足尾,因此只能称为蜺。《易龙》曰:‘蜺之比无德,以色亲也’。《演孔图》曰:‘天子外苦兵,威内夺,臣无忠,则天投蜺’。异变不会凭空产生,占卜不会胡乱言语。先人的书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就是奸臣在内,祸乱国家的征兆呀!”

    “可……”刘宏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掌被捏了一下。他转过头去,正看到刘备在对自己眨眼睛。

    刘备:陛下,让我来。我来搞定他。

    刘宏:玄德要自己来?好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刘宏从善如流,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抬了抬手道:“玄德贤弟来和蔡议郎论一论吧。”

    “臣遵命。”

    地下的群众不由地撇了撇嘴,表示没眼看:别以为我们在下面就看不见你们两个的小动作!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就直说,别以为在那里自编自导自演地走个流程就能把我们给糊弄住!

    蔡邕则更是怒火中烧:奸佞祸国!奸佞祸国!

    阿备走下台阶,伸手将蔡邕扶起。蔡邕自然是不肯受这个人情,坚决地推开了阿备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以示划清界限。

    面对蔡邕的冷脸拒绝,阿备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行了一个十分恭敬的礼,然后才开口道:“蔡议郎刚才所言种种,全都是基于一个假设——异象乃是苍天示警,而非人为。若在下言,这些异象并非异象,都是人为,那又该如何呢?”

    不仅仅是蔡邕,在场的百官都有些懵了。

    人为?

    这么大的黑气,这么长的黑龙,这么大的阵仗?这能是人为的吗?

    刘备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是为了脱身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蔡邕心中不由地生出鄙夷,脸色不豫道:“涿侯所言,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暂时没有。”阿备故意顿了顿,眼见着百官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话锋一转,直接撂下个重磅炸弹,“但在下可复现这黑气异象。”

    蔡邕深深地看了刘备一眼,没有说话。有的官员则没有这么客气了,直接丢给刘备两个大大的白眼。

    苍天异象何其壮大,刘备一介凡人就想复现,简直是痴心妄想、徒增笑谈!

    简直就像是东汉版的明星粉丝与普通路人的撕逼现场。

    苍天异象百官粉:你居然看不起我家苍天异象!有本事你行你上啊!

    路人刘备:呵呵,不好意思,我上我真行。

    阿备也不多啰嗦,当即召来侍从一通吩咐后,就用侍从呈上来的材料开始了现场制作。

    冒着黑烟的大火球,对于阿备这个现代人来说可太熟悉了,无非就是不充分燃烧的初级版火药球。

    小时候,阿备就常和小伙伴们从鞭炮里将火药掏出来,堆成一个小山样的火药堆,再用打火机点燃。多数情况下,只会收获短暂的火花和烟雾,少数情况下还能收获到炸雷般的响动以及爸妈的混合双打。

    至于□□,那就更简单了:一硫二硝三木炭——这可是高中化学配平的必背口诀之一,哪个现代学子要是记不住那就没脸见化学老师了。

    当然,化学老师也曾经顺便给学子科普过,“一硫二硝三木炭”是现代人的说法,里面的成分都是经过现代工艺提纯后的纯品,计量单位则是原子数。

    要是在古代,这句口诀就得改成“一硝二硫三木炭”。用古代的八两称进行称重,取一斤硝酸二两硫磺和三两木炭进行混合。

    在给侍从们写方子的时候,阿备还特意学习了《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好点子,故意写了很多不相关的原材料,以免被怀有恶意的人偷学了火药配方。

    总之,在一通复杂到炫目、阿备本人都完全记不清楚的操作后,阿备终于做好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火药球。

    他先是将火药球放在庭院正中央,然后郑重其事地让汉灵帝刘宏退到宫殿深处,随后又提醒百官都退到围墙边后,这才用燃着的香点燃了引线。

    引线发出小小的呲呲声,并且迅速地缩短着。阿备见了,转身就跑,就好像后面有老虎在追似的。

    站在围墙下的百官见了,都忍不住抿嘴讪笑——这小球小巧,这火花如此微弱,便是一个柔弱女子也能应付,刘备一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竟然表现得如此害怕,实在是太没胆量了!

    然后下一秒,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那个看似平凡无奇、小巧纤弱的小球球突然猛地爆炸开来,方圆一仗之内的碎石土块全都被震飞了出去。百官们虽然提前远远地退到了围墙边上,但也被爆炸的余波震到,不仅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头晕眼花耳朵轰鸣,而且还被震飞的碎石土块砸了一头一脸,狼狈非常。

    长长的黑烟如同巨龙一般盘旋而上,露出狰狞的模样。等到那黑烟终于散去后,原本放着火药球的地方则被震出了一个超过火药球一倍大的、黑色的坑。

    百官们目瞪口呆,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们看了看原本黑气异象弄出来的浅浅的黑色的痕迹,又看了看现在刘备弄出来的深深的黑色的坑。最终,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刘备。

    汉灵帝刘宏也目瞪口呆,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看了看原本黑气异象弄出来的浅浅的黑色的痕迹,又看了看现在刘备弄出来的深深的黑色的坑。最终,也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刘备。

    有幸围观了全过程的宦官、宫女、侍从们通通目瞪口呆,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们看了看原本黑气异象弄出来的浅浅的黑色的痕迹,又看了看现在刘备弄出来的深深的黑色的坑。最终,全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刘备。

    而被所有人围观的阿备,则尴尬地抓紧了脚趾头,默默地在东汉的土地上抠出了一个现代化的三室两厅。

    阿备内心汗颜:糟糕,好像一不小心弄过头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后汉书·蔡邕传》,原文很长,就不放出来了。作者对原文有删改。

    注2:出自《后汉书·五行志》。作者对原文有删改。

    注3:火药的效果有夸张,大家不要较真哈。

    第103章 夜探宋氏庄园

    “咳咳咳……”

    阿备假意咳嗽了几声, 将众人从呆愣的状态中唤醒。

    他从角落中踱步而出,硬着头皮道:“秦时有书籍记载,有方士将各种药材置于炼丹炉中祈望炼制出长生不老药, 结果药没有炼出来,炼药的炉子先被炸毁了。据说,一声巨响之后, 青铜药炉四分五裂, 有滚滚烟雾冲天而起,形如巨龙,火光四溅,十分骇人。”

    “大家看, 这记载中的描述与刚刚堕入庭院中的黑气是不是很像呢?在下复现出的景象是不是也和堕入庭院中的黑气很像呢?如果有人制作了和在下类似的火药球, 点燃后再用投石车投向禁宫, 是不是就能弄出如刚刚那样天降黑气的动静了呢?”

    “既然在下一介凡夫都可以轻易复现,那么那黑气必然不是上天示警,而是人为!是有人在针对陛下!”

    “众卿们一片赤诚爱国之心, 可以被歹人利用, 用错了地方呀!”

    事实胜于雄辩, 面对阿备一连串的反问,即使是再固执、再眼高于顶的官员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输了。

    “臣思虑不周, 误会同僚、引发流言, 实在罪过。”蔡邕拱手折腰, “臣在此向涿侯致歉, 并自罚俸三月,还请陛下恩准。”

    阿备有些诧异地望向蔡邕:这个固执到有些迂腐的小老头, 居然这么有骨气、有原则!说道歉就道歉、说认错就认错, 一点挣扎纠结都没有, 光是这份心胸,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阿备不由地更加留意起这个名流青史的大才子,心中对他的评价也更上升了几分。

    蔡邕既然自己递出了台阶,汉灵帝刘宏也没有不接的道理。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给刘备立立威。

    汉灵帝刘宏矜持地一点头:“准奏。另外……”他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丝冷笑,“刚刚跟着进谏的大臣们,没有经过详细查证,便人云亦云,推波流言泛滥,动摇人心,当罚!各自均罚俸一个月!”

    这一个两个的,三天两头地拿这个异象、那个先贤来贬他的忠臣、拆他的臂膀,他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今天就好好地给你们点教训,看他们还敢不敢把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里!

    打发走了百官后,阿备又和汉灵帝刘宏商量了一番事务,便告辞离开。

    他走出温德殿没多远,突然感到身侧有一阵劲风刮过,一颗肉乎乎的小炮弹便撞到了自己的腿上。那小肉弹还自带变形功能,一遇到了自己的大腿就自动化身成为小考拉,整个抱住了不撒手。

    “皇叔!皇叔!皇叔!”小考拉抬起头,露出了刘辩焦急的小脸蛋,“我听说天降异象,百官弹劾皇叔——皇叔没事吧?”

    朝廷内外、波谲云诡,或许只有这稚子是唯一单纯无垢之人了吧?

    阿备的心不由地柔软了下来。他抱起小刘辩,伸手捏了捏后者软乎乎的小脸蛋,笑道:“当然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别的皇亲做这个动作,或许要被人参一个不敬之罪。可刘备不一样,他是汉灵帝亲口封的“御弟”,刘辩正正经经的皇叔、名正言顺的长辈。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做这样的动作,怎么能算不敬呢?

    更何况,刘备还是刘辩正儿八经行过礼、拜过师的先生。一位师长对一位学生做出这样的动作,这简直就是宠溺了!

    果然,向来被教导得规规矩矩、谨受礼节,甚至有点胆小怯懦的刘辩被突然来了这么一下,顿时呆住了。片刻之后,整个脸颊都染成了羞怯的粉红色。

    他用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搂住刘备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庞埋进刘备厚实的肩膀上,忍不住撒娇地叫了一声:“皇叔~~~~~~~~”

    颤乎乎的尾音中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

    阿备不由地想到,历史上刘辩这个孩子从小就被汉灵帝刘宏送出了宫,没有养在身边。好不容易长大了被接进了宫,刘宏又不喜爱他。

    这个孩子,或许从小就没有被男性长辈亲近过吧。

    面对小孩子,阿备总是更柔软一些,也不介意帮他们完成一些小小的心愿。

    他摸了摸小刘辩毛茸茸的脑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辩儿,快下来,不要让皇叔累着了。”门槛后闪过一片华丽的衣角,一位容貌艳丽的妇人带着仪仗款款走来。在美貌妇人的再三催促下,小刘辩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地。

    显然,这位美貌的妇人就是历史上少帝刘辩的生母、汉灵帝刘宏的第二任皇后——何皇后。

    后宫妃子在场,阿备赶紧后退了几步、下移了目光,恭敬地恪守起了礼仪。

    开玩笑,大才子刘桢就是因为平视了甄宓一眼,就被曹操下令收押,差点因此丢掉了性命。

    他可不想复蹈其辙,创业未半而中道蹦迪——划掉,重来——他可不想创业未半就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而中道崩殂。

    “妾在深宫中,却也见到天降黑气。后又听闻百官弹劾皇叔,其势凶险,非比寻常。妾实在为皇叔担心呀……”

    虽然阿备有意避让,但何蕾还是截着他拉拉杂杂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里话外又是担忧、又是关心,热情非常。

    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到好像是处了几十年的好亲戚一般。

    这下子,到把阿备给整不会了,不知道何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讷讷地点头,偶尔避重就轻地回答几句。

    “……皇叔大才,我的辩儿能得皇叔点拨,是他的大幸。辩儿愚钝,今后还请皇叔多多照顾呀。”

    绕来绕去,何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也不算什么紧要的大事,只能说是父母的一片痴心,总想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给自己的孩子谋福利。

    在现代社会时阿备没有孩子,但在现实中、网络上见过不少这样的家长。有些时候,阿备甚至觉得这样的家长很有几分可怜。

    “臣为皇子的先生,自然恪守师道,尽心尽力。”阿备恭敬作揖,“皇子天资聪颖,今后必定前途无忧。”

    “那就先谢过皇叔了!妾还要去皇后宫中送些点心,就不多留皇叔了。告辞。”说完,何蕾便领着刘辩离开了。

    其实阿备说的也不过是套话,但何蕾却好像领到什么仙旨一般,乐呵呵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高兴。

    唉,只能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离开皇宫后的当天晚上,阿备便领着曹操和袁绍一起偷偷潜入了宋酆在雒阳城外的庄园。

    宋酆如今贵为国丈,如今又手握重病,可谓是权势过人。他的庄园不仅大,而且家丁仆从众多,各处门房均有人看守。阿备、曹操、袁绍三人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潜入了宋酆在庄园中的书房。

    “我在门边望风,你们快进去找东西。”一进入书房,袁绍便主动地道。

    阿备一点头,拉着曹操走到里面的书架上一顿翻找。很快,就在一个角落的盒子里发现了一些往来信件。

    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那些信件上的内容全都是皇帝最近的行动、饮食等私密信息。

    而字里行间之中,话里有话,更是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诡异气息!

    似乎……这些人是想要弑君?

    阿备和曹操都不由地愣住了:他们是想过能从宋氏庄园里找到大家伙,可没想到这家伙也太大了!

    再往下一看,信件落笔处还有不少朝臣中的熟面孔: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

    他们还想再往下看,望风的袁绍突然急呼:“有人来了,咱们快跑!”

    阿备、曹操顾不得再看下去,将盒子里的帛书一把抓走,一边拔腿往外跑一边将帛书往怀里塞。

    宋氏庄园内早已燃起了数不尽的火把,到处都是拿着武器的家丁。阿备、曹操、袁绍等人虽然武功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之间也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三人相互配合,且战且退,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终于逃了出来。

    等到他们终于甩掉身后的追兵,望见雒阳城巍峨的城池时,天边已经露出了灰蓝色的晨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但阿备、曹操、袁绍等人的心却是沉甸甸的。

    因为他们手里的帛书,他们已经看见了不远的将来那洒满鲜血的台阶。

    事关重大,阿备不敢耽搁,当天就进宫面见了汉灵帝刘宏。

    多年之后,阿备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每一处细节。

    他记得,当他和曹操、袁绍等人回到雒阳城的时候,朝阳初升,一切都还是那么地朝气蓬勃。可当他带着帛书进到皇宫里的时候,天空中却突然乌云密布,宛若迟暮。

    他记得,当他刚刚拜见汉灵帝刘宏的时候,后者刚好从一卷写满了府库充盈的奏报中抬起头来,咧嘴一小,眼角眉梢上全是满满的喜悦。可当他将帛书呈递给刘宏后,后者的脸色在片刻之后便阴沉了下来,凌厉的眉峰上全是冰冷的杀意。

    “他们想要杀朕?”

    刘宏猛地一甩袖,抽翻了桌案上的竹简奏报。在竹片们噼里啪啦的散裂声中,刘宏的声音如同一头愤怒的豹子。

    “他们想要杀朕!”

    【作者有话说】

    注1:查资料的时候都说秦朝有火药炸炉的记载,但我没找到原文出处。如果有知道的读者大佬,可以在评论区告知一下,感谢。

    第104章 玄德,对不起

    面对宋酆弑君的可能性, 刘宏先是愤怒,然后是一阵彻底的无力感。

    汉灵帝刘宏少年登基,一路走来, 见识过不少尔虞我诈,经历过许多刀光剑影。

    但自始至终,他对自己都有着一个最基本的安全感——他是皇帝, 有天命在生!只要他在位一日, 便没有人敢杀他!

    基于这个安全感,他可以耐着性子和朝中的士族往来周旋,他可以忍下咒骂启用宦官与外戚官员争权夺势。

    可是今天,就在他接过帛书的这一刻, 刘宏这一最基本的安全感被瞬间击得粉碎!

    原来, 在那些士族高官眼里他就是个可以被随时宰杀的羊羔!原来, 他这个皇帝身份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原来,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命!

    而最令他难以容忍的——这份致命的谋杀不是来自别人,却是来自他的皇后所在的家族。

    一直以来, 他虽然对皇后没有多少宠爱, 但自问没有亏待过她。

    皇后该有的尊贵, 他统统给了,皇后该有的荣华, 他也统统予了。他甚至让皇后的父亲成为执金吾, 掌握宫中禁军!这样的信任和权势, 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 他的皇后、他的岳丈却还不满足!

    他们要害他的性命!他们要踏着他的尸骨更上一步!他们要用他的血肉打造出最强的权力冠冕!

    那一瞬间,刘宏一直以来身为皇帝的自信, 一直以来对四百年炎汉的骄傲, 一直以来对天命所在的信仰统统化作了齑粉, 崩得四分五裂、碎得一塌糊涂!

    可笑,他还一心想要做一个文韬武略的好皇帝。

    他还想要收拾地方上的豪强,维护朝廷的统治;他还想要收拾朝中的士族,巩固皇帝的权利;他还想要平定四方动乱让百姓安居乐业,重振大汉的威仪!

    为此,他拉着刘备在这深深宫廷之中,点灯熬夜地想了多少策论、定了多少方略,耗尽了多少心血?

    可是,谁又在乎呢?

    地方上的豪强们不在乎,他们只想要让自己的庄园更大、土地更广、奴仆更多。对于阻碍了他们的汉灵帝刘宏,他们恨透了他。

    朝廷里的士族们不在乎,他们只想要让自己的族人更多、官职更高、权势更大。对于阻碍了他们的汉灵帝刘宏,他们恨透了他。

    甚至就连他的皇后与岳丈,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认为他的存在阻碍了他们获取更大的权力,他们恨透了他。

    他们、他们、他们,统统都想要他死!

    这天底下的人,统统都只想要他死!

    那一刻,汉灵帝刘宏只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堆熄灭的篝火,暗了、凉了、散了、死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尊破碎的琉璃像,不用人碰,就自己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再也无法重合。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明白了什么是“绝望”,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半晌,刘宏将颤抖的手按在桌案上,声音冷得出奇:“传朕的旨意,皇后宋氏及其父宋酆谋反弑君。废除宋氏皇后之位、宋酆执金吾之职,夷三族。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等皆诛。”

    阿备一愣,赶紧跪地:“陛下,这帛书虽然泄露宫中私隐,却没有一句谋反弑君之言,皇后及其父亲的罪行尚不能定论。此事还有蹊跷。还请陛下暂且将皇后及其父收押。待微臣查明真相后再依律论处!”

    “皇后宋氏及其父宋酆谋反弑君,当夷三族。”

    “陛下,此事蹊跷,幕后恐怕另有主谋!如此草率行事,恐怕冤枉好人,使亲着痛仇者快!”

    “玄德,”汉灵帝刘宏突然话锋一转,低低地叫了一声阿备的字,“幕后主谋是谁,不重要的。”

    阿备浑身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上首的汉灵帝刘宏。他的这个动作堪称僭越,比平视后妃什么更为严重,但此时的刘宏却并没有在意这些礼法,只是同样地定定地回望着阿备。

    汉灵帝刘宏坐在整个宫殿的最高处,身边有千百枝璀璨宫灯。他身处在光明灿烂之地,整个人却陷落在浓稠的黑暗之中,像一尊面目模糊的神像,庄重到诡异骇人。

    他一开口,神像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但那声音哀哀的、冷冷的,空灵得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那一刹那,阿备彻底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刘宏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刘宏,而是成为了另一个崭新的未知的帝王。

    阿备也明白了,他们如今讨论的“宋酆弑君”这件事也不再单单只是“宋酆弑君”这件事,而是另一个更加广大、更加深入,同时也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政冶博弈的事件。

    宋酆或许没有想要弑君,但是他必须死。

    宋皇后或许根本没有参与,但是她也必须死。

    因为,汉灵帝刘宏想要他们死,需要他们死。

    想明白了一切的阿备也不由地心冷了下去,他不知道今后的汉灵帝刘宏是否还值得信任,是否还值得并肩,是否还能成为他这棵松柏最坚实的青山?

    刘宏看着阿备,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瞬间明白了阿备的担忧。

    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刘备歼灭鲜卑王庭、大胜回朝时的场景。那一日,在万人注目之下,他问刘备有什么心愿,刘备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刘备什么要求也没提,只说:“臣只愿陛下的威德加于四海,百姓的赞扬传颂千年。臣能够为陛下尽一点绵薄之力,垂功名于竹帛耳便心满意足了。”

    那时候的他,满心欢喜,觉得只要和刘备通力合作,一定也能如歼灭鲜卑般横扫士族豪强、重整大汉,将这个愿望圆满地实现。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面对着曾经给予过自己全力的期盼、信任和支持的刘备,他终究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句——

    “玄德,对不起了。”

    哐兹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之后,那场积蓄了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下。

    那倾盆的大雨,带着一种决绝,像极了东流入海不复回的江河,又像极了注定倾颓难再复的大汉。

    那一刻,刘宏的目光似乎穿越百年,提前看到了某些历史的结局。

    “若有一日,汉室倾颓、天下大乱,”刘宏看着刘备,声音哀哀的,“还望玄德你……”

    刘宏的话戛然而止。

    他晕倒在地了。

    阿备惊恐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刘宏,一边运用仅知的一点现代急救知识进行抢救,一边大声呼喊着叫着太医。

    过了片刻,太医们急匆匆地赶到。一番救治之后,总算将刘宏救醒了过来。

    而刘宏醒过来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是让阿备先出宫。而在那之后,刘宏再也没有召阿备进宫过了。

    即使阿备几次三番请求入宫进见,送出去的消息也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了回应。

    而在阿备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皇宫里却热闹非凡:先是皇帝所坐的玉堂后殿庭中出现了青虹。然后术士掐算后说,有人在用巫蛊暗害皇帝,这青虹是上天来向皇帝示警的。于是皇宫里开始彻查巫蛊之事,将整个禁宫翻了个底朝天,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结果搜到皇后所在的寝宫时,居然真的搜出了写着刘宏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

    皇帝大怒,下策书废除了宋皇后的后位,收回了她的皇后玺绶。宋皇后没有为自己辩白,只是脱掉华服、除下发髻,一身朴素地自己走进掖庭暴室,没过多久便传出了死讯。

    宋皇后的父亲宋酆也被下狱,直接死在了狱中。宋氏一族上上下下一百余人全被押送到各门处斩,滚滚人头铺满了雒阳城的集市口。

    而与此事有牵连的其他人,太常来艳、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等也都纷纷被下狱而死。

    后宫之中,皇子刘辩的生母何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虽然她暂时还没有皇后之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迟早的事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阿备在家里做复盘时,也不得不赞叹汉灵帝刘宏的帝王心术。

    至于整件事情中,青虹到底是谁弄出来的?宋皇后到底有没有给灵帝下巫蛊?何贵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种种问题,就像刘宏自己说的那样——

    ——都不重要了。

    之后的汉灵帝刘宏,就好像真的中了巫蛊一般,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原本蓬勃的朝气、踌躇的壮志仿佛青烟一般,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散漫、无稽和荒唐。

    他开始在西园卖官,把朝廷里的各类官职明码标价,从四百石的小官到两千石的三公,无所不卖,给钱就行。

    他还将给天子拉车的马匹换成了驴,自己亲自架着四驴车在京城里飞驰,暗示那些执政的人都蠢钝如驴。

    他还在西园里养狗,给狗的脑袋上戴上进贤冠,腰上捆上绶带,光明正大地骂那些当官的士族都是狗。

    他把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包括他自己。

    他放肆地挥霍着自己手里的资源,就好像从此以后再没有了明天。

    阿备在自己的宅邸中,冷眼旁观着外界的风起云涌、刘宏的绝望摆烂,然后将自己曾经和刘宏一起商讨出来的策略想法全部扔进了火盆中。

    看着那些承载着无数心血的竹简一点点化为灰烬,阿备心中那些愤怒、不甘、不愿的情绪也一点点沉了下去,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阿备将自己腰上的印绶解下,放在了桌案上。

    他已经决意辞官,今天就走。而他在走之前,还有一个最后要见的人,有一件最后要解决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的时候就发现,汉灵帝刘宏一开始还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君王的,很多举措也很有明君的风范,但是后期却画风突变,整个摆烂了起来。这种巨大的转变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有了一种意难平的感觉。我努力地将这种转变和悲哀描写出来,希望各位读者能够喜欢。

    注1:《后汉书·灵帝纪》:(178年)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御坐玉堂后殿庭中。

    注2:《后汉书·灵帝纪》:(178年)冬十月,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皇后宋氏废,后父执金吾酆下狱死。《后汉书·宋皇后纪》:甫恐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注3:《后汉书·灵帝纪》(178年)九月……司空来艳薨。(179年)冬十月甲申,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谋诛宦者,事泄,皆下狱死。——从史书来看,这几个人的死亡和宋皇后巫蛊案没有任何联系,作者在这里这样写只是为了增加戏剧冲突。全部都是作者自设,请读者们勿要较真。

    第105章 不要负了孟德

    阿备来到了袁绍的宅邸中。

    袁绍原本是受河南尹何进的托付探查异象的真相。但如今宫中风云突变, 就连刘备这个被汉灵帝刘宏亲自指派着去探查异象的人都停了下来,他自然也不可能继续上赶着去查。

    于是,袁绍又重新回到了袁家的宅邸中, 过上了深居简出的守孝生活。

    原本,按照袁绍自己定下的规矩,守孝期间除非海内名士, 否则绝不相见。但他毕竟才和刘备一起追查过异象真相, 而且刘备虽然不是名士,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灭鲜卑的军功,也算得上是海内盛名。

    略一思索后,袁绍还是见了刘备。

    好久未见的两人再次见面, 一番客套问候后, 相继落座。

    阿备道:“我就要离开雒阳了。临走之前, 想到本初还有件东西放在我这里,便送过来还你。”

    看着仆从递上来的漆盒,袁绍有些诧异:“我并未借什么东西给涿侯, 最近也未曾丢失过什么东西呀。”

    虽然心中奇怪, 但袁绍还是打开了漆盒伸头去看。下一瞬, 袁绍迅速地扣回了漆盒的盖子,原本轻松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涿侯, 这是何意?”袁绍咬着牙, 眼神中逐渐浮现出了丝丝不善。

    那漆盒里, 放着的是闯宫的白衣人穿着的染血白衣, 以及白衣佩戴的鬼怪面具。

    阿备轻嘬了一口热茶,轻描淡写地道:“物归原主罢了。”

    “涿侯, 你可知道, 你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 是能要人性命的!我袁本初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异象之事影响巨大,雒阳皇宫里面如今又风起云涌。这种时候,他袁绍要是被刘备认定为异象的幕后黑手,杀了宋皇后满门的刘宏岂会轻易放过他?

    只杀他袁绍一人,那都是格外开恩了!夷灭他袁氏三族,也不是不可能的!

    阿备抬起头,看着满脸愤怒的袁绍,只觉得可笑。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推刘辩上位,借何进之手诛杀宦官,引董卓入京”等一系列操作都是袁家在幕后操控。

    袁绍作为袁家这盘大棋的实际执行者,潜伏在何进身边,凭借着奥斯卡级别的演技获得了后者信任,然后一顿煽风点火、诱骗引导的顶级操作,最终使袁家的计划大获成功。

    只不过最后董卓脱离了袁家的控制,反杀了袁家,这才让袁家棋差一招丢了本来稳赢的局面。

    要不然,凭借着袁家的声望势力,袁绍的手腕演技,袁家怎么可能仅仅是“四世三公”?恐怕要直接奔着“八世三公”、“十世三公”去了!

    当时,阿备看到这样的假设,还只是哈哈一笑,当看个乐子。

    但在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又亲眼见了袁绍的反应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假设的合理之处,更不得不承认袁绍手腕演技的厉害了。

    阿备叹了口气,道:“其一,在侍中寺追击白衣人。白衣人从西侧冲进树林,然后你从树林东侧蹿了出来,紧接着白衣人就不见了。

    其二,在宫中追击白衣人。你说白衣人往宫墙上一撞就不见了。但之后我再去查看时,你所指的宫墙下没有任何痕迹,反倒是在相反一侧的宫墙下找到了一滴血迹。

    其三,你说白衣人砍伤了你。我见过白衣人,他是右手持刀。我也见过你的伤口,是在正面,刀口从左向□□斜而下。如果白衣人面对面地向你砍过去,你身上的刀口只会从右向□□斜而下。

    从左向□□斜而下的伤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白衣人一直用右手持刀和你对战,但在砍中你的那一刹那,将持刀的手换成了左手;第二,那刀伤根本就是你自己砍出来的。

    本初,你举得哪一种可能性更高呢?”

    袁绍:“……”

    阿备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和那个装扮异象的白衣人就是一伙的。

    你之所以会出现在侍中寺,第一是为了引开我和孟德,帮助白衣人脱身;第二是为了和我们接触,借助你和孟德的关系,与我们一起探查异象。

    你之所以会被白衣人“砍伤”,也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故意误导我们,是想让白衣人借机逃走。

    你还故意将白衣人用过的白衣和面具扔到宋皇后父亲的庄园外,就是为了让我们怀疑宋公,进入庄园探查。

    你在宋氏庄园内只所以主动提出给我们望风,是为了能和庄园外的同伙互通消息,及时打断我和孟德的探查,确保我们只能查到你想要我们查到的东西,防止我们查到一些不该查到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切应该都是河南尹何进指使你干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扳倒宋皇后,扶持自己的妹妹做皇后。”

    袁绍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大怒道:“一派胡言!那天闯宫的白衣人分明是左手持刀,你仅凭一家之言,就想要污蔑我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全都是你的猜测!”

    “是吗?”阿备站起身,“那我就把证据拿给你看。”

    阿备一把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他分明是第一次进到袁绍的宅邸,但对这宅邸中的每个房间都熟悉得像是来过千百次一般。他径直地走到角落里的一间房间外,一把推开了房门。

    木制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惨白的日光哗啦一声将那小小的房间照了个透亮,也将房间里坐着的许攸以及许攸腿上的伤口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备道:“这就是那个一次次引发异象的白衣人。他腿上的伤口,是我亲手造成的,伤口的时间形状是否吻合太医一验便知。这就是证据!”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的许攸当即变了脸色,惊恐地看向袁绍。袁绍沉着脸,阴冷冷地看着刘备。

    “刘备,你想怎么样?”袁绍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的。”阿备看向袁绍,“如今何进一派已经完全得势,何贵人的皇后之位唾手可得。陛下也需要何氏一派成为他手里的尖刀,去制衡宦官和士族。哪怕我把所有证据都呈给陛下,陛下也不会动你们的。”

    “我知道你袁本初胸怀大志,也知道你袁本初心狠手辣。可我就要离开雒阳了,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你的这些大志和狠辣,与我统统都没有关系了。”

    “我来,只是想要劝你一句。曹孟德气量广大、忠心报国、热血真挚。他一心将你当作最信任的大哥。如今,你已经骗过了他一次。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骗他了。”

    “希望你,不要负了孟德。”

    袁绍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袁绍没有见过张角,更没有像曹操一样经历过“三戏张道人”的事情。但在这一刻,他却和多年前的张角感同身受。

    他与当年的张角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备话中的深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看透了他的野心、预知了他的行动。

    刹那间,袁绍起了杀心。

    很危险,如果放任这个人离开,对自己未来的大业十分危险。

    在阿备的身后,许攸也接收到了袁绍的眼神,缓缓地站了起来,悄悄拔出了手边的宝剑。

    阿备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他望着院外枝叶繁茂的大树,叹了口气:“这树随好,但无鸟鸣相伴,总是少了几分灵动。”

    说完,阿备便以口为哨,模仿起了鸟叫。

    立刻,袁绍所在的小院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鸟叫声。最近的那一声鸟叫,仿佛就在窗边,就在门外!

    瞬间,袁绍的脸色便白了三分。他知道,外面都是刘备的人,他今天是无法留下刘备了。

    他与刘备的这一次交手,是他败了。

    阿备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袁绍的宅邸,又去到了曹操的宅邸。这一次,他没有去见曹操,只是留下了一封书信。在信中,他鼓励曹操为汉室尽忠,并且隐晦地提醒他要小心袁绍。

    做完了这一切后,阿备带着自己关羽、张飞、刘德然等一众人马离开了雒阳。

    他要回幽州,去涿县。

    虽然他在钟央改革的努力已经事实上失败了,但由此积累到的名声资源还是不错的。他必须得赶紧回到幽州,将这些名声资源巩固住,化为最实在的钱粮人口,为之后的乱世争霸打好基础。

    想到这里,阿备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虽然自己将辽东经营得不错,在幽州也很有影响力,但因为三互法的原因,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彻底掌握幽州。如今他卸下官职,从法理上对辽东的掌控又更弱了一层。

    之后在对辽东的经营管理上,在对幽州的渗透影响上,他必须要再下更多的功夫才行了。

    如此在路上行了几天,突然有一队人马从后面追来。为首的那一个人面白无须,宦官打扮,一边策马奔跑一边高喊着:“涿侯请留步!陛下有旨意!”

    阿备率领众人下拜接旨。

    为首的宦官展开帛书念道:“陛下旨意,封涿侯刘备为辽东太守,都督辽东郡、辽东属国、玄菟郡、乐浪郡诸军事。”

    这一道圣旨下去,直接将半个幽州、整个辽东划给了刘备。不仅一举解决了阿备之前的忧虑,而且还惊喜升级扩大了他的统领版图!

    换算到三国时期,那就是直接让刘备成为了有名有实的半个州牧!

    阿备先是一喜,随后便感到一阵心酸。

    他明白过来,提前看透天下大势的人不仅有他,还有汉灵帝刘宏。

    那时候,刘宏晕倒前想要说的话或许是:“若有一日,汉室倾颓、天下大乱,还望玄德你……匡扶汉室。”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小团子诸葛亮

    人间四月天, 春日的芬芳刚刚散尽,夏日的热气便迫不及待地踏着青山绿水而来。

    此时,天气不冷也不热, 气温不高也不低,就像拉绳结拉到了中间,不松不紧正正好。

    各种生物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挨过了吃力的春天, 都在这个松快的初夏里莽足了劲儿快快生长。

    就好像一群约定了要跑马圈地, 出发的号令一响,大家便都拼尽全力冲了出去,就是想着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中多跑一点、多圈一点,让自己以后生存的资源更多一点。

    农人们随农而生、随农而动, 动物、植物们忙个不停, 农人们便也跟着一点儿也不得闲。先是忙着种桑苗、养蚕卵, 弯下腰、直起背,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好不容易意将桑苗种好了、蚕卵养起来了,又要忙着将田里蓄上水, 赶着节令将秧苗插下去。

    忙忙碌碌的, 一刻也不得闲。

    但这日, 兖州泰山郡的郡治奉高县城里,忙碌的百姓们却难得地抽出了一点时间, 跑到街上去了。

    原来, 是这泰山郡郡丞诸葛圭的二儿子今天周岁, 举办抓周仪式, 大宴宾客。

    诸葛圭在任期间施仁政、劝农桑,很得当地百姓爱戴。因此, 听闻诸葛家出了这样的大喜事, 百姓们哪怕生产繁忙也愿意挤出时间跑过去说几句吉利话, 送上一份祝福。

    诸葛圭也不含糊,直接在门口架上了几口大锅,倒入了好几石的黍迷。凡是来道贺的百姓,都能领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豆粥。

    粥不多,但到底是一份心意。而且你一个人过来,也没花一个铜板,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能混得一顿的饭饱——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百姓们得了豆粥,个个喜笑颜开,都夸诸葛郡丞是个好人。

    一群百姓站在街边角落里,一张嘴巴吸溜吸溜地喝着豆粥,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街道。突然,他们发现一位道人领着一个道童径直走向了宅邸。

    那道人生得鹤发童颜,面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刚刚及冠,但带着莲花冠的发髻却是斑斑白白。他穿着一身淡黄的道袍,手拿拂尘,身姿挺拔、长须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

    原本来远处接待客人的诸葛圭一见到道人,立刻趋步上前,热情地接待起来。

    站在街边喝粥的百姓们、坐在院子里的宾客们见了,便不由地八卦起来。

    “这道人是何方人士,怎么能得诸葛郡丞如此看重?”

    “听说这人道号叫得玄,很有本事的!”

    “咱们泰山郡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而且这人长得又老又小的,奇奇怪怪,一看就有问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些有本事的人的确会出来游离四方、让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号。但有些有大本事的人,反而不喜欢被人知道,偏要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这位得玄道人,就是后者。”

    “这位得玄道人有什么大本事?”

    “据说,一年前诸葛郡丞在乡下视察农桑,在山间偶遇了这位得玄道人。道人一见到他便说他家夫人有孕,还说他的夫人这次一定会生一个男孩。诸葛郡丞原本不信,结果没过多久,他的夫人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你说,这得玄道人的本事大不大?”

    “万一是那道人胡乱猜中的呢?这也不算什么本事。”

    “还有呢,小公子出生后没多久,突然得了一场重病,请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结果这得玄道人突然上门,什么也没说,直接给了一颗药丸。诸葛郡丞将那药丸化在水里,给小公子服下。当天,小公子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药到病除呀!这可是真有本事呀!”

    “还不止呢!今年二月里,郡丞夫人带着小公子回家省亲,路上遇到了野兽袭击。一阵打斗之后,野兽虽然被赶跑了,但小公子却不见了。大家都说肯定是被野兽给趁乱叼走了,活不了了。郡丞夫人哭晕过去好几次。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早上,得玄道人就抱着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愣是毫发无伤!”

    “这也行!这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这得玄道人可真是神出鬼没!平时没事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一有什么事了那可真是马上就到呀!他身上肯定有千里眼、顺风耳!”

    “难怪他头发那么白,脸却那么年轻——这就是神仙才有的样貌呀!真是仙风道骨!”

    装扮成道童的刘德然听着百姓们、宾客们的讨论,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前装扮成道人模样的刘备,心里不由地撇了撇嘴,发出了两声呵呵的冷笑。

    如果这个时候,真有仙人在场,一定会看到一股浓郁的黑色气体从刘德然的身上倾泻而出,盘旋着飘到刘德然的头顶,蠕动了一会儿,然后显现出一个咆哮的骷髅头。

    那是打工人的怨气!

    诸葛小公子的病情,是他花大价钱买通小公子的乳母知道的。治好诸葛小公子的药丸,是他花大力气请雒阳名医调配的。郡丞夫人带着小公子回娘家的情报,是他日夜蹲守奉高县城得到的。就连叼走诸葛小公子的野兽,也是他带着手下击退的!

    而那个众人口中“有大本事”的得玄道人刘备,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快马加鞭赶到奉高县城,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翩然若仙的道袍,拿着他提前准备好的各种东西、踏上他提前准备好的高台,在诸葛圭家人面前闪亮登场,收获一片惊叹!

    什么神出鬼没!什么仙风道骨!在这一切美好的背后,都是他刘德然在忙碌操劳!

    也不怪得刘德然怨气十足。他作为刘备手下的情报官,刘备底下的第一人,也算得上是有身份有地位了,结果却被派出来亲自盯梢诸葛圭的小公子,还一盯就是一年!

    这种基础的情报工作,哪里用得着他这样的人来做?随便一个间者不就能做好了吗?

    虽然刘备不断地安抚他,给他说好话,还说“此事重大,交给别人不放心”,但他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要不是清楚刘备的人品,刘德然甚至会怀疑,这位诸葛家的小公子是不是刘备不为人知的私生子?

    而刘备在听了刘德然的这个猜测后,一个没留神,差点被自己的鸳鸯双股剑给刺伤了。

    “我的儿子?”阿备将鸳鸯双股剑收回剑鞘,想了一会儿,笑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刘德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那个诸葛家小公子真是他的兄长刘备的儿子?他闭眼乱猜的居然猜中了?不,我宁愿这是假的!兄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刚好有仆从送来一个盒子,那里面放着一块玉佩。阿备仔细地检查了一阵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玉佩用锦囊装好,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阿备笑道:“他既是备的儿子,也是备的兄弟。或许,你也可以将我们俩的关系称之为‘共轭父子’。”

    刘德然感到自己的脑筋都快转不过来了:共轭父子,那是什么奇怪东西?

    但显然刘备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了,他大笑着离开,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刘德然再问,刘备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肯正面回答。

    看着刘德然烦恼的模样,阿备在背地里偷着乐:光是一个刘备、一个诸葛亮,两人的关系就让刘德然这么纠结。那等之后刘禅、诸葛瞻都出来了,他岂不是要直接脑袋宕机?

    总之,在刘德然的努力下,阿备伪装的得玄道人成功地取得了诸葛圭一家的信任,并成为了诸葛小公子的周岁宴上的座上宾。

    周岁宴,重头戏当然是抓周仪式。

    仆从们先是在大厅的地面上铺上一块洁净柔软的布帛,然后在上面的一头放满了各种各样提前准备好的小物件:小毛笔、小竹简、小木马、小弓箭、珍珠、玉佩、手帕……

    随后,乳母先将白团子似的小公子放在布帛远离小物件的另一头,自己则拿着拨浪鼓在另一头引逗:“小公子、小公子、快过来抓呀。”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住了小公子。

    诸葛小公子年纪虽小,但气质却很沉稳。即使骤然见到满堂宾客,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更没有皱眉哭喊。

    他撅着小屁股,四肢着地地跪在布帛上,小脑袋机灵地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面前的乳母,一会儿看看布帛上的小物件,一会儿看看旁边的父亲母亲,一会儿又看看周围的宾客。

    过了片刻,在乳母的阵阵催促声中,诸葛小公子终于挪动起了自己藕节般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吭哧吭哧地往前爬了起来。

    可刚爬了没两步,诸葛小公子便又停了下来。他歪着小脑袋思考了片刻后,小手一抬,屁股一扭,便调转了方向,向着旁边迅速地爬了过去。

    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抓住了一片淡黄的衣摆。

    “没想到小儿竟然如此喜爱道人。想起之前的种种,小儿与道人还真是有缘呀!”诸葛圭捋着胡子大笑道。

    阿备下意识地抱起小团子,大脑里一片空白。

    作为一个对三国士爱得深沉人,他怎么会不喜欢几乎是智慧与完美代言人的诸葛亮呢?但他哪怕穿越到了东汉,穿越到了刘先主身上,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被小诸葛亮主动抱抱,而且还是在抓周这么重要的时间点上!

    对于诸葛亮,阿备的心态向来是“掌上珊瑚怜不得”。

    他不敢妄想这是小诸葛亮喜欢他,或者是小诸葛亮选择了他。

    他只敢在心中不断感谢刘先主,感谢他在曾经的历史上与诸葛亮的鱼水情深。或许真是因为这份情谊的存在,才使得平行时空的小诸葛亮在冥冥之中抓住了他的衣摆。

    看着怀里奶呼呼的小团子,阿备的心中是无限的怜爱。

    “在下为小公子准备了一件礼物,此时拿出来倒是正好。”

    阿备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拿出其中层层包裹、妥帖藏好的玉佩,轻轻地塞进了小诸葛亮的手里。

    那玉佩是他亲自设计,然后找工匠雕刻的,图案上是一条鲤鱼绕着一柄羽扇游动,一缕浪花环绕二者。

    这三种元素,平常人根本想不到将其放在一起。阿备可以拍着胸脯肯定,这玉佩在整个东汉都是独一无二的。

    诸葛圭到是没有太在意玉上的图案,但他一眼就看出那玉石晶莹润泽绝非凡品,连忙推辞道:“这实在太贵重了,还请道人收回。”

    阿备忙道:“诸葛郡丞,在下送这块玉给小公子,其实有三个原因。一来,是祝贺小公子年满周岁。二来是感谢小公子对在下的抬爱。三来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收小公子为弟子,将在下的一身本领倾囊传授。”

    阿备笑道:“在下一块玉佩,就达成了三个目的。说来说去,还是小公子吃亏了呢!”

    一时之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道人有大能。小儿能得道人传授本领,是小儿的福气。”诸葛圭这才收下了玉佩,有道,“道人与小儿有缘,不如就请道人为小儿赐名吧。”

    阿备双手托住小团子的胳膊,将他高高地举起来。四月的阳光照在小团子的身上,将他照得如同另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太阳。

    “明亮辉煌,前程似锦。”

    阿备笑道,“不如就叫诸葛亮。”

    【作者有话说】

    注1:诸葛亮的生日具体时间没有定论,本文中作者私设为四月。

    注2:目前主流的看法抓周起源于魏晋南北朝。考虑到刘备所在的时代与之接近,就将抓周设定为东汉普遍风俗。

    注3:出自吴梅村《古意》。

    第107章 呸!

    太平道传道弟子彭康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几年前, 当他接到任务要去玄菟郡传道的时候,他是非常有信心的。

    玄菟郡处在北境苦寒之地,又在边境线上, 又小又贫又乱。不仅辛辛苦苦种一年粮食也就勉强填饱肚子,而且还得忍受当地士族豪强们的层层盘剥,而且还得应付胡人们隔三差五的南下打劫。

    总之, 那地方的人活的就是一个痛苦, 长的就是一个心酸。

    对于生活在玄菟郡的汉人来说,这种种的因素都是大大的不幸。但对于彭康这个太平道的传道弟子来说,这种种的因素可都是大大的幸运!

    痛苦好呀!心酸妙呀!只有当地的百姓过得足够的痛苦,他们才会有足够的动力寻找其他的依靠和慰藉, 他这个太平道的传道弟子趁虚而入拉到更多的信徒。

    等彭康到了玄菟郡之后, 情况也和他预料的一样。他只要稍微宣传一下, 便有很多玄菟郡的百姓加入了太平道。

    那一年,他因为拉到的教众多,工作完成得出色, 还得到了教中领导的表扬, 一直暗恋的姑娘也对他投来了微笑。

    彭康顿时干劲十足:之后, 我一定要更加努力!争取拉到更多的教众,更好地完成教里下达的各项任务!

    彭康的期望是美好的, 但现实却像是在用竹编的鱼笼打水——到处都是漏洞。

    彭康传着传着, 渐渐地发现玄菟郡的教众们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给教众们宣传士族豪强们强抢百姓土地、逼迫百姓为奴的恶劣行径。

    教众们都摇头:“我们这儿的土地都实施‘公田薄租’, 哪个士族豪强来了都抢不走的!也没人因为这些事情就卖身为奴。”

    他给教众们讲解官吏与豪强们相互勾结、欺压百姓的歹毒行为。

    教众们瞪大了眼睛:“你们那儿都是这样的吗?自从刘府君上任咱们玄菟郡的太守之后, 整个郡里的官吏上上下下都被整顿了一番,从此咱们这儿就再也没出过这种事情了。”

    他在教众面前痛骂朝廷委派的长官无能, 只顾自己贪赃枉法、纵情享乐, 根本就没把老百姓们的死活放在眼里。

    教众们立刻变了脸色:“你怎么能骂我们的刘府君?呸!”

    于是, 彭康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乌央乌央地聚集在自己周围的教众们,就像是吃光了地上粮食的鸟群一般,呼啦啦地几乎全都飞走了。

    仅剩下来的人们,也像是细脚伶仃地在地上蹦跳的鸟儿一般,只有稀稀落落地三两个。

    彭康:???

    你们怎么都走了?你们刚刚不还在争着抢着说自己信仰太平天神吗?你们难道都没有被夺走土地、被豪强逼迫、被官吏欺压、被长官祸乱吗?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恨、一点怨吗?

    彭康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仅剩下来的几个教徒,一边在心底痛骂刚刚走了教徒们没福气,一边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没事的没事的,走了的那些都是信仰不够坚定的人。有他们在,对我们太平道也没有什么帮助。一直留着他们,说不定还会惹太平天神生气呢。他们走了才好!剩下的这些人必定都是信仰坚定的。只要他们还在,我太平道就能在玄菟郡发扬光大!

    彭康调整了一下表情,笑道:“那些走了的,都是没有福气的,以后必定会遭难。你们留下来的,都是有福气的,太平天神以后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留下来的教众们纷纷点头:“嗯嗯嗯!”

    彭康的嘴角越张越高,嗓门越说越大:“咱们现在虽然看着人少,但都是信仰坚定的精英!只要我们紧紧的团结在一起,就一定能办成大事!”

    留下来的教众们继续点头:“嗯嗯嗯!”

    彭康高高地举起手臂,意气风发:“大贤良师早有预言,甲子年时将天下大变!到时候,咱们跟随在大贤良师的身后,干掉那些欺压我们的贪官污吏、士族豪强,重新过上好日子!”

    留下来的教众们依旧点头:“嗯嗯嗯!”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甚至没有一点跟随的呼喊。彭康一个人站在中间,高举着双手。待他的声音散尽之后,只留下了一片令人尴尬的平静。

    彭康就纳闷了。

    按理来说,能留下来的教众众们必定是受尽了欺压、生活凄惨,对贪官污吏、士族豪强们恨到了骨子里。怎么听到跟随大贤良师可以干掉那些贪官污吏、士族豪强,重新过上好日子的言论时,他们一点也不高兴、不激动?反而一个个地都成了无情的点头人偶,只会“嗯嗯嗯”?

    彭康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继续端着太平道高人的架子,随手拉过一个教众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教众道:“我就像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发热水——不,发符水?”

    彭康顿时感到自己之前的一番用心传道全都喂了狗了,生气道:“你们就这么缺那点热水吗?”

    “也不是很缺。”教众一脸真诚,“但谁家的柴都是辛苦捡来的,还得留着过冬呢。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彭康:???虽然我很生气,但你说得好有道理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彭康转动脑袋,看向其他的教徒。其他的教徒都跟着点了点头,满脸的认同。

    彭康内心崩溃: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呀?带不动,带不动。

    于是,就在这样一轮一轮的筛选下,留下来的教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不过,再怎么太平富足的地方,总会发生不平的事。只要发生了不平的事情,就总会出现对现状不满意的人群。

    于是,彭康开始转变策略,主攻那些对现状不满、心怀怨愤的人,走少而精的路线,最终还是勉强完成了传道任务。

    于是,彭康彻底在玄菟郡扎下根来,带着他的一帮铁杆教徒们四处活动、暗中联结,同时也默默地等待着。

    他们等呀等,终于等到了光和七年(184年)。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下,彭康带着他的教众们在玄菟郡揭竿而起,开始轰轰烈烈地干起了大事。

    然后没几天,他的队伍就全都散完了。

    彭康傻眼了: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呀!

    彭康赶紧拉住一个正准备逃跑的教众,苦口婆心地一顿劝说:“你们不是信奉太平天神吗?你们不是敬仰大贤良师吗?如今大贤良师为名请命、变换苍天,正是要用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能逃跑呢?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大贤良师,对得起太平天神吗?”

    教众满脸惊恐,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似的“啵——”地跑开了:“我就是不高兴隔壁王大妈摘了我家的菜,想要借着太平道出口恶气而已,没想干造反的事情呀!”

    其他的教众见状,也跟着四散而逃,边逃边骂。

    “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有吃有喝。谁要跟着你们造反呀!”

    “入教的时候,你们可没说要造反呀!你们这么骗我,你们对得起我吗?”

    “你们这群坏蛋,我可被你们害惨了!你们不要再过来呀!”

    到了最后,入教的普通百姓全都跑光了。彭康身边还剩下的,只有原本就胡作非为、占山为王的草寇们。

    彭康咬牙:草寇就草寇吧,总比没有强!等我打下了城池,还怕裹挟不了百姓,组织不起丁壮?到时候,你们这些逃跑了的家伙,都得在我的麾下听命!

    彭康规划了一下,准备先带着手里的人去攻击辽阳城。这个县城位于玄菟郡的最东面,不仅城小墙矮防御力弱,而且距离玄菟郡的郡治高句骊城很有一段距离,不容易得到高句骊城的支援。

    凭他此时手下的这一群人,应该能很容易就能将辽阳城打下来。

    可当彭康带着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到辽阳城下时,眼前的景象将他惊呆了。

    数倍于平时驻守的兵士聚集在辽阳城下,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如果说,那些防守的兵士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湖泊,那么他所带着的这一群人就是湖泊旁边只够洗脚的小水洼。

    彭康咽了咽口水,手脚开始颤抖:这、这怎么和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不一样呀?这么多的兵士,到底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难道那辽阳城的县尉会撒豆成兵不成?

    彭康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守城的兵士有一大半都穿着农人的衣服,手里拿着锄头、钉耙一类的农具,甚至有的人手里就只有一根木棍。

    而彭康在那群人中,还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些守城的兵士,原来并不是正规的郡兵。他们很多都是附近的农人百姓,之前还曾经为了多喝点热水加入过太平道。

    彭康恍然大悟:那些人,他们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守护自己的美好生活,才自愿过来帮忙守城的。

    而彭康不知道的是,不仅仅在辽阳城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在高句骊城、在西盖马城、在襄平城、在新昌城……在刘备亲自治理过的两郡一十七城下,都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辽阳城外,在县尉的统一指挥下,临时赶来的百姓们分列阵势,高举武器,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凶狼,对着彭康以及他所带的人马露出了仇恨的目光。

    其中一个百姓怒视着彭康,在冲锋发起前的一刻,对着他吐出了一个字。那个字蕴含了华夏民族千年的文明精髓,包含了华夏百姓最深切的情感。哪怕是多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来了又去、皇帝生了又死,那个字依旧在人民镌刻的历史中熠熠生辉。

    那个百姓怒吼着:“呸!”

    多年后,《季汉书·中祖纪》记载:帝治玄菟、辽东等各郡,民安乐。中平中,黄巾贼起,百姓归之,共御贼,遂平之。时天下八州毕应黄巾,独帝治下各郡县不应。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而人民也会自己做出选择。

    第108章 千万不要得罪刘备

    小黄门左丰看着广宗县城, 就像看到了满盆的金银珠宝,心里乐开了花。

    二月时,妖道张角搞出的黄巾起义看着声势浩大, 但其实不堪一击。朝廷派卢植、皇甫嵩及朱儁分三路出击,很快就打得黄巾军节节败退。

    特别是卢植率领的这一支,直接打得张角部丢盔弃甲, 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广宗县城, 据城死守。

    可张角部既无外援解围,又不擅突围作战,就算是死守,又能守得几时呢?卢植手下有北军五营的数万精锐, 还打不过这些没有训练的妖道?

    左丰心的算筹拨得叮当响。

    广宗城必破, 张角必死。而他, 作为皇帝亲自派下来视察的使者,只要跟随着得胜的大军一起进城,就能不辛不劳地自动获得一份天大的功劳。

    到时候, 别说是金银珠宝了, 就是封官拜爵也是极有可能的!

    因此, 左丰一到了卢植的大营中,便不断地催促他赶紧攻城。

    可那卢植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说器械未齐, 明天说气候欠佳, 说来说去, 就是不提攻城,把左丰气得直跺脚。

    左丰死死地盯着卢植看了半晌, 慢慢地回过味来。

    他明白了。

    卢植如此推脱, 不过是因为嫌弃他宦官的身份, 不想分功劳给他罢了。

    可他左丰既然已经到了这大营之中,有些事情就由不得卢植任意掌控了!

    左丰垂下眼眸,收敛起嘴角的冷笑,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道:“中郎将,你如此坚守不出,自然有你的道理。若是陛下向在下问起缘由来,在下又该如何回答呢?”

    “天使照实回答便是。行军打仗,情况千变万化,陛下会理解臣的。”

    “中郎将真是说笑了。中郎将呆在这广宗县城,离雒阳上百里,陛下纵然有什么不理解的,那火气也发不到您的头上。中郎将自然安稳如山。可待在下回到朝廷,面见陛下,陛下的火气不就都落到在下的头上了吗?”

    说完,左丰鼻子一抽,挤出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卢植道:“天使这话是何意?”

    左丰笑道:“在下替中郎将受了陛下这么大的怒火,中郎将难道不应该给在下一点补偿吗?”

    卢植当即大怒:“植临危受命,在沙场上与黄巾郡厮杀数月,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脱下铠甲。植一心为公,不谋私利,哪里有什么钱财能给你补偿?”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左丰也不客气了,当即尖着嗓子喝道:“好一个一心为公!中郎将若果真如此,为何屡次拖延,不肯攻城?我看,你是一心为私吧!”

    这话如同一个火星子掉进了油锅。

    营帐中的将士们素来敬重卢植为人,此时见长官平白遭受这样的屈辱,又被蒙受这样的冤屈,顿时心头火气,纷纷对着左丰等人怒目而视。要不是卢植拦着,恐怕宝剑当场就要出鞘。

    左丰也毫不示弱,直接挺着胸膛、梗着脖子向前迈出一大步:“我乃天子亲派的使者,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突然布帘一挑,一个身穿布衣、头戴帻巾的年轻人走入营帐,拱手笑道:“天使何必如此生气?大家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

    年轻人的语调不徐不疾、声音温柔可亲,如一道春风徐徐而入,令人感到亲切放松。在场的众人还没看到年轻人的模样,只凭着这个声音便先升起了几分好感。

    左丰大怒!

    他把谈话的节奏把握得好好,眼看着立刻就能将了卢植的军了。哪个不长眼的来坏他的好事?

    左丰愤怒地转身,准备将这个胡乱插话的年轻人痛骂一顿。结果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僵住不动了。

    “涿候……”左丰失神,喃喃地念出了来人的身份。

    一身布衣,朴素低调的刘备正对着他言笑晏晏。

    左丰身边的小宦者见自家长官突然没了声音,只以为自己表现的时机到了,立刻跳起来喝道:“涿候,你身为辽东太守,不在辽东郡的官署里呆着,怎么到了这钜鹿郡的广宗县城外?如此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阿备斜睨了小宦者一眼,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看向左丰:“雒阳一别多年,没想到当日的小仆从如今也已经当上了小黄门了。真是恭喜呀。”

    呆愣着的左丰如梦初醒,一边笑着道“哪里、哪里”,一边一巴掌扇在小宦者的脑袋上,将后者直接扇得向前栽了一个踉跄。

    “不懂规矩的东西,见了涿候还不行礼!”左丰一开口便将小宦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明上一刻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结果下一刻就畏惧得如同一只缩着尾巴的狗。左丰如此前倨后恭的模样,顿时之前怒火中烧的将士们心头大快。

    呸!狗宦官,还治不了你了!

    阿备伸出手,一副要阻拦的模样:“天使何必如此?年轻人不懂规矩,稍微骂两句就好了,不必动手的。”

    左丰哪里敢将刘备的话当真,顿时下手更重了:“正因为不懂规矩,才更要打。打疼了才记得住、记得深!”

    左丰一顿拳打脚踢,将坏事的小宦者赶出营帐后,这才敢正常地向刘备行礼答话:“不知涿候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呀?”

    “备听闻师长受伤,心忧不已,这才舍下印绶前来探望。”阿备叹了口气,“刚才那宦者说得对,备确实擅离职守了。待此间事情了解,备必定上报陛下,请罪受罚。”

    “涿候尊师重道,何罪之有?在下回到雒阳,必定如实禀告陛下,陛下定不会降罪的!”

    “那我的师长?”

    “中郎将一心为国,陛下定会嘉奖!”

    说着,左丰便要告辞离开,一副特别为刘备卢植着想、要立刻为刘备卢植说话的模样。刘备、卢植等人也没有阻拦,就这样放左丰离开了大营。

    在回雒阳的路上,之前被左丰打出营帐的小宦者跑到了左丰的马车边上,疑惑地问道:“那涿候不过是个郡太守,也不是什么大官,大人你为何如此害怕他?”

    左丰斜了一眼小宦者年轻的脸庞,叹气道:“你这几年刚进宫,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今天,我就给你提个醒,告诉你一个宫里的保命要诀。”

    小宦者立刻高兴起来,不住地点头:“大人请讲。”

    左丰道:“咱们这些宫里的人,可以得罪这世上的所有人,唯独不能得罪两个人。一个是当今的陛下,另一个则是……”

    小宦者:“就是什么?”

    左丰道:“就是当今的涿候刘备刘玄德!”

    小宦者一下子愣住了,停在了原地。载着左丰的马车一刻不停,咕噜咕噜地向前跑着,不一会儿便将小宦者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小宦者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得罪涿候刘备?为什么呀?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候爵吗?官也当得不大呀!

    左丰坐在马车里,看了看低头苦思的小宦者,又看了看越来越远的卢植大营,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进宫了六七年的“老人”,作为一个曾在皇帝刘宏身边服侍过的宦者,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见到的场景——皇帝刘宏与涿候刘备日日夜夜地交谈、筹谋,相互扶持、默契配合,又无奈地分道扬镳。

    虽然这几年来,皇帝刘宏没有再给过刘备什么高官厚禄,但左丰却明明白白地见到皇帝在人后时常拿出刘备留下的竹简反复查看,对着竹简叹息。

    有的时候,皇帝刘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好事,还会下意识地呼唤“玄德”。在发现没有人应答之后,又会怅然若失地呆立好久。

    那个时候,左丰就意识到,在皇帝刘宏的心中刘备绝对不单单只是一个普通臣子、宗室那么简单。那是他最信任的政冶盟友,是他在最危险的时刻可以交托后背的存在。

    在某种时刻,刘备就是刘宏的半身。

    因此,左丰将刘备列为了和皇帝刘宏一样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几天之后,左丰将自己在广宗县城的所见所闻如实禀告给了汉灵帝刘宏。

    汉灵帝刘宏不但没有对刘备擅离职守感到生气,反而在听闻刘备身着布衣后,连夜派人送去了不少锦袍绸衣。又害怕刘备孤身在战场上危险,又加送了许多战袍铠甲、宝剑宝马。

    对于卢植围城不攻的做法,汉灵帝刘宏也没有任何异议,只送了旨意过去让他临机决断。

    经此一事,左丰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涿候刘备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一句话一定要像被凿在石头上的经文一般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有事没事就翻出来看看,一定不能忘记!

    按下葫芦浮起瓢。解决了这件事后,另一件困扰左丰已久的事情便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涿候刘备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千里迢迢地从幽州辽东郡跑到徐州钜鹿郡到底是为什么呀?

    在左丰走后,卢植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作为刘备的师长,他的语气就严厉了许多。但阿备还是能从那些看似严厉的词句中,听出包含在其下的真挚的担忧。

    望着比从前更多了几分风霜的卢植,阿备心中暖洋洋的。

    在平行时空的历史中,小黄门左丰向卢植索贿不成后,便怀恨在心,在汉灵帝刘宏面前告状:“据守广宗的的贼寇很容易攻破,卢中郎却固守营寨让士兵整日休息,可能是要等待上天诛杀贼人吧。”

    汉灵帝刘宏听后大怒,当即派人用囚车将卢植押回雒阳,差点就要处死卢植。

    在央视版《三国演义》的删减片段里,就有刘先主打败黄巾后,与关羽、张飞一起去安喜县上任县尉,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抗击黄巾军的大将卢植被关在囚车里的情节。

    画面中,原本身躯高大的卢植蜷缩在小小的囚车里,衣衫褴褛、蓬头苟面,一番折磨之下几乎半死。

    如今,刘备威慑住了左丰,再见到意气风发、精神矍铄的卢植,只觉得欢喜非常。

    还好,至少在这个平行的东汉末年,他这个穿越的阿备还能救下卢植,还能弥补曾经的遗憾。

    阿备道:“备不敢隐瞒师长,备到此时到此处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确实是备担忧师长,所以前来。第二,是备先前与一位故人有约,特前来赴约相见。”

    “玄德的这位故人是谁?”

    “是张角。”没有理会卢植的惊讶,阿备如实地吐露出了那个令人震惊的名字,“太平道教主、黄巾军首领、大贤良师——张角。”

    第109章 三见张角

    这天深夜, 阿备带着刘德然悄悄地离开了卢植的大营。

    他们提前将马匹的四个蹄子全都用布包裹好,还将马脖子上的铃铛也摘了下来。因此,一路行去, 即使在寂静的深夜中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这是阿备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行动。

    张角毕竟是太平道的教主、黄巾军的首领。如今汉军和黄巾军正剑拔弩张、两军对垒,他作为大汉的官员却在战场上私下面见张角, 任谁知道了, 都会认为他是在私通敌军。

    这也是无论如何说不过的。

    更何况,他还不是此次对战的将领,只是个突然出现的外地官员,这种行为就更加令人怀疑了。

    而这件事要是爆出来, 他或许还能凭借着汉灵帝刘宏的信任而逃过一劫, 他的师长卢植却很有可能被牵连贬谪。他来广宗县城, 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救下卢植,可不能刚刚完成目标就因为一时疏忽而前功尽弃了。

    因此,对于自己要去见张角这件事, 阿备除了卢植和刘德然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包括关羽和张飞。深夜出营, 也做足了准备,没有惊动任何人。

    阿备和刘德然就如同两个飘荡的幽灵, 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广宗县城下。

    此时, 连日来被清理得十分干净的城门外, 一个人正拿着火把站在旁边。

    “来人可是涿侯?”拿着火把的人上前一步, 年轻的脸庞被燃烧的火焰照得透亮。

    而那张脸,阿备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年轻人正是当年为报父恩主动投身太平道、成为了刘德然手下第一个间者的秦孝!

    这么多年了, 阿备再也没有见过秦孝, 只偶尔透过刘德然得知他的只言片语。

    如今再见真人, 只觉得他长高了许多,五官大了、身子壮了,虽然面上添了许多风霜,但眼神还如同多年前那般坚毅。再加上他形容举止自有一番风度、衣着打扮又与旁人不同,便知道他早已成为了太平道的高层。

    知道曾经的故人如今还过得不错,阿备那颗老父亲一般的心便安稳了许多。

    两军阵前,周围又还有外人在,阿备和秦孝不便相认,更不敢露出多余的表情,只互相用眼神对视了一眼,各自确认对方安好,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在下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唐周。”

    秦孝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确认了一番阿备和刘德然的身份,随后便冲着城门后打了个手势,领着两人走进了广宗县城。

    “大贤良师早已等候多时了。”

    阿备看着如同被摩西分海一般向着两边推开的黄巾军,心中感慨万千。

    在阿备的授意下,这一次,已经在太平道中潜伏多年的秦孝没有再告发张角的起义计划。于是,这个时空的历史上再也没有了“唐周告密”的事件。

    但光和七年(184年)的黄巾起义依然仓促地提前发动了。

    另外有一名已经信奉太平道多年的弟子,告发了张角的起义计划。

    阿备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历史大势,如江河如海,浩浩汤汤,不是一个、两个的人力可以改变的。今日他不做,明日就会有别人去做。

    就像现代互联网上争论多年的那个话题,如果有人穿越回去提前杀掉了西特勒,那么能阻止二战的爆发吗?

    答案是不会的。

    因为在那之前,各种问题已经积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西特勒的出现,不过是顺应了时代的潮流。没有了西特勒,还会有西特科、西特罗。二战总会爆发的。

    换到黄巾起义也是一样的。张角的摊子铺得太大,对人员的管理也不严格,出现告密的叛徒是必然的。没有了历史上的唐周,也会有别人。

    同样的,黄巾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它自身巨大的缺陷和局限性注定了它必将失败,就如同之后两千年里华夏大地上无数次注定失败的农民起仪一样。

    那么,他今夜来见张角,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备抬头,只见夜幕如漆,星子如棋。

    如果历史的大势真的如同江河东流,如果人的命运真的如同星辰轨迹,那么他是否能以凡人之力改变江河的走势,改变星辰的轨迹呢?

    不仅仅是在今天的这个夜晚,在来到广宗县城前的无数个夜晚,阿备都在认真地思索着。

    而他的决心,也在这一点点的思索中变得越发的坚定稳固。

    如果历史的大势真的如同江河东流,那么他拼尽全力也要改变江河的走势!

    如果人的命运真的如同星辰轨迹,那么他不惜代价也要改变星辰的轨迹!

    阿备将目光从夜空上移开,落到了夜空下那一群群衣衫褴褛的“逆贼”身上,落到了那一个个手持木棍锄头的“匪寇”身上,落到了那一队队被逼入绝境而不甘反抗的“歹人”身上。

    今夜,他的目标就是为这些注定死亡的大汉百姓挣出一条活路来!

    再见到张角的时候,阿备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

    多年前的秋日里,张角虽然也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但面色是红润的、身板是挺直的,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的。他往那里一站,就自然地有一种能活到一百岁的气势,令人相信只要跟着学他的道便也能如他一样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但是现在,卧在病榻上的张角脸色惨白、身形佝偻,眼圈下有着深深的青黑,两颊上是深深的凹陷,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一语三喘。即使是不通医理的人,也能看出他命不久矣。

    阿备有些难过。人世无常。在东汉末年这个充满大灾大疫大乱的时代,就更是如此。

    人命如草芥。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论是卑鄙小人,还是盖世英雄,谁都逃不过。

    “涿侯,别来无恙呀?”在秦孝的搀扶下,张角颤颤巍巍地靠坐了起来,伸出手勉强地行了个礼。

    阿备恭敬地回了个礼:“五年前,备与大贤良师有再见之约。如今,备前来赴约了。”

    “涿侯贵人事忙,贫道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见到涿侯送来的信物时,贫道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涿侯居然还记得与贫道的这番约定。”

    在这之前,阿备与张角的两次见面并没有交换什么信物。但这两次见面时,阿备都给张角断了卦——否卦,卦辞是“天地不交、上下不合、万物闭塞,所思所想终究无法实现”。

    为了这卦辞,张角的道心还曾经有过微微的动摇。

    因此,当张角收到一枚写着否卦卦象的竹简,又听到传话的仆从带来的“故人相见”四个字后,便明白这是阿备给他送来的信物。

    那个与他只见过两面的、曾经倾心相交坐而论道最后又争吵决裂的刘备,真的千里迢迢从幽州赶来,来赴他的“再见之约”了。

    又想起了那从前的卦辞,张角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许怀念和嘲弄:“之前涿侯给贫道算卦,贫道还只是不信。如今再看,涿侯真是铁口直断、卦无虚言呀。”

    阿备也顺着张角的目光看到了那个竹简上的否卦,沉吟片刻后道:“所谓否极泰来。张道人所求之事,也并非全无希望。现在就有一线生机在张道人眼前,就看张道人是否愿意伸手抓住了。”

    张角转头看向刘备,浑浊的眼珠深深地望着他。他看得那样用力,就好像要借此机会一直看进刘备的心里去。

    半晌,张角开口道:“愿闻涿侯之言。”

    阿备道:“张道人宅心仁厚,创建太平道、建立黄巾军,不过是想要还天下一个太平治世、给百姓一个安宁生活,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幼者有其教、老者有其养。张道人高风亮节,对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是肯定完全不在意的。”

    张角一笑,道:“这帽子给贫道戴得真高。若贫道真想要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倒显得不够高风亮节、宅心仁厚了。”

    笑过之后,张角默了一默,又忍不住叹息道:“贫道已经将死,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于贫道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若真有办法让百姓安宁、让天下太平,便是将我的整颗心剖出来,我也愿意……”

    一时之间,张角身边侍候的教众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们既是在哭张角,也是在哭自己。张角一死,黄巾军必然溃散。不但他们这些人要被朝廷军队斩杀,而且他们曾经期望的那个太平世道是注定无法达到了!

    阿备道:“不用张道人剖心,只需要张道人说一个字便可。”

    张角问道:“什么字?”

    “降!”阿备道,“投降的降字!”

    话音一落,教众们一片哗然。

    “朝廷害我们至此,我们凭什么要降?”

    “我们降了,难道就能有活路吗?朝廷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我们根本活不了!”

    “打仗是死,投降也是死。我们宁愿和朝廷拼了,也绝不投降!”

    经历过多次的天灾人祸,太平道的教众们早已对大汉朝廷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他们不相信朝廷会接受他们的投降,也不相信自己投降了之后还能活下去。比起投降后被折磨而死,他们宁愿死在对抗朝廷的战场上,至少死得痛痛快快,运气好的还能拉几个朝廷兵当垫背!

    阿备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广宗县城外,带兵的乃是朝廷封的北中郎将涿州卢子干。卢中郎将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声望著于天下,绝不会干出杀良冒功的事情,也不屑于干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与他交手多月的众位应该心里很清楚。”

    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战场上的拼杀历来也最见统帅的人品、性格。

    张角与黄巾军与卢植相拒数月,见卢植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坦荡磊落、稳妥持重、大开大合。因此,他们虽然没有与卢植见过面,却也从中窥见了他的人品性格,心中对他很是钦佩。

    如今听阿备将这话给直接挑明了,张角与教众们都沉默地认同了。

    但同时,他们的沉默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担忧:卢植的人品是没有问题,但他真地愿意接受黄巾军的投降吗?卢植眼看着就要大胜,就要诛杀黄巾首领张角,他真的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吗?

    阿备也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当即加码道:“备为卢中郎将的弟子,又是陛下亲封的御弟,朝廷敕封的辽东太守。备愿意从中斡旋,让卢中郎将和朝廷接受黄巾军的投降,然后再分批将诸位教众带到辽东。在辽东,虽然日子可能苦了些。但备可以保证,只要备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诸位挨饿!”

    张角依旧低头沉思。周围的其他教众却不由地心头松动,互相对视起来。

    刘备前几年又是被封侯又是被封御弟,风光无限,大汉人民没有不知道的。后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刘备没有留在雒阳,而是被派去了偏远的辽东,但毕竟爵位还在、封号也还在,百姓还是相信刘备依然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

    更何况,刘备将玄菟郡和辽东郡治理得有多好,全天下的人民都看在眼里。即使是最偏远的凉州、交州,也有不少心蠢蠢欲动,想要迁徙过去。只不过最后都因为路途遥远、家中牵绊、成本太高等各种原因而作罢。

    但如今,他们这些太平教众都已经参加起义了,亲人不要了、土地不要了、房屋不要了,甚至连命都不要了,还害怕那一亩三分地的损失吗?

    他们反正已经是什么都没有、就要活不下去的人了,如果有机会能去到安宁的辽东,得到一块可以糊口的土地,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谁又愿意打仗呢?

    一时之间,教众们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们努力压下脸上兴奋的神色,纷纷转头看向榻上的张角。

    张角依旧垂眸思索,沉默不语。

    阿备知道,他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道:“张道人还记得五年前备向你吐露的平生志愿吗?

    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极大地丰富,没有人需要挨饿、需要受冻。每个人都能按照需要,从社会上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不必掣肘、不必将就。

    人和人之间再没有争端、矛盾,更不会再有斗殴、战争。每个人都会成为像尧舜一样的君子,拥有着极高的道德与思想水平……”

    张角缓缓地抬起头来,不由地跟着念道:“……每个人不再担心被劳动和生活所束缚所异化,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天赋受到充分的教育和发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成为历史长河中最闪亮的存在……”

    张角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中逐渐涌出晶莹的泪花。

    “天下大同!”泪珠滚滚而下,他一字一顿地道,“天下大同!”

    张角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黄绸令旗,郑重地交到刘备手里:“贫道将太平道交给你了,将这百万的百姓交给你了。”

    他猛地收紧手指,紧紧地捏住刘备的手,两只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珠刹那间便得精光四射。

    “你起誓!”他死死地盯着刘备,嘶哑的嗓音步步紧逼,“你起誓!”

    阿备当即伸出三根手指:“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刘备在此起誓,必将终身护佑黄巾降军,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得享太平!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好!”张角仰天大笑,随即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般,整个身子一软咻地向后倒下,闭眼晕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急救之后,张角悠悠地醒转过来,开始安排身后事。而阿备也趁此机会,告辞离开了广宗县城。

    没过多久,广宗县城里便传出了投降的请求以及张角死亡的消息。

    此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阿备便带着刘德然赶回了辽东郡。

    他知道,乱世的烽烟即将燃起,他必须高筑墙、广积粮,为未来做好准备。

    等他再一次踏上这个舞台时,便是董卓进京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劫色?!

    西园军元帅蹇硕已经在汉灵帝刘宏的病榻前服侍了三天了。

    这三天的时间里, 蹇硕可以说是夜不合眼、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刘宏的身边。普通人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可能早就受不住了。但蹇硕素来习武, 如今又正值壮年、身强体壮,因此虽然困倦但还能继续支撑。

    更何况,蹇硕心里明白刘宏已经病入膏肓, 崩殂只在旦夕之间。

    这种时候, 谁能在刘宏的身边守到最后,谁就最有可能获得最大的权力和利益。

    而谁要是疏忽了离开了刘宏身边,则最有可能被其他人钻空子。到时候,失去权力和利益倒是其次, 失去性命才是最常见的情况。

    因此, 哪怕身体如何疲倦, 蹇硕都坚持地守在汉灵帝刘宏的身边。

    这期间,何皇后和大将军何进来过好几次。蹇硕全都按照汉灵帝刘宏的意思,将他们挡了回去。

    即使过去了好几天, 蹇硕依旧能回想起何皇后与何进临走时那不甘又怨毒的眼神。仿佛是野兽的利爪, 瞬息之间便能将他撕得血肉模糊、鲜血四溅。

    可是, 那又能怎么样呢?

    蹇硕心中轻蔑地冷笑。在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华丽宫廷中,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有力量的。

    有权力的人会变成威猛的老虎, 而失去权力的人则会变成瘦弱的小猫。他就要变成下一个握紧权力的人了。他既然都成为了老虎, 又怎么会害怕那几只喵喵叫的小猫呢?

    哪怕那些小猫再怎么哈气炸毛、再怎么龇牙咧嘴、再怎么张牙舞爪, 都不可能伤他一分一毫的。而他, 一只威猛的老虎,只需要稍微抬抬爪子, 就能让那几只小猫永无声息。

    蹇硕接过侍从端来的汤药, 小心翼翼地尝过温度后, 这才端到了汉灵帝刘宏的病榻前。在做西园军元帅前,他是刘宏身前伺候的小黄门,早就做惯了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汉灵帝刘宏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他就那样平平地躺在床榻上,就着蹇硕的手喝了两口药。就两口。蹇硕再想继续喂的时候,刘宏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病痛折磨着这位人间至尊,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与精神。他的身体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厚重的锦被盖在他的身上,远远看去,又好像里面没有盖任何东西一样。

    “……玄德到了吗?”汉灵帝刘宏喘了一会儿气,幽幽地问道。

    蹇硕垂下眼眸,答道:“没有。”

    于是刘宏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侧了侧脑袋,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眼皮又开始慢慢地闭了下去。

    蹇硕将药碗递给旁边的侍从,心里有些不愉快。

    三天前,当汉灵帝刘宏最后一次病症加重的时候,便急发诏令,召刘备进宫面圣。这三天中,刘宏无数次从昏迷中醒来,每一次问的第一句话都是“玄德到了吗?”

    对于蹇硕来说,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刘备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汉灵帝刘宏手里的权力并不是一定会交接到他的手上。

    而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他就会变成无力的小猫。到那个时候,变成了老虎的那个人会放过他吗?

    蹇硕心里害怕,求生的本能催促着他赶紧做些什么。但宦官的身份更让他明白,他必须忠于皇帝,也必须隐藏自己的害怕与野心。

    于是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辽东郡距离雒阳三千六百余里,就算不吃不喝快马加鞭地赶路,也要走二十四五天。旨意从雒阳送到辽东郡,涿侯再从辽东郡赶到雒阳,一来一去就要接近五十天。陛下恐怕还要再多等几日才能见到涿侯了。”

    刘宏的眼皮动了动,喃喃道:“朕恐怕等不到他了……”

    刘宏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蹇硕见状,赶紧把自己的手塞过去。

    刘宏紧紧地握住蹇硕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吐露道:“朕的皇儿协……之后继承大统……你和玄德共同辅助……辅助他……”

    蹇硕道:“大将军何进是皇子辩的舅舅,必然不会答应。陛下若要立皇子协,需得先除掉何进,方能绝除后患。”

    “你……去……去办……”

    话音未落,刘宏气息已尽,两眼一闭,撒手去了。

    蹇硕大哭。但很快,他就收拾了眼泪,开始了谋划。

    刘备未到,他如今就是朝中唯一的托孤大臣,大权在握。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大将军何进有亲外甥刘辩在手,怎么可能会甘心让小皇子刘协继承皇位?

    他要想稳固住手里的权力,就必须得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诛杀何进,拥立刘协!

    蹇硕一面着人传出消息,陛下驾崩,请大将军何进进宫议事;一面组织人手,埋伏在宫殿里,准备斩杀何进。

    何进在府邸里接到消息,果然没有任何怀疑,就那样孤身进宫了。他走到宫殿门口,刚要抬脚跨过门槛,突然看到蹇硕身边的一个司马冲他使了个眼色,顿时心中一突,停下了脚步。

    那个司马名叫潘隐,曾经和他有旧。他这样冲着自己使眼色,必然有原因。

    何进虽然是屠户出身,但自从妹妹何蕾进宫后也算是在朝廷里沉浮了多年。如今能做到大将军,也并不全靠何蕾的裙带关系,自己也是很有几分本事的。

    只在刹那之间,何进就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死亡陷阱——蹇硕要杀他!

    蹇硕并未察觉到潘隐的小动作,还在那里张着手欢迎何进。见何进突然伫在了门槛外,还体贴地问道:“大将军怎么不进来?”

    “进……进突然肚子疼……”何进急中生智,捂住肚皮,“进先去更衣,请元帅稍等片刻。”

    人有三急,这是万万勉强不得的。蹇硕虽然心中略有遗憾,但还是放何进先离开了。

    可是一炷香之后,何进没有回来。又一炷香之后,何进还没有回来。蹇硕这才反应过来,暗叫不好,急派侍从去找。但哪里找得到?

    何进早已从另外的道路出了宫,又以护卫百郡邸名义调拨了数百兵士,将自己的府邸重重护住。

    何进的大将军府俨然成为了一颗铁蛋,蹇硕再想硬磕,那就必然要把门牙都崩出血来。

    失去了先机,蹇硕哪怕心里再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进在袁绍和曹操的策划下扶持了大皇子刘辩登基称帝,何皇后升级成为何太后。

    这一下子,形势逆转。

    何进与何蕾成了威猛的老虎,他蹇硕成了无力的小猫。

    蹇硕的确是汉灵帝刘宏临终的托孤大臣不错,但这个“托孤大臣”的身份是建立在“刘协登基称帝”这个基础上的。没有了这个基础,蹇硕的一切权势包括性命,就如同早春的柳絮,风一吹就散了。

    如今刘辩登基称帝,何进是名正言顺的外戚加辅政大臣,而他这个刘协的托孤大臣的身份就很尴尬了。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即将行使无上皇权的何进来说,蹇硕就成了首先必须要铲除的阻碍。

    在巨大的生存危机下,蹇硕再生一计。他写信给十常侍,想要联合他们共同关闭上阁,诛杀何进。

    中常侍里的郭胜觉得何进现在得了势,跟着蹇硕干下去实在没什么前途。反之,他和何进是同郡人。而在何蕾进宫成为贵人的这件事上,他和十常侍们是出了大力的。有这样的两层关系在,借机投靠何进不怕不能保住性命乃至荣华富贵。

    于是,在郭胜的劝说下,十常侍们一致决意将蹇硕的密信送给了何进。

    何进正愁抓不到蹇硕的把柄,有了这份密信,“蹇硕意图谋害当朝大将军”之罪便是铁证如山。他当即发号施令,命小黄门带着一队人马去逮捕蹇硕。

    蹇硕正在西园军官邸中焦急地等待着十常侍的回信,突然一群人气势汹汹闯入,领头的是一副宦官打扮。

    见此情景,蹇硕本能地就想跑。但他还没跨出几步,刚跑到了一片花阴之下,便被牢牢擒住。

    “大胆蹇硕,意图谋害当朝大将军!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将你下狱!”

    蹇硕这才知道自己被十常侍给抛弃了,刚想呼救,就被一团麻布塞住了嘴巴。随后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头上被套了个麻袋,一片昏天黑地之下他只感到自己似乎被粗鲁地塞进了一辆马车中,然后便是十数只手在自己的身体上上上下下。

    片刻之后,蹇硕便感到自己被扒了个精光。

    蹇硕:?

    蹇硕震惊到无以复加:这群人居然想对我一个阉人劫色?

    另一边,小黄门领了何进的手令,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西园军官邸中,却惊讶地发现蹇硕不见了。

    他们翻遍了整个官邸,也没有找到蹇硕的半分踪影。那样一个习武的壮汉,却如同葵菜上的露珠一般,蒸发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何进大惊,“他到底去哪儿了?!”

    这是个好问题。

    蹇硕也很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一群人假冒黄门,给他脱衣服穿衣服,费尽周折地将他劫出雒阳城,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当蹇硕看到那假冒黄门之人的主君后,他心中的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涿侯……”蹇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尖叫得直接破了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站在蹇硕面前的,正是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另一位托孤大臣——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