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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燎原

    车速在加快, 一头扎进隧道里,被单调统一的建筑物包裹环绕,辨不清方位的感觉不好, 晏在舒不知道他又耍哪门子脾气, 一面觉得不会吧, 孟揭不至于那么幼稚吧,一面紧紧拽住了安全?带,说。

    “那谁知道,以前遇的都?是正经人?。”

    “你看我像?”

    “我主观上相信你是。”

    孟揭短促地笑一声?, 就是回答了。

    隧道很短, 穿出去的一刹那又再度被黑暗吞没,经过两三秒的视觉转换,晏在舒借着车灯分辨出这是某条环山道,路灯少, 间距长,光影昏暗,晏在舒脸色难看,摸出手机看导航的时候,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 手机脱手而出,跌进了座椅和车门间的空隙里。

    “孟揭,你属狗的!”

    她踹一脚车座, 弯身低头摸手机, 可谁想到,车子在这时缓速刹车, 竟然停了下?来?,她刚直起身要看到了哪儿, 孟揭已经开?车门下?去了。

    晏在舒跟着拉车门,却发现车门被锁上,只留了一道缝,她立刻扭头,孟揭连车钥匙都?拿走了。

    “孟揭!”她用力拍一下?窗。

    孟揭充耳不闻,他走进路边一家小卖部?里,身子一晃就没影儿了,这条环山道左右都?是黑灯瞎火,只有这间小卖部?还亮着灯,窗口“免费加水”的木牌被风压得剧烈摇晃。

    晏在舒拍第二记窗的时候,孟揭出来?了,提着一打水,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开?了前备箱,把东西往里一放,车身略微沉,晏在舒的呼吸也跟着沉。

    没较劲儿,也没耍脾气,这祖宗捏着她的情绪,做台风前的物资补充去了!

    ***

    回到老?洋房时正好是夜里八点半,晏在舒关车门的声?音很重,整个人?压着股气,真就头也不回地上台阶了。

    可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她心里那股气没打算自我内耗,一手撑在刚刚打开?的前备箱上,整个人?是一副非要跟他扯扯明白的样?子。

    “我跟你同伴讲清楚,是因为?他在这里见过我,而我还要在奥新?待五天,不希望哪天碰面的时候走漏风声?,不希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学习进度,更不想跟你扯上更复杂更深层次的关系,所?以把这件事?的扩散度压在最小范围内。”

    孟揭站在车前,面对一个近乎炸毛的晏在舒,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是平静的。

    晏在舒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再往前一步,逼到孟揭身前。

    “你不在乎的事?情我在乎,你回A大?只是临时调任,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我还要在A大?上学,你……”

    话?还没讲完,垂在右侧的手腕就紧了一下?。

    一卷风正好袭过庭院,巴掌似的,掴在手臂,令晏在舒感到不适,更不适的是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她抬头,敌对情绪还是很明显,两人?站在台风过境前的萧索庭院里,好像两只闯进同一个安全?区的野兽,灾祸来?临前短暂搭伙,彼此忌惮,又彼此观望。

    “我们是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吗?”孟揭终于开?口。

    晏在舒皱了下?眉,好像刚刚那股凌人?的攻势打了个飘,突然就失掉准星,她意识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你在怕什么?”孟揭耐心问。

    明白了,晏在舒终于知道在电梯里偶遇时,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和处理方式是因为?什么,她顾不上仍旧被握着的手腕,要为?心里的某个猜测取证似的:“你不担心我们的关系传开?吗?”

    “我以为?这是既存事?实。”孟揭这么回。

    这一晚上,孟揭在电梯里看到晏在舒因为?一道外放语音而稍显震惊,在停车场看到晏在舒四两拨千斤地抚平李尚的八卦欲,又在车上看晏在舒半玩笑半正经地试探,再在回程时挨了她二十分钟的白眼,全?程都?没有过火的反应。

    原来?是因为?,孟揭自始至终,对男女朋友这件事?上的认知和接受度,是比她高的。

    ——晏在舒和孟揭就是男女朋友。

    孟揭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也提前预见了接受之后会出现的种种情况,所?以在这栋房子里看见晏在舒时他没有搬走,所?以他会给她送药,所?以他会给她煮面,会给她讲题,因为?就算没有深层次感情牵扯,在面儿上,他也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男朋友的位置上。

    尽管一副冷淡浑球样?儿,但?他自始至终没否认。

    那么李尚撞不撞破就没所?谓,漏不漏风声这种事更不会困扰到他,这整件事?在他眼里压根儿都没有解释的必要。

    对比起来?,晏在舒要的解释,其实更带着一种澄清的味道,具有隐晦的期盼转移,她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代入到这层关系里,掩着,藏着,无视着,带着这种心态,才会对李尚说出“我们没有在一起,是我在追他”这样?的话?,试图把水搅浑,等孟揭意识到麻烦,再开诚布公地把关系断掉。

    没想到。

    没想到孟揭没想过否认。

    “……”

    一时之间,耳里灌满风啸。

    孟揭用那种“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眼神看着她,觉得有意思了,嘴角慢慢勾起来?,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在逐渐加重,直到把她往前拽半步,她的额头几乎蹭上他下?巴,两人?气息若有似无地缠连,他诱哄似的开?口:“你在想什么?讲讲看。”

    “想……”晏在舒不适应这个距离,但?没往后退,就这样?迎着他的眼神,说,“我们对这件事?的理解存在偏差。”

    “哪件?是你上我车这件,还是你男朋友夜不归宿这件,还是我在追你这件?”

    是真的记仇,是真的难搞。

    晏在舒说:“男女朋友这件!”

    孟揭打量她两眼,突然松了手:“你说说看。”

    “我先入为?主,以为?你也不想曝光这层关系,以为?你也……”晏在舒顿了会儿,“没当回事?。”

    “也。”孟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

    “……”晏在舒哑了一下?,含混地应,“嗯。”

    于是孟揭眼里的兴味就更重了,搞得晏在舒好像个女海王:“你原本是什么想法?这层关系影响你……跟男生交往了?”

    哇,是真的欠,晏在舒给他一脚,孟揭笑笑躲了,接着把她后颈一拍。

    “进去说,有雨点了。”

    进屋时,晏在舒用身子顶着门,让孟揭提东西进,这时候的战斗力回来?点儿,才回应他刚刚那句话?。

    “是影响了。”

    孟揭看她。

    晏在舒稍稍抬点下?巴,冷酷地说:“影响我交往十八个男朋友了。”

    ***

    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稳。

    跟“莫比”相比,晏在舒初初搬进来?时的台风“蓝条”简直算得上温和,下?了场雨,打落几片叶,震慑性地露出点儿尖牙利爪,让人?类见识到自己的威风,就高兴了,就心满意足地退场了。

    “莫比”显然不是在虚张声?势。

    从十点开?始,那风尾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鞭笞大?地,窗前的树枝被抽得可怜,一下?下?扑到窗边哀嚎,雨点儿起初并不密,像一支精悍的先遣部?队,乘着风尾,张牙舞爪,蓄势待发,以一种急迫的节奏把战鼓敲打在窗户上,散布着一整个夜晚的不安。

    凌晨四点,暴雨临袭。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频震,晏在舒没开?睡眠模式,这会儿抹黑看了眼手机,最新?一条消息是小群里唐甘发的一张照片。

    灰头土脸的唐甘套着件救生衣,站在光影缭乱的工厂门口,身边是垒得半人?高的沙袋,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丝儿一绺一绺黏在脸上,好像仓促之中才看到镜头,笑得狼狈,却很张扬,自带一种天塌下?来?小唐都?能顶的靠谱气质。

    那是唐甘家新?开?的厂,防汛防风设施还不完善,里边还刚进了一批造价特高的精密机械,属于半保密性,这会儿能帮上忙的也就几个心腹,所?以小唐总昨晚上就连夜往新?厂坐镇去了。

    晏在舒连发几条消息问平安,唐甘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才回,那边的声?音嘈杂,她说已经布置好了,没事?儿,雨水漫不进厂里,还叮嘱她千万别出门,这会儿风大?得能把树拦腰压断。

    又说了几句,晏在舒切到大?群里,看到老?徐发的酒店内学生围坐在一块儿头脑风暴的照片。璠岳营是面向各大?高校联合举办的,非本市学生统一安排在就近酒店,有不少学生没见过如此强度的暴风雨,老?徐放心不下?,昨儿晚上就开?车去了酒店。

    这时候睡意已经散了,晏在舒开?灯坐起来?,打开?电脑,海市新?闻台正在播放防汛防风直播,市长坐镇前线,防汛办也高度重视,基层工作人?员奔走在街巷之间,镜头带过的地方,有断的树、倒的电动?车、碎的玻璃,和横七竖八的广告牌。

    一片狼藉。

    晏在舒看得心惊肉跳,她在海市生活了十九年,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台风,电脑上的新?闻工作者?还在播报,她已经下?了床,再次检查房间和浴室的窗户,又开?了门,轻手轻脚把二楼门窗看了一遍。

    发现二楼走廊两边窗户关得很紧,外边铁架上的盆栽也挪进来?了,应该是孟揭收的,她下?了楼,一楼门窗同样?关得严严实实,她安心了,走到冰箱边接杯水,站到窗边往外瞧。

    凌晨四点半,窗外暴雨如注。

    这座城市陷入了一场来?源于自然的讨伐,雨水是天将,无边无际无休止,蛮横地搜刮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庭院灯电流不稳,光线忽明忽暗,地砖吃不住雨水,很快会积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然后小跑着冲进排水道里。

    晏在舒只开?了一小盏台灯,屋内同样?淌着昏黄的光线。

    杯身沁出了水,晏在舒觉得寒意袭肘,她想上楼去再补会儿觉,还没转身,就听见一道夹在密雨中的“笃”声?,是来?自房子里的声?音,很轻,很瘆人?,晏在舒刚要转身,窗外又突然晃来?道白光,伴随“啪唧”一声?响,就像某种崩坏的预兆,台灯明明暗暗地闪了两下?后,周遭彻底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

    晏在舒吓一跳,手里的杯子沁了太多水,变得湿溜溜握不住,在黑暗来?临的一瞬间“哐当”落地,她倒吸一口气,却没动?,脑子里有根警弦压过了痛感,正在嗡嗡作响。

    不是为?停电,也不是为?风雨大?作的天气,而是为?停电前屋子里的那声?闷响。

    新?闻里的雨夜入室案件开?始在脑子里轮放,晏在舒毛骨悚然,这会儿想起窗边是有一只棒球棍的,她一边不作声?地往后探寻,一边试探性地开?口。

    “孟揭?”

    须臾,黑暗里传来?回应,“是我。”

    声?音已经很近了,下?一刻,一米开?外有手机屏幕光亮起来?,幽幽地照着孟揭的脸,他视线定在晏在舒垂落的右手,脸上的神情很有意思,说:“防贼?”

    “……”

    她默不作声?把棒球棍立回原处,硬邦邦应了句:“嗯!”

    两次三番被当作贼来?防的孟揭笑了下?,接着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着这一地狼藉,说:“安全?意识挺到位,就是……”

    话?没讲完,孟揭突然抬头,视线直勾勾盯过来?,眼神变得有点深。

    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太诡谲,带来?的惊悸感盖过了窗外骤烈的风雨,也盖过了刚刚突如其来?的停电,晏在舒低头,就着强光,看到脚踝上盘桓着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痕。

    “哦,”晏在舒嗓子莫名有点哑,“刚刚杯子掉了,玻璃渣溅上来?,我房间……”

    “我去吧,”孟揭打断她,“我有医药盒。”

    晏在舒想起上回发烧时的某些画面,昏暗的走廊、面条的香味儿、孟揭点击屏幕的手指,和那阵微妙的对视,猝不及防地通通挤进脑海,晏在舒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些怪异的情绪。

    孟揭把手机留给她,上楼取药盒。

    ***

    后来?她把这件事?讲给唐甘,唐甘立刻就懂了,说,“有种人?看起来?正经,私底下?癖好多得很,血腥会激发性/欲,这只能说明孟揭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善茬儿。”

    晏在舒就奇怪了:“那他进医院里、进献血车里走一圈,不得当场猝死在那?”

    唐甘应:“这你就外行了,社会这么癫,大?家生理性阈值高一点也正常嘛,但?这也是分人?分场合的。你想想那夜,急风骤雨下?,密闭空间里,垮嚓一下?停了电,我们晏晏呢,就跟猫崽子一样?,惊慌失措站在窗边,那光线暗呼啦的,一行血沿着白腻腻的脚踝滴落在地……这么说吧,我不是吸血鬼我都?想咬你两口。”

    晏在舒差点给她一闷棍。后来?她是懂了,可她也懂得太迟了,那时候,她陷入了另一种非常规的爱/欲里,进退不得,欲罢不能。

    ***

    孟揭再下?楼时带着医药盒,还带了一盏内置电源的台灯,额前碎发带点水渍,有洗过脸的痕迹,因为?眉眼被水打湿,就像用画刷重重添了几笔,轮廓更深了,整个人?更冷了。

    晏在舒不作声?地望着,看他开?药盒,看他取棉签,一团黑压压的影子惶惶地晃着,她冷不丁问。

    “你晕血?”

    “不会,”孟揭侧点一下?脑袋,示意她,“抬脚。”

    “要涂药吗?”晏在舒若无其事?地瞄他一眼,“已经快愈合了呢。”

    “消毒,避免感染。”

    行吧,晏在舒抬了脚,把右脚膝盖窝搁在沙发扶手上,小腿垂着,轻微荡,那点血痕就晃在孟揭眼前,他没有半点反应。

    怪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没注意到沾了碘伏的棉签正在逼近,直到那刺痛抵达反射弧,她“哇!”一声?,盯他:“你不说声??”

    孟揭低垂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他确实是故意的,他想到的是那天体?育馆那幕,想知道上一秒硬气得能在四米高的绳架上多吊20秒的女生,是不是真会在下?一秒涂药的时候就龇牙咧嘴了。

    还真是。

    怪可爱。

    跟炸毛的猫一样?。

    “轻,嘶嘶嘶,你轻点!孟揭!”这回不拿脚踝钓他话?了,晏在舒死死盯着孟揭的手,每动?一下?就轻抽气。

    “胆子挺大?,我以为?你算能忍的。”孟揭把棉签裹进纸巾里,丢到垃圾桶。

    “能忍啊,可涂药也是真疼啊。”

    涂了药,晏在舒顺手抄一本子,屈起腿,把下?巴垫膝盖上,垂着脑袋看伤口,她想起停电前的动?静,一边扇风一边问,“你刚刚去哪儿?”

    “楼下?。”

    晏在舒就想起负一楼的下?沉庭院,想起那方水池上空无遮无拦的光线,脸色一下?子变了:“雨这么大?……”

    “没事?,”孟揭起身,“有避风防汛设施。”

    “刚刚物业打电话?说,是台风天气导致的供电设施损坏,从而产生局部?地区停电,供电局还在抢修,”孟揭看了眼楼上,说,“什么时候供电不确定,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带下?来??”

    考虑到自己只有一个小型充电宝,没有任何无需插电的小型照明设备,她麻利地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桌子右上角的两本书、平板、键盘、apple pencil和水笔、手机、水杯、蛋白棒、巧克力、抱枕、毯子和挂脖风扇……喂。”

    说到水杯的时候孟揭已经往楼梯走了,头也不回。

    这世上的猫都?一个样?,得寸进尺,还养不熟。

    ***

    台风红色预警还在持续,六点左右,气象台又发布了一道暴雨橙色预警,而后在八点升级为?暴雨红色预警。

    孟揭每隔半小时就会检查一遍全?屋门窗,晏在舒把这事?接过去之后,他就打伞到庭院里查看积水情况。

    这会儿正好八点一刻钟,窗外看不出白天的样?子,阴沉沉,黑压压。客厅很安静,晏在舒和孟揭围着台灯,各占茶几一半空间,重工编织的地毯密实又软乎,热倒不热,所?以他们都?席地而坐。

    台灯的光线相较四个小时前略有黯淡,也还算□□。

    晏在舒电脑开?着,看一部?纪录片看得津津有味。

    “咚咚。”

    电脑电量跌破20%,孟揭在这会儿瞥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纪录片片单里有他感兴趣的内容,还是单纯就这声?儿扰到了他,晏在舒不在意,她关掉电脑,翻开?了实验室师兄师姐们推荐的书。

    接下?来?就很安静。

    孟揭多数时间在玩游戏。

    晏在舒倒水时瞅过两眼,不是那种特烧脑的游戏,就是操作特变态的游戏,她换个姿势,盘腿坐地毯上,把书翻得哗啦啦响。

    孟揭抽空朝她落一眼,立起书,手机搁到书后边,又撇了下?额头,跟她无声?交流,意思是这可以了吧?

    晏在舒转着笔,偏就要开?口:“你吃什么,我可以做早餐。”

    那祖宗这才慢悠悠抬一下?手腕,但?没应晏在舒的提议,很利索地就把书盖起来?了:“我做。”

    嗯?晏在舒分明从这种回应速队里听出了某种逃避的态度,她也把书一盖,一推:“我做的难吃吗?上回我放这儿的三明治你没有尝过吗?”

    明明好看又好吃。

    一时之间,孟揭竟然也分辨不出她是来?真的,还是就在皮,不过他稍微思索了会儿,中肯地点了头:“尝过,创意不错。”

    创意,晏在舒寻思这个评价挺高,那股气有消下?来?点儿,但?又不死心地问:“色香味?”

    孟揭给她个眼神,是那种“你自己没吃过吗,你做那玩意儿跟这三个字搭边吗”的直白眼神,不声?不响,比语言的杀伤力更大?。

    而且撂完就往岛台那走,走之前还把晏在舒乱堆的书给拨好了。

    等晏在舒三四秒后回过味来?,更气了。

    ***

    暴雨到下?午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天仍然是黑的,窗外风啸不止,老?洋房一楼透出黯淡的昏光,就像电影里末日来?临时最后的哨所?。

    这期间,晏在舒接到很多人?的电话?,也给很多人?拨去电话?,孟揭没有,他仍然坐她对面,在一个又一个游戏里刷新?记录,只有偶尔会回复一下?邮件,对她频繁起身接电话?也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男生的情感寄托更少,还是孟揭已经向重要的人?报过平安,晏在舒没问,她已经用上了充电宝,正在翻着一份早期实验数据,是实验室师姐发给她的,说是对现阶段的旁听有帮助。

    毕竟是学生,晏在舒掌握的仅仅是基础理论知识,一进实验室就是个嫩青蛋。

    老?徐帮他们争取进实验室的底层意思,其实还是见世面,拓眼界,让这些意气张扬的小孩儿们挨挨现实的敲打,明白科研不是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其间有数不清的汗和泪,还伴随着晦涩的人?情关系与世俗代价,他推开?了这扇门,让小孩儿们窥得一眼,这是运,他们能悟到多少,那是命。

    晏在舒就卡在门边了,在庞杂的实验数据里打转,过往的理论基础在这会儿派不上用场,思绪乱成一团麻线。

    “咔”一声?。

    孟揭靠在岛台边,往杯里接冰块,因为?停电的关系,存冰不多,敲进玻璃杯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晏在舒听到了,但?不搭理他,她把可用的数据理出来?,把平板接上充电宝,一边传输数据一边构建实验模型。

    又“咔”一声?。

    孟揭把杯子搁上茶几,眼里的意思有点耐人?寻味,钓鱼一样?,慢慢下?着饵,看这条晕头转向的鱼什么时候咬钩。

    晏在舒还是不搭理他,撇过身子,一点点往模型里构建数据链。

    窗外,天持续地阴沉,穹顶沉甸甸的,兜不住水,雨量几乎要达到饱和,势头已经有减弱的迹象了,可风还在呼号,咻——咻——扰得晏在舒心烦。

    孟揭更烦。

    窗外又咻一声?,在孟揭喝第二次水,冰块在杯里撞出声?响的时候,晏在舒突然把下?巴往平板上一垫,直勾勾看孟揭。

    孟揭也看她,不开?口,脸上那种看鱼主动?咬钩的兴味挺浓。

    鱼很不高兴,把平板一转,说:“你教教我。”

    ***

    从面对面到肩并肩,两人?的物理距离拉近了,情感上也并没有近多少,孟揭算不上好老?师,这点晏在舒上回在房间里就已经体?会到了。

    他有最好的专业素养,同理心却是另一个极端,好比在看到这团麻线似的实验数据之后,就很嫌弃地撂一边。

    “你在八楼是做什么?”

    做什么?晏在舒答不确切,她现在是在入门摸索阶段,旁听来?的,学习来?的,见世面来?的。

    这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要进到奥新?,尚且在研究生时期就打磨了好几年,他们参与的实验怎么会是两个大?一生几天就能弄懂的事?儿,所?以他们要学的不仅是某个凝聚态物理实验项目,要他们还有整个物理研究部?的大?致框架、未来?前景和一些现有成就。

    但?孟揭不惯着这种风气,他认为?研究就是研究,实验就是实验,不论来?的是谁,不论他们是以什么形式进到实验室,对实验室抱有什么期许,那都?不能只看个皮毛就过。实验室里不养闲人?。

    如果是混履历来?的,那不如早点洗洗睡。

    晏在舒看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儿,没明白,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姐给了我一些实验数据,我试着构建了一个模型,但?很粗糙……”她把软件切出来?,“有些数据不知道往哪儿放。”

    直到看见这东西,大?公主的脸色才好看点,觉得总算还有点聪明劲儿,但?还是很嫌弃:“你在实验室就打杂吗?这种基础数据要来?做什么?”

    晏在舒说:“数据虽然庞杂,理出来?套在实验模型里,可以熟悉实验流程,就不用麻烦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了啊。”

    典型的学生思维。

    “给你一台超算仪,”孟揭往地上落一眼,“接上脑机接口,你这一周什么也不用做,数据流就能管饱。”

    “……”晏在舒好想给他一脚,她忍耐片刻,“你能不能教?”

    孟揭当然是不想教的,干什么,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热闹不好看。但?晏在舒也挺厉害,她讲的不是“你教不教”,是“你能不能教”,这就把孟揭的那点儿好胜心激起来?了,他定定看了晏在舒几秒,在纸上列出几道公式,而后指一下?模型:“填进去。”

    这就是在测试。而晏在舒话?是放得很嚣张,但?做起事?来?半点不含糊,就坡下?驴做得比谁都?快,填进去后,迅速地筛出了当前步骤需要的数据,她扭过头:“接下?来??”

    孟揭看着她的思路,算了,也还行。可他不忙接这句话?,先看了眼晏在舒。

    两人?在茶几边席地而坐,距离保持得克制又礼貌,当中再挤三个人?不是问题,他指一下?楼梯,说。

    “你要不要坐到楼顶去听?”

    “……”沉默片刻,晏在舒静静看他半晌,谁也没退这步,直到晏在舒抱起书和笔,咚地一下?坐过去。

    孟揭继续提笔。

    笔锋在纸上滑动?的声?音逐渐填满晏在舒的心神,两个人?都?很专注,比生病那夜少了点针锋相对,好像渐入佳境,又好像在这风雨大?作里真生出了点安危与共的意思——只要孟揭做个人?。

    孟揭没有针对晏在舒,可那思路只要一动?起来?,就仍旧会以一种不顾人?死活的方式跳跃前进,晏在舒瞪了他几眼才有所?收敛。

    收敛了半小时,又逐渐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

    晏在舒揉着眼皮子,把笔一放,闷声?道:“教那么凶。”

    孟揭也停,从讲课题的状态里抽出来?,在二十厘米的距离里看她,看她把眼皮揉得红通通,就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晏在舒,爱皮爱闹爱耍威风,却很会心软也很爱撒娇的晏在舒。

    不知道是不是回忆加持,孟揭的眼神变得柔了点。

    鬼使神差地,晏在舒重复了一边,嘟囔着讲:“教那么凶,不是男朋友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呼吸都?慢了。

    窗外雨势变小,风荡空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室内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仿佛连湿气一点点渗进了屋里,裹在了他们的气息间,把这场对视也变得黏稠。

    有什么在滋生。

    这一日一夜吵过的嘴,心照不宣对过的眼神,在车上你来?我往的试探,还有下?车后那场短暂的摊牌,它们拉帮结派,威力后置,悉数在这场对视里酿出了反应。

    黏答答,湿漉漉,凉的凉,燥的燥,特别复杂的情绪,生硬地冲撞在胸口,像要迫不及待地撺掇起什么,破坏些什么,晏在舒摸不准,却有点儿慌。

    窗外猖獗的狂风似乎刮进了眼底,它带走了原本的秩序,让两个人?都?清晰底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无声?坍塌,又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构建。

    这感觉太复杂,打得两个人?都?措手不及。

    仓促间,晏在舒脚踝磕到了茶几脚,上过药的伤口刺痛,她抽气。

    而后脚踝被一只手握住,温热又干燥的触感,让她这口气 ? 梗在胸口,纾不出,咽不下?。

    更热了。

    台灯亮度再次往下?降,一蓬蓬的雨丝敷上台阶,屋里的光影像隔夜茶,两团影子若有似无地交叠着,晏在舒在这时候忽然溜号儿了,她莫名地咂摸出刚停电时,孟揭看向她的那一眼。

    那眼神幽幽的,像嗅到了血的狼,带着一点儿很隐晦的进食欲。

    跟现在一样?。

    甚至带着点力道,带着居心不良的蛊惑,在试图一寸寸剥开?她,释放的强暗示性让晏在舒口干舌燥。

    毕竟都?是十九二十来?岁的少年,年轻的肉/体?,蓬勃的精力,荷尔蒙燎原的速度远超理智运行的速度,他们都?感受到了那点不同寻常的欲/望。

    “其实……我对男女朋友这层关系还有一点异议。”终于,晏在舒开?口。

    “你说。”

    “关系存续期间,我们……需要履行义务吗?”

    第17章 躁动

    晏在?舒说需不需要履行某种义务, 在?他握着她脚踝的时候。

    脚踝上的伤口处理过,不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孟揭的手指就紧贴着那, 仿佛能感觉到血液游走的温度, 他面?不改色,声音却带点哑,带点沉。

    “你指什么?”

    就在?这时候,手背暖了?一下, 孟揭没有低头, 也知?道那是晏在?舒,晏在?舒正在?抚上他的手背,跟他交叠着,盖在?自己脚踝上。

    手心贴着手背, 距离再度拉近,近到孟揭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度,能看到她眼睛下小小的一颗痣,而她就在?这咫尺的距离里开口。

    “有些?事情,浅尝辄止就行了?, ”晏在?舒目光缓慢移动,从他的眉眼,滑到鼻梁, 再到薄薄的嘴唇上, 声音也越来越轻,“过了?就得不偿失, 是不是?”

    嘴唇在?启合,眼神在?胶着, 背都湿透了?,气氛烘到这里,态度暧昧到这里,下一秒亲上都是顺理成?章,但晏在?舒就是望着他眼睛,若有似无地呵着气,把手指头藏在?阴影里,小幅度地沿着他指骨游走。

    “叮”一下,冰箱制冷系统重新运行,客厅里的灯接二连三亮起来,中央空调缓慢吐出?冷气,中和着室内的温度。

    供电了?。

    光线填充在?面?部,孟揭的脸一下子?变得清晰,没人动,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和试探延续到光亮里,他们彼此端详着,拉锯着,不退也不进,任由那点模糊的边界被揉碎,被重筑,再打散,又建起,好像在?明确那层冠冕堂皇的关系之后,又陷入了?另类的牵扯。

    直到敲门声响起。

    晏在?舒就像被惊到的猫,一下缩了?手,转头往外看。

    孟揭没放人,果决地追着她手腕去?,一把攥住了?压进密实的地毯里,晏在?舒下意识后仰头,整个人往下缩,就从他胳膊肘下跐溜滑出?来了?,孟揭手快,抵住她膝盖,晏在?舒刚起身就被按着脑袋往回压,压得她脾气都上来了?,一点儿不留情,抬脚就往他要害踹,幸而孟揭躲得快,但腿侧还是挨了?一脚。

    这一脚真的挺上劲儿。

    不知?道是痛感激发出?了?点儿什么,还是刚刚的气氛后劲够足,孟揭真用了?点力气,再度把她手腕往地毯上摁:“胆子?不是挺大吗?”

    就像在?说,先撩的不是你吗?

    晏在?舒顺势拧着他手指头,她懂这意思,偏就要乱回:“胆子?不大能踹你吗?”

    他越摁她手,她拧得就越用力,直到孟揭手指节在?扭曲中发出?令人齿酸的声响,他也没松劲儿,好像对握她手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样,就挨着疼,也压着人,眼里的火直往她身上烧。

    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还能怎么撒野,到底是游刃有余还是虚张声势。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孟揭才终于撇过头。

    晏在?舒趁他分?神,在?地毯上打个滚儿,一骨碌站了?起来:“跟你撑这一场戏而已,少过度解读。”

    孟揭也起身:“是了?,不妨碍你交往十八个男朋友。”

    “你有这觉悟就再好不过了?,”她弯腰把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如果要说共识,这才是共识。”

    她的手腕因为受力红了?,他的指头因为供血不足白了?,俩人对了?一眼,就都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好像一点也不痛。

    ***

    暴雨红色预警在?下午转为橙色,风雨都小了?,留下的是遍地狼藉,下午敲庭院门的是物业,是来确认是否有人在?家?的,说傍晚时要上门来检查房屋受灾程度,排查风险,定损,再重新疏通排水区域。

    到傍晚,雨停了?,风吊着最后一口气,把水面?刮得平平整整,上边贴着几片落叶。

    晏在?舒从楼上下来,物业只当他们是年轻情侣,客客气气地领着三个师傅检查房子?去?了?,孟揭跟着,晏在?舒也跟着,他们之间?没有交流。

    在?物业询问庭院灯是否需要更?换,窗口铁艺花架是否需要拆除,东南角墙上的藤蔓是否需要修剪的时候,俩人也只是很?淡地交流了?一下目光,里边甚至没掺着询问和商量的意思,擦一下,就各自错开了?,然后孟揭说:“已经叫了?庭院维护,谢谢。”

    物业的人走了?之后,晏在?舒没上楼,她的包静静搁在?沙发边,人靠在?岛台,捏上边的蓝莓吃,直到孟揭关上庭院门,走进来。

    “你晚上用车吗?”晏在?舒问。

    孟揭很自然地绕过她,取了?只杯子?接水。

    这人好像有什么收集癖,刚住进来时,透明收纳柜只有几瓶黑桃威士忌,现在?满满当当搁着杯子?,一水儿的玻璃杯。

    晏在?舒怀疑他是那种喝汽水和果汁都要有专用杯子?的公主。

    大公主接了?水,直接就问:“去哪儿?”

    “我要出?趟门,现在?叫不到车,4S店因为台风暂停服务了?,也没法儿送车过来。”

    “西檀路?”

    “……对,明天还要去?奥新,今晚回去看看阿嬷。”

    “那走吧。”

    孟揭喝掉那小半杯水,径直就往门外走,晏在?舒愣看他两?秒,闷头跟过去?,结果刚换上鞋还没出?门,又被孟揭堵了?一下,他拎着车钥匙,朝沙发一指。

    “包。”

    眼神里有种“白天的厉害劲儿都哪去?了?”的调笑,晏在?舒闷声戳他一拳,烦死了?。

    ***

    台风天后路况不好,不少路段暂时封锁,清理完横地的树枝和积水后才陆续开放,这场风雨把城市的节奏打慢了?,车少,霓虹灯也少,车子?缓慢行驶在?钢筋森林里,那光影都薄薄的,像蜗牛拖行而过留下的水渍。

    孟揭把她放到西檀路一片小区门口,她单手拎包,下车后,却没走,细细的腕骨搭在?车门上,弯腰看他:“进屋喝茶?”

    “约了?人。”

    “行,我进去?了?,”晏在?舒还真扭身走了?,走不出?两?步,又倒回来,“晚上回吗?”

    真把他当司机使唤了?,孟揭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上,看她:“你当我是去?哪儿?”

    “那谁说得准,有的人生活丰富,咱俩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晏在?舒包链在?车窗边晃啊晃,“问多了?,怕你反感。”

    孟揭指头微拢:“下午动手时没看出?来怕。”

    晏在?舒摊手:“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啊,逗逗你玩儿而已,谁知?道你不经逗。”

    “我经不经得起逗,你说得最算数,”孟揭慢慢地敲出?一根烟,捻着,“所以我的建议还是少开玩笑,不是哪天都有那么巧的来人敲门。”

    前半句,晏在?舒半个字都不信,兴致缺缺站直身:“十点半,你那能不能结束?”

    “嗯,”孟揭把没点过的烟摁断,“十点半,这里碰。”

    直到孟揭的车消失在?拐角,晏在?舒手臂那一阵阵的麻才消下去?,她当然不认为下午供电前那几秒的暗流涌动是出?于真心,荷尔蒙作祟而已,青春期的躁动和生理性/吸引而已,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第三个共识。

    ***

    孟揭和雍珩约在?茶庄,跟西檀小区不顺路,到的时候,雍珩已经等了?他有一会儿,服务生领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台阶下就停步了?。

    推开茶室门,里边茶香浓,茶烟淡,清清静静的,只有绿水泄过滑石的声音。

    “堵车了??”

    竹帘后是一把低缓的声音。

    “送个人。”孟揭掀帘往里进。

    雍珩笑笑地看他一眼,那笑容很?温和,没有攻击性,带着点世事洞察的包容:“到底是在?奥新架构里待过,成?熟,也圆融了?,往常见不到送人这种事儿。”

    孟揭接茶,他不想谈这话题:“这次回来多久?”

    “明天就走,”雍珩冲着茶,“西北那边项目有变化,有一场研讨会推不掉,一道去??”

    “不合适。”

    “老师让你回A大,是想磨磨你的性格,学术不是非要天才来做,有时候懂得转圜是人情场里必修的技能,”雍珩把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但我现在?对他这个决策有些?看法了?,他是个好研究者,不见得是个好老师。”

    孟揭听不得他绕圈子?,低头看了?眼表:“先签合同吧。”

    一钵天然雕饰的盆景静静放置在?手边,茶凉了?三分?,茶室内多了?两?个西装革履的公证人和律师,雍珩和孟揭相对而坐,一个成?熟温柔,一个年少锐利,桌上文?件几次交互,笔锋划纸的声音盖过了?水泄,两?人对这套流程都很?熟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暗渡陈仓了?。

    轻轻一声“笃”。

    公证人和律师掩门出?去?,雍珩从口袋里取手机,骨碌碌两?下,几样东西随着手机一起滚在?榻榻米上。

    先掉出?来的是一只唇膏,鹅黄色,卡通图案,后边是只放着维生素的小药瓶,孟揭看见了?,而雍珩神色自然,一一拾起来,妥当放在?手边。

    孟揭说:“品味很?好。”

    雍珩从容地应:“也没什么,便利店里的常见东西,就是容易丢。”

    容易丢,所以他总是备着,替另一个喜欢用这些?卡通唇膏的女?孩儿备着。

    孟揭对雍家?这些?荒唐艳事没兴趣,闲话似的,提了?一件事:“环岛路那栋老洋房,产权是怎么算的?”

    雍珩一下就懂了?:“环岛路的房子?,租售权都不在?个人手上,你想要,手续有点麻烦。”

    可孟揭仿佛只是随口一讲:“问问,暂时没有这个考量。”

    “那房子?适合金屋藏娇,百多年了?,黎荷郑之行、冯鸢许宁修这些?人都在?里边有过几段故事。”

    孟揭勾了?下嘴角,对雍珩的试探心知?肚明:“所以那栋房子?出?怨侣是吗?”

    雍珩斟茶:“怨侣未必不是好事,有的人一生平淡如水也能甘心,有的人情感阈值高,爱憎都暴烈,看你从什么角度理解。”

    孟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捞起车钥匙抛了?两?下,雍珩不疾不徐仍在?喝茶,看他擦手起身,笑道:“接人?”

    孟揭点了?个头:“接人。”

    第18章 关门

    台风过境第二天, 晏在舒起了个早,孟揭在楼下打?拳,岛台放着一小杯咖啡液, 她麻溜地?倒进保温杯里, 加水加冰, 又从冰箱里摸了两片面包就出门了。

    这种状态持续到周日?,他们一直没有碰上面,仅仅靠这一杯咖啡错峰交流,碰上孟揭心情好, 还?会有两个三明治和一碗绿豆粥, 有时候晏在舒跟实验跟得?吃力,熬夜多了,在留言板上写?,“明早咖啡请加一个shot, 谢谢。”

    早晨起来,岛台上真就会有两杯咖啡液。

    晏在舒照例倒杯里,拎着杯子?出门时,天边云雾浮沉,浓淡调得?很讲究, 像一挥袖推开的山水画。

    她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从头到脚都清爽,可?能是心情挺好, 也可?能是咖啡也不错喝, 于是低头给孟揭发过条消息-

    晏在舒:【谢谢双份shot。】-

    孟揭:【不客气,洗机水, 它自己涌出来的。】-

    晏在舒:【猫猫无影拳.GIF】

    然后收手机,双方都点到即止。

    周日?七点整到实验室。

    师兄师姐们到得?更早, 凑堆在开会,一讨论就是一上午,晏在舒和程度都开着电脑忙自己的事,她找方歧要了点技术型援助,把?孟揭提过的几道公式糅进去,前几天就把?实验模型搭上了,但到底是刚入门的嫩青蛋,即便这样,要跟上实验进度还?是很吃力。

    “晏晏,程度,你们今天是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天吧?”里边终于开完会,一圆脸特可?爱的师姐探身?过来。

    晏在舒点头:“是最后一天了。”

    程度抱着资料给师姐,顺带也把?话接过去了,他嘴更甜,话说得?特圆,特漂亮:“这一周谢谢师兄师姐们照顾,我俩算刚入门,各种操作细则和注意事项都不明晰,刚来那?天真是两眼?一抹黑,学过的知识点都蒸发了一样,真得?感谢师兄师姐们提点。”

    “嗨,”师姐摆摆手,“不说客套话,你们是后浪,很快就能拍上来的。”

    “师姐太谦虚,”程度笑声爽朗,“不是有位物理学家?说过吗,搞科研就像登山,你用的每一把?镐子?,踩的每一块台阶,都是前人留下的,没有师兄师姐,我们不要说上山,连山门都找不着。”

    师姐跟着笑,伸指朝他那?点一下:“你生了一张政客的嘴。”

    这时,另一位师兄敲响门,神情稍显严肃:“冯熹你来看下,是不是热涨落破坏了有序态。”

    “就来,”师姐应声起身?时又想起件事,从抽屉里取了两份资料,“这是你俩的实验学习报告,自己填一填,上16楼,给二期实验室那?位PI简单做个报告,签完字,再到物理部人事专员那?里盖个章就行了。”

    晏在舒接过资料,低头看了眼?,是一份类似实习证明的文书,为他们这一周在奥新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学习提供证明,未来不论是进哪间研究所,或是从事科研相?关工作,这份证明就是履历上镶的一道金边。

    目光移到下方签名处,晏在舒刚要开口,师姐已经走出了玻璃门,把?着门框,笑得?促狭:“那?位PI非常好说话,斯斯文文还?挺帅,一上楼,保准儿就找着了。”

    有种不详的预感。

    程度迅速填好学习报告,问她:“一起上去吗?”

    晏在舒磨蹭得?很,握着笔游移不定,最终说:“你先吧。”

    实在是摸不准。

    李尚和孟揭凑堆的样子?,李尚响响亮亮说出自个儿在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样子?,孟揭在台风天里帮她筛选数据搭建模型时那?熟悉的样子?,指向性都太强了,16楼的那?位PI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就心想,不会吧?

    天杀的,不会那?么巧,临了要犯在孟揭手里头吧?

    这个猜测在程度红光满面回来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晏在舒一边若无其事地?敲键盘,一边问:“好签吗?听?师兄讲,有些PI很严格,喜欢卡人。”

    “不会,问了两句,你做过课题报告,就跟那?差不多,我觉得?他比徐教授好说话。”程度笑答。

    好说话。晏在舒慢慢琢磨着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无论如何跟孟揭扯不上关系吧?

    进了实验室,程度对晏在舒那?微妙的敌意就淡了许多,虽说算不上特别合拍,面儿上总是过得?去的,所以此刻也不藏事,甚至提醒了一句:“那?位老师一会儿有会要开,你现在去签正?好。”

    逃避对线可?耻。

    晏在舒缓缓吸口气,道声谢,捏着自己的学习报告上了楼。

    电梯里,显示屏在滚动播放近期新闻,脚下一阵失衡感,轿厢左右的玻璃明净透亮,晏在舒的心事仿佛一览无余。

    不是怕,是尽管明确了那?层关系,晏在舒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跟孟揭发生牵扯。

    前者是心照不宣的一场合作,是仅限于两个人的小范围拉扯,牵涉越广,之后要断就越麻烦。而同时,她也不认为孟揭承认这层关系,就意味着要对这段关系投以真情实感,要对晏在舒区别以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戏做满。孟揭没那么……乖。

    讲起来,社会学上常常讲的渣男不也是这态度么。

    不拒绝,不主动,不澄清,孟揭和渣男有什么区别?区别只是孟揭走的是单线路,目前看起来只想吊在她一个人身?上渣而已。

    所以要保持安全,台风天那?次濒临失控当下是有点儿上头,但之后回过味来,会懊悔,会不甘,会有某种夹舌的酸涩。

    “叮。”16楼到了,晏在舒捋一下耳发,往外走。

    楼层构造都差不多,晏在舒很容易就找到了PI办公室,看到门上铭牌的那?一刻,心里有松一口气,她礼貌地?叩门,听?到里边一声中气十足的“请进。”

    “付老师您好,打?扰了,我是凝聚态……”

    话音稍微卡了一秒,办公室里,付老师一副着急出门的样儿,正?往身?上披外套,右手手肘下夹着份文件,左手刚急匆匆把?座机电话挂断。

    “不好意思?付老师,不知道您正?忙,我下午再来。”晏在舒往旁边偏了一步。

    “哦!”付老师拍一下脑袋,满头白发跟着颤,“璠岳营进来的学生是不是?刚还?来了个小伙子?,签字的吧?叫什么名儿?”

    晏在舒礼貌地?站在边上:“是,付老师,我叫晏在舒。”

    付老师把?西服外套披上了,接她手里的材料,一时没有拿笔,而是定定把?她看了眼?。

    “晏在舒……”付老师咂摸着,觉得?这副五官有点儿熟,就是这种劲劲儿的神态,讲不好在哪里见过。

    这一耽搁,座机铃声又连串响起,催命似的,一下子?把?付老师从回忆状态里拉出来,他接电话,一叠声应:“就来,就来。”

    挂了电话,付老师按了座机上的某个单向内部号码,同时对晏在舒抱歉地?一笑:“小晏,实在不好意思?,老师这会儿有个临时会议要开。”

    晏在舒摆摆手,说:“不要紧老师,我下午再……”

    “您找我?”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她。

    头皮发麻。

    本?来以为稳稳避开的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身?后,晏在舒颈部僵硬,愣是没有回头,付老师倒是松了口气,捞起文件袋,到门口拍了拍孟揭肩膀:“西北项目组急催,我得?往总部去一趟,这边是……”付老师招呼晏在舒,“小晏啊,小晏来。”

    “在八楼凝聚态实验室旁听?的学生,你给捋一遍报告,再签个字啊,”付老师讲着话,抄一把?晏在舒的学习报告,给递过去,别眼?神叮嘱他,“别刁难人家?。”

    孟揭漫不经心接了报告,眼?神是一点儿都没往上落,轻飘飘地?在晏在舒面上打?个转,而晏在舒的视线一跟他碰上就跟烫着似的,立马就岔开了。

    是真的难教。

    明明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回过头,还?是这副“不认识”、“没关联”、“好陌生”的样子?。

    “能不能签?”付老师忙着低头检查文件,没注意到这俩啵滋啵滋乱撞的眼?风,终于理好了文件,抬头看孟揭,又看晏在舒。

    嘿!怪了,就说很眼?熟!

    晏在舒同样觉得?付老师眼?神微妙,但她把?这误会成了隐晦的催促,所以也挂上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师兄好。”

    孟揭慢慢把?那?学习报告卷到手里,语气没波澜:“你也好。”

    “行,交给你了,”付老师在孟揭手臂拍一记,倒过身?往走廊去,边往后撤步,边对晏在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小晏哪,未来可?期,要加油哦。

    晏在舒笑出声,握拳,朝着付老师也回个加油。

    孟揭鼻腔里哼出道气音。

    等付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晏在舒面无表情地?给了孟揭一脚,正?正?踢在他鞋后跟。

    看什么。

    很烦。

    “?”孟揭哪吃过这种亏,这一脚踹得?他脾气都上来了,脸看着更冷,一把?要将她的学习报告往垃圾桶里扔。

    “欸别,”晏在舒忙拦,挂起张明明媚媚的笑脸,“公报私仇呢?天公要降雷来劈你的,快放,快放。”

    学习报告被她小心翼翼抽走了,孟揭也不搭理人,像是真的有火,一路闷不吭声往前走,推开扇办公室门,径直走了进去。

    晏在舒缓步跟上。

    而走廊左侧,实验室里刚刚走出来个戴着防护镜的男生,见这一前一后的驾驶,回头问:“哈,哪个实验室的小妹妹被逮走了?”

    李尚跟着探出颗脑袋:“什么事儿?”

    男生一指前边:“大魔王在逮人呢。”

    李尚打?眼?一瞧,啧啧两声:“心太狠了孟揭。”

    男生听?不清:“你咕唧什么呢?”

    李尚扒着门框:“我说,再狗的脾气,迟早也有人能降得?住。”

    走廊已经很凉了,孟揭办公室又跟那?冰洞似的,晏在舒慢吞吞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一边抚着小臂,一边犹豫关不关门,而孟揭速度更快,“跐溜”一下,就从她手里抽走学习报告。

    “欸。”晏在舒下意识地?抬手,却看见他摊开纸页,直接放到了扫描仪底下,四角用勾线压住,而后走到一台机器边输密码。

    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光影暗下两度,左侧屏幕上投放出晏在舒那?笔夭矫昂藏的字迹。

    这人不声不响,但这会儿真有点导师检查实验进度的架势了,晏在舒莫名地?有点紧张,目光在他的手指和侧脸之间游移着,而孟揭撇了下额头。

    “关门。”

    四目相?对。

    气氛稍显僵持。

    半晌,晏在舒背着手,摩挲着手指头:“不合适吧。”

    外边人来人往,路过的一个两个都往里瞅,都觉得?,哟,哪来的倒霉小师妹又犯冷面大魔王手里了,可?也没谁知道,就在几天前,倒霉小师妹把?大魔王撩出了火,却置之不理,接着混了几天表面和平,刚有好转,又把?人踹了一脚。

    新仇旧恨齐全了,私怨公事也对冲上了,而孟揭能放过她吗?这人只遵循自己那?套行事标准,压根儿没有公私分明的概念。

    “你怕什么?”

    “谁怕?我没怕,”晏在舒往后走两步,“我关门呢。”

    可?她的手还?没握上门把?,这扇银灰色的门就轻微地?震了一下,门把?从晏在舒手指滑过去,向门框边合拢,逐渐地?隔绝了外面蠢蠢欲动的窥探视线,也遮住了走廊光亮,室内光线几乎为零,暗沉沉的,只有一束投影光,而孟揭的视线全程在她脸上,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我还?能在这里把?你打?一顿吗?”

    “咔”一声。

    晏在舒还?没回话。

    门自动落锁了。

    第19章 偏爱

    “听起来不像要打一顿呢。”

    室内昏沉, 在晏在舒周身镶一层毛茸茸的边,她挂着笑应。

    “不打一顿,那做什么呢。”孟揭学着她语气, 打回一句。

    “那谁知道呢, ”晏在舒视线沿着他手臂往下走, 定在他腕侧,“有些人,说着话?,就喜欢上手握人脚踝。”

    “两厢情愿的事情, 不要讲得好像是我在强迫, ”孟揭把着手里的盒子,不冷不热道,“你那一脚也?没?留情。”

    “正当防卫咯,”晏在舒微微摊手, 意有所指地说,“所以说,本来能?敞着门把事情办了,你偏喜欢暗渡陈仓,要玩翻了船也?怪不得别人, 对吧。”

    暗渡陈仓,孟揭扯了下嘴角:“你想得挺复杂。”

    话?落,也?一副落你招儿的样子, 把手里盒子往前一推:“戴上。”

    盒子上还残留着孟揭的温度, 躺在手心里,像另一种延时触碰, 她若无其事打开,戴上眼镜。

    而孟揭此时绕到了桌后?, 从抽屉里取出个类似游戏手柄的东西,摁了两下,投屏出现轻微的闪动?,随后?一分为二,左侧是晏在舒的学习报告,右侧是晏在舒的实验模型。

    “……”

    孟揭竟然把它?做出来了。

    只是帮晏在舒捋过1/10的数据,他竟然就能?把一个粗制滥造的实验模型搭成半成品。

    晏在舒静了会儿,默默把眼动?追踪和屏幕场景调试好了,乖驯地看孟揭:“师兄我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论起吵架晏在舒比谁都?刚,论起抓学习机会晏在舒拐弯拐得比谁都?快。

    孟揭真就对着报告,开问了。

    “名?字。”

    “……孟揭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揭闲闲给她个眼神,那意思?是,是了,得寸进尺怎么了?是谁先在付老师跟前装不熟,我刁难你了?这不正常走流程么?

    晏在舒闭了下眼,再睁开又是云淡风轻:“晏在舒。”

    可?那恨不得把孟揭咬一口的意思?,谁都?听出来了。

    学习报告签字前,都?得让学生口述一遍在这一周内的学习主题、具体内容、收获与?疑问,晏在舒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开口后?就进了状态,当真把孟揭当作了导师,顶多是个问题尖锐点、切入角度刁钻点的导师。

    而她这一周也?不是白来,跟孟揭的一问一答也?还算流利,态度也?还算端正。

    问答结束后?,照例该是签字环节,但?孟揭手里转着笔,问了句:“你自己做的呢?”

    他指的是实验模型。

    晏在舒顿了一下:“在我的设备里,如果需要,现在登陆内网就可?以看到。”

    “你把模型传内网了?”

    “是,”晏在舒迟疑片刻,“违规了吗?我知道不能?下载与?实验课题有关?的内容,没?说不能?上传,我的临时编号上面也?有上传权限,所以想留给师兄师姐,应该……能?有点儿用处。”

    “没?违规,模型你自己留着,”孟揭淡声?说,“对他们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如果连基础数据都?弄不定,就不要往二期实验室上。”

    晏在舒慢吞吞地喔一声?,眼神却?不轻不重地往孟揭身上放。

    孟揭在签字,但?他立刻注意到了这阵沉默:“还有什么问题?”

    好像时刻都?把注意力落她身上一样,晏在舒弯了个笑,是个又轻又坏的样儿:“原来你对我还算温柔的。”

    嗯?笔杆一下子卡在他手指间,孟揭抬头?,指一下屏幕:“继续,再把计算过程讲一遍。”

    ***

    抛开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开始,以及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过程,结果总归是好的,孟揭在学习报告底部签上了字。

    “谢谢师兄,不打扰师兄,师兄再见。”晏在舒站在桌前,眼巴巴看着那张报告,就等着签了字下楼。

    孟揭签了字,两指摁着纸页往前平移,在晏在舒伸手来拿时,仍旧没?有放开。

    “眼镜。”孟揭提醒她。

    哦,对,晏在舒说句抱歉,随后?摘下眼镜,轻放在桌面,然而孟揭仍旧没?有松手,晏在舒在短短的距离里抬头?,这么一撞,就直勾勾撞进了孟揭眼里。

    空气里浮着电子设备的特殊味道,温度低,湿度也?低,左侧投屏显示播放完毕,3D全景的实验模型无声?旋转,晏在舒挨在桌边,跟孟揭一站一坐,高低对视着,而她的手指也?已经不知不觉摁上了报告,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两种力道,绷得平直,上边投着两枚下巴的影子。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梁连到颧骨位置压着一道红印。

    新鲜的,让人产生不必要联想的红印。

    她不戴眼镜的,那副实验室专用眼镜是按孟揭的需求定的,对她来说太重,太大,所以不但?压出了红印,连那细细的凹痕都?清晰可?见,而她肤色又白,不似他这种混血式的单调的冷白,而是那种富有生命力微一出汗就会泛红的润白,所以这痕迹横在她脸上,就像划下了一道界限。

    往上的眼睛里写满挑衅。

    往下的嘴唇饱满,似乎还呵着台风天时若有似无的气息。

    空调风在室内循环,带来她发丝间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儿香,那香是洗发液和身体的混合,有时候会残留在冰箱边,有时会萦绕在杯沿,有时会渗进抱枕和毛毯里,而孟揭这幅脑子,打小受的是思?维训练,长大做的是理论研究,长期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只要嗅到这味道,就会不可?避免地在脑子里构想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想到她倚在冰箱边喝水的样子;

    想到她握着水杯,被渗出的水迹打湿手心的样子;

    想到她整个缩沙发里,懒洋洋地抽书翻看的样子。

    他时常受此困扰,所以偶尔不耐烦了,也?会用清洁剂把那些味道剥离。

    但?晏在舒总是无孔不入。

    就好比现在,晏在舒跟他高低对视着,那味道再次呈现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包围感,眼神更过分,玩儿似的,又有半分认真,沿着他眉骨和鼻梁缓缓移动?。

    孟揭就知道她又来了,又开始了,又想不知死活地试图侵入他的领地,而如果他稍有反应,她就会跑。就像台风那天。

    这个人没?半点真心,也?没?半点良心。

    晏在舒原本以为孟揭还要作弄她,刁难她,但?没?有了,孟揭突然抽手,开灯开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你走吧 ? 。”

    晏在舒其实不太明白他作弄这一下是为什么,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冷淡,她试图对孟揭展开预判,但?这很难,而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隐晦的进食欲。

    比起台风那天,这次更清晰了。

    孟揭有点怪的。

    他似乎对某种场景或形式有偏爱,或是不为人知的癖好。

    会是什么呢?

    晏在舒转身而出,模糊地感觉鼻梁温热发痒,一摸,有道浅凹痕。

    ***

    下了楼,正好在实验室门口撞见师姐,师姐单手拎箱,里边是些实验耗材,见了她“嚯”一声?,看眼手表,“这会儿才下来,上边挨训了?”

    晏在舒摇摇头?:“没?有,师兄问得仔细了些。”

    “师兄啊,是那个潮帅潮帅的师兄吧?”

    “嗯……”

    “孟师兄是这样的,他刚调回奥新,之前做理论物理研究来的,你知道做理论的吧,”师姐点点侧额,“脑回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奇了怪,当面跟孟揭呛,她不心虚,背后?议论,她反倒绊了舌磕了牙似的,讲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应一句:“是吧。”

    师姐跟她并肩走:“可?不,月初我们的实验报告被打回来,所有数据都?得重算,就是他把整个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课题都?过了一遍,挨个摘出来的。唉,你说人也?复杂得很,我们一边儿恨他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庆幸还好是阶段性失误,不然整个实验都?得夭折,白折腾。”

    这番话?,晏在舒竟然也?能?共情,一方面,孟揭对她时而冷言冷语,时而唇枪舌剑,另一方面,该教的不该教的孟揭也?全不含糊。

    这个人,明明站在那儿就能?让人心服口服,偏偏要先让大家讨厌他。晏在舒真是不懂。

    “说到实验数据,师姐,我有个实验模型传上了内网,”晏在舒进实验室时用后?背顶着门,让师姐先进,怪不好意思?地说,“你有空拉出来看看,对阶段性复盘应该有帮助的。”

    “嚯!”师姐瞪着眼睛,“你自己做的?那工作量可?不算小。”

    “请了个朋友帮忙搭建框架,自己填的数据,”晏在舒抹去了孟揭,语焉不详,往另一个方向扯,“不是什么讲究东西,还很粗糙,要真派上用场,还需要师兄师姐们完善。”

    她们在实验室里谈论了会儿模型,感应门滴一声?开,程度站门外:“陈老师让大家去十六楼会议室。”

    师姐起身问:“怎么了?”

    程度替女生撑着门:“不清楚。”

    等上了十六楼,会议室里已经座无虚席,从七级权限黑色肩章的院士,到基础实验室的旁听生,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大家交头?接耳,声?音都?压得很低。

    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个国家级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在今日?的十五点整,会有关?于项目进度的简单播报,届时将以内网视频直播的形式,在奥新各部门同步播放,当然,项目内容是看不到,但?那些在机密实验室里,以全封闭模式进行?研究的几位物理学家也?会出席,那基本就是当今世界范围内,在物理领域造诣最深的几位重量级人物了。

    “我去,是西北吗?能?看到郑徽吗?”

    “我想看晏凭修,那是我男神……”

    跟前排大佬们的镇定平淡不同,后?边的研究生们大多很激动?,师姐在靠门处找了个位子,朝晏在舒招手:“晏晏来,坐这儿。”

    师姐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往她额头?探了探:“是不是不舒服啊?我跟组长说一声??可?以休息的。”

    晏在舒从进门那刻到现在,整根脊骨都?是僵麻的,脸上是少见的彷徨,直到手被师姐拉上,反复被探额温,才张了张嘴,轻声?说:“不用的,就……有点困,谢谢师姐。”

    三点零一分,老徐和几位在A大任职的教授相继入内,正逢大屏幕上播放西北项目中心的研究片段,摄像头?切得很巧妙,有遮天蔽地的黄沙,有一撇昏黄的月影,也?有冷色调的实验室和看不清正脸的科研人员。

    摄影机在走,时而掺进过往十几年间的拍摄片段,包括国家在此项目上投入的人力物力,包括项目中心的完善,包含研究成果的突破,当中也?有艰辛,也?有数年如一日?在封闭式项目中心工作的枯燥与?坚持,也?有那些默默无闻呕心沥血的科研人员,更有他们鬓角多出的白发,眼尾烙下的深痕,和始终没?变的眼里的光,始终没?放的手里的笔。

    最后?,领导对科研人员致以敬意,一片激昂的背景音里,整间会议室沸腾、欢呼、感慨、热泪盈眶。

    晏在舒安静地坐在角落,眼酸,放膝盖上的手攥得很紧,掌心里一片潮,盯着屏幕,怕一不小心眨了眼,会惊起梦里的涟漪。

    老徐抬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一记,伴随几不可?闻的一道叹息。

    在这片昏暗角落之外,一道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孟揭看着她,手机在掌心里转一圈,再转一圈,两秒后?,他划屏解锁,给雍珩发去了一条消息-

    孟揭:【在西北吗?帮我找点东西。】

    五分钟后?,雍珩回他的是一份文件:【三个月内,能?让这台MP-G2903适配空间站吗?】-

    孟揭:【至少六个月,我手上还有项目。】-

    雍珩:【行?。】-

    孟揭:【我要的东西?】-

    雍珩:【等下周吧,这两天行?程满。】

    孟揭又朝会议室里看一眼,晏在舒正扭头?看老徐,眼里汪着水,还红,老徐拍她肩,她就沉默地点头?,就跟受了委屈讲不出一样。

    真的麻烦-

    孟揭:【三个月。】-

    雍珩:【十分钟。】

    第20章 可爱

    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天, 晏在舒整理好自己的物件,在这里待到了九点,师兄师姐们?还在加班加点地熬, 她跟大家道别之?后, 往人事部去归还工作?牌。

    到这会?儿才有点感慨, 有点舍不得。

    夏夜里,天空像墨蓝色的一只圆钵,倒扣在穹顶,有一带星河, 缀两朵柔云, 晚风牵动?晏在舒的衣袖,她戴着耳机,沿绿荫路往校外走,直到一辆车猝不及防地从侧方打出来, 稳稳刹在她跟前。

    阴魂不散了是吗?晏在舒下意识地左右环视。

    车窗缓慢降下来,孟揭朝她侧点一下头:“上车。”

    不想在校道上驻足拉扯,晏在舒干脆地拉了后车门。

    “……”车门不动?,仍是锁着的,晏在舒往驾驶座看, 孟揭是一眼没?瞧她,于是晏在舒带着气拉开了副驾驶门,关门的动?作?很重, 砰一声响。

    “去哪儿?”

    ***

    孟揭竟然绕回?了研究所, 带她上了十六楼。

    走廊空空荡荡,跟半小时前截然不同, 晏在舒莫名地有点怵,想到了许多恐怖电影里从实?验室破门而出的异形, 忍不住问:“大家都……下班了吗?”

    “没?有,”孟揭顿一下,面不改色地说,“被吃了。”

    尽管理智在告诉自己孟揭保准是在吓唬她,但那?口气还是悬起来了,她竭力让呼吸平稳,“少吓唬……”

    侧旁办公室“滴”一声开,晏在舒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边上弹,“孟揭!”

    孟揭停顿半步,随后闲庭信步往里进,“坐吧。”

    晏在舒惊魂未定,心里憋的火蹭蹭往外冒,眼圈都气得发红,刚要开口,办公室门“咔嚓”再一关,灯干脆都没?开,整间办公室陷入黑暗,只有投影的一束灯光幽幽地打在幕布上。

    喉咙口哑了一下,那?些火气也悄无声息地散了,晏在舒皱了一下眉,眼里的疑惑和探究保持一秒后,就全是直白的惊讶,又掺点喜,掺点悲,还有点藏不住的想念,全副心神都拴在屏幕上。

    眼眶仍旧是红的,只是原因变了。

    那?是一段完整版的录影,跟下午直播时零碎的片段不同,这段录影清晰地记录了一位物理学家的十分钟。

    摄影师调着设备,看得出是临时安排,用的只是小型的手持摄像头,画面不太清晰,镜头也有些摇晃,或许是想跟这些大学者拉近距离,设备调好后,他先?问的都是些平易近人的问题:“晏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晏凭修正在洗手,他的手很红,像是过度清洗导致的:“听音乐算吗?”

    “当然,”摄影师应,“晏先?生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我喜欢听我爱人唱歌。我收录了她十五年前到现在的演出碟,不瞒你说,来这里之?前,助理说不允许携带超过十公斤的个人物品,因为?当时生活设施没?现在完善,那?屋子都是小小一间,我就把冬衣全丢了,只留我爱人的演出碟,还有我女儿画的连环画。”

    “都很重哦。”摄影师说。

    “是很重。”

    “西北也很冷啊。”

    “哦,不会?,”晏凭修笑起来,“我觉得够了,够暖。”

    “项目中心是封闭式管理的,我听说,就是听说,有规定讲,科研人员可以指定一名家属进入研究中心的家属院,只是也要签署保密协议,受到同等?级别的封闭管理。所以,其实?是有名额的,您也可以指定家属进来的是吗?”

    “不,不,我的爱人,她唱歌特?别好听,真的,有人音能成诗,我爱人就是这样的,她很有魅力,”晏凭修讲起爱妻显得很温柔,眼尾延出细细的纹路,“这样的人不该囿于某一处,她要在舞台上,那?里是她的根系,有她需要的营养,她会?在上面长盛不衰。而我的女儿。”

    “讲实?在话,我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她小时候是特?别可爱,像那?个飞天小女警一样,”他比划了一下头顶两团鬏的样子,“天天讲我听不懂的可爱话,涂我看不懂的可爱画,没?有人不爱她的。”

    “……研究中心应该有定期传输您家人发来的视频内容哦。”

    晏凭修定了一下,说:“不一样的啦,对?科研而言,数据传输是好手段,但从情感上讲,视频其实?无法对?我构想我女儿长大的模样起到正面作?用,当分开的时间足够长的时候,人会?对?数据类的东西产生怀疑,产生不真切感,所以两年前,我就停掉视频接收了,那?些视频我会?留着,等?到下次见?面,再翻出来看。”

    “没?有想到这一层,那?真是……有点残忍。”

    “也不会?啦,”晏凭修笑,“女大十八变,大家以前都讲女儿像我,我只好每天多花五分钟照镜子,去模拟五官的转变,结果,有一次被人撞见?,大家又说,哦!那?个搞物理的晏凭修特?别自恋!天天都要照镜子!”

    摄影师也笑:“所以其实是您不愿意送她们进来的。会?觉得可惜吗?就如同您所说,妻女是您的精神支柱,会?不会因为一家人相处时间太短,而感到遗憾呢?”

    “不会?,时间不在于长短,是在于厚度,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非常值得怀念,我时常想起那?些时刻,胸口仍然有饱满的情绪,因此不觉遗憾。”

    哇,摄影师真的有感动到,再开口时,哽咽得讲不出话。

    晏凭修紧接着说:“刚刚那?段剪进去就好了,其实?我实?话跟你讲,恨不得现在就翘班回?家去。”

    “……”

    两分钟的沉默后,摄影师重新?调整画面:“那?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您都见?不到妻女,那?您是怎么?调节负面情绪的呢?”

    这回?轮到晏凭修沉默,片刻后,他含着歉意说:“你的问题,我没?有资格答的。”

    摄影师表示洗耳恭听。

    “投身物理,投身国家项目,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好比……鱼游水中,当你攻破某个难题,当你对?这个宇宙的了解又多一分,那?种巨大的成就感,我难以形容……我这辈子是为?此而生,我没?有遗憾。但是,承担更多别离情绪的人,是我的爱人和女儿。”

    “我至今认为?女性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群,她们?有追求,有能力,抗压性比男性更强,适应力比男性更好,还能在这之?余,承担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角色,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这种世俗关系对?她们?的偏见?总是更深的。她们?很了不起,等?到下次见?到她们?,我要向她们?请教一下。你不要讲给别人,因为?我就天天躲在被窝里哭。”

    采访时间有限。临走时,晏凭修送了摄影师一张演出碟,摄影师受宠若惊,又打开了摄像机,画面特?别晃,里边的大物理家仿佛没?察觉到镜头,正在凑头跟他小声商量。

    “不是白送的,你下回?来的时候,给我捎带两张新?的碟,要新?的哦。”

    幕布上,画面最?后晃了两下,从晏凭修鬓边的白发滑过去,然后黑屏,静音。

    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讲话,这片刻的空白里,晏在舒擦了下眼睛,却没?有多少湿润,她像喝了一杯后劲猛烈的酒,现在只是刚入口,除了晕眩,别的情绪还在体内缓慢酝酿。

    “谢谢,视频能不能发给我一份?”

    “不能,”孟揭语气不变,“内网专线,数据流出视同违规。”

    晏在舒就懂了,八成是孟揭安全级别高,看的听的跟她不是一个量级。

    孟揭开了灯。

    她抽一下鼻子,又说声:“谢谢啊。”

    白天刚刚在这间办公室里挑剔毒舌地攻击过她的学习报告,现在又在这个房间送她一个没?敢期待的惊喜,但这祖宗还是那?副模样,是一副下午看到有个人要哭鼻子,所以很不情愿地送个人情的浑球样儿。

    “孟揭。”晏在舒叫他。

    而就在这当口,孟揭忽然伸手关了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晏在舒的视网膜有点延迟反应,短暂地陷入一种完全失明的状态里,下一秒,手腕受力,整个人被拉进幕布和书架的夹角。

    他的体温在黑暗里缓慢度过来。

    而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

    “你干嘛……”

    黑暗中,晏在舒挤得很不舒服,是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要避人了,当下心里滚过多种猜测,或许是这段录像来路不正,或许是他突然想开要维持单身人设了,但没?法开口,因为?两人前后站着,随着身体接触面扩大,孟揭的鼻息已经游进了她颈部。

    身体僵。

    “台风后,研究所会?进行一次安全排查,当天除了值班员,其余人都要离开实?验室,这通知是九点半下的。”

    孟揭讲得慢而轻,几乎是气音,那?温热的气息连绵不断,晏在舒想躲,可她被困在孟揭的手臂间,往前是书架,往后是孟揭,只好把注意力岔开,投进这不同寻常的局面里,问:“是值班大叔?”

    “不是,”孟揭垂眼,同样感觉到她的气息贴着下巴过,“值班员体重95公斤,踩踏声音不是这样,他也没?有权限上十六楼,连电梯都进不了。”

    说着话,他往后撤步,想拉开点距离,但背后就是墙,他退无可退,只得偏过头,躲开这若有似无的侵扰。

    “那?是,”偏偏晏在舒又转头,“是不是做安全排查的工作?人员?”

    “他们?排查的是配电室和主机室,不会?上来。”从下巴到脸颊迅速发烫,孟揭真是不想解释了。

    “那?总不会?……”

    孟揭实?在忍不住,一把捂住她的脸:“闭嘴。”

    晏在舒吓一跳,手胡乱抓,一把攥他腰侧,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撒了手,改用手肘撞他一记。

    孟揭闷哼一声,腰侧那?一抓挠的痒还没?散,叠着撞击的痛感,让他的眼神逐渐变深,呼吸沉,捂住她脸的手也在下滑,在晏在舒再次出声之?前卡住了她的喉咙。

    收缩。

    一字一句,慢声说:“别出声。”

    孟揭的声音很危险,眼神也很危险,因为?情绪波动?剧烈的关系,手背青筋暴起,胸口也不平稳,像在尽力克制了,在压制胸口那?种不寻常的躁动?了。

    而晏在舒不懂,她明明也在压着气音对?话,明明配合地藏身在这夹角里,明明在试图了解这混乱的局面,怎么?又踩他雷区了呢?

    胸口的烦闷抒不出,她沉默着,也委屈着,孟揭此时也松开手:“抱歉。”

    晏在舒不吭声。

    于是静了两个呼吸之?后,孟揭解释:“我会?有反应。”

    “……”

    “…………”

    晏在舒怀疑自己气昏脑袋出现幻听了,僵了会?儿,她倏地转头,盯住他,孟揭叹口气,卡着她整个下巴往前扭,“别看。”

    别看我,别对?我呵气,别在我身前乱蹭,别试图抓挠,别给我痛感。

    真的会?有反应。

    孟揭眼前都要出现叠影了,手指头是颤的,胸口是起伏不定的,整片后背湿透,那?是全力克制的缘故。

    他冥想,他打拳,运动?量惊人的大,即便不抽烟也会?常常嗅闻,他接受心理咨询,他也曾服用各种药物。

    那?些欲望和瘾跗骨而生,经过非常规手段的打压,原本已经牢牢冻在冰面下,他习惯了这种艰难的拉锯,没?有一天失控,但晏在舒。

    但晏在舒。

    操。

    孟揭低头,深吸口气,再次说:“抱歉……”

    话没?讲完,避在身侧的手被攥紧了,晏在舒压根儿没?听他在叨叨什么?,她的专注力都在走廊上,在那?串精准踏进孟揭办公室的脚步声里。

    “滴。”

    门开了。

    微弱的光亮渗进来,白溶溶的,晏在舒和孟揭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