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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贺家(修)

    江缨停下脚步, 以往柔软的眼神,此刻在看向刘裕的眼神多一丝警告:“曲姑娘不能做皇后,陛下,皇后之位不是儿戏的。”

    见江缨是来劝自己的, 刘裕并?没有听进?去, 反而觉得她?无理取闹, 气愤道:“朕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了?表兄娶心仪的女?子做正妻,朕娶佳儿姑娘做皇后有什么?不对!”

    江缨道:“不一样的,皇后之位……”

    “有什么?不一样?表嫂, 朕心意已决, 这次就算母后来了也没有用!朕的后宫只能有她?一人。”

    见刘裕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甚至摘下腰间玉穗进?入天香楼,嘴里说着要给曲佳儿赎身。

    思绪一转,江缨道:“等一下!”

    江缨叫住了刘裕,刘裕明显有些?不耐烦:“表嫂, 又怎么?了?”

    “陛下今日还是不要为?曲姑娘赎身了。”江缨道,“今日陛下刚同曲姑娘表明心意,还没问过?她?的心意呢。”

    “心意?”这话提醒了刘裕:“对,表嫂说的对, 朕要问问曲姑娘的心意。”

    “是啊。”江缨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只是今天, 未免不合适,陛下刚才在天香楼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曲姑娘现在必然跟害怕,我是女?子, 女?子最懂女?子了。”

    见刘裕的反应,应当是信了。

    “那怎么?办?”

    “先让曲姑娘静静吧。”江缨语调恬静, “陛下,我们同昭阳郡主去附近的茶馆里喝茶,等曲姑娘冷静下来之后,陛下再好好问问她?的心意。”

    果然,刘裕到?底是年?纪小,信了江缨的话,三人去茶馆的路上?,江缨悄声对昭阳郡主道:“郡主,能否化解这次危机,就靠郡主了。”

    呼,她?刚才骗了皇帝,算是欺君之罪吗?

    想着,江缨将红豆刚刚买到?的一包蒙汗药塞进?昭阳郡主的手里,昭阳郡主一脸问号:“江缨,什么?意思?”

    江缨难道是想让她?像在宫宴那晚对付贺重锦那样,对付刘裕,在茶里下药,让他?昏睡过?去?

    “是郡主所想的意思。”

    闻言,昭阳郡主不禁在心里嘀咕,原来这世上?真?有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狐狸精。

    到?了茶馆,不出片刻后刘裕一头倒在了桌子上?,长睡不起,好在刘裕的侍卫是个明事理的人,帮着昭阳郡主把人抬上?了马车。

    江缨松了一口气,以前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算计帝王,冷静下来后,她?对昭阳郡主道:“郡主,我们一起进?宫将这件事告诉太后,至少一切来得及收场。”

    昭阳郡主面上?不情愿,最后还是道:“行,本郡主勉勉强强答应你吧!”

    然而就在江缨准备上?马车时,一人叫住了她?:“夫人。”

    江缨转头一看,正是贺相府的管事,只见管事朝江缨行了一礼,语气谦和道:“夫人,乔姨娘和老夫人带着贺二公子来府上?做客了,大?人不在,夫人是否该动身回去见上?一面?”

    乔娘……老夫人……

    江缨不由得想起成亲那日,那个离得很远的一桌坐席上?,周围的宾客笑容盈盈,这一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画面。

    他?们就是贺重锦的家人,与贺重锦冷淡生疏的家人。

    她?该怎么?面对呢?

    管事说,他?已经将贺家人安置在贺相府的正厅,贺老夫人和贺景言倒没什么?,只是乔娘,嫌弃等得久不说,还将火气全撒在了府中下人身上?。

    一会儿说茶水不好喝,一会儿说屋里太冷,叫人添炭,可把府中的下人折腾坏了。

    马车上?,听管事说完后,红豆忍不住打抱不平:“夫人,乔娘定然是知?道大?人去颍州了,所以才敢在相府中兴风作浪。”

    江缨的内心是忐忑的,按理来说,新妇嫁到?夫君家中的第二天,就应该去拜见婆家人。

    但贺重锦与贺家人不好,唯有太后待他?是真?心实意,所以江缨只进?宫去探望太后,从未见过?贺家人。

    江缨心里是忐忑的,她?胆子小,小时候顾着读书,见过?的人无非是江家的两位姨娘,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乔氏。

    红豆知?道江缨的性子,于是提议道:“夫人不想见,大?可以称病,不见好了。”

    是啊,称病。

    江缨的手抚上?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今日称病,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怀孕的妇人百般不适,不宜见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她?怕,怕乔氏借此发挥,在贺重锦回来后发难,朝中事本就让贺重锦内心忧愁,她?又怎能为?贺重锦徒增麻烦?

    他?们虽然约定好,各自实现各自的心愿,但夫妻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做的事。

    她?要替贺重锦分担。

    *

    颍州。

    贺重锦与文钊踏着雪路,来到?了一处山崖底,文钊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什么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说着,脚尖忽然撞到?了一块滚圆的东西,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涌上心头,文钊俯身,拨开积雪定睛一看,当场吓得瘫坐在地上。

    前方的贺重锦停了下来,回首看向文钊,文钊指着积血:“大?人,这里有尸骨。”

    听到?尸骨,贺重锦竟丝毫没有惧色,反而平静异常:“是啊,这里埋葬着许多人的尸骨。”

    明明是一句寻常的话,那一刻,文钊仿佛看到?了地狱阎罗:“大?人知?道是谁的尸骨?”

    贺重锦冷冷笑了笑,不说话。

    很快,青年?走到?一处雪壁前,他?拔出文钊的剑,狠狠插入雪壁之中,一方雪壁就这样轰然倒塌下来。

    贺重锦抬眸,眼底杀意渐渐隐匿了下去,恢复镇定柔和的神色。

    每次来到?这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回到?颍州,看到?这颍州的雪,那个‘自己’就会出现。

    满含杀意与戾气。

    他?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

    积雪全部崩塌下去,那一方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即便在洞外,洞底中的生长的大?片火红色晶石也清晰可见。

    他?命文钊道:“带走。”

    “是,大?人。”

    文钊还以为?寻到?流火石要数月之久,想不到?贺重锦只用了一日就找到?了。

    马车离开颍州,返回到?皇京的路上?,文钊问贺重锦:“流火石难以寻找,大?人是怎么?知?道那里会有这么?多流火石的?”

    贺重锦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在沉思着什么?,再开口是,竟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大?理寺验尸的时候,姚逊的尸体上?可有烧伤?”

    “回大?人,姚逊来到?皇京已经很多年?了,烧伤早就愈合了,即便有也只剩下疤痕。”文钊道,“大?人为?何如此一问?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就算没有烧伤,流火石在白日里不易难寻,夜晚会发出火光,姚氏与姚逊夫妻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流火石的存在?”

    文钊道:“应该,是姚氏误以为?是姚逊打铁所伤。”

    贺重锦沉默。

    按理来说,他?们从皇京启程到?颍州,已经有数月之久,如果流火箭真?的到?了大?梁的手中,想必早已锻造出来。

    以梁帝的性格,有了能够一举击溃大?盛的神兵利器,必然会立刻发兵攻打,丝毫不拖泥带水。

    还有,姚逊临死之前,说的是颍州而非流火石,使得贺重锦前往颍州调查,他?没有明言,是在忌惮着什么?人知?道吗?

    以及……姚氏并?不知?道姚逊临死前为?何说出颍州二字,更不知?道颍州的流火石是制成流火箭的关键一环。

    冶炼之法,真?的落到?了大?梁人的手中吗?

    姚氏……

    不好,缨缨!

    文钊正要开口问贺重锦,只听贺重锦眉头一紧,骤然急声道:“加快赶路,务必尽快回到?皇京!快!”

    “是!大?人!”

    *

    与此同时,贺相府。

    来到?正厅之前,江缨的内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更没有信心能够应付的了乔氏。

    红豆一直在劝说江缨回去,只是江缨想,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否则怎么?做那个能够配得上?贺重锦的人?怎么?做有胆识的皇京第一才女??

    一定要摒弃从前的自己。

    她?已经很好了,今日不也同样化解天香楼的危机。

    心绪慢慢冷静下来,江缨忍不住想,如果是贺重锦,他?会怎么?做呢?

    刚进?入正厅时,一杯茶水被乔娘扔在地上?,把江缨吓了一跳,便见乔娘正对下人刻薄道:“如此热的茶,你想烫死我不成?”

    小侍女?惊得不敢说话,只能连连道:“乔夫人饶命,乔夫人饶命。”

    这时,贺景言发现江缨来了,便道:“大?嫂。”

    江缨的步子先是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后鼓起勇气走上?前,将侍女?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

    侍女?捂着被打红的面颊,含泪摇摇头:“夫人,我没事。”

    “姨娘。”江缨道,“茶已经是温的,这个季节没有喝凉茶的道理,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乔娘见江缨这幅柔柔弱弱的性子,缓缓坐下:“贺相夫人来得当真?是早,还以为?要等到?天黑呢。”

    江缨想起太后的话,则答:“我今日去宫中报考桂试,马车开不得太急,下次我命管事在府里备出客房,免得回来得晚,怠慢了乔娘。”

    恬静的语气说出了刺人的话,话里的意思,便是叫乔娘且忍着。

    乔娘面色一变,被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江缨又思虑着:“乔姨娘是在担心府上?住得不习惯吗?夫君说过?,贺府的府邸年?头已久,许多地方都没有来得及修缮,乔姨娘理应在贺相府住得更舒适才对。”

    乔娘刚要发火,只见贺老太太咳了咳:“够了,江缨有孕在身,正是紧要日子,你怀景言的时候健步如飞了不成?”

    贺景言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便见乔娘瞪了她?一眼,赶紧低下头。

    贺老夫人明显是帮江缨说话的,她?朝江缨挥了挥手:“江缨,到?这里来。”

    第32章 桂试将至(修)

    尽管有些生疏, 但江缨还是上前,她?先是行了一女子礼,最后?走到贺老太太的身边。

    太后?说过,贺老太太性子古怪, 唤江缨过来时, 脸上仍旧没什么笑容, 如果换做是从前的江缨,兴许会惧怕退缩。

    但现在,她?想变得勇敢起来。

    想像贺重锦那样, 肃清朝堂, 雷厉风行,令朝臣提及名字都为之一震。

    想到这?里,江缨提起胆子走到和贺老太太面前,然而一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贺老太太握着江缨的手,将一根祖母绿镯套进了女子葱白纤细的手腕上, 她?拍了拍江缨的手:“好生留着。”

    “这?是?”

    “我刚嫁过来的嫁妆,跟了我几十?年了,这?次我将它交给?你?,好生戴着, 待小孙子出生, 记得常带到贺府, 让我看看。”

    贺老太太今日来,似乎也只是为了送镯子, 没有别的目的,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 便朝着正堂外走去。

    江缨心想,这?算是贺老太太认可她?了吗?

    江缨袖口下?的手攥得紧了一些, 却没乖巧应着,而是语气骤然厉了几分:“可以?,但我有条件。”

    贺老太太脚步一顿,饶是想不到江缨会说出这?句话,乔娘道:“想不到这?重锦的新妇,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小门小户的嫡女果然不同于那些高门嫡女。”

    江缨道:“贺相府与贺府,本?就是两家,如果我常和和贺府来往,不合规矩。”

    贺老夫人浑浊的目盯着江缨,江缨看不清楚她?面上的喜怒哀乐,只听贺老太太道:“那,你?让我看孙子的条件是什么?”

    “乔娘不能在任何场合刁难我夫君,祖母也不能待我夫君冷淡,否则,江缨恐怕要违背祖母的心意了。”

    贺老夫人:“”

    而后?,贺老夫人让乔娘和贺景言先行去马车上,自?己则留下?来与江缨单独对?话。

    “重锦这?么多年为朝廷,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但当年镇儿的事,我从未怨及子孙 ? 身上。”

    江缨愣了一下?:“没有怨及夫君?那祖母为何待夫君冷淡?夫君做错了什么?”

    “江缨不清楚尚且比清楚为好,今日的对?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贺老太太道,“至于重锦做错了何事,则是因为他的存在。”

    江缨:“存在?存在为何是错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她?能感觉到贺老夫人的话另有深意,可就是不解,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何况是她?的夫君,一朝宰相。

    “夫君心思细腻,待我温柔,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如果他不存在,贪墨的官员怕是如今还逍遥法外,姑母在朝中也再没有可信之人。”

    她?从来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这?么坚定的话,字咬得比念诗都清楚。

    然而,贺老夫人却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离开了。

    红豆问江缨:“夫人,你?信贺老夫人说的话吗?”

    江缨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不信。”

    不信,也不听,荒谬至极,比起别人的话,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亲眼看到的贺重锦。

    她?夫君雷厉风行一点?,严格一点?,可怕一点?,在公事上手段残忍一点?怎么了?

    她?胆子小,嫁给?这?样的男人,正好壮壮胆子,她?现在的胆子不也大起来了吗?

    这?些话,江缨在心里反复说了数遍,最后?气不过,将手腕上的祖母摘下?来放到红豆的手上:“随便找个地?方放起来吧,我不想看见它。”

    见江缨这?样的反应,红豆忍不住笑出声:“那夫人,等小公子生下?来”

    “贺府不待见夫君,我自?是也不待见他们。”江缨道,“走吧,桂试要到了,我要去小阁楼上读书,争取在桂试八雅上拿第?一名。”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刘裕被宫人用水泼醒,猛地?从榻上坐立起来:“谁!”

    寝殿之中安静异常,只能听得见太后?沏茶时,瓷器之间发出的轻微脆响,老宫女放下?手中泼水的杯子,唯唯诺诺回到了太后?身边。

    头痛。

    刘裕摁了摁太阳穴,他脑子很乱,他记得刚才还与江缨和昭阳郡主在茶馆里喝茶,昭阳郡主笑盈盈地?敬了他一杯。

    之后?,他喝了那杯茶就脑子发晕。

    再之后?,就是现在,他醒在了寝殿里,原本是要回天香楼询问曲佳儿对自己的心意,如果她?答应,他就带她回宫的。

    刘裕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被江缨和昭阳郡主算计了!先用药迷晕他,然后?再偷偷送到慈宁宫,让太后?处置他。

    “母后?……”

    太后?先是有些失望与不满,再之后则是深深的无奈:“裕儿,哀家之前为你?寻的人选,你?若不满意,再去寻其他的,为什么偏要让舞女做皇后呢?”

    刘裕不说话。

    “近些日子以?来,你?读治国之论的时候心不在焉,时常偷偷出宫不知做什么了。”太后?的语气始终平和,“是去天香楼看这?位曲姑娘跳舞了吗?”

    闻言,刘裕干脆摊了牌,不再隐瞒:“母后?,你?都知道了。”

    太后?再次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朕也不知道为何,那些官家女眷,一个都入不了朕的眼,只有佳儿,朕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刘裕道,“母后?,朕想让她?做皇后?。”

    “但舞女的身份,做得了宠妃,做不了皇后?啊。”

    “母后?时常告诉朕要有担当。”刘裕道,“朕想让喜欢的女子做后?宫唯一的女人,为何做不得?”

    太后?则道:“如今的大盛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大梁,内朝不稳,裕儿,你?可知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果立舞女为后?,必遭百官弹劾。”

    刘裕并?非是孩童,他能听得懂太后?说的话,但他就是做不到,做不到让这?样重要的皇后?之位给?别人,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只能屈居于嫔妃。

    “大盛有母后?在。”

    “若哀家老了呢?”

    “母后?老了,江山不是还有表兄吗?他年少便是一品宰相,比朕大不了几岁,能力出众。”

    “但你?表兄他终究是……”

    刘裕看向太后?,愣了一下?:“是什么?”

    “……”沉默片刻,太后?转了话锋,“你?表兄他终究是有了家室,将为人父,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牵挂,怎么可能全身心地?辅佐你?呢?”

    “为何不能?”

    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执拗,太后?仍旧没有愤怒,而是无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对?待刘裕反而没那般严苛了。

    当年先帝崩逝,皇子夺储,各地?封王野心勃勃,先帝担心,若他们登上皇位,势必会为大盛带来灾难,所以?在诏书上写?上刘裕的名字。

    那时,刘裕仍旧是孩童,不懂权力,更不懂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太后?时常在想,自?己是否问过刘裕的意思,他这?个儿子是否愿意成为皇帝,可那时的状况,太后?没有选择。

    她?只能让刘裕登基,自?己摄政,稳住大盛的混乱局面。

    她?一直告诉刘裕,既然做了皇帝就要承担这?江山重任,必须牺牲一些东西,但刘裕年纪尚轻,始终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裕儿。”太后?道,“世间之事并?非都遂着心意来,曲佳儿做了妃嫔,你?与她?也可以?长相厮守,皇后?之位,她?便断了这?念想吧。”

    最后?一句无疑刺进了刘裕的心坎里,之前的每一夜他都在设想关于让曲佳儿为皇后?的事,如今希望就这?样被打破了。

    “母后?非要逼朕吗?”

    “皇帝累了。”太后?道,“裕儿,你?且在慈宁宫中静养,好好思虑母后?同你?说过的话,这?几日的早朝,由母后?代裕儿去。”

    太后?走出寝宫后?,命宫人将慈宁殿的大门关上,之后?吩咐道:“皇帝禁足一个月,这?期间严加看守,不准他出慈宁殿,更不准他出宫去天香楼。”

    “是,太后?。”

    “桂试八雅的日期快到了吧。”太后?缓缓道,“不知哀家那侄媳备试备的如何了?这?次是否有把握赢了顾尚书之女?”

    一旁的老宫女道:“回太后?娘娘,贺相夫人的天资虽不如顾柔雪,可论勤奋刻苦,这?皇京之中没人比得了。”

    “嗯,你?说的不假,江缨是哀家见过的最为刻苦的女子,人也安静。”

    “如若,陛下?有江姑娘一半乖巧,太后?娘娘便也不必忧心至此。”

    这?句话吸引了太后?,她?看了一眼老宫女,老宫女跟在太后?身边许多年,从一个表情便立马发觉到自?己方才忤逆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

    太后?并?未怪罪,只是纠正道:“不服管教,本?就是少年人的本?性,陛下?如果变得乖巧,日后?哀家若不在了,他不能独断专行,岂不是成了傀儡?”

    老宫女道:“太后?娘娘说的对?,是老奴疏忽了。”

    太后?笑了笑,将带着护甲的手放在老宫女的双手掌心上:“ 无妨的,你?也跟了我许多年,这?一路上历经多少风霜雨水,除了哀家,便只有你?知道,走吧。”

    大盛的将来,虽未可知,但她?会尽力护住这?江山。

    *

    江缨读了两个月的书,这?段时日她?不仅勤奋练习,还在原本?的根基上钻研,实力突飞猛进,不复从前。

    而且,她?现在并?非是一个人在备试,还有昭阳郡主。

    每隔一段时日,江缨便去慈宁宫让太后?娘娘去评估自?己的琴棋书画,太后?娘娘连连赞叹江缨,身子沉重也能在短短几个月将八雅练到炉火纯青。

    太后?娘娘甚至还说,江缨能在桂试八雅赢了顾柔雪的把握,有八成。

    八成……

    她?许诺的并?非绝对?,但这?八成把握,已经让江缨很开心了。

    离桂试还有一日,小阁楼上的烛火常燃到了夜里,江缨埋在书案前画菊,一旁的红豆打了一个哈欠:“夫人,大人已经许久都没有写?家书回来了。”

    “家书?”江缨墨笔一顿,这?才发觉,喃喃道,“是啊,这?几日忙着桂试,险些忘记此事,之前的家书,每一个月寄回一封,这?个月却没有家书。”

    “应该是大人在回皇京的路上呢。”红豆喜道,“大人准备回颍州了,哪里还会寄家书给?夫人。”

    贺重锦快回来了?!

    想到那日,城门前的表明情意,贺重锦柔和的面孔,江缨的心中便涌上期待之情,她?继续低头画菊了。

    快到桂试了。

    她?要更努力一些,等贺重锦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全新的江缨,皇京第?一才女,贺相夫人,和他一样好一样好的人。

    半个时辰后?,江缨画好了秋菊,又?将昨日的画拿出来,仔细比对?,发现的画功精进了许多,她?很满意。

    这?时,有人上了小阁楼,是贺相府的管事,他道:“夫人,外面有一名妇人,自?称姓姚。”

    “姚夫人?”

    这?段时日,江缨苦练八雅,加之现在肚子大了,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已经不宜出府,想着等桂试过了之后?再去探望。

    没想到,姚氏自?己来了。

    红豆道:“小姐要不要去见她??”

    想了想,江缨道:“见一面吧,定是我有一段时日未去,姚夫人惦念我,所以?特来探望。”

    岂料,江缨刚准备起身,忽地?腰间一痛,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烈,迫使她?本?能地?弯下?腰。

    红豆一惊:“夫人,你?没事吧。”

    偏就是刚才那一下?,她?的腹部里好似有个拨浪鼓一样蠕动,一次比一次剧烈。

    江缨:“!!!”

    奇怪,怎么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这?孩子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她?。

    是错觉吗?

    贺相府外,下?人推开府门,女子面容姣好,梳着小髻,在红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姚氏提着饭盒,和善笑道:“贺夫人。”

    这?一次,江缨犹豫了许久,而后?道:“姚夫人,后?天便是桂试八雅了,我在忙着备试,许久未去探望,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吗?”

    “我知晓夫人繁忙。”姚氏笑着打开食盒,“这?是民?妇亲手做的糍耙,贺相府这?种地?方,当是有冰块的,吃不够大可存起来。”

    糍粑的香气从食盒里溢出,是令江缨渴望的香味,而她?所迟迟没有动。

    虽说这?孩子尚未出生,并?无思想意识,怎么可能会阻止她?见姚氏?但方才那种感觉,真?的令江缨瞬间燃起警觉。

    渴望母亲关怀的冲动渐渐弱了,她?的思绪也冷静下?来。

    江缨退后?了一步。

    “姚夫人,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你?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去你?家中时,看到姚逊的牌位不见了,只剩下?小梅的,他死去这?么久,你?不曾想念过他吗?”

    闻言,姚氏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凝固了几分。

    “还有,那日衣柜中……应当是有人,我的确听见了声音,不会错的。”江缨思索了一会儿,“你?一直在附和我,利用我内心的弱点?,对?吗?”

    “贺相夫人,恕民?妇粗鄙,不懂贺夫人的意思。”

    说这?话时,姚夫人的一只手暗中伸向背后?,袖中露出匕首的刀柄,在夜里泛着危险的寒光。

    与此同时,皇京城门打开,青年握紧缰绳,马蹄阵阵,载着他快速向城内奔驰,紧随其后?的还有文钊,城门卫兵甚至来不及叫一声贺大人。

    士兵议论道:“贺大人这?般心急,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第33章 桂试已至(修)

    江缨思索了一会儿, 继续道:“姚夫人,你和姚师傅夫妻不合吗?或者……那日你同我夫君交代的那些,是?否有所隐瞒?”

    夜色之下,妇人发出了长?而冷的笑声。

    姚氏面上的慈色不在, 与?之替代的是?阴冷中夹杂着几丝苦笑:“不合?夫妻?姚逊……他也配做我的夫君, 做小梅的生父?!”

    下一刻, 寒光毕露,食盒里的糍粑洒落一地,冰凉的东西抵在江缨的脖领上。

    江缨身躯一震,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感?。

    那是?一把匕首。

    红豆大惊, 准备呼喊,姚氏瞪着双目,厉声道:“闭嘴!不想她死就给我安分些!”

    红豆不敢说?话了,

    “不要跟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一尸两命。”

    此时正值深夜,街上无人,姚氏挟持着江缨走在无人长?街,江缨想找机会脱身, 奈何那把匕首贴的太近。

    恐惧感?几乎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糍粑里会不会有问题?

    “我原想诱你吃下被我下毒的糍粑, 用解药逼迫贺重锦交出流火石, 看来是?我大意?了,你还不至于完全上我的当。”

    “……为什么?”江缨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姚氏苦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换做以前的我,我想我会疼惜你, 但世道如此,你终究不是?我的小梅。”

    江缨的眼角红了,心里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后悔,姚氏不是?她的母亲,她竟然蠢到会放下所有戒备去和她交好?

    她的母亲是?江夫人,她的父亲是?江怀鼎,她的家是?江家,这一点再如何,都永远也无法?改变。

    她怕尖锐之物,怕血,怕死……可如今这三样占了一样,搞不好马上就要都占了。

    “他是?好郎君,在乎你的命,用你的命威胁他,无论我的条件是?什么,他一定?会答应。”

    “他……贺重锦吗?所以……”江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有些语无伦次,“所以真相?是?什么?姚逊的死,冶炼之法?的去向,可不可以告诉我?至少……死的明白。”

    姚氏答应了,她所有的亲人皆已经不在这世上,这一腔苦怨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总之,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还谈什么秘密可言?

    只听姚氏心如死灰地说?:“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在颍州做一辈子牧羊女,也不会嫁给姚逊!”

    江缨为之一惊。

    而姚氏则骤然暴怒,声音也变得狰狞:“因为姚逊,他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

    姚逊天生便是?个?冶炼天才。

    夫妻二?人婚后多年无子,当年他们从颍州来到皇京之后,姚氏吃了很多的偏方,好不容易才怀上小梅。

    那时大梁的国力尚未强盛,钻研流火箭的事?便就此搁置了,

    小梅出生后,病症连连,姚氏衣不解带的照顾,眼看着孩子越来越消瘦,却无能为力,姚氏每晚几乎以泪洗面。

    而姚逊呢?一天二?十四时辰,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军械监里冶炼流火箭。

    他只顾着大梁会攻打大盛,只顾着家国大义,日夜废寝忘食地钻研流火箭。

    小梅死去的那夜,正是?姚逊在宫中炼制流火箭大功告成的那晚,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气若游丝地问姚氏:“娘,爹呢?小梅已经半年都没见?到爹爹了,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小梅了?不喜欢小梅生病?”

    “你爹去宫中冶炼兵器,很快就回来了。”姚氏强颜欢笑道,“小梅,你不是?最喜欢吃娘做的糍耙了?娘去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听娘的话,千万别睡,知?道了吗?”

    小梅点点头。

    然而,等姚氏端着糍粑匆匆从灶房里走出来,小梅早已没了声息,没有闭合上的眸子黯淡无光。

    啪嗒一声,盘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两截,姚氏哭着推搡塌上的小梅,可孩子半分气息都没有了。

    姚氏从军械监回来时,看到哭得昏天暗地的妻子,和死去多时的女儿。

    她当场给了姚逊一巴掌:“流火箭重要还是?小梅重要!你炼铁练得走火入魔,连心肠也变成铁了吗?”

    姚逊看着女儿的尸体,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只道:“流火箭已铸成,有了流火箭,大盛就能抵御大梁,大盛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值得。”

    “你说?什么?值得?你不过是?个?铁匠,大盛的存亡和你有什么干系?和我们这个家什么干系!”姚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道,“小梅死了,我的心肝死了!我只要一个小梅!而你,你姚逊,顽固至极!”

    “我是?顽固,可至少分得清天下和一人孰轻孰重。”姚逊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冷静地好像没有一丝情绪:“只差最后一样东西,流火箭将?彻底出世,小梅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

    听完原委,江缨神色有些复杂,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

    的确,贺重锦说?过,姚逊的流火箭能够击破大梁的黑甲,大盛和大梁便有一战的筹码。

    姚氏也没有错,她是?母亲,心系病重的女儿,她不忍心看到小梅连到死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关怀。

    “那一晚,我刻骨难忘,我恨姚逊,恨他的冷漠无情,恨他因为流火箭抛弃了我们这个?家。”姚氏道,“偷到冶炼之法?后,我默许了那个?人雇佣刺客杀死姚逊。”

    “那个?人?大梁细作?”

    “小梅重病时,郎中说?稀有的火棘草兴许可以为小梅续命两个?月,只要我按照那个?人说?的做,他就会将?火棘草给我。 ”姚氏苦笑一声:“放心,卖国之事?我做不到,我确认过他的身份,是?大盛的人。”

    江缨沉默不语。

    前方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江缨看到贺重锦满身风尘,策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好像那一刻,有一千个?委屈一万个?害怕憋在心里,快要按耐不住了。

    “姚氏。”贺重锦眼中寒光毕露,冰冷的声音急到发颤,“你伤她一分,我会你死无葬身之地,将?尸体挫骨扬灰”

    江缨含在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她到底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场面。

    “贺重”

    她想叫贺重锦的名字,可刚要开口?,那把匕首瞬间抵近了几分,刺破脖颈的皮肤,很快有热流滑落。

    是?血?

    怎么办?是?血这次是?她自己的血。

    见?到了血,贺重锦握着缰绳的手骤然一紧,手背青筋暴起:“姚氏,你以为你挟着缨缨,就能平安逃出皇京吗?”

    只听姚氏冷笑了一声:“平安?贺大人,民妇孤身一人,早已抱着死志,临死之前足以带着贺夫人一起下黄泉。”

    说?完,那匕首又近了半分,这一次江缨感?觉到了明显的痛,就好像那把匕首再近一点,喉咙就断了。

    她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影响贺重锦,可江缨太害怕了,眼泪控制不住一直流。

    为什么到关键时刻,她的勇气总是?远远不够?话本子的情节,这种?时候妻子为了不让夫君为难,会选择自刎。

    可,江缨不敢啊,她怕血,书上说?尸体埋入底下,腐烂之后会爬满白色不可言之物,想想就骇人。

    而且明日就是?桂试八雅了,自己还没有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如果在这里为了贺重锦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还有,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如果这孩子也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那么多的辛苦?

    江缨想活,但流火石不能交给姚氏。

    该怎么办?

    看到江缨的泪水,贺重锦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无声地输了这场心理博弈:“你要我做什么?要我把从颍州找到的流火石给你?好,我答应你。”

    “贺大人不愧是?当世宰相?,聪明人,不像民妇,只能用威胁这种?愚蠢至极的办法?。”姚夫人道,“贺大人将?流火石交给我,三个?时辰之后,我会将?贺夫人完好无损地安置在城外。”

    闻言,文钊立即道:“大人,这姚氏是?要大人先交钱后拿货,万一她出尔反尔”

    昔日沉稳镇定?,突然双目泛红,额角青筋暴起,爆呵道:“让她走!”

    文钊悚然一惊,他跟在贺重锦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贺重锦露出这样的表情。

    从前无论是?什么样的局面,贺重锦都能镇定?自若,如今却像是?失了控一般。

    最后,文钊只能道:“是?,大人。”

    文钊拿出布袋,解开绳子将?里面的流火石亮给了姚氏看,姚氏生在颍州,自然一眼辨出这是?货真价实?的流火石。

    流火石所在之地极为难寻,姚逊生前寻了许久才寻到,姚氏没想到贺重锦能在这么快找到流火石,甚至如此之多。

    姚氏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欲要捡起布袋。

    殊不知?,江缨灵机一动,她趁着姚氏不注意?,暗中拔下了头上的发钗,与?此同时,贺重锦的流火箭早已箭在弦上。

    下一刻,簪子被女子铆足劲儿刺入姚氏的手腕,姚氏痛苦大叫,匕首掉落的一瞬间,箭矢刺穿姚氏的胸膛,鲜血飞溅。

    江缨滞了片刻,便见?贺重锦下马,正朝自己飞奔而来,她攥紧拳头,迈步跑向他,分离太久的两人相?拥在了一起。

    她不希望贺重锦觉得自己胆小,忍着不说?话,但身子还是?细微的颤。

    “没事?了。”他的声音都是?抖的,似乎比江缨还要恐惧,安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

    士兵们将?姚氏团团围住,江缨回头看去,方才的箭已经射穿了姚氏,姚氏认出了这支箭,是?在小梅死去的那夜,姚逊锻造出的第一支流火箭。

    贺重锦缓缓道:“她活不成了。”

    江缨心头一紧,不知?为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到姚氏拔出流火箭,朝自己慈祥一笑,是?最真实?的笑容:“贺夫人,我死后,我的那间屋子就拜托你了。”

    漆黑夜色笼罩下的皇京,在一瞬之间燃起冲天火光,惊醒了百姓们。

    他们从屋中出来,便见?街道上燃起熊熊大火,而火光中惨叫声阵阵,有人听出那声音似是?住在巷子里的姚氏。

    姚氏将?匕首刺进流火石,流火石摩擦爆燃,她自然也沐浴在了火海之中,去黄泉路上见?小梅了。

    *

    回到贺相?府。

    江缨坐在梳妆铜镜前梳发,幸好她只是?受了皮外伤,脖领处用绷带包扎好,暂时没有大碍。

    但回来的时候,江缨始终沉默不语,脑海里尽是?刚才发生的一切,耳边还回荡着姚氏的惨叫声。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眼前。

    还有,还有那么多的血……

    贺重锦本想在回来之后,好好和江缨说?说?话,见?她这样,便猜到江缨是?被吓到了。

    西窗烛火燃尽,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塌上的二?人拥在一起,宁静安详。

    江缨把发生的所有事?都说?给了贺重锦听,包括去姚氏家中发现异样,到姚氏来府上时,她是?如何警觉到有问题的。

    听完原委,贺重锦凝目道:“看来,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并没有落到大梁人的手中。”

    “应当,是?和夫君说?的,给吕广文牒的人是?同一人。”

    “嗯。”贺重锦说?,“缨缨说?的不错。”

    之后,贺重锦也毫不隐瞒,将?他在颍州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江缨,最后猜到她会有危险,连夜赶回皇京。

    她道:“连夜?”

    果然,江缨发现这个?男人比走之前似乎消瘦了不少,胡子没剃,快变成街角的流浪汉了。

    贺重锦笑:“ 幸好,你没事?。”

    江缨面色一红。

    他真的太好了,江缨忍不住想,这世间最完美的男子一定?会是?贺重锦,模样,家世,官职,以及人品。

    “明日桂试,我要拿到魁首,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夫君,你信我能赢吗?”

    她真的很喜欢听他的鼓励,他的一句相?信。

    贺重锦也如她所愿,道了一句:“信,缨缨当上皇京第一才女后,你我的这门亲事?,便是?我高攀于你。”

    江缨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相?称罢了,怎会是?高攀?夫君是?权臣,总是?不记得身份体面。”

    这时,纤细的手腕被青年轻轻握住,贺重锦轻声问道:“缨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想我吗?”

    江缨垂下头,一抹嫣红泛上了面颊。

    “想……”江缨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是?想的。”

    “我去颍州之前,你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我喜欢夫君,喜欢贺重锦。”江缨道,“夫君喜欢我吗?喜欢那个?,不是?皇京第一才女的江缨吗?”

    男子俊美的面庞晕染了笑意?,他说?:“喜欢,我也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也很……喜欢缨缨。”

    帷幕落下,继而是?一男一女交织的吻缠声,回荡在房间。

    *

    这夜,江缨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被烈火焚烧的姚氏站在床榻边,姚氏眼睛瞪得老?大,是?说?要找贺重锦复仇,双手握着匕首,猛地刺进贺重锦的胸膛。

    “贺重锦!”

    身侧的青年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她无论怎么摇晃,贺重锦都不醒,她的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

    姚氏的声音可怕地回荡在了整个?房间:“是?你们杀了我,是?你们杀了我”

    这句话持续到了天亮,江缨第二?日晨起的时候,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的,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

    贺重锦送江缨去宫中参加桂试八雅,不知?怎得,江缨发现自己端着书卷的手忍不住发抖,虽然很细微,但就是?一直无法?控制。

    那样可怕而又真实?的梦,血淋淋的,反复徘徊在脑子里。

    马上到皇宫了,贺重锦看出江缨脸色的不对,于是?轻声问道:“缨缨,怎么了?”

    “没什么。”

    贺重锦说?:“你的手一直在抖,你在害怕?”

    江缨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还在抖,这会儿又不抖了,于是?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桂试了,我很紧张,所以才会如此吧。”

    “百炼成钢。”贺重锦温声道,“你有多刻苦我全都看在眼里,今日桂试,我等缨缨夺魁。”

    女子瞳孔颤动了一下,随后微笑着点点头:“那就谢过夫君了。”

    到了皇宫,贺重锦先去早朝了,江缨目送他离去,望着那一身紫袍,她的心头不由得一暖,随后带着红豆一起去桂试的场地。

    桂试设立在一处宽敞的水榭里,檀木桌案排列的整齐,桌案上摆着笔架和宣纸,以及一瓶桃花枝。

    在一众官家女眷中,江缨不仅见?到了昭阳郡主,也见?到了顾柔雪,她一身绣荷黄裙,仪态大方,款款而立,依旧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只是?这次,多数人以及顾柔雪却被江缨所吸引,每年参加桂试的都是?老?熟人,谁也不会想到,不起眼的江缨摇身一变,成了贺相?夫人。

    顾柔雪微微笑了笑,走上前道:“柔雪以为今年桂试,贺相?夫人不会参加了,想不到是?我猜错了。”

    这是?顾柔雪第一次与?江缨说?话,从前她只知?道桂试第二?名是?同一人,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女眷,姓甚名谁。

    如今,当朝宰相?贺大人的婚事?这朝野之中谁人不知??有人说?江缨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说?贺重锦疯了,竟抬一个?八品官员家的嫡女为正室。

    另一名官眷附和说?:“是?啊,做皇京第一才女,哪里有做贺相?夫人好?锦衣玉食,还有那样一个?貌美郎君宠着,可比做皇京第一才女来得更好。”

    “贺相?夫人,我若是?你,早就安心回去养胎了,何必日夜练习八雅,争一个?连官职都算不上的名号呢?”

    议论声纷纷,这种?场合江缨不爱发言,从前一向是?透明人,如今却该不了透明人的习惯。

    顾柔雪道:“好了,噤声吧,莫要对贺相?夫人无礼。”

    被打断后,其他人不说?话了。

    江缨沉默,便听顾柔雪款款道:“今日桂试各凭本事?,贺相?夫人的表现我很是?期待,入座吧。”

    考官是?皇后身边的老?宫女,她轻轻敲了一下铜锣,官家女眷们逐一入座,这一场考得的是?书法?,女眷们正在研墨。

    老?宫女道:“此次所呈上的的书法?,会经由大学士亲自审核,评判,望诸位娘子们务必认真仔细,切莫落了后。”

    众女眷们齐齐应声。

    江缨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她侧目看去,一向吵闹的昭阳郡主,也在此时静下心来,认真书写。

    她想,她也该心无旁骛,笔墨接触到宣纸,江缨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为什么,手还是?抖,停不下来

    江缨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试图让抖动的手平复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毛笔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眨眼之间,竟变成了血红色。

    血?!

    这里怎么会有血?!

    第34章 生产(修)

    幻觉。

    江缨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一定是幻觉,肯定是昨晚的梦太可怕了,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 幻觉消失, 宣纸上的墨汁变回正常的颜色。

    第一场是书?法, 第二场是诗词,第三场是琴技,而后则是作画。

    诗词琴技, 江缨发挥的很好, 诗词是贺府书?阁中收录过的。

    而琴技,江缨弹了一首阳春白雪,这首阳春白雪,琴技醇厚,琴音之中饱含 ? 朝气蓬勃之感, 比起?历年桂试中的,不知?突飞猛进了多?少。

    一首阳春白雪后,老宫女忍不住赞许地点?头:“想不到,贺相夫人几天前在慈宁宫所弹的阳春白雪, 又精进了。”

    江缨不方便行女子礼, 只能?低了低头:“过赞了。”

    另一边, 贺重锦下了早朝后,正在慈宁宫与太后商议姚逊一案, 并告知?朝中有乱党,欲要夺取流火箭的冶炼之法, 意?图谋反。

    太后沉凝了一会儿,问道:“重锦, 姚逊在颍州尚未留下手书?吗?或许可以尝试从手书?中还原冶炼之法?”

    “嗯,”贺重锦道:“微臣已命人将姚逊手书?上交给军械监,由军械监还原冶炼之法,但姚逊钻研流火箭十余年,恐怕难以还原。”

    太后叹了一口?气:“罢了,重锦,你也尽了力,好在冶炼之法没有落到大梁人的手中,至于之后的事,兵来?则将挡,水来?则土掩吧。”

    良久,贺重锦行了一礼,又继续道:“姑母,重锦会命人前往颍州,将所有的流火石找到,率先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你这孩子做事,哀家放心,证明当年哀家没有看走眼。”太后笑?道,“你在慈宁宫停留许久,快去看看江缨的桂试如何?了?”

    贺重锦点?点?头:“嗯。”

    青年离开?慈宁宫后,朝着宫中举办桂试的水榭走去。

    也不知?江缨考得如何?了,贺重锦想。

    水榭里?,这次画技的考核,要求女眷们画皇京街图,女眷们正在提笔画着,江缨却只画了一个轮廓,再之后迟迟没有动笔。

    昨晚就是在街上,姚氏被当场烧死的。

    老宫女发现江缨的异样,上前关切提醒道:“贺相夫人,请尽快作画,过时尚未画完,便视作淘汰了。”

    “好。”

    江缨屏退心思,提笔继续作画,谁知?画着画着,宣纸上燃起?熊熊烈火,紧接者姚氏的脸在宣纸上出现。

    扭曲的,狰狞的,烧焦的。

    “还我命来?”

    “啊啊啊!!!”

    江缨的尖叫惊动了在场所有的女眷,老宫女连忙先前查看:“贺相夫人,发生什么了!”

    江缨捂着胸口?,面色苍白,恐慌之余,她突然感觉到裙下发出细小轻微的爆裂声,随后一股股热流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江缨一时没回过神,直到淡色的水染湿了裙角,昭阳郡主指着那裙角惊呼道:“嬷嬷,你快看!”

    老嬷嬷低头一看,当场急道:“哎呀!快!快找稳婆过来?!贺相夫人这是要生了!”

    直到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江缨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部在紧缩,疼痛也开?始席卷了上来?,她茫然道:“我的画”

    “夫人,顾不得了!你这是早产,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得赶紧稳婆过来?!”

    江缨:“嬷嬷,我若去生孩子,桂试八雅是不是……是不是作不得数了?”

    “这……”老宫女迟疑了片刻,则是道,“夫人,你忍着点?,马上就来?人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砰然炸开?,很快身体上的疼痛就和心里?的痛楚交织在一起?,温热的水越来?越多?,控制不住地泻了出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

    她再也不会成为皇京第一才女了。

    她所有的努力都作废了。

    走在长廊的贺重锦远远看到水榭中,家眷们围在一起?,场面慌乱,当即察觉到出了事。

    “缨缨!”

    家眷们纷纷给贺重锦让出了一条路,他来?到江缨的身边,眼中的慌乱与无措快要掩饰不住了。

    老嬷嬷赶紧道:“快,快找轿子来?!”

    宫中的产房内。

    江缨在榻上忍痛撑了许久,只觉得那下坠的疼痛并不锥心,却是翻江倒海的磨人,很快身上洁净的中裙全都被汗水浸湿了。

    “夫君……桂试……”

    “别害怕,稳婆马上就来了。”

    “……”

    贺重锦握着她的手,结果他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

    为了掩饰内心的害怕,贺重锦将手放在江缨的肚子上,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探摸着腹部各处,眉头渐皱,危机感油然而生。

    江缨痛到呜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向下坠,又堵塞不通,只能停在肚子里又是翻江又是倒海。

    贺重锦还想在塌边陪着,却被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以男子不得进产房的规矩拉了出去。

    也好,她现在不想见他,也没有脸面在见他了。

    他们的约定,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很快,房门?打开?,宫中的稳婆带着一群宫女进来?,稳婆麻利地掀开?被褥。

    检查了一番后,发现下面要出来?的并不是头,而是脚。

    稳婆经验丰富,她立马调动起?了所有人的紧张,让宫女备好能?够站立的木架来?。

    太后赶来?时,贺重锦正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前,神色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袖口?下紧攥成拳的手在颤抖着,满心自?责。

    虽然贺重锦什么都不说,但他的内心早已如同被撕扯一般。

    “重锦。”

    闻声,贺重锦压下心里?的所有情绪,朝太后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后。”

    隔着一道房门?,太后听着产房稳婆不断喊着‘用?力’,而江缨的痛苦声乍然扬起?,又虚弱了下去,反反复复,太后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了?不是还未到日子?”

    贺重锦:“”

    老嬷嬷走上前,将在桂试上发生的事一一讲述一遍,太医给江缨把过脉,说是因为惊吓过度从而早产。

    只听贺重锦冷声道:“缨缨惧怕姚氏死去的场景桂试画技的题目是谁所出?”

    老宫女心中一惊,赶紧跪下:“贺大人饶命啊,这题目乃是老奴随意?抽选,岂会是故意?为之!?”

    太后道:“好了,无论有意?无意?,这也是你的过失,江缨无事便罢,若出了事,你自?请去领罚。”

    *

    江缨站在木架上,疼到白色裙裾下的双腿痉挛发颤,眼前忽明忽暗的,呜咽的痛苦声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好疼啊……好疼啊……

    她果真是个没用?的人,无论再勤奋刻苦,都是无争的事实,她竟然还傻到奢望去做皇京第一才女

    笑?柄。

    她可真是笑?柄。

    稳婆喜道:“太好了,孩子正过来?了,夫人你再用?力,再用?力啊!再不生下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性命之忧?

    江缨没有任何?动作,她想,趁此机会倒不如一死了之罢了,活下去,她永远都是江家不起?眼的嫡女,她也不敢去看江夫人失望的神色,也不想活在许姨娘和吴姨娘的讽刺中。

    而与贺重锦结为夫妻,终究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

    一品宰相,怎么会爱上一个身无长处,没用?的人?她果然是读书?读傻了,不如顾柔雪那般蕙质兰心。

    夕阳落下后,一转眼到了深夜。

    生产的女子再也没有力气了,她从木架上下来?,就这样跌跪在地上,宫女想去将江缨扶起?来?,却被女子狠狠一把推开?,连红豆也是如此。

    这可让稳婆犯了难,好不容易胎位正了,到现在没生下来?,原来?是有心结,难啊!

    江缨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不想任何?人触碰自?己,唯独当一身官服的青年,破开?房门?冲进来?,将江缨扶起?来?的时候,江缨没有推开?他。

    贺重锦压着颤抖的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寻常一样:“缨缨,听话,听稳婆的话”

    他知?道,此刻江缨在意?的是桂试八雅,刚才桂试八雅早已经结束,顾柔雪为桂试魁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京。

    稳婆慌忙道:“贺相夫人,这不是儿戏啊!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啊!”

    下一刻,伏在青年胸前的女子照着他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发了狠的咬,一边咬一边呜咽落泪。

    早该,早该认清楚的,什么匹配相称的夫妻,不过是妄想。

    耳边传来?贺重锦的一声闷哼,可对方仍旧没有推开?她,那一刻,江缨生出一丝不忍,但没松口?。

    痛……和心里?的不甘。

    “缨缨。”贺重锦淡淡说,“在外面时,姑母答应我,明年还会举办一次桂试八雅。”

    江缨:“?!”

    一双疲惫湿润的杏目望着贺重锦,江缨哽咽道:“当……当真?”

    他轻叹一声,笑?: “嗯,当真。”

    “……”江缨道,“你,你定然是在骗我,我不信。”

    岂知?,贺重锦启唇,字字坚定道:“如果我骗缨缨,官名被废,永坠无间,不得好……”

    江缨伸手捂住了青年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说那个最毒最毒的代价。

    “别说了,我信你一次。”

    约莫过了十分钟,苦苦挣扎的女子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在贺重锦怀中弯下腰肢,一瞬间如释重负。

    粉红的婴孩儿脱落了下来?,幸好贺重锦单手探入中裙下将其?稳稳托住,淡色的水染脏了那一方官服紫袖。

    稳婆反应极快,拿起?桌上备好的襁褓,熟练地将那泛红的婴孩儿包裹住:“大人,老奴来?吧,这是毕竟不吉利的事啊!”

    孩子银铃般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稳婆的报喜声震耳欲聋: “生了生了,恭喜贺大人,是个小公子!”

    *

    江缨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额头被人系上抹额,用?于保暖。

    这是她和贺重锦的房间,枕头下还有一本之前塞进去的诗集。

    都结束了吗?果真如书?中所说,生子就好比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虽说这个时候没什么力气了,但江缨还是本能?地翻阅书?卷,因为贺重锦说,下一年仍旧有一次桂试八雅。

    这次失败了,下次还有机会,她不介意?再多?学上一年,总之,不介意?时间的长短。

    对了,贺重锦呢?

    这时,红豆慢慢推开?门?,恰巧与江缨对视,高兴道:“大人,夫人醒了。”

    青年进来?之时,手里?抱着个襁褓,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就像捧着天底下最美的珍宝,江缨的心底顿时酸涩了起?来?。

    “夫君。”

    “嗯。”

    “这是我生出来?的?”

    贺重锦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柔声道:“是啊。”

    他在塌边坐下,江缨拨开?襁褓一角朝里?面看去,虽然男婴的身子已经被擦干净了,胎发却还是湿漉漉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江缨有些不解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看了半天:“似是,没有小猫可爱,生得不太好看,不像你。”

    贺重锦愣了一下,而后问:“不像我吗?除了我,还能?像谁?”

    “自?然是像我。”

    说这话时,气氛诡异了一秒,江缨有些尴尬道:“嗯我很丑吧,没有夫君好看。”

    贺重锦轻声笑?笑?,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他还没有名字,你饱读诗书?,亲自?为我们的孩子取名,好不好?”

    言罢,青年取来?宣纸和笔,看着江缨在纸上写下‘岁安’二字,字迹是隽秀的瘦金体。

    贺重锦喜欢她写的字,认真细致的字迹。

    江缨道:“夫君,岁岁平安,岁安如何??”

    “好听。”

    夫妻二人逗了贺岁安许久,看着可爱,江缨逗累了,对贺重锦道:“夫君,叫奶娘进来?吧,我要读书?了,这次失败不要紧,重在下一年的桂试。”

    贺重锦眸光暗淡了一瞬,随后笑?道:“嗯。”

    谁成想,奶娘刚准备把贺岁安抱走,孩子哇啦一声就哭了出来?,江缨端着书?卷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书?也掉落在被褥上。

    江缨:“”

    孩子莽足了劲儿哭,江缨只觉得地动山摇,她年幼时读书?,常常处于一个安静的地方,嫁到贺相府之后,所处的地方就更安静了。

    幸好贺相府有奶娘,否则这天可就塌了。

    震耳欲聋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奶娘吓了一跳,赶紧照着惯有的法子哄啊哄,一会儿拍拍小胸脯,一会儿摇啊摇。

    但怎么哄就是哄不好。

    贺重锦问:“岁安不是刚出生,难道生病了吗?”

    奶娘也一个头比两个人:“大人,这样的孩子老奴我也是头一次见。”

    “”贺重锦道,“拿过来?给我吧。”

    “好,好。”

    一朝宰相的命令,奶娘不敢不从,便上前把孩子交给了贺重锦。

    说来?也奇怪,父子二人对视着,贺岁安哭得扭曲的小脸逐渐恢复了,黑黝黝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贺重锦。

    那眼神就像江缨第一次见到贺重锦的时候一样,似是在说:这是我爹爹吗?生得真好看。

    奶娘也觉得奇了,笑?道:“哎呦,贺大人,小公子不哭了。”

    奶娘离开?了,房间再次安静。

    父子二人这一幕令江缨一时有些恍惚,她赶紧摇了摇头,切入正题:“夫君,这一年里?我要筹备桂试,刻苦读书?,喂奶时,岁安就抱到我这里?,其?他的就拜托夫君了。”

    贺重锦陷入沉默。

    江缨察觉不对,便问道:“夫君,怎么了?”

    “缨缨,当时的情况,我只能?这样欺瞒你。”贺重锦缓缓道,“桂试八雅,再无可能?了。”

    那一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耳鸣阵阵。

    贺重锦,骗了她?

    第35章 冷战(修)

    贺重锦抱着小岁安出了房间时, 江缨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房门落了锁。

    他心中一震,拍打着房门:“缨缨!”

    江缨没有理会他,沿着房门慢慢坐在地上, 抱着双膝失声痛哭, 一道?房门之?隔, 贺重锦听着她的?哭声,甚是?揪心。

    哭了一会儿,江缨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有气无力道?:“贺重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贺重锦没有走,良久,他终于说?出了这句潜藏在心底的?话:“缨缨,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皇京第一才女。”

    江缨愣了一下, 内心触动,只听贺重锦又道?:“是?那?夜,你在阁楼上吹笛让我从噩梦中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她听得这些话, 心思恍惚了一瞬。

    阁楼吹笛

    原来贺重锦那?晚又在装睡, 只是?,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喜欢不是?皇京第一才女的?自己?

    “江缨。”

    熟悉的?声音引得她浑身一噩,江缨抬起湿润的?双眸, 竟看?到了江夫人,年轻之?时的?江夫人。

    她丝毫没反应过来这是?幻觉, 喃喃道?:“母亲?”

    “琴棋书画,诗书礼仪, 做不到最好,以你的?出身,哪个夫君会要你?哪个郎婿不会弃了你?”

    “江缨,母亲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只要你争气,你父亲就会想?起我们母女,就会休了那?许氏和?吴氏。 ”

    字字句句,犹如刻骨铭心,即便是?幻觉消失,江缨仍旧心有余悸。

    屋中迟迟没有声音,贺重锦抱着小岁安,心中隐隐担心,也没有打开?这道?门,却听江缨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何况那?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练习吹笛了,笛音吹得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信,又再?一次崩塌了。

    贺重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江缨振作起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房门外的?贺重锦没再?说?话了,江缨悄悄打开?锁,透过门的?缝隙,她看?到了贺重锦离去的?背影。

    青年一身红衣,身形修长挺拔,怀中抱着小岁安渐渐远去,看?上去落寞极了。

    他们又冷战了。

    可是?,岁安无人喂奶怎么办?

    悲伤之?余,江缨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她这样撒手不管,也不知道?贺重锦会不会带孩子。

    *

    家中逢了喜事?,太后给贺重锦放了一日假,让他好好陪着妻儿,殊不知这夫妻二人因为桂试一事?生了嫌隙。

    小岁安的?性子很特别,贺重锦想?暂时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去批阅公文?,谁知奶娘刚一抱,小岁安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奶娘没辙了,她第一见到这么奇怪的?孩子,不认别人,就认爹娘。

    贺重锦没去抱小岁安,青年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小岁安的?面颊,无奈道?:“岁安,别闹了,大?盛还需要爹爹。”

    谁知那?孩子仍旧哭个没完,一张小脸都哭红了。

    奶娘道?:“大?人,要不老奴抱到夫人那?里?孩子喝喝奶水就不哭了。”

    贺重锦沉默:“还是?不用了。”

    江缨现在应该不想?见他和?岁安。

    奶娘:“不喝奶水?可是?夫人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再?等等吧,我让文?钊去皇京外的?村落用银钱换了羊奶,想?必没那?么快就回来。”

    听了这话,奶娘这才发觉,于是?说?:“大?人,这羊奶也是?可以的?,既然没什么事?,老奴便下去了。”

    奶娘走后,贺重锦抱着岁安来到书房的?角落,揭开?白布,白布下是?一张会摇动的?小床,足以让一个婴孩儿躺进去。

    这是?很久之?前,他用木材亲自打造的?,里面还放着一只刺绣小老虎。

    那?时,贺重锦想?给江缨看?的?就是?这张床,想?给她个惊喜,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淡忘了。

    等文?钊带着羊奶进入书房,便见贺重锦端坐在那?里批阅公文?,旁边则是?婴儿床,这场景着实让文?钊没反应过来。

    小岁安的?奶瓶是?陶瓷的?,一侧带着瓷嘴,这是?皇京之?后没有奶水的?婴儿所用。

    贺重锦垂目望着小岁安,他喝得很安静,吃饱喝足后便在婴儿床里睡下。

    他继续批阅公文?,问道?:“缨缨如何了?”

    虽说?二人已经冷战,但贺重锦仍旧惦念着江缨,一直让文钊留意她今日的一举一动。

    文?钊说?,江缨一日都没有出来,

    红豆都被避之?门外不说?,她一日三餐吃得少了,连御医叮嘱的?,产后恢复元气的汤药没有喝。

    贺重锦神色一沉,握着墨笔的?手紧了紧:“还有吗?”

    文?钊继续道?:“红豆姑娘去宫中询问了御医,御医说?夫人产后如果不按时喝药恢复元气,长久之?后,轻则伤身,重则折寿。”

    江缨是?受了惊吓,以至于早产从而元气大?伤,贺重锦忍不住想?,她即便有孕时也是那样的?瘦弱,

    元气大?伤的?话,应该还剩下没多少了,贺重锦心中不由得担心,担心她一直这样下去会出事?。

    ……但缨缨不理会他,心里责怪他在,所以该怎么叮嘱她吃药?

    这时,文?钊提议道?:“大?人,要不认错吧,夫妻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尤其是?夫君买一些女子喜欢的?物件主动求和?,哪个女子都经受不住。”

    主动求和??

    小岁安睡着之?后,贺重锦端着汤药,独自朝着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走去,他看?到窗内黑暗,江缨没有点?灯。

    此刻,江缨躺在塌上,不想?言语,更不想?吃饭,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蜷缩着,眼角甚至还挂着残余的?泪珠。

    她今日一天都不精神,浑身疲软,还掉了一些头发,好像精气都随着小岁安的?出生,一并抽离。

    白白胖胖的?男婴呱呱落地,娘亲成了人干。

    下次与贺重锦同房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一些,再?生个孩子,她是?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了。

    不过……她与贺重锦之?间,还会有下次了吗?

    这时,有人在轻敲房门,是?贺重锦,他道?:“缨缨,睡了吗?”

    第36章 喂药(修)

    江缨不想说话, 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装作已经睡了。

    可不知为何,她又蹑手蹑脚地下了榻,走到房门前?时, 芙蓉绣鞋不小心触碰到了椅子。

    门外的贺重锦察觉到房间内细微的声?音, 下意识猜到江缨还在?醒着,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而?后便开始犯了难。

    该怎么?求和?该怎么?让江缨把汤药喝下去??

    嗯,先认错。

    “缨缨, 我能?进来吗?那日的事是我情急之策, 诓了你,是我之错,你可愿原谅我?”

    屋内,江缨看不到外面,只知道贺重锦似是要进来的意思?, 他来做什么??回房睡吗?

    杏眼逐渐黯淡了下去?,江缨能?够感觉到自己心里并非是抗拒他的,但一想到那天贺重锦骗她的事,就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些怨他的。

    偏偏, 是用江缨最在?意的桂试八雅来欺骗她, 除了这件事, 她什么?都会理解贺重锦的。

    “夫君没错。”

    望着桌案上被撕得稀巴烂的书卷,以?及溅地上的墨汁, 江缨低落道,“是我的错, 是我太在?意桂试八雅了,是我太想让母亲满意, 让父亲不再宠妾灭妻,如今我失败了,若离开这房间出去?见人,恐怕会给夫君丢了颜面吧。”

    说这话时,江缨下意识咳嗽了两下,那种虚弱的感觉好像越来越强烈了。

    贺重锦沉默,听了这些话,他大抵知道了为什么?江缨这样在?意桂试八雅。

    他想到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江缨时,江夫人带着她跪在?御前?,江缨的额头贴在?地上,没有抬起来半分。

    当时,贺重锦想要帮助她,所以?开口解了围,希望她能?够在?宫宴上大放光彩,如今一想,他终究还是没能?帮上她。

    至于江怀鼎和江夫人,这一笔账他以?后会和他们一一清算。

    贺重锦道:“缨缨,无论如何先把药喝了,御医说你伤了身?,如果不喝药会落下病根。”

    “原来,夫君是来劝我喝药的。”江缨道,“不喝了,就这样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夫君你走吧,莫要再管我了。”

    “那岁安怎么?办?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除了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更遑论养孩子?我不喜欢小孩子,之前?也从未想过嫁人,夫君与我身?份悬殊,也不必为我空了后院,快些纳妾吧,我我不会介意。”

    外面久久无声?,贺重锦走了。

    也不知怎得,江缨此?刻突然?开始后悔起来,贺重锦就这样走了吗?不是来求和的吗?这就走了?

    是不是她刚才说的话,有些太过分,太不顾及贺重锦的面子了?

    贺重锦还会不会来找她了?

    入了夜,蜷缩在?被子里的江缨在?疲倦睡下,她本就没什么?精神头,困倦难挡。

    男子都是要面子的,她以?为贺重锦不会来了。

    岂知夜半,房门砰然?打开,外面凌冽的风灌入房间,声?音令塌上的江缨骤然?惊醒。

    她坐起来,看到了走进来的贺重锦:“你……!”

    江缨没有察觉到气场的不对,她气得面颊涨红:“我没准夫君进来,夫君为什么?私自进来?”

    贺重锦默默将汤药放在?桌上,江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重锦的性子似乎产生了些许变化。

    “夫君,你怎么?了?”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窗外投射而?来的月光照亮了青年?俊美的面孔。

    以?往温和的神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冷到令江缨觉得陌生。

    纤细的双腿动了动,江缨往床榻里挪了一些,她竟下意识和贺重锦保持距离。

    夫君好像变了。

    发生什么?了?

    贺重锦就这样塌边,冷眸中,那一抹温柔忽明忽暗: “缨缨”

    下一刻,青年?俯身?压过来,大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床榻上,江缨吓一跳,当即道:“夫君,你”

    “你这辈子都不能?从我身?边离开,你想让我娶别人,更是妄想。”

    往日,温柔清晰的声?线卷成了寸寸的软刃,江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贺重锦,不,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比如,姚氏死的那日,他对文钊也露出过相同的表情。

    可之前?的贺重锦明明很温柔克制,只不过在?公事上手段残忍了一些,雷厉风行了一些,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

    那好像,是一种杀意。

    江缨眸光一侧,不与贺重锦对视,嘴里说着:“纳,纳妾有何不好?皇京之中的女子,都比我好”

    “祸从口出。”贺重锦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过几日,我就如缨缨所愿,娶了妾室,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江缨不说话了,她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泪水蓄满了眼眶,控制不住地哭泣,落泪。

    是啊,她舍不得,她喜欢贺重锦,她有多想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就有多喜欢贺重锦。

    她想成为这皇京之中最好的女子,和贺重锦在?一起。

    久久无声?,直到贺重锦俯身?,粗粝的呼吸贴近她的唇,她退一分,他狠厉了三分,就像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身?子无力,挣脱不开。

    他的身?躯沉重地压了过来,坚实有力,之前?贺重锦的吻并非如此?。

    从前?是春水,这次是洪水。

    “江缨,此?生无论你是谁,八品嫡女也好,皇京第一才女也罢,从宫园那晚开始,我注定?是你的,我渴望和你白首偕老?,还不够吗?”

    他是她的。

    他会想念她的。

    他会渴望她生生世世的。

    他没有骗人,她在?他眼里就是这全天下的最好。

    他真的疯了。

    唇瓣分开,女子嘴唇微张,贪婪地汲取着周遭的氧气,轻喘了一会儿,而?后说:“成亲那天不能?圆房,这次也不能?。”

    女子的视线沿着贺重锦的喉结下移,青年?的金红锦衣湿了好一大片,那些本来都是小岁安的。

    原本心里难受,如今又多了几分羞耻。

    “嗯。”他的声?音依旧冷,“该喝药了。”

    她拗着性子:“不喝。”

    “你还在?怨我?”

    江缨则答:“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我想过同你和离,只是没有想好。”

    说话时,贺重锦已然?起身?去?端那碗药。

    江缨:“贺重锦,我说过我不喝。”

    谁知,那人端起碗自己喝了下去?,用霸道的吻强行灌进江缨的口中,苦涩的汤药席卷着二人的唇齿。

    一遍又一遍,最后药碗见了底,直到江缨全都喝下去?,贺重锦似乎才放心。

    她也不想与贺重锦和离,只是皇京第一才女的事,于江缨而?言是一道解不开的结,无法逾越的鸿沟。

    再等等吧,兴许过几日就想开了。

    这天夜里,大盛下起了第一场初雪,衣桁上,淡蓝色的裙衫和金红锦衣挂在?一起。

    他像发了疯般吻着女子的耳根处,脖颈,呼吸交缠,在?女子雪肌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红印,她忽然?想,常言道覆水难收,想不到还可以?用在?这里。

    更贴切地来说,是欲望难收。

    直至夜半,青年?累了,他躺回自己的位置,微微沉了一口气。

    她翻身?背对着他,心里还在?同这个人置气,却听贺重锦叹道:“缨缨,我们是一样的人。”

    “莫要安慰我了。”江缨低低道,“我要睡了。”

    贺重锦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却选择了沉默。

    全天下的人都能?窥探他不为人知的,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唯有一个人不能?,唯有江缨不能?。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

    第二日,贺重锦去?早朝之前?,把小岁安抱到房间里。

    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他把孩子抱过来江缨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贺重锦声?音清晰好听,说时有些局促:“我今日带岁安去?军械监,但……他不能?饿肚子。”

    虽然?桂试八雅结束,江缨也没有必要再读书,但贺重锦依旧遵守约定?,抽身?将小岁安带在?身?边。

    江缨接过孩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个……你转过去?。”江缨道,“你在?这里看着,我不好意思?。”

    连江缨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未免太颠三倒四了,贺重锦又不是没看过。

    他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听话地转身?了。

    衣物被翻动的声?音,随后是吼吼吼的声?音,贺重锦虽然?背过身?去?,但江缨仍旧觉得有些羞耻。

    她想着,被猛地一下刺痛打断了思?绪。

    也不知怎得,一向恬静的江缨在?一瞬间发了脾气,手不受控制地拍在?襁褓上:“你……你为何咬我?”

    哇啦的一下,小岁安哭了起来。

    耳鸣阵阵,江缨心底的烦躁几乎压抑不住,听到小岁安哭了,贺重锦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好在?最后克制住。

    他在?想,儿子好生不听话,难道性子随了自己?

    别说这孩子了,听见这哭声?,江缨也快哭了。

    “好了。”半晌,她对着贺重锦的后背说,“你抱他走吧。”

    “嗯。”

    贺重锦抱着贺岁安离开,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江缨的心绪却久久难平。

    她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开心不起来,莫名低沉。

    红豆端着早膳进来,便见梳妆台里的金银首饰散落一地,还有被撕成碎片的书卷。

    “夫人,你这是……”

    江缨抱着双腿坐在?榻上,遮挡肩头的长发垂落下来,看起来有些低迷。

    “我也不知为何。”江缨低低道, “好像这样做,我的心情会好些。”

    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仿佛陷入了情绪的漩涡之中。

    她这是怎么?了……

    好难过… ? …

    第37章 惧内(修)

    贺重锦抱着贺岁安走在宫道上, 入秋了,风稍稍大?了些,他则用官袖为男婴遮挡着。

    从?宫门走到军械监这一路,吸引了一众宫女太监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前天贺相夫人在宫中桂试上受了惊吓, 从?而早产, 胎位不正,折腾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

    于是,大?家?开始议论?纷纷:“那是贺大?人, 我没看走眼吧?”

    “这有什么好看走眼的?还那么年轻, 不是贺大?人还能是谁,他们家?没奶娘吗?怎么把孩子?抱进宫了?”

    “不应该啊!就算没有奶娘,不是还有贺相夫人吗?尚在月中又何至于看顾不了孩子??让贺大?人带进宫?”

    “就是说啊,这哪里像话啊!”

    “贺相名震朝堂,怎么会叫一个小?门小?户的嫡女欺负了去?莫不是”

    众人齐声道:“惧内!?”

    紫色官服在宫道上越来越远, 朝着军械监而去,不出半个时辰,这‘惧内’的名声在宫人们之间传开。

    贺重锦似乎并未听见那些人的议论?,

    小?岁安正在爹爹的怀里呼呼大?睡, 一根嫩嫩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吮着, 他停下步来, 用指腹把孩子?的手指勾出来,默默叹了一口气。

    孩子?纵然可爱, 但昨日他看到江缨躺在榻上,疲倦的像一滩浸湿了的宣纸, 心?里就生出些许不忍来。

    其实,当初无论?是选择打掉, 还是选择留下,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会遗憾的。

    贺重锦忽然又想,昨晚江缨说过要和他和离,又说要让他纳妾。

    纳妾是不可能的,和离他没看到她写和离书,但屋中的笔墨纸砚还在,怎么办?

    嗯,该托人回?府上送个信,把家?中笔墨纸砚藏好,不要被江缨发现。

    军械监的于大?人刚走出来,便见贺重锦低头看着小?岁安越过大?门,往前方走去。

    于大?人不由得道:“贺大?人。”

    贺重锦没听见似的,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走过了路。

    于大?人一把年纪,赶紧迈着老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走后面喊:“贺大?人,走过了!走过了!”

    青年停了下来,若有所察地环望四周,于大?人好不容易追上,大?汗淋漓道:“哎呦,贺大?人你走了神,军械监在后面。”

    “抱歉。”

    贺重锦和于大?人一起进了军械监,军械监内,铁匠们围聚一桌,研究着贺重锦从?颍州带回?来的手记。

    结果贺重锦刚一进来,铁匠们被他怀里的娃娃吸引。

    于大?人重重咳了一咳,铁匠们这才?集中注意力,继续埋头事了。

    贺重锦抱得累了,也?没说把孩子?放下,只是找一处檀木椅坐下,开口道:“流火石寻得如何了?”

    于大?人答:“下官已命人日夜兼程前往颍州,按贺相所说悬崖下去寻了。”

    “嗯。”

    虽不过是简单的对话,但于大?人一直在用衣袖着汗,贺重锦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锐光:“太后之令,流火石所在之处务必守口如瓶,于大?人,你可知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

    “下官自然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

    于大?人满心?的疑云,此时也?没胆子?问一问贺重锦了。

    起因是他派去的颍州的人,在到了贺重锦所说的那处山崖下,拨开积雪寻找流火石的时候,赫然发现了一大?堆的尸骨。

    据派去的人说,那些骨骼在日夜风吹下已经枯黄,应该有十几?年了,悬崖下荒无人烟的。

    颍州地广人稀,终年积雪覆盖,那种?地方死?了这么多人,没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身?居官场多年,于大?人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里定然不简单,太后和贺重锦似乎有意掩埋此事。

    还是不要多问为好,叫去颍州的人缝紧嘴巴,免得引火烧身?。

    这时贺重锦又问于大?人:“冶炼之法还原的如何?”

    “害。”于大?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贺大?人有所不知,姚逊此人在军械监中一向寡言少语,倘弱不是因为流火箭,下官是万万没有发现他有如此的才?能,他……”

    “重锦知晓于大?人年事已高。”贺重锦慢慢道,“但公事上,还望于大?人说重点。”

    “贺大?人,从?姚逊的手书上看”

    正说着,于大?人的一双老眼不知怎得就看向了贺重锦怀中的藕色襁褓上。

    说来也?怪,贺大?人家里这小娃娃明明才出生不久,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刚有所舒展开,可那双黑黝黝的眼,看人就像是有灵气一般。

    贺重锦发现自己的儿子小岁安在看于大?人。

    于大人在军械监多年,年岁已有六十,快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两鬓斑白不说,胡子?也?白,走起路来像絮一样。

    婴孩儿的眼神稚嫩可爱,把于大?人都可爱呆了。

    片刻后,只见于大?人定了定心?神,继续道:“贺大?人,从?姚逊的手书上看,流火箭的冶炼之法,道道工序都极为严谨,加之,手书也?只是残卷,所以要想还原,恐怕不易啊!”

    闻言,贺重锦的神情覆了一层郁色,又问:“果真不能完全还原了吗?”

    于大?人摇了摇头:“贺大?人,即便还原出来,想必也?相差甚远,如果与完整之法锻造出的流火箭相比”

    贺重锦沉思。

    看来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指使姚氏的幕后之人。

    贪墨案、流火箭桩桩件件都无疑展露了那个人的野心?。

    朝中之人,又会是谁?谁会在他的眼下隐藏至此?

    小?岁安还在盯着于大?人,盯得于大?人脸都红了。

    小?娃娃生得也?太萌了。

    一大?把年纪了,在军械监这样的场合,如此多的铁匠面前,他绝对不能失态。

    于大?人白眉一横,朝小?岁安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下一刻,小?孩儿的脸瞬间扭曲,响起了银铃般的哭声。

    铁匠们瞪大?了眼睛,赶紧低头,谁也?不敢说话。

    “于大?人,你吓到岁安了。”

    于大?人连忙赔罪:“贺大?人,对不住,许是下官这胡子?”

    “无妨。”

    虚惊一场的于大?人点点头,忽然又道:“贺大?人,小?娃娃尿了。”

    官服湿透了,贺重锦并未有恼色,自始至终平静,手指温柔地揉着小?岁安哭肿的面颊:“好了,好了,爹爹在这。”

    贺重锦对于大?人道:“于大?人,你与铁匠们尽快还原冶炼之法,我带岁安先行?去慈宁宫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就到。”

    说完,贺重锦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

    慈宁宫,太后正在院子?里修剪牡丹花,老宫女上前禀告道:“太后娘娘,陛下如今不吃不喝,正闹绝食呢。”

    谁知,太后非但不紧张,反而出奇的淡定:“叫他闹好了,陛下是哀家?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他什么性子?,哀家?最为了解不过,想必是虚张声势而已。”

    与此同时,小?太监揭开房瓦,用绳子?绑着一袋糕点,再将慢慢放绳子?,把糕点送到殿内。

    被关锁在殿内刘裕正在用盘子?装着小?太监买回?来的糕点,小?太监在屋顶上望了望风,一边道:“奴才?这就告退了,陛下可要快点吃,今日太后娘娘怕是要来看陛下。”

    刘裕不顾仪态,盘着腿坐在地上,嘴里一边嚼糕点,一边问小?太监:“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昨晚贺大?人从?颍州回?来了,贺相夫人又在宫中生了个小?公子?,如今孩子?正被贺大?人抱进宫中了。”

    “表嫂生了?!”

    由于太过激动,刘裕大?喜过望,连糕点都掉到地上了。

    刘裕高兴的是,不仅母家?多了一个亲人,更是表兄的孩子?出生,太后的精力就不会全部放到自己身?上,长久以往,也?许会松口让曲佳儿做皇后。

    小?亭里。

    太后抱着小?岁安爱不释手,小?岁安这次倒也?很乖,没哭没闹,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着午日的暖光。

    “重锦,你看这孩子?,眼睛像你,鼻子?嘴巴像江缨。”太后笑道,“小?岁安若是长大?了啊,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多少姑娘都想嫁呢!”

    贺重锦看着小?岁安,忽然从?座位上起身?,郑重地在太后面前跪下。

    太后娘娘:“重锦,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跪在地上的青年没有起来,他就这样朝太后行?了一个叩首礼,笑了笑:“姑母,你于重锦有恩,当年若非是姑母,便不会有今日的贺重锦,这一拜是姑母应得的。”

    “傻孩子?,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太后道,“你是哀家?的侄子?,一日是哀家?的侄子?,一辈子?都是哀家?的亲人。”

    贺重锦垂目,眼角隐隐闪着泪花:“重锦谢过姑母。”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泪了目:“既然做了父亲,便和江缨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至于前半辈子?的痛苦就忘记吧。”

    前半辈子?的痛苦。

    除了太后与贺重锦,没有人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那是尘封了太久,太久的秘密。

    *

    这一日下来,军械监关于流火箭一事并无进展,去慈宁宫后,贺重锦又得知刘裕要让天香楼的一名舞女做皇后。

    原本只需要再禁足半个月就能出来的刘裕,因为贺重锦的到来,活生生又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贺相府。

    被撕烂的书卷和地上的金银首饰都已经被收拾好,贺重锦回?来时,红豆站在门口,低声道:“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夫人……”

    贺重锦抱着贺岁安进屋,看到江缨正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写的还是他的名字,贺重锦三字。

    “缨缨。”

    他温声叫着,她却没理会,自顾自的写,写得很难看,一笔一划都是张牙舞爪的。

    “夫君……我写得好难看。”江缨低落道,“你会休了我吗?”

    第38章 郁结(修)

    “不会。”

    听到贺重锦这样答, 江缨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放下了一样。

    这宣纸上的字,是江缨心?绪不安时写的,红豆说让江缨写书法,分散注意?力, 她就写成了这个鬼样子。

    “夫君没诓骗我吗?”

    贺重锦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温和的眸子注视着江缨:“没有?诓骗。”

    江缨低下头, 半晌又道?:“我不信,因为刚才夫君只说了四个字,如果真的不在意?, 会说很多的”

    贺重锦愣了一下。

    此刻江缨的内心?:她在说什么?只是很普通的四个字而已, 贺重锦行事?稳重,说多了便不是贺重锦了。

    这时,贺重锦走到江缨的身边,捧起女子面颊,俯身含着那粉唇, 又开?始吻了起来。

    江缨发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亲吻自己,很享受这种?呼吸交融的感觉,只是她每一次都接不住。

    就像宫园那夜之后, 她砸晕贺重锦, 跑回江家的这一路, 两条腿就像是不听使唤,走路都不会了。

    她那一颗不断焦虑, 不断自我怀疑,不断哭泣的内心?, 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是不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一切都会被温柔扶平?

    “夫君, 以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在发毒誓了。”她有?些怨怨的,“你明知是在骗我,万一应验了,我怕是负担不起。”

    “嗯,我听你的。”贺重锦道?,“缨缨,我所求并不多,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江缨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我想让贺重锦在你的心?里,比桂试八雅重要一些,比你今日撕的书卷还要重要一些。”

    “今天的事?情?,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江缨道?,“定是红豆告诉你的,唉,我还叮嘱过她谁也不能说。”

    江缨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对,她还没原谅贺重锦呢,怎么开?始亲他,关心?他了?

    从今天贺重锦走的时候,小岁安咬伤了她,她便开?始控制不住的哭,一边哭一边摔东西。

    江夫人说过,女孩子必须温柔恬静,不能脾气火爆,动?不动?就哭泣,否则会被夫君厌弃,给母家丢人。

    等一等。

    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让贺重锦纳妾了吗?甚至有?考虑过同他和离,为什么还要这样在意?他,克制自己不在他面前摔东西?为什么还和他温存?

    心?绪难平。

    烛火熄了,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过白窗打进来。

    入夜时,奶娘抱着小岁安敲响了房门,婴孩儿哇哇哇哭着,贺重锦问:“怎么了?”

    奶娘无奈道?:“唉,大人,小公子睡醒之后见?抱他的是老?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

    哭声阵阵,江缨死死攥着被子,心?中的烦躁又要压抑不住了。

    贺重锦轻轻叹声,他看了一眼江缨,那人正?把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只余下长发散在外面,一言不发。

    他道?:“给我吧。”

    贺重锦将小婴孩儿抱在怀里,没过多久,小岁安的哭声就平息了。

    左侧的床榻陷了进去?,江缨从被子里探出头,看了一眼贺重锦,又看向婴儿塌里睡着的男婴。

    江缨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和她共处一室,发出稚嫩均匀的呼吸,以及那淡淡的奶香,她就觉得内心?烦躁。

    甚至,那竟是一种?莫名的讨厌。

    后半夜的时候,江缨是被银铃般的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贺重锦已经下榻了。

    她眼底困意?疲倦,侧眸看去?,贺重锦已经来到婴儿塌前,将小岁安抱了起来。

    女诫里,相夫教子不该是女子做的事?吗?怎么让夫君做了?

    还有?,耳朵要被哭疼了,别?哭了

    不要哭了

    能不能别?哭了!!!!!!

    贺重锦哄了一会儿,发现小岁安哭得并不寻常,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今日喂奶是时辰,孩子的确该饿了。

    江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双手攥着被褥,她望着小岁安时,神色有?些黯然。

    她说:“拿过来吧。”

    贺重锦点点头,将小岁安交给江缨后,他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素手掀开?衣襟,她看到一侧雪肌上还有?被咬后留下的伤口?,明晃晃的齿痕,婴孩儿哭得狠了,本就狼藉的衣襟下还被他的小手拍打着。

    为什么偏要在桂试八雅的时候发动??

    为什么呢?

    为了桂试八雅,江缨付诸了十几年?的努力,就算胆子再小,但没有?贺岁安,她早已经是皇京第一才女了。

    吃饱喝足的小岁安松了口?,打了一个奶嗝儿后,眼睛渐渐合上,合成了一条缝,而后逐渐睡着了。

    下一刻,江缨把小岁安丢到被褥上,捂着面颊和被摔的小岁安一样,开?始失声痛哭着:“拿走,把他送到乡下庄子里,我不想看见?他。”

    贺重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渐渐冷静。

    他先是看了一眼被褥上四仰八叉,哭得厉害的小岁安,竟是先安慰江缨:“唉,过几日我向姑母告假,带你出城。”

    贺重锦修长的手一直安抚着江缨的后背,她伏在膝盖上哭了好一会儿,好像有?着说不尽的委屈和心?酸。

    “我弹不好阳春白雪做不好贺相夫人读不好书念不好词”

    她就这样自怨自艾了两个时辰,贺重锦没有?说太多,也没有?反驳,只是将江缨抱在怀里。

    漆黑的夜,明亮的圆月从一端陷入云层之中,又从另一端出来。

    贺重锦倚靠在床榻上,低头看着怀里早已睡着的江缨,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泪痕后,心?中思绪复杂。

    他的缨缨,不是爱发脾气的女子,并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无缘无故的摔东西。

    她应该只是太难过了。

    每个人都会有?痛不欲生之时,连他也在劫难逃。

    贺重锦又想起那一幕了,满天飘雪的夜,脏兮兮的锦衣被血水染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少年?握紧寒冷的冰锥,与壮汉一番生死搏斗后,狠狠刺入他的脖颈,大汉轰然倒地。

    后背的伤早已皮开?肉绽。

    少年?似乎不知痛一般,原路返回,随后驻足,望着在远处安寨的,大梁使团的营帐群,以及那关押自己的狭小铁笼。

    他握紧手中的冰锥,眼中杀意?毕露。

    “今夜,我若不死,便是你们亡。”

    *

    小岁安的性子时好时坏,昨天夜里奶娘把他抱走后,他没哭,也没找爹娘,安然地睡了一整夜。

    结果第二天一早,小岁安又开?始哭,临上朝前,贺重锦抱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

    朝堂是严肃的地方,所以贺重锦今日没有?带上小岁安。

    江缨睁开?眸子,屋中空气新鲜,西窗是开?着的,朦胧的晨光顺着窗户缝隙投射了进来。

    是贺重锦开?的窗。

    这时,贺重锦一身官服,推门而入,被子里的江缨抬眸望他,贺重锦来到塌前,俯身在女子眼角落下一吻。

    她知道?贺重锦要去?早朝了,于是攥着他的衣袖不放,就像一个小孩子:“我……”

    贺重锦:“???”

    江缨咬了咬唇,也不知如何开?口?:“我不该那样苛责小岁安的,桂试八雅是我的自己的疏忽,昨晚……是气话。”

    贺重锦怔了怔,温和一笑?:“嗯嗯。”

    江缨就这样原谅贺重锦了,或许自始至终都没有?怨过他,她说:“你把头低下来。”

    闻言,贺重锦俯身凑近她,江缨仰起身子,两只胳膊搂住青年?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夫君,我等你回来一同用午膳,我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做傻事?,害得自己险些丢了性命,让你担心?。

    听到江缨这些话,有?热流在贺重锦的心?底翻涌,他眉眼晕开?一抹温润:“好,今日我回来,带你和岁安去?城外赏枫。”

    *

    贺重锦去?宫中后,江缨的心?情?好了许多,兴许是桂试八雅失败,她心?里的担子轻了,但读书的毛病倒是改不掉。

    在月中的江缨不能下榻,这一上午,她一直在翻阅诗集。

    后来,小岁安饿了,江缨没再抗拒,让红豆把孩子抱过来,掀开?衣襟便开?始喂奶。

    红豆不禁道?:“夫人,小公子生的真好看,当时夫人刚有?孕的时候,还吓得不轻呢,险些把这样可爱的小公子,便宜了那赵家。”

    江缨尴尬地笑?了笑?:“红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红豆又道?:“对了夫人,夫人和大人的事?在皇京之中都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连孩童都知道?呢。”

    江缨有?些诧异:“什么事??”

    生完孩子后,她一直在家中静养,为了桂试八雅自暴自弃,不曾出门,更?不知道?外面的事?。

    红豆凑过来,低声道?:“他们都再说,大人惧内。”

    “惧内?!!”江缨又气又急,“分明是胡诌,我与夫君之间和睦相处,何来惧内?”

    “他们说,小公子出生没多久,大人就,小公子在军械监还尿到大人身上了。”

    红豆把那些传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缨,说贺重锦带着孩子来到宫中处理公事?,定是因为和家中新妇打的火热,说江缨一个小门小户的嫡女不懂分寸,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怎得,听到这些,本能令江缨觉得倍感不妙。

    既然传遍了整个皇京,她是不是也会知道??

    果不其然,江府的张妈妈来到府上,让江缨随她回江府,江夫人要见?她。

    床榻前,江缨对张妈妈道?:“还请张妈妈回江府知会母亲一声,就说女儿尚在月中,身体虚弱,不宜出门。”

    红豆实在替江缨觉得不平:“是啊张妈妈,再如何也要等夫人出了月子,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

    “夫人,你嫁到贺相府,可莫要忘了根。” 张妈妈一本正?经道?,“更?何况,这贺相府的马车可比江家的马车大的多,夫人只需要在马车中坐一会儿,下了马车就是江府。”

    江缨低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那就去?见?江夫人一面吧,张妈妈说的没错,即便她现在是贺相夫人,江家到底是她的根。

    马车在江府在停下,江缨在红豆的搀扶下,踏入了府门。

    院子仍旧是那个院子,江夫人还是那个江夫人,她坐在那里,石桌上正?摆着她出嫁时的嫁妆。

    看到江缨后,江夫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晦暗:“你可知,今日我听到了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江缨袖口?下的手攥紧,面上道?:“母亲听到了什么?”

    “惧内。”江夫人冰冷道?,“这皇京之中,你倒是独一个,让自己夫君带孩子。”

    江缨:“我……”

    “还有?,你就这么点出息吗?桂试上被一张画吓到早产?如此胆小如鼠,还妄想做皇京第一才女?早就告诉过你,不切实际,无用之功!”

    “……够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失控爆发的声音,令江夫人面露震惊之色:“你……你在和谁无礼?我是你母亲!”

    但,那似乎并不是无礼,而是发狂。

    江缨看着江夫人,嘴角笑?容抽搐,连声音都在失控颤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我想做皇京第一才女,和你有?什么干系!”

    第39章 痛苦(修)

    心绪剧烈起伏, 江缨突然爆发的怒火让江夫人一瞬间失去气焰。

    江夫人就像是重新认识了江缨,认识了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

    “你再说?一遍?”

    气氛剑拔弩张,红豆吓得不敢发出?声音,而江缨则绝望闭上眼, 无声泪流:“我说?, 我想做皇京第一才女, 与你无关。”

    江夫人怒不可遏:“你父亲宠妾灭妻,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的话还能害了你不成?!”

    “宠妾灭妻?”江缨苦笑, “我以为这?么多年以来, 你不会说?出?这?个词呢,父亲再宠爱两位姨娘,母亲不是也依旧对父亲百般讨好?如?此也是为了我?”

    江夫人连最后?属于女子的表情都没有了,她有些快要抑制不住咆哮了:“住嘴!”

    她并没有发现,江缨的心早已经失控, 那颗被贺重锦温柔安抚的情绪,再次爆发,无法收拾。

    皇京第一才女的心结,只要江夫人不死, 就永远也解不开?。

    江缨伸出?胳膊, 将石桌上的簪子耳环通通扫到了地上, 打乱了江夫人原本的整齐摆放。

    “江缨?!你疯了!?我是你生母?!”

    “为了你的亲事,我费劲心思同那些瞧不起人的贱妇交好!连一张颜面都不要了!我冒死在御前触犯圣颜, 就为了让你入宫为妃!”

    “你说?!我这?个当生母的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我让你嫁给?高官贵胄,是让我们母子在外人面前能抬起头!我让你在贺家诞下男丁, 是为了让你巩固正妻之位!”

    任由江夫人如?何?歇斯底里,江缨仍旧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她眼神空洞,竟是一字一句问:“嫁给?高官贵胄,是母亲之所愿?”

    见江缨如?此反问,江夫人瞪大?的双目浮起一丝疑惑。

    “诞下男嗣,也是母亲之所愿?”江缨声音颤抖,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既然这?样,我……偏不如?你的意!”

    红豆吓坏了,她深知,倘若不是江夫人提及桂试的事,江缨是不会这?样做的。

    于是,红豆赶紧在江夫人面前跪下:“老夫人,奴婢求你体谅我家夫人吧,她刚生完小公子没多久,从鬼门关走回来一遭,错过桂试八雅,本就心中郁结。”

    “她心中郁结?她有什么可郁结的?”江夫人怒火中烧,瞪目道,“她如?今有多风光?小门小户的嫡女嫁给?一朝宰相为正室,皇京之中,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她?”

    红豆急道:“可是……!”

    “可是什么?生了如?此不争气的女儿,该郁结的人是我才对!”

    突然,江缨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迈步离开?了院子,不知去向,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盆火炭。

    江夫人当即吓了一跳:“逆女!你要做什么!?”

    “我有如?今都是你害得。”江缨笑了,笑的那样撕心裂肺,“既然我永远也无法让你满足,那么便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吧。”

    红豆大?惊:“夫人!”

    只见江缨提着?火盆,迈步进入江夫人的房间内,不顾一切地将火盆里的炭尽数倾倒在床榻上。

    火花飞溅,火苗席卷上了床幔,整个屋子随之燃烧起来。

    女子缩紧的瞳孔之中映着?火光,她薄肩起伏着?,骤然跌坐在地上,虽是大?笑,却在泪流。

    贺重锦

    她是真的很喜欢贺重锦啊

    与此同时,皇京之外,贺重锦刚刚下了朝,准备回到贺相府,马车途径糕点铺子的时候,他买了一盒杏仁糕,之后?又被一家卖新奇玩应的摊子吸引。

    摊贩见青年一身紫色官服,瞬间提起一口凉气,随后?热情笑道:“这?位大?人要买什么?”

    贺重锦不说?话,修长的手?指拿起红色的拨浪鼓,轻轻摇了摇,左右两个木球撞击着?鼓身,发出?有节奏的,砰砰砰的声音。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底温柔潺潺。

    摊贩问:“大?人,这?是小孩子的喜爱的拨浪鼓,这?还有草编蚂蚱。”

    “我知道。”贺重锦道,“文钊,这?些都买回府上。”

    “都买了?!”收了钱袋的摊贩立马喜笑颜开?,“大?人,您可真是贵人啊!”

    贺重锦重新回到马车上,他一手?拖着?面颊,一手?摇着?拨浪鼓,坐在马车前头的文钊问道:“大?人,明?日还去宫中吗?军械监的冶炼之法还原的情况不太?妙。”

    “不去了。”贺重锦淡淡道,“我不懂冶炼,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于大?人来做吧,明?日我带缨缨和岁安去皇城外的枫林一同赏枫。”

    文钊说:“属下知道了,这?些年大?人一直扎身国事,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马车里,贺重锦开?口,语气稍稍严肃了几分:“怕是你想好好歇歇。”

    文钊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笑。

    回到贺相府,贺重锦发现江缨不在,贺岁安正躺在摇篮里呼呼睡着?,十分?安静。

    在听到府上管事说?,江府的张妈妈上门了,称江夫人要见江缨,所以江缨便跟着?张妈妈回江府了。

    贺重锦眸光一凝。

    回江府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将拨浪鼓放在小岁安的身旁后?,便迅速动身去江府。

    “江夫人若再来贺相府,无需通报,让”沉默了一会儿,贺重锦咬牙道,“让她滚。”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屋中的其他角落。

    江缨将自己反锁在了江夫人的房间里,任由红豆一边哭,一边使劲拍打着?房门:“夫人,你别做傻事啊!想想贺大?人,想想小公子!”

    “是啊。”江缨苦笑,“我很想他们。”

    但江缨的心里好像有一个与江夫人极为相似的声音说?着?,她该去死了,她不配活在这?世上。

    也许,死了才会更好。

    贺重锦挂念自己一时,总不会挂念一世,他以后?会娶一个家世相称的女子,才貌双全,勇敢无畏谁都好,总不该是这?样的,像她江缨这?样的。

    房间外。

    江府上下所有的家丁都赶了过来,房间门被锁上没有办法打开?,江夫人又哭又疯:“老爷,江缨还在里面啊!快去救人啊!”

    “急什么!我不是已经让人去打水灭火了吗!”江怀鼎脸色铁青,“她好不容易回门一次,竟就闹出?此事。”

    红豆急得团团转,这?时她看到了匆匆赶来的那个人,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贺大?人!贺大?人!”

    所有人都看向那一身紫色官服的贺重锦,江夫人连忙上前:“贺大?人,你终于来了,房间里着?火了!江缨在里面!”

    谁知下一刻,贺重锦拔出?文钊腰间的长剑,抵在了江夫人的脖颈,江夫人脸色瞬间惨白。

    “你不配做江缨的母亲,何?必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贺重锦握紧剑柄,双眸狠厉,字字句句像是咬碎了,“今日,江缨若死在里面,我会为她去死,然后?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闻言,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文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贺重锦。

    阴冷,可怕,充满杀意。

    火势越来越大?,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焚烧起来,梳妆台,花盆,桌椅看着?这?一幕,而江缨的内心却格外的安宁,甚至有一种解脱。

    记事起,江缨就生活在这?里,不知道练习了多久的琴棋书画,学了多少礼仪规矩。

    小的时候,她以为外面的天地很大?,后?来渐渐觉得,也没有很大?,她的天地就是这?一间堆满书卷的,狭小的书房。

    “烧了吧都烧了吧,咳咳咳咳咳。”

    可江缨还是觉得不够,她打碎了茶杯,用瓷片割破纤细白皙的手?腕,潺潺鲜血伴随着?所有的不安和痛苦,一齐涌了出?来。

    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剧烈咳嗽着?,很快眼前的场景晃动,直至模糊。

    她倦了。

    只要去了阴曹地府,就再也不用回到这 ? ?个地方了,不必执着?于皇京第一才女,不必日日读书。

    火势蔓延屋顶,正上方一截被烧断的房梁掉落,直直掉落。

    与此同时,房门被撞开?,贺重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江缨紧紧抱在怀里,尾端挂着?火星的房梁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

    一声闷哼,他又低声道:“缨缨。”

    怀中的女子已经几近昏迷,嘴里还重复着?那句‘烧了吧,烧了吧’。

    听到这?句话,贺重锦的心像是被狠狠撕扯着?。

    他在马车上还想着?赏枫一事,为什么回来时变成了这?样?

    *

    御医将江缨手?腕的伤口包扎好,幸好她在割腕后?被贺重锦及时救下,否则失血加之产后?虚弱,怕是早已性?命难保。

    回到贺相府后?,贺重锦将江缨放在榻上,并为其盖好被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背的伤痛。

    他的官服被烧出?一个大?窟窿,而那烧伤也是甚是不轻,动作幅度大?就会有血渗透出?来。

    贺重锦望着?榻上的江缨,手?覆盖在她的面颊上,眼眸竟湿润了一瞬。

    太?久了,上一次哭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孩童,已经快忘记流泪的感?觉了。

    正当青年转身,准备离开?之时,榻上的女子睁开?无波无澜的杏眸,对他的背影道:“你受伤了。”

    贺重锦身形一顿。

    “无妨。”他道,“缨缨,你答应过我的,别做傻事。”

    “对不起。”

    江缨只说?了这?三个字,因为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她再也不会听江夫人的话,顺了她的意,从了她的心,永远也不会。

    既然血缘无法改变,那么她就要把?江家付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尽数摧毁。

    三个时辰后?,江缨来到书房,刚巧御医提着?药箱离开?,走时还道了一声:“见过贺相夫人。”

    “夫贺重锦他怎么样?”

    御医答:“回夫人,贺大?人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比起以往,江缨的声音竟冷漠了些许,她道:“知道了,多谢御医。”

    书房中,贺重锦赤着?上半身,他正在为自己包扎,听到外面,江缨临时改变了称呼,瞳孔微微一震。

    江缨推门进来,从贺重锦的手?中接过绷带:“我来吧。”

    结果,这?绷带缠着?缠着?,她便被贺重锦拉进了怀中,他按耐不住欲望,手?覆在女子的后?腰上,轻轻一按。

    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

    江缨承认,那一刻她的心中确实生出?了那么几分?不忍,只不过很快转瞬即逝。

    “贺重锦……我们和离吧。”

    “你说?什么?”

    女子在他怀中抽涕着?,泪水染湿了衣衫:“我说?,我们和离吧。”

    第40章 质子(修)

    贺重锦没有言语, 书房之中安静了很久很久,只能听见窗外草丛之中传来有节奏的蛙鸣声。

    江缨知道,贺重锦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她。

    贺重锦望着?她, 眸光晦暗不明:“为什么……突然要和离?”

    “因为, 江家希望我嫁给高门贵胄,希望我为你诞下男婴,但这?些我都做到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 你不想让他们称心如?意?对?不对??”

    江缨没想到这?个人会一眼洞察出?自己的心思, 她点了点头,漠然道:“贺重锦,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我是真的想同你和离。”

    她本就产后郁结,如?今一看未必是件怀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胆大?,妄为,却?也是自由的……

    夜是那么的黑而漫长, 乌云闭月, 看不到一点繁星。

    她听得出?来, 贺重锦失意的语气中似是有些不甘: “但我离不开你。”

    江缨心头一动,袖口下的手?紧了紧, 硬下心肠道:“贺重锦,我们还没有和离, 你又怎么会知道你离不开我?”

    贺重锦沉默,他被反问的说不出?话来。

    “昭阳郡主曾对?我说过, 他想嫁给你做正室,她人虽傲慢了些,但心地不坏。”江缨道,“贺岁安也一定想要一个家世显赫的生母。”

    此?时此?刻,贺重锦有些后悔没有在江家当场杀了江夫人。

    眨眼之间,青年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江缨第一次看见贺重锦会落泪。

    他就用这?样哀伤的眼神看着?她。

    江缨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再与?贺重锦多?说,如?果再说下去,她就会

    她就会后悔了。

    “今夜我就会把和离书写好?。”江缨缓缓道,“贺重锦,我们之间本就源于一场意外,我火烧了江家,顶撞生母,像我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不配做贺相夫人。”

    顿了顿,江缨沉了一口气,又道:“贺重锦,忘了我吧。”

    她想,贺重锦会答应的。

    他一向尊重自己,所有的雷厉风行?也只是对?外人而已,哪怕她辜负了自己的心和他的情?。

    说完,江缨转身离去,结果刚要推门而出?,那属于男子?的威压就从身后如?山一样覆了过来。

    她反过来之时,贺重锦已经?将女子?的双手?扣在头顶上。

    “贺重锦!你!唔嗯”

    他霸道地撬开江缨的唇齿,这?次的吻不似从前,她能感受到对?方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疯狂,就像一个孩童被抢走?了心爱的糖水棍。

    江缨无法退避,更是推不开,她甚至去咬破他的嘴角,拍打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后背的伤口,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江缨”以往温柔的贺重锦,竟用一种心碎而又阴鸷的语气说,“贺重锦是你想嫁就能嫁,想和离就能和离的吗?”

    他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谈何放过?”

    他说:“我们拜过天地,敬过鬼神,我放过你,满天神佛会放过你吗?”

    贺重锦的拇指摩挲着?女子?的面颊,望着?她湿润的眼眸,狠下心又吻了下去,他吻了一会儿?又似是不够,炙热的呼吸从唇边移开。

    眼角,耳垂,肩头,甚至那留有齿痕的地方

    江缨薄唇紧咬,身子?瞬间绷紧,捂着?嘴巴忍不住出?声。

    嗯……

    她哭了。

    她放弃了反抗。

    权当是告别吧,最后一次,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回到房中后,江缨看着?脖领处深浅不一的红印,想到刚才贺重锦难舍难分的模样,心如?火煎。

    自从火烧江夫人房间的那一刻,江缨便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如?她的意。

    她要和离,她要离开皇京,去想去的地方。

    只是,贺重锦不肯和她和离,该怎么办?

    或许,该进宫一趟了。

    *

    翌日,红豆打探道贺重锦今日不上朝,在贺相府养伤后,江缨便带着?红豆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夫人。”

    “以后别叫我夫人了。”江缨道,“叫小姐吧。”

    “啊?”红豆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夫,不是,小姐真的打算和离?小公子?怎么办?”

    江缨的心情?有些低落,明显没了从前的精气神:“岁安留在贺相府吧,贺重锦会照顾好?他的,况且我这?样的女子?,管教不好?他。”

    “可?是,贺大?人喜欢小姐,他会答应和离吗?”

    “所以,今日我们就是要进宫去求太后。”江缨道,“至于之后的去处已经?想好?了,我要向太后自请去雪庐书院进读,永远都不会回到皇京了。”

    这?是江缨最开始的心愿,她想要用御前献琴的赏赐,换取去雪庐书院的机会。

    后来,她有了身孕,嫁给贺重锦,此?事也就逐渐淡忘了下来。

    见江缨心意已决,红豆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无论小姐去哪儿?,红豆都会陪在小姐身边的。”

    慈宁宫。

    老宫女从宫门中走?出?来,朝江缨行?了一礼:“贺相夫人,太后娘娘昨天考核陛下的治国论,直到深夜三?更才睡下,今日怕是不会起的这?般早。”

    红豆看向江缨,江缨又问老宫女:“太后娘娘”

    老宫女笑道:“贺相夫人可是有急事?若非有万分要紧的事,还是等太后醒时再议。”

    江缨:“我知晓了。”

    老宫女道:“贺相夫人可?以在宫中多?走?动走?动,等太后醒来,老奴差人来唤夫人。”

    过了一会儿?,江缨和红豆走?在宫中小道上。

    江缨是担心的。

    因为这?个时辰,贺重锦必然会睡醒的,等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去了宫中,一定会进宫阻止的。

    他不想和离。

    怎么办?太后何时才能见她?她必须赶在贺重锦进宫之前,向太后自请去雪庐书院。

    想着?想着?,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寝殿前,这?座寝殿的位置十分冷清偏僻,破旧的大?门虚掩着?,两名宫女正在低头清扫着?落叶。

    红豆提醒道:“小姐,前面没路了。”

    “好?,我们原路返回吧。”

    这?时,其中胖宫女哆哆嗦嗦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阴森森的,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另一名瘦宫女道:“你别说了,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

    胖宫女道: “当年大?梁质子?暴毙,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就在这?寝殿里面,臭了不说,脸可?腐成一团烂肉,都没人敢去收尸。”

    “好?吓人!”瘦宫女一听,脸色都白了:“那个,我看扫的差不多?了,咱们赶紧走?吧!可?别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两名宫女丢下扫把,当即离开寝殿,谁知被一女子?堵在了门口。

    两名宫女被吓坏了,甚至来不及确认身份就嚷道:“你是什么人!?竟在这?里挡路?”

    红豆重重咳嗽了两声,学着?宫中嬷嬷道:“你们还不快点见过贺相夫人。”

    自知冒犯了不得了的人物,两名宫女立马低头认错,瘦宫女道:“贺相夫人,饶命啊!我们只是太害怕了!”

    “是啊是啊!”胖宫女紧跟着?解释,“这?是大?梁质子?的寝宫,他生前就是在这?里暴毙的,我们俩若非被小人为难,说什么都不会来这?里打扫。”

    江缨抬起杏眼,望着?这?座被废弃已久的寝宫,枯叶纷飞,人已故去,唯余一派萧瑟凄凉。

    另一边,贺相府。

    贺重锦从管事口中得知,江缨清早便带着?红豆去了宫中,当即就命人备车,连后背的伤药也不上了。

    文钊一边跟着?贺重锦出?府,一边问:“夫人去皇宫,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贺重锦穿着?中衣,还未梳发,就这?样快步上了马车。

    他知道,缨缨要去太后面前自请和离,和离之后,他们便再也不是夫妻了。

    不要和离不能和离。

    这?次,贺重锦想自私一次,说什么都要牢牢看住江缨。

    *

    江缨想进去看看,结果一只绣鞋刚迈进门槛,红豆便道:“小姐真的要进去看看吗?”

    刚才两名宫女说的话,仿佛犹在耳畔。

    她有些怕了,收回那只脚,可?却?又想到了在火烧屋子?的那一幕。

    是啊,如?果换做以前的江缨,是决计不敢进去了,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江缨了。

    江夫人说她胆小如?鼠,她偏要胆大?起来。

    寝宫正中央,大?梁质子?的牌位赫然醒目,供桌前的香已经?燃尽了,盘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食物风化的残灰。

    江缨听闻过关于大?梁质子?的事。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幼童的时候,大?盛攻打大?梁,一路兵贵神速,直至兵临城下。

    大?梁为求自保,用皇子?为质,换取一国平安。

    据说,梁质子?没有姓名,到了大?盛之后每个人都称他为梁质子?。

    望着?牌位,江缨道:“如?果梁质子?没有死,大?盛应该不会如?此?忌惮大?梁吧,”

    瘦宫女却?接话道:“贺相夫人,其实,就算梁质子?活着?,大?梁也不见得会在意。”

    江缨问:“为何?”

    胖宫女说:“宫里的老太监说,梁质子?刚才大?盛来时,身上就旧伤添新伤的,人也不正常,别说大?盛,奴婢猜测,他在大?梁肯定也不受待见。”

    瘦宫女:“就是,梁质子?在的时候,宫里人都瞧不起他,每天端过去的糟糠,连下人都咽不下去,他全吃了。”

    胖宫女又道:“对?了对?了,我还听说,当年送梁质子?来的大?梁使团,在半路上全部失踪了,邪气的很。”

    两名宫女离开后,江缨望着?梁质子?的牌位,一时间心绪万千。

    仔细想想,梁质子?也是个可?怜人,同她一样被束缚住的人。

    小小年纪被大?梁送来做质子?,在大?盛的日子?又过得艰难,无处可?依,虽然已故,但到底是得到了解脱。

    江缨叹了一口气:“你来大?盛之质,换取两国的安宁,却?活着?无人所爱,故去无人祭拜,我来祭拜你吧。”

    说着?,在这?灵位之前跪下,双臂伏地,慢慢磕下了头。

    殊不知这?一幕,竟被立在殿外的贺重锦看在眼里。

    青年就这?样安静地立在那儿?,微风拂动着?他的发梢,他看着?这?一幕,眼中有情?绪波动着?。

    而后他慢慢垂下眸,神色匿在一片阴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红豆率先发现了贺重锦的存在:“小姐,是贺大?人,贺大?人来了。”

    江缨心头一动,而后选择继续将五个响头磕完,以表哀悼,最后转身看向贺重锦,他额角还透着?薄汗,似是快步跑过来的。

    不过,江缨并未在意,她猜到贺重锦一定是来阻止自己见太后的,于是道:“贺重锦,别再执着?了。”

    “”

    片刻的无声,青年迈过门槛走?上前,就这?样将女子?拥进怀里,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之中。

    “不,我改变主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声道,“缨缨,我放你走?了。”

    江缨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