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甜
子情乃是书中的第一大炮灰, 主角攻与主角受在一起之后,子情便出现了,各种诬陷太子攸宁, 制造误会, 甚至爬上了主角攻的床, 险些让主角攻受分道扬镳。
眼前的子情与书中的描写一模一样,柔柔弱弱的人设,比之情绪淡泊的叶攸宁,多了一股子乖顺, 低眉顺眼,从不高声言谈, 看起来极其听话,是个十足好驾驭之人。
大行令频频点头, 笑道:“是是是!子情是个知冷知热的,让他照顾太子,必然能替喻公,照顾的妥妥帖帖!”
子情跪下来,柔声道:“承蒙喻公不弃,情儿定为喻公,照顾好太子的起居饮食,必不让喻公有后顾之忧。”
大行令殷勤的道:“喻公,太子, 这子情啊, 会一些烹茶的手艺,不如……让他来给二位展示展示。”
自从叶攸宁做茶之后, 雒师很多达官显贵都争相烹茶,已然成为了流行风尚。
喻隐舟点点头, 饶有兴致的道:“也好。”
子情立刻叩首,一早就准备好了烹茶的东西,全部端上来,然后开始表演烹茶的技艺。
他一面烹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喻隐舟,眼神含情脉脉,从来不直视他人,视线从下往上看去,显得怯生生又小鸟依人。
随着滚水的加入,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子情端着羽觞耳杯,首先走到喻隐舟面前,而不是来到叶攸宁这个大周太子面前。
“君上——”子情微微拉长了嗓音,柔声道:“请用茶。”
“情儿也是头一次烹茶,烹茶的手艺,自然是不能与太子比拟的,”子情谦虚的道:“还请君上不要责怪情儿。”
喻隐舟将羽觞耳杯接过来,首先闻了闻,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喻隐舟蹙眉,道:“有一股子甜味儿。”
子情笑道:“君上有所不知,这茶水中,加入了石蜜。”
叶攸宁日前便用石蜜入茶,做成了水果茶,甜滋滋的十足好喝,喻隐舟也曾经喝过一次,但因着当时条件有限,石蜜短缺,喻隐舟也只喝过一次,毕竟那水果茶是做给师彦的。
如今又尝到了这个味道,何止是似曾相识,简直是一模一样。
子情道:“子情听说太子用石蜜入茶,因此特意去寻了石蜜……”
他说到此处,露出自己白皙的手腕,那纤细的腕间,正好有一处红痕,显然是蜜蜂蛰的。
子情柔声道:“子情为了君上,为了太子,受这点子伤,是不碍事儿的,只要君上欢心,子情做甚么都心甘情愿。”
喻隐舟看了一眼叶攸宁,挑眉道:“哦?那你还真是有心了。”
子情连忙道:“君上言重了。”
叶攸宁则是一脸平淡,呷了一口茶水,微微蹙眉,道:“太甜,想来石蜜只放了一点,其余都是饴糖,这茶水都浑浊了。”
子情瞬间僵硬,面色尴尬的道:“这……这……君上恕罪,太子赎罪,是因着……因着石蜜实在难寻,只寻到了一点点,所以……所以……”
叶攸宁微笑:“所以你便谎称,使用石蜜入茶,其实只是用石蜜点缀了一下,大部分都是饴糖的滋味儿。”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挑眉道:“你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故意诓骗欺诈君上么?”
“小臣不敢!”子情一改方才的柔弱,咕咚跪在地上磕头:“小臣不敢,不敢啊!君上饶命,小臣只是……只是……”
叶攸宁淡淡的道:“只是想讨君上欢心。”
子情瑟瑟发抖,道:“君上……君上……小臣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君上,才、才……”
大行令赶紧道:“喻公,这这……都是下臣的失职,让子情一来,便得罪了太子殿下。”
叶攸宁微笑:“大行令此言差矣,这并非得罪孤,而是这个寺人,故意诓骗君上。”
大行令擦着冷汗:“下臣教导无方,还请君上恕罪!”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叶攸宁,道:“罢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不必又叫又嚷的。”
子情松了一口气,看向叶攸宁的表情有些子得意。
就在这个时候,喻隐舟画风一转,又道:“孤留你在太子身边侍奉,便是要你来尽心尽力的伏侍,至于有些子讨好谄媚的小手段,便不必再拿出来使唤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咕咚!
子情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筛糠,道:“是是……小臣……小臣谨遵君上教诲!”
喻隐舟起身道:“罢了,孤还有事,先走了。”
喻隐舟起身离开,大行令对子情打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赶紧追上去,一起离开了太子营帐。
出了营帐大门,大行令连忙道:“请喻公放心,子情一定帮喻公,时时盯紧太子的一举一动,刻刻汇报。”
喻隐舟点点头,道:“太子要去何处,都由着他欢心便是,只记住一点,绝不能让他去圄犴牢营见长王子,但凡太子有这样的苗头,立刻来禀报。”
子情道:“是,请君上放心,情儿原作君上的眼目。”
叶攸宁在营中等了一会子,子情果然进来了,与方才恭敬谦卑的态度一点子也不一样,也不那么柔弱了,也不那么乖顺了,很是随意的道:“拜见太子。”
叶攸宁还未开口,子情已然自行起身。
叶攸宁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加理会,转身进了内间,躺在榻上歇息。
子情的嗓音从外间响起来:“你们,我问问你们,君上都甚么时候会来?”
伏侍的寺人战战兢兢的回答:“往日里君上来的次数很多,不过今日因着君上公务繁忙,来得次数稍微少了一些。”
“不过用膳之时,君上定然会来的。”
叶攸宁睁开眼目,看了一眼外间的方向,若有所思,很快又闭上了眼目。
叶攸宁小歇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色已然黄昏,腹中饥饿,一会子便可以用晚膳了。
他披衣起来,便听到外间传来子情的嗓音。
“这个,放在那边。”
“没听到我说么?放在那里!”
“可是甚么?我可是君上亲点的人,以后你们统统都要听我的!”
叶攸宁走出来,其他寺人使女作礼,子情只是装模作样的拜了一下,看起来不甚走心,连动作都是模棱两可的。
哗啦——
寺人走进来,并报道:“太子,喻公已然处理好了政务,正准备过来,与太子共用晚膳。”
子情的眼神登时亮了,一个箭步冲到叶攸宁面前,殷勤的笑起来:“哎呀太子,您面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情儿替你擦药罢!”
子情也不管叶攸宁愿不愿意,强硬的拽着叶攸宁坐在最显眼的席上,只要有人一进入太子营帐,定然第一眼便能看到他们。
叶攸宁身子一个踉跄,眼神吃惊的看向子情,道:“你这手劲儿,一直这么大么?”
子情表现的柔柔弱弱,好似羸弱不能自理,一阵大风都能给吹走,此时却把叶攸宁拽得一个踉跄,可见在喻隐舟面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子情表情僵硬,干笑道:“太子,您在说甚么?情儿怎么听不懂?太子您坐!”
他又拿出伤药,十足殷勤的给叶攸宁涂抹面颊,那态度,仿佛在对待一件世间至宝,轻手轻脚的。
踏踏踏……
是跫音。
喻隐舟果然走了进来。
“君上!”子情装作涂药很专注的模样,这才看到喻隐舟,柔声道:“君上,您怎么来了?”
“子情拜见君上……啊呀!”
子情好端端的,突然惊呼了一声,手中的药盒直接打翻出去,一个猛子,扎进了喻隐舟怀中。
“太子……”子情垂泪欲滴的委屈道:“太子您怎么……怎么推情儿啊?”
叶攸宁:“……”好假。
喻隐舟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子情的距离,甚至掸了掸自己的衣袍,绕过子情,道:“太子的伤势如何了?”
叶攸宁还未开口回答,子情抢先道:“回禀君上,情儿一直悉心照料着太子的起居,一直为太子精心涂药,太子的伤势,恢复的很快,不日便可以痊愈了呢!”
喻隐舟点点头道:“那便好。”
喻隐舟坐下来,将筷箸递给叶攸宁,道:“饿了么?用膳罢。”
叶攸宁接过筷箸,目光却没有看向喻隐舟,而是瞟向一旁的子情,子情果然再次殷勤的挤过来,道:“君上,情儿为您布膳。”
“啊呀——!”
嘭——
咚!!
子情身子一个踉跄,完全便是手脑不协调的平地摔,头朝下,屁股朝上,一个猛子扎在案几上,脸盘子正着埋入一道羹汤之中,瞬间变成落汤鸡!
“啊!”子情被呛得咳嗽,胡乱的擦着自己的脸。
叶攸宁扬起一抹微笑,幽幽的道:“这次才是孤推的你,上次不是。”
子情:“……”
子情沉默了一阵,后知后觉这是叶攸宁的报复,脸面青了红,红了紫,吐息粗重又克制,想要发怒,但碍于喻隐舟在面前,又不敢发怒。
“呜呜……呜呜……”子情委屈的抽噎起来,道:“君上……情儿、情儿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太子,太子要如此针对情儿……”
宫中都传闻,喻隐舟对眼泪十足没有法子,只要太子攸宁一哭起来,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喻隐舟,一定会心软。
子情哭得很是委屈,梨花带雨,柔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频频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语气阴鸷,充满了不耐烦,呵斥道:“哭甚么丧?滚下去。”
子情一个激灵,脸色惨白,身子更加颤抖,这次并非是装出来的柔弱,而是被吓得筛糠,这和预料中的怜香惜玉,一点子也不一样。
“是是!”子情哆嗦道:“小臣告退。”
子情连滚带爬的退下去,喻隐舟揉了揉额角,道:“这个寺人笨手笨脚的,太子平日里多担待一些。”
叶攸宁微笑道:“请君上放心,毕竟子情是君上放在攸宁身边的眼目,攸宁自然要给君上一些面子。”
喻隐舟夹菜的动作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给叶攸宁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太子便是爱开顽笑,吃鱼,这鱼肉鲜美,新鲜的紧。”
叶攸宁没有再说这个事儿,顺从的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好像刚才的话真的是顽笑一样。
自从子情出了丑之后,他便学了乖,不再主动招惹叶攸宁。
别看叶攸宁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总是一脸温和,但是决计不能招惹的主儿,不信你便惹一个试试看。
周天子一直没有醒来,碍于周天子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无法舟车劳顿,因此羣臣还驻扎在猎苑之中,犯上作乱的叛贼被关押在牢营之中。
叶攸宁思来想去,总觉得王子云霆,和自己的哥哥叶云霆一模一样,不只是长相,还有那秉性,甚至说话的语气,同样一模一样。
只是王子云霆的态度很奇怪,倘或他真的是叶云霆,真的也是同恐怖游戏中穿越而来的NPC,为何不与叶攸宁相认?
叶攸宁沉思着,突然站起身来。
子情戒备的道:“太子,您这是要去何处?太子若是不说去处,小臣也不好与君上禀报,不是么?”
叶攸宁并没有为难他,道:“孤去一趟膳房。”
“膳房?”子情露出一脸的嫌弃。
寺人地位低下,自唤小臣,但身为一个寺人,也是有鄙视链的,膳房的膳夫一般都是奴隶出身,入不得上流,膳房更是肮脏的下贱之地。
子情嫌弃的道:“太子,那膳房肮脏鄙陋,太子何必……”
叶攸宁根本不理会他,抬步往外走。
“太子!哎,太子!”子情一连串叫喊,只好追在后面。
叶攸宁进了膳房,看了一圈,柳羡之迎面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只小竹篮子,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红溜溜的东西。
柳羡之恭敬的道:“太子,您要的朹子准备好了。”
是山楂!
叶攸宁伸手捏起一只圆溜溜的山楂,点点头道:“多谢你,找了这么多新鲜的朹子来。”
柳羡之道:“太子的吩咐,小臣自然要做的妥帖,不知……”
柳羡之奇怪:“不知太子要这些朹子做甚么?朹子酸涩,只是外形长得好看,但又容易腐烂招虫。”
山楂因着太过酸涩,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会用山楂入菜,单纯欣赏的多一些。
叶攸宁看着山楂,不由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道:“这朹子……酸溜溜的十足爽口,昔日里哥哥最是喜爱了。”
叶攸宁的哥哥叶云霆喜爱酸口,并不觉得山楂酸涩,只不过叶攸宁不太能吃酸口,只觉得太酸会倒牙,因此叶云霆便常常给弟弟做炒红果吃。
将山楂加糖熬煮,最后做成一碗软糯可口的炒红果。
叶攸宁还记得,自己经常将炒红果的甜汤吃干净,山楂经过熬煮炒制之后,精华全都流到了甜汤之中,酸甜可口,十足清爽,然后将果子留给哥哥。
没有了甜汤的炒红果,果子干巴巴的,仿佛失去了精华。
不过哥哥从来不嫌弃吃剩下的炒红果,还说自己不爱吃太甜的,因此将甜汤留给宁宁正好。
叶攸宁望着山楂朹子有些出神。
记得,是了,只是记得……
因着这些记得,全都是数据编程留给叶攸宁的,他所记得的所有过往,全都是程序植入叶攸宁脑海中的,确切的来说,叶云霆这个NPC,一出现就只有一颗脑袋,剩下的,全部存活在叶攸宁的记忆之中。
“太子?太子……?”柳羡之轻声道:“太子,你怎么哭了?”
叶攸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微微有些湿濡,赶紧擦干净,道:“无妨,膳房有些子熏眼睛。”
柳羡之道:“太子若身子不适,想做甚么,告知小臣,小臣懂得一些手艺,可以为太子理膳。”
“不必了,”叶攸宁看着那些山楂,道:“孤想自己做来试试。”
叶攸宁打算亲自做一碗炒红果,将炒红果送给王子云霆,如果他真的是叶云霆,必然会有所反应。
叶攸宁挽起袖袍,首先开始清洗那些山楂朹子。
子情站在一边,让他过去帮忙,子情只当做膳房过于嘈杂,甚么也听不见,浑似一个聋子。
叶攸宁正好不希望他来帮忙,专心致志的开始做炒红果。
山楂清洗去核,切成小块,将糖加入一起熬煮,这期间不能加水,否则炒红果便不够正宗,但因锅着中加入了糖,若是火候掌握不好,又很容易糊锅,绝对是一道手艺菜。
叶攸宁用小匕不停的翻炒着红果,红果失去了水分,变得更加艳红,一股子酸溜溜,戴着甜蜜的味道蒸腾而去,飘散在膳房的空气中,清爽而开胃。
“好香。”柳羡之感叹道。
叶攸宁眼看差不多了,便将炒红果从火上启了下来,装入小豆之中,一共分了三个小豆。
咕噜噜——
明艳的炒红果,裹着甜滋滋的甜汤,被平均分在三个小豆中。
叶攸宁端起其中一只小豆递给柳羡之,道:“这炒红果要凉一些才好吃,今日你辛苦了,这一豆是给你的。”
柳羡之低头看着热腾腾的炒红果,虽还未放凉,却有些迫不及待,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唔……”柳羡之被烫的哆嗦。
“小心点,”叶攸宁无奈的道:“刚出锅的,烫口。”
柳羡之仔细品尝味道,眼眶突然发有些发红,抿着嘴唇。
叶攸宁奇怪的道:“怎么了?太酸了?难不成酸哭了?”
柳羡之擦了擦眼睛,道:“从未有人给小臣做过饭,太子身份如此金贵,小臣实在受不起。”
叶攸宁笑出声来,温柔的替他擦去眼泪,道:“孤还当是甚么,不过是一碗炒红果,好吃么?”
柳羡之点头:“太子的手艺,出神入化。”
叶攸宁道:“如今热的,还有些酸涩,稍微放凉一些,或者用冰凌拔着,一会子再尝尝看,清甜可口,一点子也不腻人。”
叶攸宁又将另外两个小豆,分别放入两个食合之中,一个自然是要送给王子云霆,另外一个……
“太子!”子情拦住叶攸宁,道:“您这是要上去何处?”
叶攸宁道:“孤新做了吃食,自然是要给君上送去。”
原来这另外一豆炒红果,是给喻隐舟送去的。
子情眼眸转动,道:“太子有所不知,君上这两日公务繁忙,是一刻也不得休息,太子这么过去,恐怕会扑了空!君上吩咐过了,若是太子有甚么事儿,只管交给情儿,这样罢,情儿替太子送过去。”
子情殷勤的接过叶攸宁的食合,紧紧抱在怀中,道:“太子理膳实在太辛苦了,快回去歇息罢,情儿这就把吃食给君上送过去。”
子情拎着食合离开,走出一段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噪杂的膳房,冷笑一声。
啪!
子情随手一扬,将食合连带着里面的小豆扔在偏僻的墙角。
哐当——
大漆食合散开,里面的小豆翻滚出来,小豆那是青铜所致,并不会摔碎,炒红果却迸溅了满地,一片鲜红之色。
子情走上前,抬脚去踩那些红溜溜的朹子,口中冷笑:“还想讨好喻隐舟?哼。”
子情拍了拍手,大步往喻隐舟处理公务的营帐而去。
“拜见君上。”子情入内,柔柔的作礼。
喻隐舟抬起眼皮,稍微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太子有甚么事儿?”
子情期期艾艾的道:“回禀……回禀君上,今日太子……太子去了膳房。”
“膳房?”喻隐舟终于放下来简牍,蹙眉道:“太子身子那般羸弱,去膳房做甚么?”
子情还是那般期期艾艾,道:“情儿……情儿只是一介小臣,也不敢妄然猜测,只是听太子说——要亲自理膳,送给哥哥食。”
“哥哥?”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又是长王子。”
子情添油加醋的道:“太子为了给长王子理膳,手都烫红了,说起长王子,还不住的垂泪,实在、实在不是小臣置喙,长王子与公孙无疾造反,分明是要逼迫太子,对太子不利,君上也是为了保护太子,才迫不得已将长王子下狱的,如今倒好了,太子反过来垂泪,坏人都叫君上做了,太子还……还不领情似的。”
嘭!!
喻隐舟将竹简砸在案几上,冷声道:“孤叫你侍奉太子,没有叫你背地里置喙太子,既然知道是置喙,便是明知故犯。”
咕咚!
子情跪下来磕头:“君上饶命!情儿不敢了!不敢了……”
喻隐舟幽幽的道:“你方才说,太子去膳房理膳?做了甚么?”
子情战战兢兢回答道:“好似……好似叫炒红果,是朹子做成的吃食,小臣以前从未见过,听说是长王子最喜欢的吃食……”
子情眼目一转,又道:“太子一共做了两份炒红果,一份……一份是给长王子准备的,另外一份——”
子情拉长了声音,道:“另外一份,分给了与太子一起理膳的寺人,好似唤作柳羡之。”
“是了,那个柳羡之,仿佛与太子十足亲密,”子情又开始添油加醋:“太子不仅与他一起理膳,还会哄人,将那柳羡之哄得破涕为笑呢!”
喻隐舟的眼神凉丝丝,道:“孤问你这些了么?”
子情再次跪下来磕头,颤抖的道:“小臣知错……知错了……”
喻隐舟眯眼道:“太子没有做孤的那份?”
子情睁着眼睛说瞎话:“回君上的话……没有。”
显然,喻隐舟的气压更低了。
子情试探的道:“情儿提醒过太子,君上为了大周的政务,如此繁忙,太子既然理膳了,便请太子也为君上分一份,哪知……哪知……太子好似不情不愿,最后也只分了两份,太子这样做,实在是不将君上放在眼中啊!”
哒、哒、哒!
喻隐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子情一时间摸不透喻隐舟的意思。
喻隐舟沉默了良久,道:“还有旁的事么?”
子情道:“启禀君上,太子想去牢营探看长王子,为长王子送去亲手理膳的吃食,不知……”
喻隐舟冷淡的道:“太子身子骨羸弱,禁不住牢营的湿气,你去转告太子,让他将理膳的吃食交给你,由你将太子的心意带去牢营。”
子情偷笑,道:“是。”
喻隐舟顿了顿,又道:“今日孤政务忙碌,晚膳便不去与太子同用了。”
子情登时欣喜若狂,险些克制不住表情笑出来,道:“是!是!小臣这就去转达。”
子情回了太子营帐,叶攸宁道:“君上可用了炒红果?”
子情懒洋洋的回答道:“君上啊,公务十足繁忙,太子的吃食放在一面了,也不知会不会用。”
叶攸宁上下打量了一眼子情,道:“食合呢?”
“食合?”子情吓了一跳,道:“食合……食合自然留在君上那处了。”
叶攸宁挑眉:“孤还当你饥不择食,把食合啃了呢。”
子情干笑:“太子您真是……真是会开顽笑。”
叶攸宁面容严肃,清冷犹如雪山冰凌,幽幽的道:“孤从不开顽笑。”
子情的笑容干涸在脸上,艰难的滚动着喉咙。
“噗嗤——”叶攸宁冰雪一般的冷漠,瞬间融化,犹如春暖花开的暮春三月,笑盈盈的道:“但谁叫你太好笑了吶?”
子情表情扭曲,嘴角抽搐,道:“能、能博得太子一笑,小臣……小臣纵使是万死,也值得了。”
叶攸宁摆了摆手,淡淡的道:“君上可应允了,让孤去探看长王子?”
子情脸上写满了假惺惺的为难,道:“这……太子,君上的意思是……让你将吃食交给小臣,小臣替您去牢营跑一趟。”
“太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君上呀!”子情十足浮夸的道:“君上也是为了太子好,绝不是猜忌太子!太子身子如此羸弱,还要日日用药,那牢营肮脏之地,太子怎么能去得呢?”
叶攸宁点点头,并不见动怒,道:“也是,肮脏的地方,便叫肮脏的人去罢。”
子情迟疑道:“太子……您的意思是,让小臣代替太子,去牢营送吃食?”
叶攸宁平静的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子清支吾道:“只是小臣、小臣没想到……”
“没想到甚么?”叶攸宁笑道:“你没想到,孤身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太子,如此好说话,君上不让孤去牢营,孤便不去牢营?还是说,你觉得孤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君上撕开脸皮,闹得整个雒阳城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子情脸皮抽搐,硬着脑袋道:“没、没有,小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便好。”叶攸宁摆摆手,道:“柳书吏,把食合交给他罢。”
柳羡之走上前,将装着炒红果的食合交给子情。
子情干笑:“那……那太子,小臣这就去给长王子送去。”
“你去罢。”叶攸宁道。
子情应承,战战兢兢的退出。
柳羡之蹙着眉,低声道:“这个小臣,也不知有没有将太子所做的吃食,带给君上。”
叶攸宁若有所思,此时营帐打起来,有人走了进来。
并非子情去而复返,而是宋子婴。
宋子婴急匆匆而来,道:“太子,子婴查到了!”
叶攸宁请宋子婴和柳羡之二人帮忙查探大行令之事,柳羡之身份虽低微,但他与宫人们混迹的很是熟悉,擅长打听微末之事,而宋子婴乃是宋国贵胄,如今宋公子源被囚禁,宋国之事他说了算,想要打听一些朝廷之事,还是很便宜的。
宋子婴道:“大行令这般着急依附于喻公,有一部分缘故,是因着长王子之事……”
大行令决策失误,导致长王子云霆被北狄俘虏,失去了一条腿,只能靠义肢行走,倘或长王子好端端的活下去,大行令一定会被追究。
宋子婴又道:“另外一部分,大行令是想要打击叶氏一族的势力……听说大行令豢养了一名很厉害的死士,想要找机会暗杀公孙无疾。”
朝廷的党派之争不断,叶氏一族笼络雒师,盘根错节,大行令并不属于叶氏党派,平日里处处被制衡,现在公孙无疾入狱,自然是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死士……”叶攸宁自言自语。
他的眼眸一动,道:“那个子情,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手劲儿颇大。”
子情给叶攸宁上药之时,差点将叶攸宁拽倒,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的柔弱。
再者……
只有叶攸宁知晓,在原书之中,子情是个会武艺之人,而且也是死士,乃是反派派来刺杀叶攸宁的细作。
宋子婴惊讶的道:“难道那个子情,便是大行令豢养的细作。”
柳羡之蹙眉:“子情方去了牢营,给长王子送吃食,那他岂不是抓到了空子?”
牢营中关押着王子云霆、宋公子源,还有公孙无疾。
倘或子情便是那个死士,送吃食的空档,岂不是他动手除掉公孙无疾最好的时机?
宋子婴喃喃的道:“公孙无疾一死,叶氏便彻底倒台,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太子。”
柳羡之却道:“可是宋公子不要忘了,太子的母族,正是叶氏啊。”
朝廷之中的干系,不是简单的横与纵,而是交织错杂在一起的。
一旦叶氏倒台,昔日里与叶氏为敌之人,必然会欢腾鼓舞,犹如出圈的野狼,大行令必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大行令着急巴结喻隐舟,完全不将叶攸宁放在眼中,在大行令的心里,恐怕叶攸宁只是一个提娼傀儡,叶氏倒塌之后,叶攸宁的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更加没有自主权。
宋子婴为难的道:“这……这该如何是好?不能叫公孙无疾得逞,也不能叫大行令得逞。”
叶攸宁眯起眼目,稍微思考了一阵,道:“柳书吏,你现在立刻去君上面前,便告知君上,孤不满子情去送吃食,偷偷跑去牢营见长王子了。”
柳羡之道:“太子的意思是……”
叶攸宁道:“倘或子情真的是死士,便该叫君上,亲眼识破他与大行令的诡计。”
一旦喻隐舟知晓,自己是被大行令利用的,不必多说,决计不会轻饶大行令。
柳羡之点头道:“是,小臣这就去!”
叶攸宁又对宋子婴道:“这件事情牵扯到雒师的党派之争,孤不想将宋国也牵扯进来,宋公子便装作甚么也不知。”
宋子婴担心的道:“那太子要自己小心。”
“君上!君上!”
柳羡之一路疾跑,进入喻隐舟处理政务的营帐,咕咚跪在地上,道:“君上,不……不好了!”
喻隐舟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可是太子又病了?”
柳羡之摇头,道:“君上,太子……太子因着不满君上,让子情送吃食去牢营,自己个儿跑……跑去牢营了。”
嘭!
喻隐舟狠狠一砸案几道:“孤真是太由着他的性子了!”
长身而起,喻隐舟脸色阴鸷,立刻绕过案几,大步离开营帐,往牢营圄犴的方向而去……
叶攸宁快步往圄犴而去,到了牢营门口,立刻被守卫拦了下来。
“太子……”守卫支支吾吾:“请太子不要为难卑将,喻公有令,不让太子入内。”
叶攸宁冷笑一声,虽他面相清秀温和,但飞扬跋扈还是会装的。
“怎么?”叶攸宁道:“孤是太子,想去哪里,还要看你们脸色?”
守卫道:“太子,这牢营肮脏阴湿,太子还是……”
“滚开!”叶攸宁呵斥道:“惹恼了孤,将你们全都拉出去大辟斩首!”
叶攸宁推开守卫,守卫也不敢执拗,生怕碰伤了柔弱不堪的太子,只能任由叶攸宁大步往里走。
牢营之内昏暗一片。
哐当——!
甚么打翻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叶攸宁却一震,快速往里跑去。
昏暗的牢营之中,一片鲜红打翻在地上,旁边横着一只碎裂的大漆食合。
公孙无疾的牢门大敞着,公孙无疾倒在地上,他的手臂鲜血直流,被逼退到了角落,根本逃无可逃。
一个身材纤细的寺人,手中握着匕首,冲着公孙无逼近过去,高高举起匕首,往公孙无疾的心口扎下去。
“当心!”
叶攸宁低喝一声,突然冲上去,“嘭——”撞在那寺人背上。
寺人毫无防备,被叶攸宁撞得斜着跌倒在地,“啪——”匕首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寺人回头一看,眼测测道:“太子?”
借着暗淡的月光,叶攸宁看的清楚,那寺人正是子情!
叶攸宁眼眸一眯,反应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去抓身侧的匕首,子情冷笑一声,也跟着扑过来。
“嗬……”叶攸宁一声痛呼,被子情按倒在地上,用尽全力,将匕首踢飞出去。
子情没抓到匕首,面目扭曲的笑道:“你以为,没了利器,我便不能杀人么?”
“只要我轻轻用力……”
“就能扭断你的脖子!”
“哈哈哈!”子情笑起来,他的脸上还挂着公孙无疾的鲜血:“你这张脸蛋儿,真讨人厌烦,不如——我先抓花你的脸罢!”
砰砰!!
对面的牢房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是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用枷锁撞击着牢房的栅栏,眼目赤红,沙哑的怒吼道:“宁宁!”
子情狠声道:“为何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哦——一定是因为你这漂亮的脸蛋儿!无妨,等我刮花了你的脸,无论是你的哥哥,还是君上,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子情发疯的扼住叶攸宁的脖颈,手指缩紧,指节泛白。
哐——哐!
牢门坚固,王子云霆疯了一样撞击着牢门,枷锁扣在脖颈上,本就是为了限制囚犯的行动,因着剧烈的撞击,王子云霆的脖颈被磨得一片血肉模糊,他却一点子也感受不到似的。
“哥哥……”叶攸宁被掐住脖颈,吐息愈发的困难,脸面发白,嘴唇褪色,双手已然无力挣扎,虚弱的呢喃道:“哥哥……”
嘭——!!
就在王子云霆将牢门砸开的一瞬间。
有一道黑影快速掠入牢营,仿佛一头猎鹰。
“啊——!!!”
骑在叶攸宁身上的子情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身子仿佛断线的风筝,向后掀翻,狠狠撞在地上。
与此同时,叶攸宁的吐息突然变得顺畅,大量的空气涌入,一下子憋红了叶攸宁的面颊。
“咳——咳咳……”
叶攸宁不可抑制的咳嗽,生理泪堕下,分明不想哭,却哭得浑身颤抖痉挛,活脱脱一个被吓坏的小可怜儿。
“攸宁!”那黑影将叶攸宁抱在怀中,是喻隐舟!
喻隐舟温声道:“没事攸宁,孤来了,别哭,别哭……”
第42章 什么都舔
喻隐舟急匆匆赶到牢房, 刚到大门口,守卫们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
喻隐舟眯眼道:“太子可进去了?”
守卫跪在地上,道:“卑将罪该万死!太子……太子定要进去牢营, 卑将也不敢……不敢阻拦。”
“废物!”喻隐舟大步走入牢营。
“哈哈哈——”隐约的笑声传来。
喻隐舟蹙眉, 加快了脚步, 这里可是牢营圄犴的重地,怎么可能有人喧哗肆笑?
喻隐舟绕过牢营的拐角,一眼便看到了被压制在地上,憋得脸色惨白的叶攸宁, 泪水从叶攸宁的鬓角滑落,打湿了鸦发, 纤细的手掌无力垂下,发出一声闷响。
梆梆!
那轻微的闷响, 狠狠捶在喻隐舟心窍之上。
“攸宁!”
喻隐舟一步抢上去,出手如电,扣住子情的肩膀向后一甩,双手微微发抖,将叶攸宁拥入怀中。
入手一片湿濡,是叶攸宁的眼泪。
“呜呜……咳——呜呜……”叶攸宁一面哽咽,一面哭泣。
那哭声隐忍又微弱,哭得喻隐舟眉头紧锁,紧紧拥着叶攸宁, 不敢高声, 只能放轻了嗓音,道:“攸宁, 没有事了,睁眼看看, 是孤。”
“咳……咳咳……”叶攸宁不断咳嗽着,艰难吐息,哭咽断断续续,根本无法捋顺呼吸。
他睁开双眼,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只是稍微一看喻隐舟,喻隐舟的心窍更是颤抖的发拧,说不出来的难受。
“好了好了,不哭……”喻隐舟安抚着叶攸宁。
“宁宁!”
王子云霆不顾鲜血,用枷锁砸开牢门,与此同时,枷锁发出一声巨响,哐的掉在地上,王子云霆彻底失去了束缚。
他冲过来,眼中只有叶攸宁一人,推开喻隐舟,将叶攸宁小心仔细的抱在怀中。
喻隐舟:“……”
喻隐舟难得一愣,后知后觉被人推了,还被推了一个踉跄,王子云霆顺势便从他的怀中,将叶攸宁抢了过去。
“宁宁!宁宁……别怕,是哥哥。”王子云霆用下巴蹭着叶攸宁的额头,仿佛再哄一个小宝宝。
叶攸宁睁大一双泪濛濛的眼眸,轻声的道:“哥哥……哥哥是你么?”
王子云霆的表情顿了一下,充满了犹豫,但对上叶攸宁那双委屈的眼眸,还是道:“是我,宁宁,是哥哥,别害怕……”
叶攸宁的泪水更加汹涌,眼眶红彤彤的,活脱脱一只委屈的小兔子,哽咽道:“那个哥哥为甚么……为甚么不认我。”
王子云霆微微垂下头,想要遮掩自己的表情,但他一垂头,将叶攸宁哭泣的模样看得更加真切,一览无余。
喻隐舟站在一旁,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脸阴鸷,指着从牢房中逃脱出来,又把他挤到一边的王子云霆,再三深呼吸。
守卫们已然待命,只等喻公一声令下,立刻将王子云霆抓捕起来,重新关入牢房。
只是……
喻隐舟再三呼吸,手指一滑,指向摔在地上,还没能爬起来的子情,呵斥道:“将这个贼子扣起来。”
“敬诺!”
子情摔在地上,骨头散架一般,根本无力爬起来,挣扎了半天,同样一副眼泪濛濛的模样:“君上!君上冤枉啊……情儿只是……只是……”
喻隐舟冷笑着看向子情,道:“你只是如何?孤亲眼看到,你欲图谋杀太子!”
“不不不……”子情使劲摇头:“情儿只是……”
叶攸宁终于止住了哭声,但还有些气喘,道:“他只是想要杀公孙无疾,临时起意,想要连同孤一起杀死罢了。”
“公孙无疾……”说到此处,叶攸宁眨了眨眼睛,那表情有些懵懂,后知后觉的道:“对了……公孙无疾呢?”
众人方才都没有注意公孙无疾,只顾着救下叶攸宁,都是左右目询,去寻找公孙无疾的身影。
公孙无疾静悄悄的躺在牢房之中,他的手臂还在汩汩的流血,身上一片泼墨似的鲜红,刺目而艳丽。
“公孙!”
王子云霆抢上,但公孙无疾满身是血,王子云霆不敢贸然去碰,以免公孙无疾伤口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公孙?公孙……”
“唔……”公孙无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目。
他的眼中一片混沌,游离而缥缈,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焦距,眼神勉强聚集在王子云霆身上。
“殿下……”公孙无疾虚弱的轻笑一声,笑容颇有些嘲讽与苦涩。
“无疾一心一意,辅佐殿下,重振大周的愿望,怕是……怕是要落空了……”公孙无疾哽咽的道:“无疾没有这个福分,侍奉殿下,又惹得殿下遭遇牢狱之灾……殿下……不要怪无疾……”
公孙无疾的手微微抬起一些,陡然向下垂落。
“公孙!”
啪!
王子云霆一把握住公孙无疾染血的手,血液浓稠,同样染红了王子云霆的手掌。
一向冷漠的喻隐舟,也露出一丝唏嘘的表情,想他与公孙无疾这个雒师太宰,斗了这么多年,公孙无疾最后竟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叶攸宁歪了歪头,在一片不忍、唏嘘的目光之下,他撑起身子,走到公孙无疾面前仔细查看。
叶攸宁的眼中露出一丝不解,突然靠近公孙无疾,轻轻的嗅了嗅,随即睁大眼眸,露出一丝了然。
“太子,你……”喻隐舟刚想问叶攸宁要做甚么。
众目睽睽之下,叶攸宁用白皙的手掌,双手捧住公孙无疾的脸面。
公孙无疾与叶攸宁毕竟是舅舅与外甥,都说外甥像舅,多少是有些道理的,叶攸宁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而叶夫人与公孙无疾乃是孪生姐弟,本就生得八分相似。
叶攸宁清秀雅致,公孙无疾妖冶惑人,都是顶尖儿的容貌,令人移不开眼目。
叶攸宁一点点靠近公孙无疾,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尖,在公孙无疾染血的面颊上,轻轻舔了一下。
王子云霆:“……”
喻隐舟:“……”
喻隐舟出手如电,这辈子加上辈子,便没有如此神速过,一把揪住叶攸宁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提,带到自己身边。
蹙眉呵斥道:“做甚么?怎么甚么都……都舔!”
叶攸宁盈盈一笑,道:“君上,是甜的。”
喻隐舟:“……?”孤是甜的?
孤是甜的……
孤是甜的,孤是甜的,孤是甜的……
叶攸宁举起白皙的手掌,打断了喻隐舟脑内循环,道:“君上请看,这不是血,是炒红果的甜汤。”
喻隐舟眼皮狂跳:“炒……红果?”
子情奉命给王子云霆带来一份叶攸宁亲手制作的炒红果,在袭击公孙无疾之时,炒红果被打翻,飞溅了满处都是,那只青铜小豆还翻在一边。
公孙无疾的确受伤了,但并非是致命伤,伤在手臂,只是皮肉伤罢了,脸上身上血粼粼的一片,则是炒红果的甜汤。
王子云霆张开手掌,怪不得,方才摸到的血迹,浓稠而粘腻,原来是……
炒红果!
叶攸宁道:“太宰,不必装死了。”
正在装死的公孙无疾,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目:“……”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没好气的道:“全都押解起来!”
“是!”
守卫快速将王子云霆、公孙无疾重新押解起来。
叶攸宁蹙眉道:“轻点。”
守卫压力甚大,倘或不是喻隐舟站在一旁,他们都不敢去碰王子云霆。
守卫道:“君上,不知这寺人该当如何处置?”
子情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君上!君上饶命!情儿也是奉命办事,这都是大行令的指使,情儿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服从大行令的驱使,如何……如何能在这混乱的世道活下去呢!”
喻隐舟幽幽的重复:“大行令。”
子情并不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立刻招认:“都是大行令的指使!大行令不瞒太宰已久,想要趁着太宰被关押,斩草除根!”
喻隐舟一句点到了重点,道:“那你为何要杀太子?”
为何?
子情一顿,看向叶攸宁的眼神不由得染上了一些嫉妒的颜色,不可抑制的变得狠呆呆。
“情儿……情儿只是……”
不等子情狡辩,喻隐舟冷声道:“也是大行令指使?”
子情支支吾吾。
喻隐舟语气平静的道:“谋害太子,罪该当诛。”
“君上!饶命啊!”子情不停磕头,哭诉道:“君上饶命,情儿只是过于爱慕君上,才……才会对太子心生嫉妒,才会倒掉太子为君上做的炒红果,这一切都是因着情儿爱慕君上啊!君上……”
喻隐舟抓住了重点,眯眼道:“太子给孤做过炒红果?”
叶攸宁同样抓住了重点,道:“那豆炒红果,被你倒掉了?”
子情这才发现自己多说多错。
叶攸宁摇头叹气道:“可惜了,那般可口的炒红果。”
叶攸宁的炒红果可谓多灾多难,除了柳羡之吃的那一豆之外,送给喻隐舟的一豆,被子情倒掉了,送给王子云霆的那一豆,被子情摔烂了,全都浪费,无一幸免。
喻隐舟冷笑起来,道:“来人,将刺杀太子的贼子,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是!”
叶攸宁:“……”
叶攸宁摸着下巴蹙眉,喃喃的自言自语:“君上好似很生气,难道是因为没吃上炒红果?”
“饶命!饶命!”子情挣扎着大喊:“我!我还有大行令的秘密!我可以全部告诉君上!求君上饶命!”
喻隐舟并不理会,冷漠的挥了挥手,守卫架住子晴便要带走。
“君上——”子情大吼:“大行令通敌卖国!他勾结北狄!他是叛国贼!”
牢营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注在子情身上。
“且慢!”叶攸宁上前一步,拦住守卫道:“你说大行令勾连北狄?”
子情使劲点头:“大行令勾连北狄,时日已久,这件事情藏得很深,没有多少人知晓,情儿愿全部告知君上,还请君上饶情儿一命啊!情儿做牛做马,侍奉君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说。”
子情看向王子云霆,道:“大行令勾结北狄,长王子的使团,就是……就是被大行令坑害的!”
叶攸宁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北狄坑杀使团,不是意外?”
子情连连点头:“不是意外!全都是大行令的诡计!当时……当时太子与寒生私奔,雒师之中的王子们,又是死的死,散的散,唯独……唯独大王子可以坐纛儿顶梁!所以……”
北狄想要趁乱瓜分雒师,便重金贿赂了大行令,于是大行令便提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游说周天子,请周天子派出使团,向北狄求援,来镇压各地诸侯。
王子云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各地的诸侯便算是心存异心,但他们到底是周人,还要讲究一个礼义廉耻,谁敢公然不敬天子,定然会被其他诸侯群起攻之。
而北狄呢?北狄完全是外人,血脉不同,又如何能引外人的兵马入城,来打压自己人?这听起来,简直便是授柄于人,将剑柄交给北狄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剑尖对准自己的心窍。
周天子不听,一意孤行,大行令极力举荐王子云霆,王子云霆被迫成为代天子特使,听起来殊荣浩大,其实呢?便是去北狄送死。
北狄人果然出尔反尔,不止没有派兵支援,甚至扣押了整个使团,残忍坑杀,一个不留。
王子云霆带着使团浴血反抗,周天子听闻之后,心惊胆战,愣是不敢派兵支援,最后……使团因着孤立无援,全军覆没……
子情喊道:“大行令的目的,就是谋害长王子!只要长王子一死,大周……大周便再无继承人,只是……只是他们没想到,太子回来了。”
在所有王子“死干净”的时候,喻隐舟带着大周储君,太子攸宁回来了。
子情道:“大行令根本没有想站在君上您的身后,他拥护太子,只是为了两手准备罢了!一方面勾连北狄,如果北狄可以成功,便一脚踹开君上,北狄承诺大行令,允他做新的周天子!如果……如果北狄不成功,大行令便继续拥护太子即位,成为新天子的功臣,左右……左右大行令都不吃亏。”
“好啊。”喻隐舟幽幽的笑道:“好一句,不吃亏!”
叶攸宁了然的道:“既然大行令与北狄勾结,想来……他们已然安排了后手,对也不对?”
子情不想承认,叶攸宁的确是聪敏的,甚至聪敏的过分,令人嫉妒。
子情磕磕绊绊的道:“是……正如太子所料,大行令想要刺杀太宰,也是……也是北狄人谋划的一部分。太宰叶氏,在雒师根基慎重,掌握着周八师的命脉,只要……只要太宰一死,短时间之内,便是有人拿到虎符,也无法完全号令周八师,北狄便可……趁机而入。”
自古以来,行军都要有虎符,但凡调动五十兵以上,都需要虎符作为信物。
但很多人不知的是,虎符是限制统治者的令符。兵马在将领手中,天子倘或需要调动兵马,便需要派人手持虎符,与兵马对接,虎符上面的镌刻一致,可以对契,这才可以调动兵马。
但若是将领想要调动兵马,根本不需要虎符,因着军中的军队,认人不忍符。
叶氏公孙无疾,在雒师中的根基庞杂,周八师两万五精锐,皆出自他手调教,整个周八师奉公孙无疾之命,马首是瞻。
换句话说,公孙无疾号令周八师,并不需要虎符,只需他的一句话。
叶攸宁点点头,道:“倘或公孙无疾身死,便算是旁人手持虎符,短时间之内,也无人可以令周八师信服,此时北狄攻来,周八师便是一盘散沙,还不是被人一波搓走?”
喻隐舟冷笑“:好一个毒计,既清除了异己,又瓦解了周八师。”
子情道:“我知晓大行令的所有秘密!北狄的兵马已经蠢蠢欲痛,他们想要趁着秋祭,偷袭猎苑,杀雒师一个措手不及!情儿愿意将知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求君上饶命啊!”
“饶命?哼……”喻隐舟的话还未说完。
叶攸宁却道:“饶命,可以啊。”
子情睁大眼目:“太子,你愿意饶小人一命?”
叶攸宁笑起来,他的面容柔和,缓缓走到子情面前,纤细的食指提起子情的下巴,仔细打量,道:“演得好,才能饶命……会勾引人么?”
子情瞠目结舌,道:“太、太子……小人再也不敢了!”
叶攸宁缺摇头,道:“孤说真的,会勾引人么?勾引君上试试看。”
喻隐舟:“……?”
*
“刺客!!”
“有刺客!”
混乱的喊叫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火把瞬间明亮,将整个猎苑打得犹如白昼。
“怎么回事?”大行令衣冠不整,随手披了一件衣裳,跌跌撞撞的跑出营帐,拉住一个侍卫道。
“何事大呼小叫?”
“大行令,”侍卫道:“听说是牢营闯入了刺客。”
“甚么?”大行令一脸惊讶,但是他的惊讶过于浮夸,一直流于表面,道:“甚么刺客,如此胆大包天?”
侍卫道:“卑将不知,牢营并未抓到刺客,好似是让刺客逃跑了,太宰……”
“太宰怎么了?”大行令抓住侍卫追问。
侍卫道:“卑将也是听说,太宰遇刺,好似……好似要不行了,猎苑的医士,都被叫去了,还有太子身边儿那个医术高超的姚国医士,好似也给叫去了,太宰恐怕是……凶多吉少。”
“快快……”
“让一让……”
牢营传来一阵骚动,大行令抬头看去。
有人打开牢营的大门,四个守卫从里面走出来,抬着一只担架,上面躺着甚么人,但看不清面容,那人被一张白布盖着。
血粼粼的白布,斑斑驳驳。
吧嗒——
一只手从白布下面颠簸了出来,白皙却过于惨白,仿佛失去光彩的石膏。
那只手,分明套着天官大冢宰的衣袍,太宰入狱之时,穿的便是这一身衣袍。
乐镛从牢营中走出来,扎着双手,手掌上全是血迹,一脸的木然,冲着等消息的众人摇摇头,并未有多说一句废话。
守卫抬着血粼粼的担架,越走越远,消失不见了。
大行令大喊着:“哎呦喂!怎么回事!”
牢营的守卫拦住他,道:“大行令!牢营刚刚出现了刺客,十足危险,还请大行令回避,小心为上。”
大行令一脸担忧:“怎么会出现刺客呢?刺客抓住了没有?可知晓是甚么人?”
乐镛在一旁道:“臣前来之时,刺客已然逃跑,并未抓到,只知出手毒辣,一击致命。”
大行令摇头,一句话反复的重复:“猎苑重地,怎么会出现刺客呢,哎呦,要严查啊,定然要严查!”
“太宰!太宰——”
“你死的好冤啊——!”
“太宰,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远处爆发出一阵哀嚎,合该是叶氏族人在哭丧。
“太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挨千刀的喻隐舟!定然是他!定然是他!”
“喻隐舟!你出来!你这个脏心烂肺的小人!你出来!”
“天子还未醒来,你便私自处置太宰!你这是僭越!该当何罪?!”
大行令小跑过去,宽慰道:“各位,太宰突然过世,这……这老臣也很难过,只是……是不是喻公所为,还未可知,诸位……”
“必然是喻隐舟!”
“喻隐舟,你这个肮脏小人!我们叶氏绝不会放过你!”
“天子还未醒来,你凭甚么僭越!”
哗啦——
营帐帘子突然被打起,一个黑衣之人从内走出来,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叫嚣的叶氏族人突然噤声,犹如寒蝉一般。
大行令仿佛一只搅屎棍子,道:“诸位诸位,听老臣一言,这其中定然有甚么误会!喻公平日里,的确与太宰不和,但……但喻公为人仁慈宽宥,怎么会……会趁着天子还在昏迷之中,便擅自定夺太宰的生死呢?这……这不是大逆么!”
叶氏队被大行令这两句拱起了火气,呵斥道:“喻隐舟!你大逆不道!背着天子,谋害雒师功臣!还说你不是逆贼!”
喻隐舟轻笑:“谋害?孤若是想杀谁,直接拧断他的脑袋,何需要偷偷摸摸,跑出见不得光的刺客?”
“喻隐舟!你不要太猖狂了!”
“我们叶氏与你没完!”
“我们要谒见天子!请天子做主!”
黑夜沸腾,叶氏族人吵吵闹闹,一直到天明这才稍微平息。
大行令年事已高,按理来说合该去歇息补眠才是,但大行令并未回到自己的营帐,表情透露着些许遮掩不住的亢奋,一大清早的,竟往太子的营帐而去。
“太子!太子!”
大行令来到太子营帐跟前,也不叫人通传,直接打起帐帘子,好似进自己家门一般悠闲。
大行令走进去,打眼便撞见了子情。
子情乍一看到大行令,心虚的眼眸晃动。
大行令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可在?”
子情点点头:“太子还在歇息。”
大行令又道:“昨夜……事成了么?”
子情低眉顺眼的道:“回禀大行令,成、成了。”
大行令追问:“叶无疾,当真死了?”
子情不敢回答,只是点点头。
昨夜叶氏族人激愤,大行令又亲眼看到了公孙无疾的“尸体”,已然信了七八分,今日见到子情,更是信了九成九。
大行令笑起来,难以掩饰的兴奋,叨念道:“好好好!天助我也!”
他一挥手:“你出去侍奉罢!”
子情心里有鬼,战战兢兢的退下去。
大行令并没有跟着退出营帐,反而径直入内,果然好似走在自己家中一般悠闲自若。
哗啦!
他打起内间的帐帘子,钻了进去。
“甚么人?”叶攸宁还在歇息,因着昨夜吵闹,打扰到了睡眠,他身子骨儿素来羸弱,这会子浑身无力,困倦酸软,还未晨起。
叶攸宁连忙用锦被掩住自己只着内袍的身子,戒备的看向走进来之人。
“是老臣啊!”大行令笑眯眯走进去,态度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大行令上下打量着叶攸宁,叶攸宁盖着锦被,但他只着内袍,露出来的肌肤,比平日里多一些,白皙的脖颈朦朦胧胧,惹人心痒。
叶攸宁蹙眉:“原是大行令,怎么一大早便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大行令哈哈笑起来,搓着掌心,道:“这个……老臣前来的过于仓促,因此没来得及通传,太子您不会介意罢?”
叶攸宁还未说话,大行令已然又道:“太子节哀啊!老臣都听说了,昨夜……太宰不幸遇刺,过世了!”
叶攸宁淡淡的道:“孤略有耳闻,刺客至今还未抓到。”
大行令眼中没有一点子悲戚,道:“太子可不要过度悲伤,虽太宰走了,但老臣还在啊,老臣一定会代替太宰,好好儿的——照顾太子。”
他说着,便要去摸叶攸宁的手。
叶攸宁立刻缩手,向后错了错,往软榻里面靠去。
叶攸宁道:“大行令多虑了。”
“诶!”大行令道:“太子,您好好想想,太宰虽不看好太子您这个储君,一心一意扶持长王子,可是……他到底是你的舅舅,也是叶氏的顶梁柱!而如今……叶氏失去了这个顶梁柱,便是一盘散沙,太子您可别忘了,您也是叶氏之中的一员啊!”
“叶夫人走得早,”大行令笑起来:“太子本就无依无靠,只有这么一个舅舅,如今也走了,唉——太子可要想清楚,从今往后,还能依靠甚么人?”
叶攸宁不为所动,道:“大行令难不成忘了,孤还能依靠喻公,喻国兵强马壮,孤还怕无依无靠么?”
“哈哈!”大行令笑道:“太子喂——太子真的是……让老臣说您甚么好呢!喻公一直以来对太子照顾有加,难道还不是因着太子是大周储君?只不过想要利用太子罢了!像喻隐舟那样,薄情寡义之辈,满心满眼都是权术,都是江山,哪里能容得下情爱?他不过是骗骗太子,哄哄太子,没有半点子真心实意,等太子被他利用够了,决计会被无情无义的一脚踹开!再不多看一眼!”
大行令画风一转:“可老臣不一样……”
“老臣啊,最是会怜香惜玉,像太子这般的妙人,老臣是供着还来不及!只要太子从今往后,跟了老臣,老臣定然不会辜负太子……”
叶攸宁挑眉,上下打量着大行令,道:“倘或喻隐舟能做孤的叔父,你便能做孤的大父了。”
大父,便是爷爷!
大行令一僵,昂首挺胸自傲的道:“不是老臣吹嘘,喻隐舟那样的人,犹如一块石头,成日冷着脸,他能懂得甚么情爱?老臣可不一样了,别看老臣年岁的确稍微长了一些,但是年纪大的,知冷知热,知道疼人儿啊!而且……懂得的花样也多,保证每日都不重样儿,令太子欲#仙#欲死!”
大行令不断靠近软榻,一条腿已然要迈上来。
叶攸宁微微蹙眉,道:“大行令,喻公来了。”
“喻公?”大行令不信:“喻公正忙着叶氏之事,哪里有空前来?”
“拜见君上。”外间传来子情的嗓音,紧跟着便是跫音与脚步声,喻隐舟真的来了。
“嗬!”大行令吓得连滚带爬从榻上下来,险些摔到。
喻隐舟走进来,道:“这么一大清早,大行令如何来了?”
大行令说得冠冕堂皇:“喻公,老臣听说,昨夜太宰意外身亡,这不是生怕太子会因着舅舅的身故而伤心,特意来探看太子么。”
大行令又道:“喻公忙碌了一夜,还不忘了来探看太子,真真儿是对太子用情至深,令老臣感动呢!”
喻隐舟坐下来,大行令对子情打眼色:“还不快给喻公奉茶?”
“是。”子情应声,端上茶饮来。
子情为了活命,不得不反过来诓骗大行令,但看得出来,他的“演技”并不怎么样,一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大行令看出端倪。
叶攸宁眸光一转,落在喻隐舟的身上,不经意的靠过去一些。
子情端来承槃,将茶水放在喻隐舟面前,刚要退开……
“啊呀!”
叶攸宁找准时机,快准狠的从后背撞了子情一下。
子情一个猛子扑出去,正好扑倒在喻隐舟的怀中,茶水泼洒在喻隐舟的胸口,湿濡了一片,勾勒着喻隐舟肌肉流畅的胸肌。
倘或……
倘或忽略茶水是滚烫的话。
“嘶……”喻隐舟闷哼一声,茶水实在太烫了,哪里还有半分旖旎。
叶攸宁瞪大眼睛,指着子情与喻隐舟质问:“你们在做甚么?!”
大行令就在一旁,本没看出甚么旖旎,但经过叶攸宁的大声质问,子情趴在喻隐舟怀中,双手袭胸,弓着腰,翘着臀,好似……好似也觉得有点旖旎起来。
喻隐舟不耐烦的挥开子情的手,刚要把人推出去。
叶攸宁就走过来,拽住子情的手,道:“好一个寺人,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与喻公拉拉扯扯!”
叶攸宁一拽,子情下盘不稳,哎呦又是一声,再次跌倒在喻隐舟怀中。
喻隐舟:“……”
大行令越看越觉得是子晴勾引喻隐舟,好似劝架,实则拱火的道:“太子,太子消消气儿!喻公对太子,可是一心一意啊!都是这寺人的错!子情,还不给太子赔礼道歉?”
“赔甚么礼?”叶攸宁抢先道:“孤亲眼看到,哪里还能有假?在孤的眼皮底下,一个小小的寺人,都敢动手动脚的,若是孤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直接爬上榻去了?”
大行令继续拱火:“太子,您可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儿啊!喻公待太子体贴入微,咱们做臣子的,那都是看得出来的!再者……再者说了,这男子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个妾室嬖宠,也在情理之中,但喻公的心思,还是在太子身上的,还是疼爱太子的!”
“妾室?”叶攸宁道:“嬖宠?君上还在外面养嬖宠了?”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为了让大行令放松警惕,在大行令面前上演分裂,配合着叶攸宁道:“孤何时豢养嬖宠了?”
叶攸宁的眼圈瞬间红起来,盈满了委屈的水光,好似随时要哭。
喻隐舟心头一紧,险些将安慰的话脱口而出,顿了顿,沉下脸来,道:“太子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叶攸宁道:“是啊,孤也只是会无理取闹,子情多乖顺呢,多得君上的心意,君上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子情这朵解语花腻歪在一起罢?”
喻隐舟冷笑一声:“那太子呢?身边的莺莺燕燕,可比孤身边多上十倍!一会子是宋公子,一会子是柳书吏,一会子又是乐医士,是了,还将孤的师氏给拐走了,太子好手段啊,就连一向与太子不和的长王子,也是哥哥长,宁宁短的,叫得好不亲热!”
叶攸宁:“……”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眼神中稍微有些佩服,没想到喻隐舟这么擅长吵架?简直超常发挥,不愧是一国之君。
“太子!喻公!”大行令道:“二位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叶攸宁抿起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眼泪控制得刚刚好,呜呜的哭咽起来。
喻隐舟面容一僵,心窍一紧,控制住想要去哄叶攸宁的心思,冷声道:“哭哭哭,太子只知晓哭!但凡有甚么不顺心,便一哭了之!”
喻隐舟的嗓音稍微有些大,毕竟要装作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被吓得颤抖了两下,泪水顿住,短暂的出现了一瞬间的间隔,随即更加汹涌的淌下来。
“呜呜呜……呜呜……”叶攸宁委屈的抹着眼泪,单薄的身子颤抖,趁着擦眼泪的空隙,瞪了一眼子情。
子情被迫战战兢兢的开口:“太太……太子……君上,你们不要因着情儿而……而误会啊,太子……君上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相对比起来,子情的演技实在太差了。
叶攸宁抬手推了子情一把,准确无误的将子情推在喻隐舟怀中。
咕咚——
叶攸宁还恶人先告状,哭得更凶,指着喻隐舟道:“你……你还抱着他!”
喻隐舟:“……”
喻隐舟不喜旁人的触碰,立刻将子情推出去。
叶攸宁却走过来,哭咽着推搡了好几下,看似无理取闹,其实是将子情反复的推在喻隐舟怀中。
叶攸宁哽咽:“呜呜……呜呜呜……你还护着他?”
喻隐舟:“……”
“呜呜……”
“呜呜呜……”
叶攸宁哭得实在太委屈,眼尾犹如桃花一般殷红,泪水不断滚下,从他白皙的面颊滑落,顺着粉嫩的唇角,滚入领口之中。
喻隐舟掌心发紧,下意识抬手,想要给叶攸宁擦去泪水。
宽大的手掌靠近叶攸宁面颊,硬生生顿住,此时若是为叶攸宁拭泪,之前的功夫便全都白费了。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改为高高举起手掌,做事要扇叶攸宁耳光一般。
喻隐舟眯起眼目,压抑着心中的酸疼,呵斥道:“一天到晚便知晓哭,孤最厌恶的便是无用的哭哭啼啼!”
的确,身为一个信奉强权,活了两世的国君,喻隐舟最厌恶的便是无用的哭泣。
眼泪除了代表软弱、无能,还能代表甚么?
子情在牢营中恸哭求饶,喻隐舟压根儿生不出一点子恻隐之心,然……
换成叶攸宁,便不一样了。
同样脆弱,却不会无能,简直无所不能,只要叶攸宁一落泪,便比甚么都管用,仿佛牵着一根线,无时不刻牵动着喻隐舟那犹如磐石一般的心窍。
“你若是再哭,孤……”喻隐舟举起手来。
叶攸宁扬起纤细的天鹅颈,挂满泪痕的面容露出凄美的一笑:“如何?喻公怕是玩腻了,还想打孤不成?”
“哎呦喂!”大行令毫无诚意的劝说:“太子,喻公,消消气,消——”
啪!!
喻隐舟狠狠落下手掌,却不是打在叶攸宁的面上,一耳光狠狠扇在大行令的脸上,冷嗤道:“哭得孤心烦。”
第43章 哭包
大行令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被打得发懵,挨打了这么半天,竟还未反应过来, 只知捂着自己的面颊, 心惊肉跳的疼痛, 愣是一句痛呼也没有。
喻隐舟冷声道:“再敢哭一个试试看!”
又举起手来。
“嗬!!”大行令条件反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猫起腰,埋着头, 生怕再挨打。
“噗嗤……”叶攸宁实在没忍住,险些破涕为笑, 连忙用袖袍掩住自己的脸面,假装悲伤的哭泣。
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 果然如同在哭泣一般,任是谁也不知,其实叶攸宁在忍笑。
大行令连声道:“喻公!喻公……别打了!别打了!”
大行令放下手来,面颊赫然通红,一张本该满是褶皱的老脸,脸皮肿的老高,愣是半个褶子都给撑没了。
大行令苦着脸,也不好与喻隐舟撕破脸皮,只好道:“喻公, 您怎么……怎么打我啊!”
喻隐舟冷哼一声, 一甩袖袍,冷喝道:“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喻公……”大行令吓得一个哆嗦, 颤抖道:“喻公,太子好歹也是储君, 您可不能……”
“滚出去!”喻隐舟断喝:“还要孤说第三遍么?”
大行令本就是搅屎棍子,惹不起喻隐舟,颤巍巍的道:“老臣……老臣告退。”
大行令捂着脸,退出太子营帐,回头看了一眼,偷笑道:“看来这子情还真是有些子本事儿,太子与喻隐舟,怕是要鸡犬不宁了!哎呦……嘶——我的脸!”
笑着笑着,大行令便笑不出来了,不只是脸疼,甚至是牙疼,稍微一舔压根儿,后槽牙竟微微耸动晃颤,连耳朵也跟着嗡鸣起来……
喻隐舟看向子情,道:“怎么,孤没叫你滚出去么?”
子情浑身筛糠,颤抖道:“是是……小臣这就滚,这就滚……”
众人全都退出去,喻隐舟沉默了一会子,确保营帐外面无人偷听,立刻大步走到叶攸宁跟前,手掌托起叶攸宁的面颊,道:“怎么还真哭上了?”
泪痕楚楚,叶攸宁忍不住哽咽,胡乱的擦了擦泪水,道:“没……没有真哭,只是眼泪……”
眼泪一流出来,便有些控制不住,谁叫叶攸宁是柔弱的哭包体质呢?
喻隐舟放轻了声音,道:“好了好了,别哭,看看,喘得一两句话都说不清楚。”
喻隐舟的手掌宽大,指腹与掌心布满了习武的薄茧,随着轻轻的摩挲,将叶攸宁的泪水擦拭干净,那种感觉,酥酥麻麻的。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难得有些出神,轻声道:“君上……”
喻隐舟对上他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眼神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叶攸宁湿濡的眼睫,一眨一眨的,残留的泪水,敲打在他的心窍之上。
喻隐舟的吐息变得急促,带着一股狂风骤雨般的捉摸不定,一点点靠近叶攸宁。
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断拉近,直到头抵着头,叶攸宁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喻隐舟洒在自己面颊上的吐息。
“君上……”叶攸宁感叹道:“好像哥哥。”
喻隐舟:“……”
喻隐舟吻上去的动作一顿,额角上的青筋明显蹦出来,质疑道:“哥哥?”
叶攸宁点头:“是啊,小时候只要攸宁一哭,哥哥便会如此哄着攸宁,替攸宁拭去眼泪。”
当然,这一切都是游戏的编程,叶攸宁其实并未真实的经历过这些。
喻隐舟唇角抖动,道:“孤像你哥哥?”
又是王子云霆!
喻隐舟嘲讽,道:“你看孤哪点子像长王子?”
“也是……”叶攸宁如梦初醒,道:“君上并不是哥哥,倘或按照辈分,君上是叔叔才对。”
喻隐舟:“……”
喻隐舟抬起手来,轻轻在心窍的位置捶了两下,胸闷……
周天子一直未转醒过来,秋祭已然结束,是留在猎苑,等待天子转醒,还是启程回到雒师,再为周天子悉心治疗,朝臣们一时议论不休。
猎苑的幕府大帐中,廷议肃穆。
周天子无法坐纛儿,太宰下狱,这几日是喻隐舟在主持政务,太子身为大周储君,自然也要参加廷议。
太子叶攸宁坐在最上首,喻隐舟虽不在最尊贵的席位,却最有话语权,站起身来,第一个发言道:“天子病重,一直昏迷不醒,猎苑之中的确有扈行的医士,但万万不及雒师的医官署,依孤之见,还是要立即返程,将天子带回雒师,这才好悉心养病。”
“不可!!”班位中有人大喊。
众人寻声看过去,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大行令。
方才正是大行令高喊出声。
“老臣的意思……意思是——”大行令满脸尴尬,艰涩的道:“老臣也是为了……为了天子着想!”
“对对!”大行令组织了一番言辞,道:“天子病情严重,怎么能、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呢?此去雒师,路途虽不遥远,但也只是对身强体壮之人而言,天子是再禁不得一丝一毫的颠簸,所以老臣以为……以为……还是在猎苑逗留几日,等天子病情好转,起码……起码等天子转醒,再启程搬师,也不迟啊!”
大行令一面说,一面擦着自己的额角冷汗。
大行令勾结北狄,北狄听说天子昏迷,太宰身死,大周一片散沙的消息,已然动兵,准备偷袭猎苑,倘或这个时候喻隐舟带着羣臣离开,北狄的兵马,岂不是要扑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行令硬着头皮,又道:“其实喻公言之同样有理,雒师医官署的医士,医术高超,不如……不如快马加鞭,请医士前来猎苑,同样可以为天子悉心调理,岂不是……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他转头看向叶攸宁,道:“太子,您说对不对?”
日前叶攸宁与喻隐舟因着子情的缘故,掐得不可开交,喻隐舟险些打了太子,大行令此时搬出叶攸宁,便是料定了叶攸宁会与喻隐舟作对。
叶攸宁挑了挑眉,怎能辜负大行令的“信任”,站起身来,道:“大行令所言极是,君父病重,不宜劳顿,更何况是赶路?”
叶攸宁的语气仿佛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比平日里多加了几分刻薄,夹枪带棒的道:“怎么,喻公如此着急,想要赶回雒师,若是路上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或者……喻公便是想让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
“嗬……”
羣臣发出惊诧的抽气声。
“太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错汤药了?”
“嘘——你还不知?”
羣臣开始在班位中窃窃私语。
“太子与喻公,闹掰了!”
“怎么就掰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恩恩爱爱的么?”
“你可不知道,是为了一个狐媚子似的小寺人,听说喻公爱见的不得了,二人偷情之时,被太子给撞见了!”
“咱们太子,那是糖罐子里泡大的,哪里还能受得这样委屈?哎呦,那是哭得惊天动地!”
“我也听见了,那哭声,啧啧……听说,喻公厌烦起来,还抬手打了太子!”
“甚么?!打了太子,那不是……不是大逆不道么?”
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打,怪不得太子与喻公,今日廷议的干系会如此的紧张。
喻隐舟沉声道:“太子开顽笑了,臣乃大周的臣子,一心一意,为的都是大周的江山,大周的天子,又如何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有便是最好了!”叶攸宁甩袖道:“孤是太子,如今天子不能议事,一切便都听孤这个储君的,孤说要留在猎苑,等天子醒来,旁人无权置喙,今日便是如此,散了罢。”
说罢,率先起身,扬长而去。
嘭——!!
叶攸宁才迈出幕府大帐,一声巨响从营帐中传来,是喻隐舟在众臣面前,直接掀翻条案的声音。
“太子已然决定,还杵在这里做甚么?都滚出去!”
羣臣吓得夹着尾巴逃窜,出了幕府大帐才敢松口气,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真真儿无妄之灾啊!”
“哎大行,您可是喻公与太子身边的红人儿,可知道些甚么眉目?”
大行令一边脸肿着,嘴角却压不住的翘起,装作愁眉苦脸的道:“唉——老臣也不知啊,太子与喻公,咱们是一个也惹不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啊!这大周的基业,怕是要变天了……”
*
今日的夜晚,灰蒙蒙的。
天边一抹不真切的灰黑,仿佛囤积着厚厚的乌云,天幕已然承接不住那样的浑浊,随时都会有暴雨堕下……
轰——
像是电闪,随即是雷鸣。
夜幕被闪电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映照着远处,一队骑兵快速逼近。
“来者何人!”
猎苑辕门,守卫底气十足的大喝:“止步!下马!”
“喊甚么?!”有人走到辕门之下。
守卫们立刻拱手作礼:“拜见大行令!”
来人正是主管司行署的掌官——大行令。
大行令呵斥道:“是自己人,打开辕门,放行!”
“可是……”守卫们迟疑道:“大行令可有牙牌、令符?”
大行令瞪眼:“牙牌?令符?如今天子昏迷,哪里来的令符?”
守卫们更是为难:“若是没有令符,卑将们实在不敢打开辕门,尤其……尤其还是夜间。”
“放肆!”大行令口沫横飞:“睁大你们的狗眼,我是为喻公办事!倘或坏了喻公的大事,你们是只晓的,喻公那霹雳雷霆的手段,别说是活命,你们连全尸都留不得!还不放行?!”
守门面面相觑,大行令挥手,身后几个亲随上前,将猎苑的守卫推搡开。
轰——
轰隆——!
辕门仿佛野兽的血盆大口,一点点被推开。
分明还未下雨,马蹄声仿佛响雷,轰隆隆的涌入猎苑。
大行令卑躬屈膝,压低声音道:“将军!将军您请!老朽这就带将军,去捉了那太子攸宁!这面请!”
涌入猎苑的兵马,正是北狄夜袭的军队。
北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秋祭猎苑。
“请!”
“请!”
“将军,您请!”
哗啦——
大行令亲自打起太子营帐的帐帘子。
营帐中灯火暗淡,叶攸宁却并未就寝,而是端坐在案几之畔,手中握着一卷简牍,闲适的看书。
“哈哈!”北狄将军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好一个美人儿!”
大行令谄媚道:“将军,这便是我们大周的太子!”
北狄将军笑道:“你们大周,是论姿色来选储君的么?怪不得皮相甚妙,身段也是极好,只是这治理天下的能力,就——”
北狄将军的中原话并不如何地道,除了口音,有时还有些忘词儿,憋了半天,道:“差强人意。”
叶攸宁慢悠悠的放下简牍,淡淡的道:“文盲。”
“甚么?!”北狄将军指着叶攸宁,道:“他说我甚么?”
显然,北狄将军听不懂“文盲”是甚么意思,但他能看得懂叶攸宁的表情变化,叶攸宁的表情,分明是没有变化,十足不将他看在眼中。
叶攸宁道:“孤在夸你,差强人意的意思,是满意,而非不满意。”
北狄将军还是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动怒,呵斥道:“来啊!把这个娇滴滴的太子,给我捉起来!本将军,要亲自教训他!”
叶攸宁面色平静,还是那般风轻云淡。
在北狄士兵扑上来的一瞬间,叶攸宁早有准备,突然回身,动如脱兔,十足灵动的往黑暗中一转。
大行令喊道:“后门!快追!他要从后面跑!”
北狄将军大吼:“追!!给我追!”
北狄士兵挥刀直接砍破营帐,一眼便看到逃跑的叶攸宁。
叶攸宁身材纤细,一身太子的华袍十足扎眼,尤其是金丝滚边儿,在篝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想让人忽略都难。
“在那边!”
“追!”
“给我捉活的!”
北狄将军嘶吼着,拔出腰间的弯刀,猛地高举,直接冲着叶攸宁的小腿投掷过去。
他说过要捉活的,可没说不要残废。
嗖——!!
弯刀闪烁着银光,撕裂黑夜。
当!!!
弯刀分明冲着叶攸宁投掷,却在碰到叶攸宁的一瞬,猛地被人格挡。
一抹白衣犹如鬼魅,衣襟飘动,已然挡在叶攸宁身前,手中佩剑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金鸣之声震耳欲聋,弯刀抛了个尖儿,冲天而起。
当——
又是一声,与此同时,一抹黑影紧跟而至,同样挡在叶攸宁面前,黑色的袖袍一挥,正好抛在半空的弯刀之上。
噌——
弯刀突然改变方向,折返回去。
“啊啊啊啊!!”
噗呲——
北狄将军的惨叫声,伴随着一捧鲜血喷涌而出。
大行令感觉热乎乎的东西喷洒在脸上,还有甚么东西掉在自己脚边,定眼一看,是北狄将军的胳膊!
胳膊从中截断,手指甚至还在痉挛,一跳一跳的抽搐在地上。
大行令浑身筛糠,膝盖一抖,咕咚跌坐在的地上,见鬼一般道:“喻……喻公?!长、长王子?”
护在叶攸宁面前的白衣男子,正是王子云霆。
方才北狄将军的那一刀,便是王子云霆拦下来的。
而护在叶攸宁面前的黑衣男子,正是喻国国君喻隐舟。
喻隐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明明灭灭的篝火,将俊美无俦的面孔,衬托的晦暗阴鸷,轻笑道:“听说你们北狄人,喜欢断手断脚,断别人的男#根……巧了,孤也喜欢。”
北狄将军还在惨叫哀嚎,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你!”
他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愤恨的瞪着大行令。
大行令颤抖的道:“老朽不知……不知啊!”
“他的确不知。”叶攸宁开口了,道:“因着你们找了一个蠢人合作,大行令恐怕还以为自己把孤与喻公,哄骗得团团转呢。”
师彦押解着子情,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子情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得不敢抬头。
“你……你……”大行令后知后觉,子情已经败露了!
轰隆——!
是辕门关闭的声音,北狄士兵已然完全进入了辕门,情势瞬间调转,从夜袭,直接变成了——关门打狗!
喻隐舟的唇角浮现着狠戾的笑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抚摸着腰间的佩剑,道:“既然来了,孤便好好儿的招待招待你们,今日……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师彦。”
“卑将在!”
“全部羁押,无论……死活。”
“敬诺!”
行辕沸腾起来,混合着远处的滚雷,呐喊声、金鸣声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成一张蜘蛛网。
“嘶……”王子云霆的身躯稍微晃了一下,抬手按住自己的膝盖,整齐的衣冠下面,掩藏的便是义肢。
“哥哥?”叶攸宁立刻扶住王子云霆,一双温柔的眼目,蓄满了担心,道:“哥哥你怎么了?伤口疼?是不是方才伤到了?”
王子云霆摇摇头,眼神隐藏着些许的昏暗,道:“无妨,只是阴天,旧伤偶有疼痛。”
叶攸宁咬着下唇,担心的随时都能哭出来,道:“怎么无妨,哥哥的脸色都白了。”
哥哥,哥哥!
喻隐舟听着这一口一个亲切的哥哥,眼眸一动,突然也是“嘶……”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一点子也没有受伤的手臂。
“太子……”喻隐舟面色严肃,紧蹙眉心,脖颈上肌肉与青筋都在波动,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道:“孤方才……好似受伤了。”
叶攸宁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扬手道:“乐医士,快给君上疗伤。”
说罢,立刻转头,继续关心的道:“哥哥还能走么?小心些,慢慢地走。”
喻隐舟:“……?”
第44章 撒娇
自从喻隐舟即位成为喻国国君之后, 从没有这般被人忽视过。
冷笑一声,呵斥道:“师彦,你在做甚么?磨磨蹭蹭的, 还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师彦:“……”???
师彦带兵围剿, 首先关闭了辕门, 关门打狗,无论是策略,还是势头,绝对有勇有谋, 足够令人闻风丧当,没成想……
师彦:“……”君上嫌我磨蹭?
师彦一个头两个大, 磕绊的道:“是!君上,卑将……卑将这就加快!”
“还愣着做甚么!”师彦朝喻国虎贲军大喊:“动作快!全都抓起来!”
“若有反抗, 格杀勿论!”
北狄士兵刚刚气焰嚣张,此时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将领丢了一条手臂,跌在地上翻滚哀嚎,吓得士兵们面面相觑,变成了一盘散沙。
“啊——啊!”北狄将军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喷血的手臂,脸面惨白又通红, 眼珠子恨不能爆出来, 大吼道:“杀!给我杀,一个喻国而已, 我便不信!给我反击!谁也不许退缩!”
北狄士兵稍作犹豫,此时若是不反抗, 也不知下场如何,干脆拿起兵刃,呐喊着准备反击……
踏踏踏!!
是马蹄声。
紧闭的辕门轰然被撞开。
一片火光,仿若天际的闪电,电光石火之间霹雳而至,雷霆迅捷。
“甚么人!?”
“不会是狄人的援兵罢?”
“快看!是虎贲军!”
人群一阵躁动,所有的视线全都落在黑压压的潮水大军身上。
黑甲大军身披虎贲军介胄,这是典型的中原制式,绝不是北狄人的配备,一面巨大的牙旗迎风招展,发出咧咧的响声。
牙旗上书一个大字。
——周!
“天呐!”
“是太宰!”
“公孙无疾!”
惊魂未定的大行令瞪眼看过去,那统领黑甲大军的男子,一身宽袍,安坐于骏马之上,容貌逸美,神态似笑非笑,透露出一股妖冶的惑人姿仪,正是雒师的天官大冢宰——叶无疾!
“你……你——”大行令颤抖的指着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一笑:“我甚么?我怎么还没死?”
公孙无疾又道:“怎么,很失望么?我自然不会死,哪里能死在你这个老匹夫前头?本相不过是诈死,好脱身去调配周八师罢了!”
大行令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犹如死灰,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
叶攸宁挑眉:“如何,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你们狄人放不放在眼中?”
北狄将军同样一脸死灰,刚才还想着和喻国的虎贲军鱼死网破,便算是损兵折将,也有可能逃出生还。
可如今……
猎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部被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团团包围,任是一只蚊蝇也跑不出去,更何况是大活人呢?
“你们!!”北狄将军呵斥:“中土人,狡诈阴险!”
喻隐舟淡淡的道:“权当是你的夸赞,孤爱听。”
罢了,挥了挥手。
师彦刚要动作,“太宰!!”大行令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喊着。
“太宰!”大行令跪在地上膝行向前,道:“太宰!你我同朝为官,我们都是雒师的臣子啊!昔日里虽有政见隔阂,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雒师啊!而他!他——”
大行令指着喻隐舟,道:“他喻隐舟,狼心狗肺,野心勃勃,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雒师,而是为了觊觎整个大周!!太宰,您要明辨忠奸啊!”
大行令着急的道:“太宰您看!长王子也在此处!只要、只要太宰肯与我们合作,老臣可以保证!可以保证!推举长王子成为新天子!”
“新天子……”公孙无疾幽幽的叨念,看不出情绪。
大行令觉得有门路,点头如捣蒜:“对对!新天子!太宰您不是一直想要长王子,成为新天子么?我们可以助力长王子,只要……只要太宰可以拿下喻隐舟这个狼心狗肺的叛贼!”
“无错!”北狄将军忍住剧痛,道:“我可以允诺!只要你与我们合作,何愁无法推举长王子作为新天子?我们可不像你们中原人,罗里吧嗦,讲究这个,讲究那个!别管是不是残疾,别管是不是少了一条腿,我们让他做天子,他就是天子!”
少了一条腿……
王子云霆听到这里,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膝盖,眼神阴霾。
公孙无疾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波动,那完全是一副令人费解的表情,说他在笑,他蹙着双眉,比哭还要凄苦,说他在愁,可是他的唇角分明挑着,笑意款款……
大行令又往前爬了几步,抱着公孙无疾的小腿,卑微谦恭的道:“太宰!太宰啊!您可是我们雒师的天官大冢宰!不能眼睁睁,看着雒师落在外人的手里,太宰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低声道:“师彦,下令戒备。”
公孙无疾的眼神隐晦不明,随时都有反齿儿的可能性,到时候喻国虎贲军将要面对的,便是北狄兵马和雒师虎贲军两股势力,必须早作打算。
公孙无疾慢慢垂下头,看向抱着自己小腿的大行令。
嗤——!!
“啊啊啊啊!!”
公孙无疾的手一翻,大行令突然惨叫出声,那声音惊天动地,令篝火的火苗都跳动了两下。
“啊——腿!!我的腿!!!”
大行令哀嚎痛呼,低头一看,腿上扎着一把短剑,刃端整个没入大腿,也就是大行令的体态肥胖,才没有扎一个对穿。
公孙无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袍中抽出短剑,一把扎在大行令的腿上。
这还不算完,公孙无疾一扬手,拽住大行令的头发,狠狠向后一带,拔出短剑,嗤——
“啊——疼!疼死我了!!”
短剑染血,又扎在大行令另外一条腿上。
公孙无疾抬起脚来,鞋尖踩在伤口之上,不断的碾压,听着鲜血呲呲喷溅的声音,沙哑的道:“谁少了一条腿?谁让你们这般议论长王子?真是……真是该死呐!”
公孙无疾浑身染血,霍然抬起头来,他白皙的脸面,滴答滴答流淌着大行令的血液,被篝火映照的,仿佛一个绝艳的恶鬼,幽幽的道:“就是你们这些狄人,伤害了长王子,今日……一个也别想走,通通赔、命!”
呲——
又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叶攸宁只听到了声音,去没有看到画面。
喻隐舟伸出大手,一把遮住叶攸宁的眼目,将人搂在怀中,不让叶攸宁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
“别看,”喻隐舟道:“小心吓到你。”
叶攸宁的确是个羸弱的病美人,别人高声大喊都能把他吓哭,但叶攸宁最不怕的便是鲜血,还有肉屑横飞的恶心场面,毕竟在恐怖游戏里,这些都是小这意思罢了。
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快速涌上,与北狄士兵交战,形如破竹,势不可挡,结局似乎已然料定。
轰——
哗啦!!
伴随着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嘶……”王子云霆闷哼一声,指节发白的按住自己的膝盖,疼得一个踉跄。
“哥哥!”叶攸宁立刻想要从喻隐舟的怀中挣扎出去,却被喻隐舟一把拉住,臂力惊人,牢牢箍在怀中。
“殿下!”公孙无疾跑过去,扶住王子云霆,用宽袖给他遮挡着雨水,虽不管甚么用,二人还是瞬间湿透,仿若落汤鸡一般,但公孙无疾仍然执拗的为王子云霆挡着雨。
唰!
喻隐舟眼目一眯,手腕转动,一抹银光乍现,从腰间抽出佩剑,剑尖挽起一朵剑花,“哒!”一声搭在王子云霆的脖颈之上。
“哥哥!”
“殿下!”
喻隐舟早有准备,牢牢的锁住叶攸宁,不让他冲过去。
叶攸宁那纤细的身子,根本不是喻隐舟的对手,饶是他挣扎,还是被喻隐舟单手便锁在怀中,不能动弹分毫。
“乖,”喻隐舟低下头,贴着叶攸宁的耳畔,低声道:“别闹,孤不会真的伤害长王子。”
“喻公!”公孙无疾呵斥道:“你这是做甚么!?”
北狄士兵已经被抓得差不多,猎苑的场面得以控制,若是意味着就完了,那便大错特错了,因着喻隐舟的敌人,除了北狄和大行令之外,还有政敌公孙无疾。
喻隐舟牵起一抹笑意,道:“太宰放松一些,孤不想做甚么。”
剑尖却一颤,悄无声息的,王子云霆的一缕鬓发飘悠悠落了下来。
“你不要伤害长王子!”公孙无疾厉声,但他的嗓音打颤,充满了焦急:“你要甚么都可以,只要……只要别伤害殿下!”
喻隐舟的笑意化开,道:“多忠心呢,孤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公孙无疾双手攥拳,道:“喻公开条件罢!”
喻隐舟道:“孤也不与你兜圈子……交出周八师虎符。”
公孙无疾喉咙发紧,反复的干涩吞咽,手掌攥拳、松开,又攥拳、又松开。
喻隐舟淡淡的道:“孤可没有耐心。”
故意动了一下手腕。
公孙无疾脸色煞白,沙哑道:“不!别伤害殿下!我给你!虎符,我给你!”
公孙无疾白皙的手掌颤抖,从袖袍中掏出虎符,举起示意,“嘭——”扔在地上。
掌管周八师的虎符,仿佛一块破铜烂铁,丢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喻隐舟的脚边。
“师彦。”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吩咐道。
师彦立刻上前,弯腰将虎符捡起来,仔细检查,点头道:“君上,的确是周八师虎符。”
“甚好。”喻隐舟轻笑。
“喻公!”公孙无疾道:“如今,你可放了长王子罢?”
喻隐舟挑眉道:“别着急……”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师彦立刻又是会议,取出一副厚重的枷锁,走到公孙无疾面前。
喻隐舟笑道:“太宰,你是从狱中出来的,如今……合该打哪来,回哪去了。”
公孙无疾愤恨的盯着那套枷锁,冷笑道:“喻公,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喻隐舟挑唇:“怎么能如此说呢,太宰贵为天官,便算是锒铛入狱,也金贵无比,怎可自甘下贱,自比成驴呢?”
罢了,冷冷的道:“枷上。”
“是!”
师彦走到公孙无疾面前,有些犹豫,毕竟公孙无疾曾经是他的义父,道:“太宰,请罢。”
“好……”公孙无疾笑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喻隐舟,是我输了。”
说罢,微微扬起脆弱的脖颈,似乎是认命,任由师彦将枷锁铐上。
喻隐舟终于满意了,道:“带走。”
师彦押解着公孙无疾往圄犴而去,围观的羣臣一个大字儿也不敢说。
短短半夜,喻隐舟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偷袭的北狄兵马,勾连叛国的大行令,还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官大冢宰,甚至……
甚至还把剑尖搭在长王子的脖子上。
但凡是个生了心窍之人,都不会在此时忤逆喻隐舟。
嘭!
叶攸宁趁着喻隐舟放松警惕,突然挣扎,动作灵动迅捷,从喻隐舟怀中钻了出去,跑到王子云霆跟前,伸手一张。
“不许伤害我哥哥!”叶攸宁将王子云霆高大的身躯护在他单薄的身子之后。
“嗬——”
羣臣倒抽一口冷气。
“太子不要命了?”
“这个节骨眼儿招惹喻公……”
“嘘——小点声,小心祸水东引!”
“宁宁!”王子云霆心窍发紧,叶攸宁差点撞在喻隐舟的剑刃之上。
喻隐舟眼眸发冷,刷的收回佩剑,冷声道:“太子这是做甚么?”
叶攸宁虽看起来温和,但秉性出人意料的执拗,与喻隐舟对视着,似乎能看穿喻隐舟的心思。
“哈、哈哈……”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时,喻隐舟突然笑出声来,只不过他的笑声有些不自然。
喻隐舟极力做出一派温和表情,道:“太子可真是会开顽笑,长王子乃是天子的儿子,雒师的才俊,又是太子你的亲哥哥,臣这个做臣子的,怎么会伤害长王子呢?”
叶攸宁不太相信,仍然盯着喻隐舟。
按照喻隐舟斩草除根的性子,他收押了公孙无疾,怎能不对王子云霆下狠手,一劳永逸,再无后顾之忧?
喻隐舟眼皮跳动,除了气怒,还有些莫名的心酸与心梗。
喻隐舟亲和的道:“太子,长王子旧疾在身,今日又下了这么大雨,还是快请长王子进账歇息,臣来收拾残局。”
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这才慢慢放下手来,扶住身后的王子云霆,道:“哥哥,去我的营帐,让乐医士给你看看伤口。”
王子云霆没说话,蹙眉看着喻隐舟,眼神十足晦暗,被叶攸宁扶着进了营帐。
“君上……”师彦走过来,低声道:“您就……就这么放过长王子了?”
“你说呢?”喻隐舟方才还笑得一脸温和,转头好似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冷声道:“你没看到太子方才那个态度么?左右长王子不过一个瘸子,他身有残疾之事,已然人尽皆知,不可能争夺储君之位……哼,一个残疾,留着也便留着了。”
师彦连忙道:“君上、君上英明!”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叶无疾关押仔细了么?北狄的残兵收拾干净了么?大行令的余孽彻查清楚了么?这么多的事情没做明白,在孤面前晃甚么晃,你很清闲?”
师彦:“……”君上最近的脾性,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显然比平日烦躁、易怒……
叶攸宁扶着王子云霆入了营帐,赶紧拿出干净的衣裳,蹙眉道:“哥哥,你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着凉。”
王子云霆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才是,身子这般的弱,快把湿衣裳换下来。”
叶攸宁漂亮的脸蛋笑出了一个小酒窝,甜滋滋的,但又不会齁人,道:“哥哥,你是在……关心我么?”
王子云霆似乎败下阵来,道:“我是你哥哥,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呢?”
“哥哥……?”叶攸宁睁大眼目,颤声道:“你……真的是哥哥?你承认了?”
叶云霆没说后话,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叶攸宁扑上去,一头扎在王子云霆的怀中,不,合该说是叶云霆的怀中。
叶攸宁紧紧搂着叶云霆的腰身,撒娇似的蹭了蹭,轻声道:“真的是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叶云霆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道:“说得你好似以前见过哥哥一般?”
叶攸宁和叶云霆,都是恐怖游戏中的NPC,不同的是,叶攸宁是“主角”,而叶云霆是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叶云霆在游戏中的建模,只有一颗脑袋,不需要身体,因为他的设定,便是被分尸的悲惨哥哥,有一颗长得好看,却血粼粼的脑袋,被叶攸宁抱在怀中,烘托叶攸宁的凄惨身世,便足够了。
所以叶云霆说的没错,准确的来说,叶攸宁的确从未见过活着的叶云霆,他们的一切过往,都只是游戏设定而已。
“呜……”
轻微的抽泣声。
叶云霆浑身一僵,胸口凉丝丝的,叶攸宁因着他这句话,突然哭了出来。
“呜呜……”不是错觉,弟弟真的哭了。
叶云霆赶紧搂住叶攸宁,低声道:“怎么哭了?别哭,是哥哥说错话了。”
“哥哥……”叶攸宁哽咽道:“我真的很想你。”
叶云霆若有所思,苦笑了一声,道:“是啊,我也很想你。”
叶云霆给他擦了擦眼泪,道:“乖,别哭了,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害了风寒。”
二人换了衣裳,叶攸宁哭的也差不多了,双眼红彤彤的,好似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叶攸宁道:“哥哥怎么也来到这里了?”
叶云霆道:“准确的说,是我先来到这里的……”
叶云霆出现在游戏中,便只有一颗脑袋,他“死后”穿进了这本小说之中,很可惜,叶云霆又变成了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战死”在出使北狄的路上。
叶云霆回忆道:“或许是命不该绝,我死里逃生,昏迷在荒郊野岭,还以为会被野兽啃食,没成想却被公孙无疾救了起来。”
叶云霆并没有像书中交代的那样,草草下线。
只可惜他的腿瘸了,被狄人砍断,变成了一个残废,那段时日叶云霆十足自暴自弃。
“老天爷真的很残酷,”叶云霆幽幽的道:“只因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便要遭遇这样生不如死的虐待。”
公孙无疾悉心为他疗伤,找最好的医士,还为叶云霆装上义肢,长袍垂下来,衣冠楚楚的叶云霆还是那个雒师出来的长王子,凤骨翩翩,温文儒雅。
只可惜……
叶云霆按住自己的膝盖,道:“我终究是个瘸子。”
“哥哥……”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大手。
叶云霆一笑,道:“无妨,都过去了。”
叶云霆穿越而来之时,太子攸宁还是书中那个任性跋扈,被宠坏了的金贵太子,叶云霆一眼便认出来,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不是自己的弟弟。
“但后来……”叶云霆看向他,出神的道:“我看出来,是宁宁你来了。”
叶云霆首先穿越而来,在书中经历了一段时间,叶攸宁这才穿越而来。
叶攸宁不解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一眼便认出我了?”
叶云霆点点头。
叶攸宁的不解更加浓郁,歪头道:“那哥哥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一愣,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叶攸宁再三试探,叶云霆一点子相认的意思也没有,还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与太子为敌的王子云霆。
“为何?”叶攸宁追问,拉住叶云霆的手,摇了摇,道:“哥哥,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还是沉默,他的眼中闪烁着说不尽的复杂,看向叶攸宁的眼神,也十足的复杂,仿佛黑色的浪潮,深不见底。
“宁宁……”叶云霆沙哑的开口。
“没事。”叶攸宁摇头道:“哥哥不想说话也无妨,必然是有甚么难言之隐,等哥哥想说了,再说不迟。”
“宁宁?”叶云霆诧异。
叶攸宁笑起来,他的笑容果然十足具有安抚性,即使是同为NPC的叶云霆,也会被这样的笑容感染。
叶攸宁轻声道:“哥哥,我们是兄弟啊,我自然无条件相信哥哥。”
叶云霆双手攥拳,死死揪住盖在自己腿上,掩藏着义肢的衣襟,喃喃的道:“哥哥没有这么好……”
“甚么?”叶攸宁没听清他在说甚么。
叶云霆摇摇头,道:“无事。”
叶攸宁笑起来,突然又扎进叶云霆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身。‘
“做甚么?”叶云霆奇怪。
叶攸宁并不起来,道:“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叶云霆无奈的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呢?”
叶攸宁却道:“以前都是我抱着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了哥哥,我也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以前……
叶云霆的眼神阴暗了下来,在游戏里的设定中,叶攸宁日复一日的坐在一个黑暗的副本中,怀中抱着一颗血粼粼的脑袋,只有玩家通过了副本,叶攸宁才会变成玩家的专属抚慰型NPC。
而叶攸宁口中的抱着,便是抱着那颗血粼粼的脑袋。
“宁宁……”叶云霆轻声道。
叶攸宁眨眼,道:“嗯?”
叶云霆摇摇头,反手将叶攸宁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道:“是这样么?”
叶攸宁点点头,依偎着道:“好像是,哥哥的怀抱……好暖和。”
喻隐舟将所有的俘虏全部关押,立刻赶到叶攸宁的太子营帐,还未进入营帐,便听到里面兄弟二人的谈话声。
叶攸宁似乎在笑,笑得很欢快,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
喻隐舟险些以为,叶攸宁的秉性便是淡淡的,不爱笑,只是爱哭。
“原来……”喻隐舟轻声道:“叶攸宁也会笑得如此欢心。”
只是喻隐舟平日见叶攸宁哭多一些,没怎么见过他笑……
嘭!
喻隐舟狠狠砸了一下牙旗的旗杆,成年人合抱粗的旗杆,被震得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心窍有一种憋闷的感觉,被人狠狠扼住喉咙,吐息不畅的憋闷之感,又发拧,又发酸,好似千刀万剐,犹如万箭穿心。
喻隐舟冷哼一声,并没有进入营帐,转身走人。
叶云霆抱着弟弟,仿佛在哄孩子,突然看了一眼帐帘子的方向。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道:“怎么了?”
“无妨。”叶云霆道:“方才好似有人近前,但并未进入营帐便走了。”
叶攸宁并没有放在心上,道:“兴许是路过的寺人。”
叶云霆点点头,但听那脚步声,自然是个练家子,绝不是寺人这么简单,倒是有些像……
像喻国的国君——喻隐舟。
“对了,”叶攸宁仰头认真的看着叶云霆,道:“公孙无疾是不是喜欢哥哥?”
“喜欢?”叶云霆稍微愣了一下。
叶攸宁点点头,道:“公孙无疾先是救了哥哥,还给哥哥医病,帮助哥哥回雒师,极力为哥哥争取大周储君之位……就在方才,还为了哥哥,交出了虎符,心甘情愿的被押入圄犴,这便是喜欢罢?”
叶云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宁宁,你可知晓叶无疾是何人?”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舅舅。”
随即又道:“天官大冢宰。”
叶云霆点头道:“天官大冢宰,公孙无疾是雒师的太宰,他是一名政客。”
叶攸宁并没有听懂,道:“政客怎么了?”
叶云霆笑起来,道:“在公孙无疾的眼中,权术比任何都重要,他想要扶持为兄做储君,全是为了成就他大冢宰的地位。”
叶云霆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在他看来,恐怕我与其他王子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我在朝中的声望颇高,容易被人拥护,更能治理好大周罢?与其说公孙无疾是喜欢我,还不如说……他是喜欢大周的朝廷,他把朝廷看得比一切都重。”
叶攸宁还是不明白,迷茫得看向叶云霆,道:“那甚么才是喜欢?”
叶云霆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宁宁,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排他的,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不行,而在公孙无疾心中,如果有一个人更加优异,更配做大周的储君,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人……而不是我。”
*
喻隐舟心窍中憋着一口气,转头离开太子营帐。
“君上?”师彦奇怪的道:“您不是去看望太子了么?怎么又回……”
回来了?
喻隐舟冷笑打断:“看望太子?太子有个好哥哥陪着,还需要孤看望甚么?再者说了,孤何时说过,要去看望太子?”
“君上你方才明明说——”师彦下意识开口,说到此处,登时截断,干笑道:“哈哈!哈哈!君上的确没说过,好似是卑将记、记错了。”
师彦:“……”君上愈发的暴躁、易怒,惹不起,惹不起!
喻隐舟冷声道:“叛贼都押解起来了么?”
师彦回禀道:“回君上的话,全都押解在牢营,由卑将亲自挑选精锐看守,决计出不得任何岔子!”
喻隐舟道:“孤去看看。”
圄犴牢营之中。
“哎呦——疼!疼死我了!救命啊……救救老朽!”大行令哀嚎惨叫着。
喻隐舟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吐息着圄犴空气中夹杂的血腥之气,非但不觉得腥臭,反而像最好的安神香,安抚了喻隐舟躁动的心窍。
“呵呵……”
喻隐舟站定在牢门之前,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大行令的惨状。
大行令的双腿被公孙无疾扎出两个大窟窿,血流如注,因着喻隐舟没有下令,无人敢给大行令医治。
“喻公!喻公——救命啊——”
大行令艰难的爬过来,抓住牢门栅栏,颤抖的道:“喻公!救救老朽,救救老朽啊,老朽会……会流血致死的!”
喻隐舟垂眸,眼神冷漠,偏偏唇角带着笑意,道:“大行令,你可真是有病乱投医,老糊涂了,竟求孤来救你?”
“喻公!救救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被狄人蒙蔽了心神,我……我可发誓,忠心于喻公!”
喻隐舟却道:“晚了。”
大行令的脸色惨白,对上喻隐舟阴鸷的视线。
喻隐舟一撩衣摆,蹲下身来,与趴在地上挣扎的大行令平齐,道:“听说——你虽年纪大了,但是懂得的花样儿很多?”
大行令浑身一震,忍不住筛糠。
这不是公孙无疾诈死之后,大行令调戏叶攸宁时说过的话么?
喻隐舟抚掌大笑,道:“巧了,这不是巧了么?孤的花样儿也很多,你且试试?”
说罢,立刻落下唇角,冷声道:“师彦,照顾照顾大行令,记住了,别顽死了,让他知道孤的花样……比他多。”
师彦拱手道:“是!”
“喻公——喻公!!”
“啊——!”
“啊啊!!喻隐舟,你不得好死!!啊——”
喻隐舟并不在乎这样的诅咒,不得好死?
他冷笑着喃喃自语:“孤已然是死过一次之人,还怕这些?”
他离开大行令的牢房,继续往里走去。
咕咚!!
子情就在隔壁,立刻跪下来,使劲磕头:“君上!君上饶命啊!君上饶了情儿罢!
喻隐舟驻足,冷漠的凝视着子情。
咚咚咚!
子情一个劲儿的磕头,哭起来楚楚可怜,哽咽道:“君上!情儿知错了!情儿之前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愿意追随君上,一心一意的伺候君上!啊!”
子情发出一声痛呼,被喻隐舟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迎着牢营中暗淡的灯火,子情的脸面精致又漂亮,尤其是那两道泪痕,楚楚可怜的蜿蜒而下。
子情故意打直脖颈,显露出自己脆弱柔弱的一面,微微缩着肩膀,让锁骨的肌肤裸露出来的更多一些,急促的喘息着,怯生生的道:“君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淡淡的道:“哭啊。”
子情一愣。
喻隐舟摇头道:“不是这样,眼泪流得再多一些。”
子情又是一愣,使劲挤着眼睛,这才有流出了两滴眼泪。
喻隐舟却还是摇头,道:“不像,根本不像。”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为何他哭起来,便如此惹人可怜,像是要把孤的心窍,哭化了一般,而你……哭起来如此惹人厌烦!”
啪!
喻隐舟说罢,一个甩手,子情痛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他?
不需要喻隐舟开口,子情已然知晓,喻隐舟口中的“他”,分明是——叶攸宁!
“君上!君上!”子情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索索的道:“情儿会哭的!会哭的!君上,情儿这就哭给君上看,请君上饶命啊——”
喻隐舟冷冷的道:“不对,重来。”
“呜呜呜——”
“不对,重来。”
“呜呜……呜呜……”
“还是不对,重来。”
师彦在隔壁招待着大行令,虽看不见子情那个牢房的情景,但能听到隔壁的对话,还有呜呜呜的哭声,时而哭得梨花带雨,时而哭得如丧考妣,时而哭得嘶声力竭……
简直……
师彦自言自语的道:“简直哭得乱七八糟,怪不得比不过太子呢。”
师彦也承认,太子的哭声更好听,太子哭泣的模样更好看,太子一哭起来,何止是喻隐舟,师彦的心窍也跟要化了一样,心疼的要命。
“不对……”喻隐舟已然失去了耐性,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来……留着你也没用。”
“君上!!”子情惨叫道:“不不不!情儿还会哭,还会哭的!”
“君上!您说过子情只要帮忙,会考虑留下情儿一命的!!”
喻隐舟食指轻轻点着额角,道:“孤的确考虑了,但还是决定,不留下你的性命。”
子情不敢置信,道:“君上,您就饶了子情罢!子情愿意做牛做马,伏侍君上!”
喻隐舟冷笑道:“饶了你?你以为孤不知晓,你背着孤的时候,都是如何对待太子的?”
子情只是在喻隐舟的面前,才对叶攸宁恭恭敬敬,在喻隐舟看不见的地方,十足怠惰,连样子都不愿意做。
子情怔愣道:“君上……君上您……”
喻隐舟笃定的道:“孤都知晓,你如此对待太子,你说说看,孤还能留你么?”
子情喃喃的道:“你……你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子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都知道!哈哈哈!你都知道啊!!!”
他笑得犹如一个疯子,发狠的瞪着喻隐舟,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晓,却任由我懈怠,喻隐舟,原来你在拿我试探太子啊!”
子情恍然大悟的道:“喻隐舟,原来你喜欢太子……你真的喜欢太子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稍微蹙了蹙眉。
子情还是那般癫狂,又笑又叫:“哈哈哈——喻国的一国之君,喜欢太子!喜欢太子啊!你知晓我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制止,你用我试探太子!”
“你用我试探太子,难道便不怕太子伤心,不怕太子难过么?!”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烂人!!肮脏透顶!!”
“我忘了——做国君的,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肮脏!不择手段啊?”
喻隐舟的脸色愈发的阴鸷,啪一把擒住子情的脖颈!
嘭——
子情重重的撞在栅栏上。
“哈哈……”他却还在笑,道:“喻隐舟!我会咒你!!我便是下黄泉,也会咒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喜欢任何人!即使你为太子攸宁掏心挖肝,他也有不会喜欢你!!不——”
子情的嗓音戛然而止,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喻隐舟收回手来,冷冷的吩咐:“不要给他留全尸。”
师彦声音有些发紧,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喻隐舟如此动怒,道:“是,君上。”
喻隐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圄犴牢营。
哗啦啦——
风声咧咧,撕扯着喻隐舟黑色的衣角,那是象征着侯爵地位的朝袍。
喻隐舟从袖囊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呼——
一阵风来,喻隐舟松开宽大的手掌,染血的帕子随风飘扬,被夜风一卷,兜入篝火之中,瞬间烧成了一团黑色的粉末……
“孤……”喻隐舟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喜欢叶攸宁。”
第45章 喜欢
喻隐舟望着篝火良久, 看着跳动颤抖的火焰,似乎陷入了沉思……
“君上。”
师彦从牢营中走出来,没想到喻隐舟还未走远, 上前拱手作礼。
喻隐舟瞥了一眼师彦, 道:“处理好了?”
师彦知晓喻隐舟说的是子情的尸首, 点点头,道:“是,已然处理好了,请君上放心。”
“君上……”师彦有些迟疑, 道:“太宰该当如何处置?”
方才喻隐舟去看过了大行令,也看过了子情, 但唯独没有看过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被收了虎符,此时关押在圄犴之中, 犹如折断翅膀的飞鸟,卸去爪牙的老虎,再也没有甚么利用的价值。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不必着急,叶氏在雒师根基深重,周八师都是叶无疾一手调教而出,孤捏着他的性命,便是捏着周八师的命门。”
“是!”师彦道:“君上英明!”
片刻之后,师彦再次开口:“君上, 天子那边……?”
喻隐舟道:“天子醒了么?”
“没有, ”师彦摇头道:“听老乐……哦,听乐医士说, 天子的病情顽固,这次又伤了根本, 能保住性命已然不容易,至于醒不醒的过来,便要看天命,便要看造化了。”
喻隐舟淡淡的瞥了一眼师彦,冷漠的道:“你甚么时候,与乐镛走得如此亲近?你可知晓……”
喻隐舟的声音犹如冰凌,道:“乐镛乃是姚国余孽,非我族人,等他的价值用尽了,迟早是要死的。”
师彦神情一紧,嗫嚅道:“是,卑将只是……假意、假意与他打好干系。”
喻隐舟回到了正题:“如今虎符都在孤的手心里,天子醒不醒来,无关打紧,只要太子……”
太子攸宁。
喻隐舟的嗓音突然顿住。
“君上?”师彦奇怪的看着喻隐舟,还等着他的进一步吩咐。
喻隐舟喉结滚动,继续道:“只要太子在孤的掌控之中,其余不必担心。”
“是!”师彦再次道:“君上英明!”
师彦说完,喻隐舟陷入了沉默,师彦一时拿不定主意,支吾道:“君上,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会子怕是要天明,今日太过闹腾,如今叛军、敌军已然俘虏,君上还是快些歇息罢。”
喻隐舟却道:“孤心中有事。”
有事?
师彦恍然大悟,道:“君上一定是担心北狄夜袭一事,请君上放心,北狄的兵马全部擒获,大行令被关押,公孙无疾也交出了虎符,便是连周八师……也翻不出一星半点子的风浪,一切尽在君上的鼓掌之中!”
师彦说着说着,颇为自豪,还做了个收拢手掌的动作,跟着这么一个运筹帷幄的国君,自然是值得自豪之事。
“师彦。”喻隐舟开口。
师彦拱手道:“请君上吩咐,卑将一定肝脑涂地,击身粉骨,在所不……”
辞……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么?聒噪。”
师彦:“……”
师彦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因着不知喻隐舟要做甚么,师彦只好垂首站在旁边,以免喻隐舟有甚么吩咐。
“师彦。”喻隐舟第二次开口。
师彦捂着嘴巴,使劲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说话。
喻隐舟无奈的看了一眼师彦,道:“你说……”
师彦眼巴巴看着喻隐舟,等待着他的号令。
喻隐舟平缓的道:“孤喜欢太子么?”
师彦眨了眨眼,沉默……
又眨了眨眼,迷茫……
终于开口了,道:“不——喜欢……”
不喜欢?喻隐舟刚想开口,孤也这么觉得。
师彦大喘气儿:“……么?”
喻隐舟:“……”
喻隐舟回头瞪着师彦,师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喻隐舟问:“在你看来,太子如何?”
“太子……?”师彦道:“按理来说,卑将身为臣子,是不该背地里评论储君的……”
但师彦的表情跃跃欲试,比他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果然,师彦话锋一转:“然,太子生得俊美出尘,仿佛天人下凡,姿仪绝世,令人打眼一看,很难不心生欢喜!再者,太子秉性温和,虽看起来柔柔弱弱,风一吹便倒,需要旁人保护一般,实则太子一点子也不给旁人添麻烦,反过来还总是帮助旁人!这般相貌既俊美,秉性又亲和的太子,很难令人不喜欢罢?”
师彦说着说着,还嘿嘿傻笑了一声,不由自主红了脸,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羞赧。
“哦?”喻隐舟挑眉:“这般说来,你也喜欢太子了?”
师彦顺口道:“卑将当然也喜——”
说到此处,师彦后背凉丝丝的发麻,总觉得“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如此的冻舌头,被夜风一吹,自己的舌头一定会掉!
师彦改口道:“卑将……卑将不敢置喙。”
“呵呵。”喻隐舟笑了一声,意义不明,转变了话题,道:“孤好久都未指点你功夫了,今儿得闲,你与孤演武场上比划比划。”
“啊?!”师彦目瞪口呆,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黑的天,不该歇息睡觉么?也叫……得闲?
师彦被迫跟着喻隐舟进了演武场,有些迟疑的道:“那个……君上,卑将最近跟着君上南来北往的跑,武艺似乎……似乎有些子生疏,还请君上手下留——哎呦喂我的娘!”
一句话还未说完,喻隐舟出手如电,一拳打在师彦胸口。
师彦下意识伸手格挡,手掌外翻交叉,硬生生吃下这一拳。
咚——
狠狠坐了一个大屁股蹲儿,没能爬起来,但听风声虎虎而至,是喻隐舟的第二拳到了鼻尖。
“啊!”
师彦大喊,顾不得章法招数,抱住脑袋护住脸面,一个翻身窜起来,大喊道:“君上!别、别打脸!”
“君上,卑将认输了!”
“哎呦——”
“饶了卑将罢!”
“啊呀,卑将再也不敢怠惰了,一定勤加习武!”
叶攸宁靠在叶云霆的怀中,仿若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宝宝,卸去所有的心防,困顿席卷上来,毕竟已然是后半夜,忍不住眼皮发沉,脑袋一垂一垂的,稍微挣扎了一会子,便靠着叶云霆的胸口,睡了过去。
“哎呦喂——”
“疼啊!”
“君上您下手轻点!”
叶攸宁一惊,迷茫的睁开眼目,睡眼惺忪的揉了揉,嘟囔道:“嗯……?甚么声音,好似有人在哭?”
叶云霆看看了一眼营帐外面,低声道:“没甚么,困了便睡罢,哥哥守着你。”
“嗯,哥哥……”叶攸宁蹭了蹭叶云霆的胸口,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甜梦之中……
喻隐舟从演武场离开,已然天明。
他拍了拍手,将外袍套上,整理着衣袍道:“师彦啊,你这身手,还要勤加练习才是,若你都怠惰,如何替孤教导虎贲军。”
师彦瘪着嘴巴道:“……是,卑将受教了。”
喻隐舟抬手拍了拍师彦的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师彦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酸疼的胳膊,揉着自己摔成八瓣儿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出演武场。
“诶!老乐!”
大清早的,尤其是兵变之后的清晨,仆役都嫌少走动,有人雷打不动的已然晨起。
正是医士乐镛。
师彦揉着自己的屁股走过来,道:“老乐,你来得正好,帮我开一些跌打的伤药,哎呦……我、我屁股疼。”
乐镛平静的看了一眼师彦的……屁股。
师彦道:“你说……君上最近怎么如此的易怒?是不是合该吃点清心养肺的汤药?哎呦……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君上了?”
乐镛摇摇头,叹了口气,从药囊中拿出一盒伤药,放在师彦手中,道:“外敷。”
师彦拉住他,道:“我胳膊也疼,一动就疼,你帮我上药罢?”
乐镛冷漠的目光下移,再次落在师彦大咧咧揉着的屁股上,停顿了片刻,更加冷漠,道:“自己上药。”
师彦看着乐镛冷漠离开的背影,嘟囔道:“还有没有点人味儿啊!”
喻隐舟回了营帐,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来,换上干净的衣袍,经过一晚上的“锤炼”,喻隐舟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眼眸微动,不知叶攸宁起身了没有。
太子向来没有懒床的习惯,自律的厉害,便算是头天夜里睡下的很晚,第二日到了天明之时,也会按时晨起。
“算起来……”喻隐舟道:“合该起身了。”
喻隐舟往太子营帐而去,熟门熟路的直接入内。
“太……”喻隐舟的话才在口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太子营帐之中,不止有叶攸宁,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王子云霆!
叶攸宁还未醒来,没有躺在软榻之上,反而是躺在叶云霆的怀中,很是依恋而放松的模样,那样毫无防备的睡颜,是喻隐舟未曾见过的。
叶云霆坐在席上,怀中抱着弟弟,叶攸宁睡得很香,很快便要天明,算起来也过不得多久,叶云霆干脆没有动弹,以免吵醒了弟弟。
这么一坐,竟然真的坐到了天明。
叶云霆看了一眼怀中的叶攸宁,低声道:“嘘——宁宁还在歇息。”
喻隐舟:“……”
喻隐舟打了一晚上“沙包”,好不容易心情畅快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瞬间又憋闷了回来。
喻隐舟眯眼道:“长王子……”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叶攸宁,下意识压低声音,道:“怎么在此处?”
叶云霆平静的道:“从昨夜开始,孤便在此处。”
喻隐舟:“……”
噌!!
喻隐舟心中的火气,便如碰到了油腥,汹汹燃烧而起,若不是怕吵醒叶攸宁,他此时已然劈了眼前的条案!
喻隐舟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道:“是了,孤险些忘了,如今的长王子,与往日的长王子,可是不一样的。如今的长王子腿脚……不方便,也因此变得清闲一些,不用再为朝廷之事,操心劳肺,倒是个会享福的命,自然处处得闲。”
他的目光,故意放在叶云霆的义肢上。
叶云霆也看了一眼自己的义肢,面容十足平静,端端的君子之风,气度坦然,道:“多谢喻公关心,起初孤也不适应变成了一个残废,事事都接受不了……”
老天爷怎么那么不公平,叶云霆注定是一个“死人”,好不容易活过来,穿成了王子云霆,即使只是一个笔墨不多的路人也好,却又遭遇了这般非人的虐待。
叶云霆轻轻一笑,道:“不过转念想想,喻公说的也对,孤变成了残疾,的确无缘储君之位,也好……不必再与宁宁争抢甚么。”
喻隐舟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叶云霆的目光一拢,变得深沉起来,肃然的凝视着喻隐舟,道:“孤的丑话说在最前头,即使孤变成了一个残废,也是宁宁的兄长,喻公若是打算利用宁宁,或者对宁宁不利,孤……绝不会饶过喻公。”
“呵呵……好啊。”喻隐舟笑起来,就是听不惯叶云霆一口一个“宁宁”,仿佛与叶攸宁多情密似的。
喻隐舟讽刺的道:“多动听,长王子现在倒是看起来像个好兄长了?你说孤利用太子,那长王子呢?长王子与公孙无疾联合起来,谋害太子性命之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不是个好大哥!”
叶云霆的目光一僵,张了张口,竟无从反驳。
喻隐舟再次讥讽道:“你们当时,可没将太子当成好弟弟,好外甥罢?怎么,现在反而说得冠冕堂皇,好似很在意太子一般。”
“长王子,”喻隐舟沙哑而笑:“太子可知,他的兄长,是如此伪善之人呢?”
嘭!
叶云霆的身体一颤,义肢撞在案几之上,发出一声无法忽略的闷响。
“唔……?”
叶攸宁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迷茫的展开眼目:“哥哥?君上?”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醒了,反而加了一句:“都是脏人,谁还比谁干净了?”
叶云霆没说话,突然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太子营帐。
“哥哥?”叶攸宁唤了一声。
叶云霆并没有回头。
哗啦——
帐帘子放下,轻轻的摇曳着,阻断了叶攸宁探究的目光。
叶攸宁不解,自言自语的道:“怎么回事?”
他堪堪醒来,眼眸中还凝聚着蒙蒙的雾气,好似秋水一般。
梆梆!
喻隐舟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你喜欢叶攸宁!
那道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喻隐舟的脑海。
在未见到叶攸宁之前,喻隐舟一直怀疑,孤到底喜不喜欢叶攸宁,难道是在外人面前装得久了,因此连自己也险些被骗了?
只是……
在喻隐舟看到叶攸宁的一瞬,在喻隐舟对上叶攸宁那双雾蒙蒙眼眸的一刹,喻隐舟可以肯定……
——孤喜欢叶攸宁。
叶攸宁的双眼好似最温柔的潭水,总是湿漉漉,无害又潋滟;叶攸宁的眼睫仿佛扰人的羽扇,轻轻搔痒着悸动的心窍;还有叶攸宁的嘴唇……
“唔!”
叶攸宁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突然被喻隐舟吻住了嘴唇,他下盘不稳,向后仰倒,喻隐舟一手搂住他的细腰,一手垫住他的脑后,嘭一声轻响,二人跌倒在软榻之上。
喻隐舟的吐息粗重,强烈的占有欲狂风骤雨一般肆虐,叶攸宁几乎喘不过气来,纤细的手指难耐地揪住锦被,浅浅的呜咽着。
“攸宁……”喻隐舟一吻结束,俊美的面容更加阴鸷,沙哑的道:“孤现在想要你。”
再次低下头来。
“唔!”这次叶攸宁反应很快,双手一合,直接捂在喻隐舟的唇上,不让他亲吻自己。
叶攸宁的眼眸水光闪烁,被吻得眼尾殷红,呼吸凌乱,单薄的胸口急促起伏,捂住喻隐舟嘴唇的动作,更是让喻隐舟心窍震颤,怎么能如此可人?
“怎么?”喻隐舟故意压低声音,捉住叶攸宁的手掌,在他细腻的掌心中亲了一下,调侃道:“害羞了?”
掌心麻麻痒痒的,不同于方才的亲吻,令叶攸宁有些子不适应。
叶攸宁深吸两口气,捋顺吐息,板起唇角,正色道:“君上,你方才是不是欺负我哥哥了?”
喻隐舟:“……?”
喻隐舟试想过叶攸宁的回应,羞涩的,赧然的,或者热情如火的。
就像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两次意外,叶攸宁的反应虽然青涩,却一点子也不会觉得扭捏,反而不经意的勾魂夺魄。
可他万没想到,叶攸宁在软榻之上,竟然提起另外一个男子的名字!
喻隐舟险些被气笑了,道:“孤?欺负长王子?”
叶攸宁点点头,道:“天色还未明了之前,哥哥明明还好端端的,君上一来,方才哥哥便走了。”
喻隐舟冷笑:“那是因着他识趣儿,才自行走掉的,与孤何干?”
叶攸宁蹙眉道:“哥哥的表情,分明是受了欺负。”
喻隐舟道:“你又未亲眼看到,怎么不说长王子欺负了孤?”
叶攸宁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喻隐舟,道:“君上杀伐果断,声名显赫,普天之下有甚么人,能欺负君上?”
喻隐舟这是真的被气笑了,抬手想要拍案,又怕吓哭了叶攸宁,最终沉声道:“你现在,便在欺负孤。”
叶攸宁一脸不解,歪头:“……?”
第46章 小树林儿
解决了北狄之后, 喻隐舟便决定启程回雒师去。
因着是喻隐舟的决定,没有人敢反对,毕竟如今周天子昏迷不醒, 太宰下狱, 整个雒师都是喻隐舟说了算。
这日清晨, 秋祭的大部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
叶攸宁从营帐中走出来,冷得一个哆嗦,雒师的秋天仿佛开了快进, 今日天气格外的寒凉。
“哥哥!”叶攸宁的眼眸一亮。
是叶云霆,正好也从营帐中走出来, 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 搭着一件白绒绒的披风,遥遥望去,雪白的一片,好似纤尘不染的谪仙。
叶攸宁小跑过去,道:“哥哥,你坐哪辆辎车?”
叶云霆看到叶攸宁,目光微微有些晃动,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长王子腿脚不便, 是该坐辎车。”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的黑衣, 与叶云霆的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黑与白泾渭分明,正是如今在雒师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的喻国国君——喻隐舟。
喻隐舟走过来,披着黑色的披风,棕黑色的毛领衬托着他冷峻的容貌,显得威严不可亲近。
喻隐舟故意打量叶云霆的义肢,道:“最近天气寒凉,又下过一场秋雨,长王子的确合该坐辎车,歇歇腿……”
腿脚。
喻隐舟还未说完,一股视线幽幽的扎过来,扎在他的后背上,回头一看,是叶攸宁……
叶攸宁的视线淡淡的,平静如止水,却带着一股凉丝丝的意味。
喻隐舟:“……”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道:“孤也是一片好心好意,长王子,你不会不领情罢?”
叶云霆平静的道:“喻公好意,孤自然心领。”
叶攸宁很自然的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我与你一并同车,可好?”
啪!
叶云霆却抖掉叶攸宁的手,转过身去,冷淡的道:“孤虽腿有残疾,但骑马还是可以的。”
抓住马缰,叶云霆一个纵身,干脆利索的翻身上马,率先喝马向前。
“攸宁!”喻隐舟托住叶攸宁的手掌,仔细查看,并没有被打红,这才松了口气。
叶攸宁呆呆的看着叶云霆策马而去的背影,道:“哥哥今日……心情不佳么?”
喻隐舟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道:“勿管长王子,他要骑马,便叫他骑马去……攸宁,孤准备了辒辌车,车中放了炭火,暖和得紧,你随孤同车,如何?”
叶攸宁左右是要坐车的,辒辌车有窗子,冬暖夏凉,可以遮风避雨,还加了炭火,更是暖和,合该比辎车要保暖,于是点点头。
喻隐舟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上了辒辌车,道:“慢点,小心碰到。”
“全军出发——”
传令官一声声号令下去,辒辌车粼粼行驶。
“啊……”叶攸宁还未坐稳,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喻隐舟一把搂住他,道:“怎么样,摔到了没有?”
叶攸宁摇头道:“无妨。”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单薄的肩头,纤细腰身,掌心传来柔软的触觉,眼眸一动,并没有松手,口中道:“这些子骑奴,一点也不知稳重,驾车都毛毛躁躁的,等回去,孤一定要好好儿的教训教训他们。”
他说着,仍然搂着叶攸宁,甚至变本加厉,道:“攸宁,你靠着孤,这样便不会摔到。”
叶攸宁稍微挣扎了一下,道:“君上,方才是攸宁没有准备,这会子不会摔倒了。”
喻隐舟执意道:“你这身子骨儿,若是磕了碰了,不知要将养多久,听话,靠着孤。”
叶攸宁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瓷娃娃。
不过……喻隐舟的胸膛结实又牢靠,尤其是那胸肌,用力的时候犹如磐石,不用力的时候软如棉花,比真皮沙发还要舒适。
叶攸宁放软了身子,慢慢靠进喻隐舟怀中,果然,很舒服。
送上门来的沙发,不用白不用……
今日为了启程,叶攸宁起的有些早,这会子靠着喻隐舟,只觉得眼皮沉重,困倦席卷上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喻隐舟低头一看,叶攸宁睡了,吐息平稳,睡颜十分香甜,雪白的毛领衬托着叶攸宁粉嫩的面颊,因着辒辌车中暖意融融,叶攸宁的面颊上多了两分血色,犹如桃花一般,竟是显露出几分娇艳之色。
喻隐舟眯起眼目,一点点的,悄无声息的靠近……
“唔……”叶攸宁感觉睡了一个好觉,十足香甜。
只是……
叶攸宁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嘴唇上刺辣辣的,难道是天气突然转凉,因而有些子过敏?
“咳……”喻隐舟见他一直摩挲自己的嘴唇,道:“醒了?”
喻隐舟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笑道:“瞧瞧,睡得都压出痕迹了,像个小花猫。”
叶攸宁从喻隐舟的怀中退出来,道:“攸宁失礼,一直压着君上,君上怕是手麻了罢?”
“孤无……”无妨。
喻隐舟的话头突然截断,眼眸微微转动,“嘶——”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手臂,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些发麻……嘶……”
叶攸宁道:“君上,攸宁替您揉一揉。”
喻隐舟一脸不情不愿,很是勉强的道:“如此……也好罢。”
叶攸宁坐近一些,与喻隐舟坐在同一张席子上,白皙的手掌搭在喻隐舟的胳膊上,时轻时重的给他按摩着手臂。
叶攸宁的手,并非是骨节分明的类型,白皙而细腻,竟有些柔若无骨的美感,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一个个犹如母贝一般,十足赏心悦目。
“君上,好些了么?”叶攸宁眨了眨眼睛。
“嘶……”喻隐舟抽气道:“不行,还没好。”
叶攸宁点点头,继续认真的给喻隐舟按摩。
“君上,”叶攸宁又问:“好些了么?”
“还是不行。”
“这样呢?君上,可好些了?”
喻隐舟得寸进尺,唇角几乎压不住笑意,道:“还是有些麻。”
他说着,拉住叶攸宁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挑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攸宁,你方才一直靠在孤的怀中,这里……也帮孤揉一揉。”
叶攸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喻隐舟的胸膛上。
黑色的衣袍,衣料柔软又光滑,沿着喻隐舟的胸肌不断起伏,叶攸宁白皙的手掌,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张弛,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喻隐舟的笑容扩大,不是他吹牛,叶攸宁好几次盯着自己的胸肌发呆,他一定是喜欢的,一定拒绝不了……
喻隐舟既然意识到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会放过叶攸宁,自是要一步步的,将叶攸宁套牢在自己身边,这些不过是小手段罢了。
“攸宁……”喻隐舟靠近他的耳畔,用自己低沉的嗓音,笑道:“攸宁,帮帮孤?”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虽面色还是如此平和,却抿了抿嘴唇,莫名有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紧紧盯着喻隐舟的胸口……
“君上!”师彦的大嗓门响起:“已到了正午,可要传午膳?”
叶攸宁的手掌一颤,突然收回手去,道:“君上的力气这般大,看来手臂已然不发麻了。”
喻隐舟:“……”
大部队停下来用午膳。
师彦亲自为士兵们打饭。
“将军?今儿个怎么是您来为咱们打饭啊?”
“是啊,这等子粗活儿,师将军怎么能做的?”
师彦翻了白眼,兢兢业业的打饭,道:“你以为我想给你们这帮兔崽子打饭?还不是君上……”
君上烦躁易怒的毛病,似乎还未缓解,中午从辒辌车中下来,情绪十足的低沉,一直狠狠的瞪着师彦,勒令师彦给士兵们打饭,一个一个打饭,每个士兵,都要食到师彦亲手打的饭。
美名其曰,增进师氏与虎贲军之间的兄弟情谊……
师彦甩着酸疼的手臂:“我的手好酸啊——比练一天的剑法还要酸!”
膳房做了一些炒红果,按照叶攸宁记录下来的食谱烹饪,将做好的炒红果送过来,给叶攸宁开胃。
叶攸宁看着那些红溜溜的果子,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叶云霆,上次自己做的炒红果,全都被打翻了,叶云霆是一点子也没有食到。
叶攸宁立刻端起一只小豆,离开临时扎的营帐,往叶云霆那里去。
“哥哥。”叶攸宁双手捧着小豆,献宝一样将炒红果递过去,道:“这是哥哥最喜欢的炒红果,上次我做了一些,但都被打翻了,哥哥没有食到,这次膳房又做了一些,哥哥尝一尝?”
叶云霆看到他走过来,本便想离开,但最终没能走成,只好站定了步子。
叶云霆冷淡的看了一眼那豆红艳艳的炒红果,红果软烂,甜汤浓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酸甜,令人食指大动,极是开胃。
但叶云霆的眼神,更加寒冷了一分,道:“不必了。”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歪头,道:“我听说哥哥没有用午膳,是胃口不佳么?正好食一些炒红果,酸酸甜甜的,十足开胃。”
叶云霆还是道:“不必了,孤不想食,你拿回去罢。”
叶攸宁微微蹙眉,双目充满关心,抬手去试探叶云霆的额头,道:“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啪——!!
叶云霆反手打掉叶攸宁的触碰,一声脆响。
叶攸宁手背殷红一片,小豆应声掉落。
嘭——骨碌碌……
炒红果洒落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攸宁!”喻隐舟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将叶攸宁拉在自己身后,捧着他的手背仔细检查,道:“疼不疼?红了?快叫乐镛过来!”
叶攸宁连忙道:“无妨,不疼,只是稍微……稍微有点红。”
叶攸宁的确觉得无事,可说着说着,一句话还未完整,竟哽咽了起来,嗓音断断续续的,脸颊上也有些湿濡,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好像……
哭了。
叶攸宁诧异的摸了摸面颊,入手湿濡一片,的确是眼泪。
都没有太多的感觉,泪水又流了下来,谁叫叶攸宁便是容易流泪的体质呢?
“攸宁?”喻隐舟道:“别哭。”
叶云霆蹙着眉看向叶攸宁,眼神中隐藏着漩涡一般的复杂,双手攥拳,紧了紧掌心,突然转头便走,根本不理会哭泣的叶攸宁。
因着走得太快,叶云霆的背影,甚至有些一瘸一拐。
“别哭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叶攸宁,狠狠瞪了一眼叶云霆的背影,只可惜叶云霆没有回头,是看不到的。
喻隐舟为叶攸宁擦着眼泪,道:“风露寒凉,别哭了,小心害病。”
叶攸宁用手背蹭着眼泪,哽咽的道:“攸宁……攸宁也没想哭。”
叶攸宁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想哭,也没觉得自己会哭,只不过打翻了一只小豆而已,可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当叶攸宁的目光,落在泼洒了满地的炒红果之上时,泪水更是断线决堤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哭得直咽气。
“好了好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生怕他喝风着凉,搂着叶攸宁道:“来,随孤上车,这里太凉了。”
叶攸宁被扶着登上辒辌车,一回头,正好看到叶云霆的背影,始终背对着自己。
“呜呜……”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叶云霆,放下辒辌车的窗子,道:“别哭,你理他做甚么?长王子本就是个狼心烂肺,不知好歹的秉性……”
叶攸宁委屈的抿着嘴唇,哽咽道:“不许……不许你骂我哥哥。”
喻隐舟:“……”好好,还是孤不对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喻隐舟从未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人,叶攸宁还是头一份,且如此的不领情。
喻隐舟本想冷笑,依着他往日里的秉性,便算不鞭笞几十下,怎么也要讥讽几句。
只是……
喻隐舟一开口,实在讥讽不出,叶攸宁垂泪的那个委屈劲儿,哭得喻隐舟心口发紧,怎么还能骂得出来?
“别哭。”喻隐舟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别哭,多大点子事儿,不值当你哭成这般……来,你还未用午膳,吃些点心,垫垫胃,别再饿坏了。”
叶攸宁摇头,就想哭咽:“不想吃……”
喻隐舟道:“好好,不吃,那你想做甚么?孤都陪着你。”
叶攸宁垂泪不说话,晶莹剔透的眼泪流得还是很凶。
喻隐舟温声道:“孤的小祖宗,你到底如何才能不哭?你告诉孤。”
叶攸宁其实并不想哭,只是觉得眼眶酸酸的,心窍里也莫名酸酸的,泪水根本止不住。
抿了抿嘴唇,叶攸宁哽咽的道:“那……那请君上,做个鬼脸,逗一逗攸宁。”
“鬼脸?”喻隐舟诧异。
一国之君,诸侯霸主,做……做鬼脸?
亏得叶攸宁能想得出来。
喻隐舟冷声道:“孤不会。”
叶攸宁:“……呜呜……呜……”
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片刻,改道:“但孤……可以试试。”
叶攸宁一面哭,一面盯着喻隐舟,静等着他做鬼脸。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莫名有些羞愤,一咬牙,一狠心,皱起剑眉,眯起鹰目,耸着高高的鼻梁,呲……呲牙咧嘴。
“噗嗤!”叶攸宁果然笑出声来。
面颊上还挂着楚楚可怜的眼泪,突然笑得花枝乱颤,那纤细的腰肢直打颤,险些歪倒在辒辌车的席子上。
喻隐舟:“……”孤,如此好笑么?
叶攸宁笑得面颊殷红,瞬间充满了血色,道:“君上,再做一个鬼脸。”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不可,孤做不到!”
叶攸宁的眼泪瞬间又要滑下来,喻隐舟立刻道:“好好,孤再做一个,最后一个!”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笑得歪倒在喻隐舟怀中,按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好似笑得有些岔气儿。
喻隐舟赶紧接住叶攸宁,以免磕碰了他,没想到还有如此好的福利,叶攸宁笑歪在他怀中,这和投怀送抱,有甚么差别?
嘭——
辒辌车颠簸了一下,窗子是虚掩的,敞开了一个缝隙。
师彦策马随着辒辌车,生怕君上与太子有甚么吩咐,看到车窗打开,赶紧过去。
还未开口询问,便看到君上“横眉冷目”、“青面獠牙”,一副恶鬼吃小孩的凶残表情。
而太子非但不害怕,甚至笑得东倒西歪,道:“君上的表情,端端可爱。”
师彦:“……”可、可爱?
“终于不哭了?”喻隐舟挑眉。
叶攸宁用手背擦着眼泪,喻隐舟立刻拨开他的手,道:“别用手蹭,多大个人了,小心把脸擦疼。”
喻隐舟拿出一方帕子,叠了两折,小心翼翼的为叶攸宁拭泪。
叶攸宁的面颊娇嫩,又哭得殷红,喻隐舟的动作好似在对待甚么绝世珍宝,生怕擦疼了叶攸宁的娇嫩肌肤。
“君上……”叶攸宁望着他,双眼雾蒙蒙的,道:“君上好是温柔。”
喻隐舟自豪,唇角微微上挑,自然,他要将叶攸宁套牢在身边,不温柔一些,如何拿得出手?
叶攸宁还有后话,道:“像父亲一样。”
喻隐舟:“……?”
“父、”喻隐舟瞪眼道:“父亲?”
叶攸宁自然的点点头,道:“嗯,攸宁听说,普通人家的父亲,便是如此,孩子哭了,做父亲的会极力去哄,变着法子去哄,还会给孩子擦泪,不正如君上一般无二么?”
喻隐舟:“……”孤不想做爹!
喻隐舟的确比叶攸宁年长一些,且是叶攸宁名义上的王叔长辈,可……
喻隐舟据理力争,道:“也不只是父亲,才会擦眼泪,没准……兄长也会?”
“哥哥?”叶攸宁的眼神落寞下来。
喻隐舟只是想让自己降一辈儿,没成想提到了兄长,让叶攸宁想起了叶云霆,简直自掘坟墓。
叶攸宁的眼眸再次微微发红,蓄满了眼泪。
“攸宁,”喻隐舟无从安抚,正好岔开话题:“看那面,好似有一处林子,还结了杏子呢。”
叶攸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顺着窗子往外看。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
喻隐舟奇怪的道:“笑甚么?”
叶攸宁指着远处的树林,道:“君上,那不是杏子,是栗子。”
“呵呵。”喻隐舟一笑,道:“你休想诓骗于孤,孤是食过栗的,栗色纯正发红,怎么会是这绿油油的一片?”
叶攸宁忍着笑意,道:“君上吃的栗,自然是摘下来,处理好的,而栗生在树上,便是这样绿油油,麻扎扎的模样。”
喻隐舟:“……”
喻隐舟孤陋寡闻了,稍微咳嗽了一声,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些丑栗子让喻隐舟丢人,他合该揭过此事,再不提才是。
不过眼下,喻隐舟一反常态,道:“你可喜欢食栗?孤带你下去摘一些,如何?”
只要能转移叶攸宁的注意力,叫他不再为叶云霆伤心,喻隐舟管它栗子到底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便是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也是随便。
叶攸宁双眼发光,道:“这个时节正好食栗子,可以做成甜甜的栗子糕,或者直接用炭火烤甜栗食,若是与五花肉一起,又可以做成咸口的栗子炖肉。”
叶喻隐舟一看便知,叶攸宁是感兴趣的,朗声道:“停车。”
师彦立刻道:“君上有令,停车!”
大部队停下来,师彦上前道:“君上,不知有甚么吩咐?”
喻隐舟道:“孤看这地方不错,今日便在此处扎营,明日再行赶路。”
“扎、扎营?”师彦一脸迷茫,道:“可是君上,再有一点子路程,便要入雒师城了……”
从雒师到猎苑,根本不需要中途过夜,一口气便可回到城中。
眼看着雒师的城门楼堞就在跟前,君上却突然说要扎营。
喻隐舟沉声道:“孤说扎营,今日便在此处扎营。”
师彦:“……是。”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下了辒辌车,又吩咐道:“准备一些小筐子。”
师彦不解:“筐子?”
叶攸宁点头,道:“劳烦师将军,孤想去林子里摘栗。”
师彦恍然大悟,君上临时扎营,原是为此,是为了让叶攸宁去摘栗子!
哼哼,师彦心里哼唧着,上次自己与太子去林子里摘石蜜,被君上好一顿喝骂教训,如今倒好了,君上领头帮太子摘栗。
喻隐舟眯眼道:“怎么?还不快去?”
师彦拉长声音道:“是——卑将这就去准备小筐子!”
师彦准备了三只小筐子,小筐子上还细了绢丝的彩带,以免竹编的筐子扎了叶攸宁的手。
一只筐子粉粉的,一只筐子绿油油,另外一只筐子是七彩的。
叶攸宁选了七彩的小筐子,然后将系着绿油油彩带的筐子提起来,放在喻隐舟的手掌中,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君上提这个,这个颜色很衬君上。”
喻隐舟:“……”绿的?
师彦抓起最后一只粉嫩嫩的小筐子,道:“那咱们走罢!”
喻隐舟抬手拦住他,言简意赅:“去哪?”
“啊?”师彦迷茫:“不是去摘栗么?”
喻隐舟冷笑:“叫你去了么?是孤陪太子去。”
“啊?”师彦更是迷茫,道:“可、可是,卑将需要随时保护君上与太子的安危啊,自然要随行。”
喻隐舟道:“不需要你,孤可以保证太子的安危。”
“君上,我觉得罢……”师彦据理力争。
喻隐舟本就是想要和叶攸宁独处,昏暗的小林子,多么适合培养感情?
“觉得甚么?”喻隐舟冷冷的道:“若是闲的,去练兵,回雒师检查你的武艺。”
师彦:“……是。”
师彦灰溜溜的,提着自己粉粉的小篮子走了。
喻隐舟变脸比翻书还快,微笑道:“攸宁,咱们走罢。”
二人进了树林,果然有许多栗子树,这年头的栗子与金子一般金贵,只有贵胄才可食用,因着都是野生的栗子树,产量小,自然金贵无比。
叶攸宁指着树梢上的栗子,道:“君上请看,这栗子生在树上,都是这样麻扎扎的,外面裹着一层绿色的壳子,等熟透了,壳子会裂开,里面才是君上所说的棕红。”
喻隐舟定眼一看,还真是,有的绿壳炸开,露出里面的棕红色。
喻隐舟笑道:“原来栗的壳子外面,还有一层壳子。”
叶攸宁蹦起来摘栗子,他的身量并不高大,在树下一蹦一蹦的,衣袍宽大,跳得愈发松散,外袍竟然从肩头滑落下来,简直可以说是香肩半露。
“咳——”喻隐舟上前,揪住他的衣袍,将外袍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别跳,小心磕碰,你想要哪株?孤为你摘下来。”
叶攸宁指着头上,硕果累累的那一株,道:“君上,攸宁想要那株。”
枝桠挂着饱满的果子,虽压弯了一些,但十分高耸,总之喻隐舟的身高,是蹦起来也够不到。
喻隐舟的唇角划过一丝笑容,“唰!”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剑,昏黄的落日余晖,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来,映照在含光粼粼的剑刃之上。
这把佩剑,陪伴了喻隐舟两辈子,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长剑出鞘,必然染血,人头点地,绝没有虚发的道理。
而今日……
嗤!!
黑色的衣袍翻飞,犹如一只猎鹰,喻隐舟拔身而起,一踏树干,借力纵起,银光飞舞,树枝应声而断,硕果累累的枝丫整株落下。
“啊……”
就在喻隐舟姿仪挺拔之时,叶攸宁发出一声痛呼。
绿色的果子扑簌簌掉下来,正好砸在叶攸宁的脑袋上,叶攸宁书双手护头,蹲在地上。
“攸……”喻隐舟:“……攸宁!”
喻隐舟只是想要彰显一下自己挺拔的姿仪,高超的武艺罢了,没想到一时粗心大意,栗子砸了叶攸宁。
他大步跑过去,还有毛渣渣的栗子挂在叶攸宁的鬓发间。
“攸宁你没事罢?”
“刚才是孤没注意,失误……”
“别哭别哭,怎么又哭了?”
喻隐舟仔细的将叶攸宁身上挂着的栗子全都摘下来,幸好没有擦伤,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与头发,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好了好了,是孤不对,别哭。”
于是喻隐舟勤勤恳恳的将栗子全都装进小筐子里,将缠绕着丝带的小筐子跨在手臂上,背着受伤的叶攸宁,二人出了林子。
“君上,太子,你们回——”师彦兴奋的跑过来,想看看他们摘的栗子。
到了跟前,瞠目结舌,太子一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眼眸殷红的模样,分明是刚刚被人蹂躏肆虐的模样。
师彦的目光,僵硬的看向黑洞洞的小树林方向,又想到喻隐舟不叫自己跟着去树林,难道……
难道君上与太子,方才在小树林中,幕天席地的野……
喻隐舟还背着叶攸宁,将篮子递给师彦,道:“把篮子拿到膳房,师彦?发甚么呆?”
师彦脱口而出:“野合?!”
喻隐舟蹙眉:“甚么?”
“没没没……”师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改口道:“卑将说……呀哈——好多多多多栗啊!”
喻隐舟:“……”
叶攸宁:“……?”
师彦抢过篮子,道:“卑将这就送去膳房!”
“等等。”叶攸宁开口道:“不要送去膳房,这些栗子,攸宁想要亲自料理。”
喻隐舟不赞同的道:“不行,你的身子受不得。”
身子……
受不得……
师彦的眼眸狂转,上下左右的在叶攸宁身上打转,他们在树林里,一定干了甚么,不然为何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
叶攸宁抿着嘴唇不说话,用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了片刻,头疼道:“算了,拿到太子营帐。”
喻隐舟背着叶攸宁进了太子营帐,师彦把栗子放下,很快就退了出去。
叶攸宁一个翻身,从榻上起来,便去琢磨那两筐栗子,面上盈满了笑容,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喻隐舟看着他的笑容,心窍仿佛被融化了一般,不过是一些栗,就能让叶攸宁如此欢心,罢了,既然叶攸宁欢心,便由得他去。
叶攸宁端详着栗子,道:“君上,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这栗子,想吃甜甜的栗子糕,还是醇香的栗子炖肉?”
喻隐舟思考道:“孤不喜欢太甜腻的吃食,不如便用栗子入肉罢。”
喻国的宫廷也有栗子进宫,只不过都是煮一煮便食,栗子过于绵软,还要剥壳,喻隐舟并不喜爱这个口味。
但他从未食过栗子炖肉,用栗入肉,还是头一次听说,倒是有几分好奇,想要尝试一番。
叶攸宁轻轻拍掌,似乎想到了甚么,道:“这天气寒冷,不如做一些暖呼呼的烤栗子,哥哥最爱食烤栗子了。”
喻隐舟:“……”不是栗子炖肉么?
喻隐舟头晕、头疼、心酸、胸闷、气短。
这是认识叶攸宁以后的常见病……
喻隐舟道:“你先问孤想吃甚么的,不行,反正孤就要食栗子炖肉。”
叶攸宁笑起来,道:“君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挑嘴。”
一……把……年……纪?
胸闷气短的症状再次席卷而来,喻隐舟压着自己的胸口,道:“孤哪里是一把年纪?”
压低了声音,故意在叶攸宁耳畔道:“孤厉不厉害,难道攸宁忘记了?孤不介意,再帮攸宁仔细的想起来……”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表情并不见任何羞赧,点点头道:“君上虽年长一些,但的确是厉害的。”
喻隐舟自行忽略了前面那段话,只听到最后叶攸宁的夸奖。
叶攸宁又道:“这栗子经烤熟,可以直接食用,若是食不完,再入肉也不迟,非但不会影响口味,还会更加醇香。”
喻隐舟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要烤栗。”
叶攸宁并未注意喻隐舟酸溜溜的不满,开始着手处理栗子。
栗子外壳坚硬无比,又扎手,叶攸宁处理了一些,娇嫩的手掌立刻通红一片,还被扎出了血点子。
喻隐舟握住他的手,道:“别弄了,把自己个儿都给弄伤了,让膳夫去处理便好。”
叶攸宁笑道:“无妨的君上,这些小伤不算甚么,再者,拢共也就这么点子,马上便要处理好了。”
喻隐舟无奈:“那孤帮你一起。”
二人处理好栗子,膳房准备好了炭火,又按照叶攸宁的要求,弄了一些蜂蜜和饴糖,准备做香甜的糖炒栗子。
喻隐舟奇怪:“你弄这么多朹核子来做甚么?”
叶攸宁耐心的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这糖炒栗子的关键,并非是糖,想要栗子好吃,便不能用石子,不能用沙子来炒栗子,而要加入这些朹子的果核,果核清香,炒出来的栗子,会更加甘醇美味的。”
喻隐舟不懂这些,但看到叶攸宁说起吃食,眼目放着明亮的光芒,璀璨犹如繁星的模样,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感觉仿佛会传染一般。
喻隐舟的笑容突然有些凝滞,道:“太子贵为储君,为何会这般多理膳的手艺?甚至有些子,是膳夫们都不曾了解的?”
叶攸宁炒栗子的动作一顿,为甚么?自然是因着叶攸宁根本不是太子攸宁,而是穿越而来的恐怖游戏NPC!
叶攸宁面色平静,道:“攸宁离开雒师经年有余,总是要吃食的,不是么?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喻隐舟虽喜欢叶攸宁,但做国君久了,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疑心病,点点头,微笑道:“孤也只是随口问问。”
呼——
热气腾腾而起,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出锅,装在精美的承槃之中。
棕红色的栗子,糖色炒的浓郁,甜味浸透入栗子之中,却不粘手不脏手,热腾腾的,在这清冷的季节里,只是看着,只是闻着,便觉得暖意融融。
“君上,好吃么?”叶攸宁歪头看着试吃的喻隐舟。
喻隐舟被烫得嘶气,将栗子扔入口中,点头道:“这栗,与孤往日里吃得都不是一种滋味儿,栗肉软糯却不疲沓,甘松醇香,还有一股子清雅的香甜,并不腻口。”
叶攸宁笑起来,道:“好吃便行,那攸宁给哥哥送过去。”
喻隐舟:“……”栗子,突然有点酸。
叶攸宁盛了满满一承槃的糖炒栗子,亲自送到叶云霆的营帐。
“哥哥,”叶攸宁将热腾腾的栗子放在案几上,道:“这是我下午去摘的栗,哥哥尝一尝,味道如何?”
喻隐舟本想跟着进入营帐,但转念一想,太酸了,他不想让栗子更酸一些,干脆还是跟到了帐门口,没有入内,却在外面支着耳朵偷听。
叶云霆的嗓音莫名有些冷淡,仿佛这深秋初冬的天气,淡淡的道:“放着罢。”
叶攸宁奇怪,道:“哥哥,怎么了?你是生病了么?不舒服?”
明明启程之前,叶云霆还是好端端的,会抱着叶攸宁,哄着叶攸宁入睡。
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叶云霆愈发的冷淡。
叶攸宁打起精神,亲自剥了一颗栗子,烫得白皙的指尖发红,笑道:“刚出锅的,热乎乎呢,哥哥你尝一尝,是不是你喜欢的滋味儿?”
“以前……”叶攸宁的唇角笑意慢慢化开,道:“总是哥哥给我剥栗子吃,今日难得有机会,攸宁也给哥哥剥栗子。”
啪!!
叶云霆目光一眯,眼中闪烁着寒意,突然一把拍开叶攸宁的手掌。
冒着热气的烤栗子咕噜噜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土,滚得像个泥猴一般。
叶云霆声音冷漠,呵斥道:“以前?叶攸宁你明不明白,有以前的人,只有你。你所谓的以前,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编程!”
“哥哥?……”叶攸宁手背热辣辣的,有些刺痛,但他顾不得这些,呆呆的看着突然发怒的叶云霆。
在“记忆中”,哥哥一直很温柔,是一个谦谦君子,从不高声呵斥。
编程?
陌生的词汇。
喻隐舟站在帐外,没想到里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叶攸宁似乎痛呼了一声。
哗啦!
喻隐舟沉着脸,一把撕下帐帘子,大步走进来,将叶攸宁护在身后,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红肿的手背。
喻隐舟的怒气,仿佛是爆炸的栗子,瞬间冲到头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叶云霆的衣领。
叶云霆的义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喻隐舟冷嗤道:“你敢打攸宁?孤都不忍心伤他,你是个甚么东西!”
第47章 撮合
叶云霆冷笑一声, 道:“既喻公心疼他,便将他带走,别在孤的面前碍眼。”
叶攸宁怔怔的看着叶云霆, 方才还不觉得, 此时才反应过来, 只觉得手背刺辣辣的疼痛,喉咙哽咽,连吐息也变得逼仄起来。
“你说甚么!”喻隐舟死死揪住叶云霆的衣领,道:“你自己拿眼睛看看!为了给你烤栗, 他的手都扎成甚么模样了,流血了也不愿假手旁人。”
叶云霆下意识看向叶攸宁的手掌, 细长的食指白皙细嫩,指尖泛着殷红, 仔细一看果然有许多破口。
叶攸宁并非笨手笨脚,只是他的皮肤向来娇嫩,处理了那么多毛栗子,多少受了一些伤。
叶云霆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淡淡的道:“是孤叫他剥栗的么?”
“好!”喻隐舟不怒反笑,道:“左右孤早看你不顺眼,今日便教教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
嘭!!
喻隐舟一拳打下去,叶云霆并未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咕咚一声, 直接倒在地上, 后背撞在案几之上,案几一声巨响, 上面的香炉、烛台、竹简叮铛散了满地。
叶云霆的唇角绽裂,鲜红的血迹渗出来, 可见喻隐舟的手劲儿并非顽笑。
“喻公,”叶云霆抬起头来,发笑道:“你这功夫,是花架子不成?只这么大点力气?”
喻隐舟冷笑:“找打,还不容易?”
哐当——
喻隐舟又是拽住叶云霆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举拳再打。
“君上!”叶攸宁冲过来,抱住喻隐舟的手臂,道:“君上,别打了!哥哥他……”
“叶攸宁!”叶云霆打断了叶攸宁的劝架,道:“别再喊我哥哥,我与你很熟络么?从头到尾,你我根本便不熟悉,你数一数,你曾见过我几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只会令人心烦!”
喻隐舟呵斥道:“信不信,孤撕烂你的嘴巴!”
叶攸宁却道:“君上,让他说。”
叶云霆轻笑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么?你所记忆中的兄长,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喻隐舟气得肺都要炸裂,转头担心的看向叶攸宁,道:“攸宁,别……”
别哭。
喻隐舟还以为叶攸宁会哭,没想到叶攸宁这次竟没有落泪。
叶攸宁的表情很平静,点点头,轻声道:“原是如此。”
他说罢,转身默默的离开了营帐。
“诶?太子?”师彦正好路过,听到营帐中传来怒吼的声音,有些子奇怪,便想偷偷听一听,哪知道正好碰到了叶攸宁。
师彦奇怪的道:“太子,您……怎么了?”
叶攸宁面色很正常,但正因着无比正常,师彦才觉得不正常。
叶攸宁扬起一抹笑意,果然与平日里一样,很温和,是一抹正常的笑意,道:“没事,孤很好。”
师彦却道:“太子,您看起来一点子也不好,是不是发生了甚么?要不然……卑将陪太子说会儿话罢。”
叶攸宁却摇头道:“不必了,师将军去忙罢,孤……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完,便转头往营地外面走去,看样子,是想往树林里走。
师彦张了张口,十足犹豫,一时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太子想一个人静一静,可……”师彦自言自语道:“可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会不会有野兽啊?太子又不会武艺,那般柔柔弱弱……”
啪啪。
师彦的肩头被人拍了拍,转头一看。
“老乐啊!”师彦心不在焉的道。
乐镛奇怪的道:“师将军这是在做甚么?都快成望夫石了。”
师彦蹙眉道:“你别打趣我了,真的,我正心烦呢。”
乐镛道:“师将军因何心烦?不如说出来,也能给乐某解解闷儿。”
师彦:“……”
师彦翻了个白眼,道:“太子好像与君上,又吵架了。”
“吵架?”乐镛回头看了一眼营帐,道:“可太子,分明是从长王子的营帐中出走的。”
“是啊!”师彦拍手道:“我这奇怪呢,可太子倘或不是和君上吵架,难不成,还能与长王子吵架不成?长王子那光风霁月,彬彬有礼的模样,根本不会高声厉色,太子又是他的弟亲,怎么能吵起来?”
师彦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太子说要一个人待会儿,可那树林凉森森的,天色又全黑了,不会遇到甚么危险罢?”
乐镛眯起眼目,道:“太子独身去了树林?”
“是啊。”师彦点点头。
乐镛道:“糊涂,若太子有个意外,你可担待的起?还不快追上去。”
乐镛说罢,立刻大步离开营地,往树林而去,师彦追上去,喊道:“等等我,一起走啊!”
喻隐舟眼看着叶攸宁离开营帐,他的背影单薄,透露着一股落寞的气息。
喻隐舟的火气,仿佛泼了油一般,道:“方才攸宁在跟前,孤不好展开了手脚打你,如今攸宁不在,孤非打烂你这张不会说人话的嘴。”
“喻公可是真心真意对待宁宁?”
叶云霆突然的道:“若喻公当真一心一意对待宁宁,便从一而终,倘或喻公只是图一时新鲜,我劝喻公趁早收手,宁宁并非你的顽物。”
“你有甚么资格……”喻隐舟冷笑:“说这些话。怎么,现在摆起兄长的架子了?晚了。”
叶云霆抓住喻隐舟的手臂,沙哑的道:“请喻公,记住我今日说过的话。”
“不、不好了!”
哗啦——
帐帘子被打起,师彦大步跑进来,定眼一看,不由得愣了神儿。
长王子唇角挂彩,竟流了血,喻隐舟揪住叶云霆的衣领,叶云霆板着喻隐舟的手臂,二人仿佛在较劲,脸色十足不善。
喻隐舟呵斥道:“何事?”
乐镛跟着走进来,还是他镇定,道:“君上,长王子……太子不见了。”
“甚么?”
“宁宁?”
喻隐舟与叶云霆几乎同时开口,道:“如何不见?”
师彦赶紧道:“方才太子说要一个人独处,便……便离开营地,去树林了。”
喻隐舟蹙眉道:“树林?这么黑的天色,他一个人去树林,你便不知阻拦,孤养了一个痴子不成?”
师彦嗫嚅道:“卑将很快跟上去,但……但没看到太子的身影,只看到了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只染血的布头。
“这是宁宁的衣袖!”叶云霆一把抢过来,嗓音干涩的道:“他方才离开,衣袖便是如此,绣着一只仙鹤……”
叶攸宁的衣袍上绣着仙鹤,织法精妙,活灵活现,此时这被撕掉的布头上,正好有半只仙鹤的图样,翅膀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喻隐舟冷冷的看向叶云霆,道:“攸宁若有个好歹,孤要你赔命!”
叶云霆来不及理他,道:“师将军,快派虎贲军去寻!”
师彦看向喻隐舟,喻隐舟点点头,道:“把篝火点起来,便是烧光整个林子,也要将太子寻回来。”
“是!”
漆黑的夜色被火光映照的通透,比白昼还要敞亮,火把多如繁星。
虎贲军顷刻集合,师彦亲自点兵,一队队的兵马扑入树林,地毯式的搜索。
喻隐舟与叶云霆一起离开营地,进入树林寻找,来到师彦找到叶攸宁衣袖的地方。
师彦道:“便是这里,只有一片布头。”
喻隐舟蹲下来,拨开地上的杂草,果然看到了一片血迹,天色很黑,血迹被土壤吸收,若不仔细查看,几乎难以分辨。
喻隐舟沙哑的道:“攸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孤一定让你赔命,说到做到!”
叶云霆蹙眉道:“喻公当时便不该让宁宁一个人离开。”
喻隐舟冷笑道:“那还不是因着大王子尽做一些讨打之事?如不是因着大王子不说人话,攸宁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行动。”
“好了!”师彦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别吵了,先找太子!”
喻隐舟:“……”
叶云霆:“……”
师彦吼完,眼眸晃动,后知后觉自己自己吼了一国之君和大周王子,不争气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不过喻隐舟和叶云霆竟没说甚么,各自开始寻找,一个往东去,一个往西走。
师彦跺脚道:“还分开走?老乐你跟一个,我跟一个,都是不省心的!”
*
“追!”
“就在前面!”
“抓住他!”
几个黑影刺客穿梭在昏暗的树林间,似乎追赶着甚么。
他们不远处的前方,一抹白影快速奔跑,定神一看,原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
年轻人受了伤,衣袖断裂,手臂上染着血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往前跑——正是叶攸宁!
嘭——
叶攸宁脚下一绊,踩到了宽大的衣襟,整个人扑出去跌在地上,林间虽多杂草,叶攸宁的手肘还是立时挫破,疼痛难忍。
叶攸宁艰难的爬起来,远不只是手肘破了,方才被绊的那一下,脚腕也扭了,根本无法站立,更不要说逃命。
刺客冲上来,兵刃反射着月光,瞬间送到叶攸宁面前。
嗤!!
是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银刃流淌而下,滴落在叶攸宁的白衣之上。
叶攸宁却不觉疼痛,怔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惊声道:“哥哥?”
是叶云霆!
叶云霆手中没有兵刃,出来的匆忙,并没有佩戴刀剑,眼看有人袭击叶攸宁,想也未想,徒手握住那刺来的尖刀。
刀刃锋利,叶云霆的掌心、虎口,被划的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叶云霆看了一眼叶攸宁,手臂猛地用力一震,“啪——!!”直接将刀刃掰断,反手飞掷回去。
“嗬!!”刺客被扎中肩膀,仿佛被巨大的力道冲击,仰躺的栽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宁宁!”叶云霆顾不得染血的手掌,上下检查,道:“你流血了?受伤了?严不严重?快让哥哥看看!”
“哥哥……”叶攸宁迷茫的眨着眼睛,道:“哥哥你的手……你受伤更严重。”
“哥哥没事。”
叶云霆嗓子滚动,突然将叶攸宁紧紧拥入怀中,沙哑的道:“宁宁,别吓唬哥哥……”
刺客是成队来的,一个受伤,其余对视一眼,陡然扑上去,是看叶攸宁他们人少,想要围攻。
乐镛立刻大喊:“太子在此,拿刺客!”
喻隐舟与师彦就在不远处,听到乐镛的喊声,不由分说立刻折返,冲向声音的来源。
喻隐舟拔出佩剑,直接挑了一个刺客,呵斥道:“都给孤拿下,生死不论!”
虎贲军快速冲来,方才还仗着人多的刺客,此时已然不够看,瞬间被黑甲大军羁押,简直毫无悬念。
“攸宁!”喻隐舟大步走过去。
叶攸宁被叶云霆抱在怀中,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哥哥……你关心我?”
方才在营地,叶云霆还说着一些冷酷无情的话,仿佛与叶攸宁只是陌路之人,而眼下……
叶云霆分明没有带兵器,却不要命的用手去接刀刃,手掌血粼粼的一片,被剜得不成模样。
喻隐舟看着兄弟情深的场面,瞪了一眼师彦,道:“你带的好路,若是往西走,孤便会第一个寻到太子,哪里轮得到他假惺惺?”
师彦:“……”我、我的错?
叶云霆搂着叶攸宁,叶攸宁依偎在叶云霆的怀中,二人一时谁也没说话,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恋流转在其中,莫名有些温馨,令人不忍打扰。
喻隐舟眼看“插足”无方,还是硬要“插足”,大步走过去,故意挤开叶云霆,道:“攸宁,你受伤了,孤带你回去包扎。”
说罢,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
“君上……”叶攸宁道:“攸宁可以自己走。”
喻隐舟却道:“听话,你的腿不是也受伤了?你走得慢,孤抱你回去。”
叶攸宁点点头,他的腿的确受伤了,若是这么走回去,恐怕耽误大家伙儿的功夫,于是顺从的搂住喻隐舟的脖颈。
喻隐舟登时身心舒爽,回头对叶云霆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众人寻到了太子,押解着刺客回了营地。
喻隐舟抱着叶攸宁吩咐,道:“将刺客关押起来,严加审问。”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那么多刺客们么,孤不介意死一两个,有一个会说话的,足以。”
师彦拱手道:“敬诺,君上!”
喻隐舟臂力惊人,这么长时间抱着叶攸宁,也是十足平稳,进了营帐,将他轻轻放在榻上,道:“乐镛,快给太子医看。”
叶攸宁的手臂受了伤,刮破了一些,乐镛立刻上前,道:“太子伤口进了土屑,忍一忍,臣需要先为太子清理伤口。”
喻隐舟连忙道:“别怕,孤在这里,你若是觉得疼,便握着孤的手。”
叶攸宁向外看了一眼,道:“君上,哥哥呢?”
喻隐舟:“……”
叶攸宁又道:“哥哥受伤更严重,也给哥哥包扎一下。”
喻隐舟敷衍道:“孤一会子便叫医士去给长王子包扎。”
叶攸宁点点头,这才安心疗伤。
喻隐舟坐在一边,影壁一般碍事儿,蹙眉道:“轻一些,别弄疼了太子。”
“你不要如此包扎,转过去包……”
“这边也……”
乐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指点天下”的喻隐舟,淡淡的道:“还请君上移步帐外,臣一会儿便可为太子包扎好。”
喻隐舟:“……”
叶攸宁忍不住笑意,道:“君上,只是一些小伤不碍事的,若不然……君上替攸宁去看看哥哥罢?”
喻隐舟:“……”
喻隐舟面色温柔,笑容却不怎么真切,道:“好啊,你安心包扎养伤,孤帮你去看看长王子。”
叶攸宁道:“多谢君上。”
喻隐舟俊美的容貌,仿若一个翩然的君子,道:“你我之间,还谈甚么谢不谢的。”
喻隐舟出了营帐,并没有去找叶云霆。
师彦奇怪的道:“陛下不是要去探看长王子的伤势么?”
“孤疯了?”喻隐舟反问:“是去给长王子的伤药里下散盐么?”
师彦:“……”君上的嘴,骗人的鬼,方才答应的比唱的还好听。
喻隐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你说说看,孤若是想要讨得太子欢心,该如何做法?”
师彦也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做出同款的思索表情,道:“嗯……卑将以为,想要讨一个人的欢心,自然要投其所,他喜欢甜的,便把全天下的甜食都放在他的面前!”
喻隐舟挑眉,道:“你所说有些道理,继续讲讲。”
师彦得意了,侃侃而谈的道:“太子并非注重财帛之人,只是对饮食颇有些偏好,但太子自己便会理膳,手艺精湛,因此君上还需从旁的入手……啊!卑将知晓了!”
喻隐舟咋舌道:“一惊一乍毛毛躁躁的,讲。”
师彦拍手,满脸自豪的道:“太子如今最在意的,怕便是与长王子之间的手足情谊了!君上如能撮合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兄弟情深,必然可以讨得太子的欢心!真是个好法子!”
兄……弟……情……深……
第48章 夫君
喻隐舟的唇角荡开一丝冷笑, 道:“师彦,孤有的时候的确有些子疯,但还不至于痴。”
师彦:“……?”
师彦一脸迷茫的看着喻隐舟, 不明白这和痴有甚么干系。
喻隐舟沉下脸, 收拢了笑意, 道:“孤看你最近几日是太过清闲了,让刺客在眼皮子底下追杀太子,去,围着演武场跑十圈。”
师彦苦着脸:“啊……”
喻隐舟眯眼盯着他, 师彦赶紧道:“是,卑将这就去……”
师彦刚转头, 喻隐舟又道:“等等。”
师彦希冀的看着喻隐舟,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
却听喻隐舟道:“去给孤拿点散盐来。”
“散、”师彦磕磕绊绊的道:“散盐?君上, 您不会真的想要……”
喻隐舟道:“问那么多干甚么,叫你去你便去。”
师彦:“……是。”
长王子叶云霆的营帐之前。
喻隐舟没有令人通传,直接阔步走入,仿佛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长王子,”喻隐舟很是数落的道:“伤势可还好?”
叶云霆正在给自己清理伤口,还未包扎,掌心里血糊糊的一片,伤在关节之上,稍微一动便会撕裂伤口, 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令人观之不忍。
不忍,也只是旁人不忍, 喻隐舟挑眉看着叶云霆的伤口,笑道:“哦, 原来只是轻伤,不害命,也不瘸腿的。”
叶云霆眯起眼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喻公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难道还不明显么?”喻隐舟展开双臂,笑道:“孤是来看望长王子的,难不成是奚落长王子的?”
叶云霆轻笑了一声,自顾自的清理伤口,那表情似乎在说喻隐舟幼稚一般。
喻隐舟是周天子的结拜弟弟,年纪又长于叶云霆与叶攸宁,按理来说,合该是最成熟持重的人。
喻隐舟踱了两步,目光瞥向放在一旁的伤药上。
叶云霆清理伤口完毕,打开伤药的盖子,用伤布蘸了,似乎准备上药。
“长王子。”喻隐舟突然开口。
叶云霆顿住了动作,毫无表情的看着喻隐舟,道:“喻公还有甚么事?一口气说了罢。”
喻隐舟还是用余光瞥着那盒伤药,道:“其实……孤这次来,是特意转告长王子的,太子他好得很,虽受了一些伤,但都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可大好。”
叶云霆淡淡的道:“你同孤说这些做甚么?”
喻隐舟冷笑:“也没做甚么,只是想告诉长王子,如今太子忙着养伤,根、本没有关心长王子的伤势,长王子安心养伤,也不必担心太子会多虑。”
叶云霆的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伤药。
喻隐舟趁机走过去,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案几上的伤药,负手而立,双手背后看着叶云霆,道:“怎么?如今听孤说,太子不关心你,不在意你,心里反而空落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王子如此矫情之人,空对了太子的一腔好意,反过来却在这里期期艾艾?”
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袖袍中的散盐扑簌簌落在伤药的盒子里。
小动作做完,喻隐舟正好也奚落完毕,直起身来,不着痕迹的用袖袍扫了一下案几,将上面的散盐粉末拂掉,看不出任何端倪。
叶云霆果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毕竟谁能想象,人前威严冷酷的喻国国君,背地里竟然搞这些熊孩子的小伎俩——往旁人的伤药里撒盐!
叶云霆眼神中毫无光亮,淡淡的道:“喻公说完了?说完了,便回去罢。”
喻隐舟挑眉,若是按照平日里他的秉性,早就再狠狠奚落叶云霆一阵子了,不过今日……
喻隐舟一改方才的嘲讽,换上温柔而殷勤的表情,道:“罢了,长王子也是可怜见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若不然……孤帮你上药罢?”
叶云霆蹙眉,奇怪的看向喻隐舟。
无事献殷勤。
黄鼠狼给鸡拜年。
三岁孩子都知道其中必然有诈。
喻隐舟拿起伤布,蘸了许多伤药,满满的蘸上,浓浓的蘸上,厚厚的蘸上,笑道:“孤常年征战在外,是知晓的,像这样的伤口,合该厚厚的敷上一层伤药,休息两日便转好了……长王子,你可别怕疼。”
喻隐舟拉起叶云霆的手,殷勤备至,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好友,手拉手,哥俩好。
叶云霆稍微挣扎了一下,他也是练家子,不过今日受了伤,失了血,便没有挣扎开。
喻隐舟的笑意更加浓郁,混入了散盐的伤药,一点点靠近叶云霆血粼粼的伤口……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
乐镛提着药囊从外面走进来。
喻隐舟:“……”
喻隐舟蹙眉:“你来做甚么?”
乐镛回话道:“回喻公的话,太子让臣来为长王子包扎伤口。”
喻隐舟:“……”
乐镛又对叶云霆道:“太子十足关心长王子的伤势,特意嘱咐臣来为长王子仔细包扎。”
喻隐舟:“……”
喻隐舟刚才还撂下了一些狠话,与奚落的言辞,这么快便现世打脸。
太快了……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长王子,你可勿要误会,攸宁的秉性便是如此,就是太善良了,路边随意的阿猫阿若是受伤,他也要关心一两句,对你……也没甚么不同。”
叶云霆垂下眼目,仿佛在自言自语,道:“是啊,宁宁……便是如此。”
叶攸宁是抚慰型NPC,真的让喻隐舟说对了,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出于本能,叶攸宁都会前去抚慰。
与其说这是他们的秉性,不如说,这是他们的……枷锁。
喻隐舟挥袖道:“行了,快上药罢。”
叶云霆回过神来,拿起伤药。
“且慢。”乐镛突然出言。
叶云霆的动作一顿,道:“乐医士,怎么了?”
“是啊,”喻隐舟咳嗽一声:“有何不妥?”
乐镛拿过伤药,轻轻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淡淡的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姿仪挺拔,不愧是习武之人,又是一国之君,仪态万方,无人可比,只是此时,稍微又咳嗽了一声。
乐镛似乎看透了一切,从药囊中拿出一盒新的伤药,道:“长王子,请用伤药,那盒伤药……不适合长王子。”
喻隐舟:“……”
*
叶攸宁歇养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精神头便好了许多。
起了身,稍微下地活动了一下,脚腕的扭伤也好了一些,不再那般刺痛,完全可以行走,只是不走太快都无妨。
叶攸宁穿戴整齐,一大早便离开了营帐。
柳羡之惊讶的道:“太子,您怎么起得如此早,受了伤,合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叶攸宁却道:“无妨,醒了便起身,总是躺着,背都有些发木了。”
叶攸宁显然是有事儿,柳羡之不放心,便一直跟着叶攸宁,二人进了膳房。
柳羡之道:“太子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来到这油烟之地,若是感染了该如何是好?”
叶攸宁却笑道:“孤没有那么娇气的,来,帮孤剥点栗子。”
柳羡之无奈,道:“……是。”
叶攸宁起了一大早,钻进膳房之中,将昨日剩下来的栗子剥出来,这个糖炒栗子,便是要刚出锅才好吃,放了一晚上,栗子早就疲软了,没有头天吃起来新鲜可口。
叶攸宁唇角挂着微笑,道:“栗子补气血,哥哥昨日受了伤,掌心那般血粼粼的,流了那么多血,正好食栗补一补,孤打算将栗子做成板栗甜粥,清甜可口,朝饭食用是极佳的。”
“太子……”柳羡之有些迟疑,又怕打扰了叶攸宁的兴致。
叶攸宁道:“柳书吏,有甚么话,大可以直说。”
柳羡之抿了抿嘴唇,道:“自打太子昨日受伤,君上前前后后来了多少次?反观那个长王子,一次未曾抛头露面过,太子竟还心心念念记挂着长王子,这一大清早儿的,还要为长王子钻进膳房,沾染油烟污秽,小臣……只是为了太子不值得。”
“不值得?”叶攸宁眨眼:“这有甚么不值得?他是我哥哥啊。”
柳羡之一愣,哥哥?
自己也有哥哥,可是哥哥早就死了。
喻隐舟杀了他的哥哥,柳羡之却不想报仇,因着柳羡之被他哥哥连累的很惨,人人都可以戳着柳羡之的脊梁骨说,看,这就是勾引太子那个小白脸的弟弟。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叶攸宁忙碌起来,用柳羡之剥好的栗子熬粥。
粥水浓郁丝滑,米粒熬得爆浆,栗子也被煮烂,都无需怎么咀嚼,入口软绵顺滑,加入了石蜜的调味,米香、栗香,甜香混合在一起,层层递进。
这清冷的早晨,喝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栗子甜粥,暖身又开胃。
叶攸宁道:“柳书吏,你先来尝尝。”
柳羡之因着会理膳,总是帮着叶攸宁理膳,口福自然不浅,叶攸宁但凡做了甚么,都会分给柳羡之一份,从不忘记。
柳羡之尝了一口,被热气嘘了嘴唇,不住的嘶气,却道:“好香!”
叶攸宁笑起来:“别急,小心烫口,慢慢喝,这些是留给你的,你若是喝不完,请大家一起尝尝也好,这一碗孤便端走了。”
叶攸宁端着承槃来到叶云霆的营帐。
哗啦——
帐帘子正好打起,与叶云霆打了一个照面。
叶云霆动作一僵,又退回了营帐里,道:“太子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叶攸宁将粥水放在案几上,道:“哥哥,这是我做的板栗甜粥,补气血的,正适合哥哥。”
叶云霆冷淡的道:“孤吃过朝饭了。”
双眉无神的垂下来,叶攸宁喃喃的道:“这样啊……我该起得更早一些才是。”
叶云霆心窍突然翻腾起来,改口道:“放在那边罢。”
叶攸宁登时欢心起来,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神采,立刻将板栗甜粥放下,叮嘱道:“哥哥,这粥水是新熬出来的,有些烫口,一定吹凉了再食。”
“知晓了。”叶云霆道。
叶攸宁好不容易与他说上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的伤口,好些了么?昨日乐医士可与给你来诊看伤口?”
叶云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些了,医看了,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叶攸宁摇摇头,抿着嘴唇道:“没有。”
“以后吃食不必给孤送来,你是太子,不该干这些事情,还有……”叶云霆背过身去,冷漠的道:“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来了。”
“哥哥?”叶攸宁微微睁大眼睛。
昨日叶云霆还拼死救自己,手心伤成那个模样,而今日,突然变得冷漠异常……
叶攸宁垂下头来,道:“我先走了。”
哗啦——
是帐帘子微微颤抖的声音,阻隔了叶攸宁离去的脚步声……
营地的幕府营帐中,喻隐舟坐在案前,一大清早便在批看公文,都没来得及用朝食。
“君上。”师彦走进来,拱手道:“卑将审问出来了,那些刺客……合该是北狄人。”
“狄人?”喻隐舟蹙眉,冷笑道:“狄人都混到雒师脚下来了,真真儿是好啊。”
师彦道:“那些狄人是与大行令勾连的欲孽,他们似乎想要劫持太子,来交换北狄的俘虏。”
“哼,”喻隐舟道:“没想到那个北狄的将军,这么大的能耐,竟还有人想要把他赎回去?传孤的命令,加强圄犴的守卫,想从孤的眼皮底下偷人,他们还嫩了点。”
“是!”师彦拱手道。
说罢了,喻隐舟又低下头去批看文书。
师彦没有立刻离开,好像有些迟疑。
喻隐舟道:“说罢,还有甚么事儿?”
“那个……”师彦支支吾吾:“刚才卑将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路过了长王子的营帐,太子好像在里面……又不小心听到了长王子说甚么,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
嘭!!
喻隐舟将简牍扔在案几之上,冷声道:“这个王子云霆,真是不知好歹。”
师彦道:“卑将躲在旁边,看了一会子,太子出来的时候表情并无异样,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难过呢。”
师彦又感叹:“唉,也真是的,平日里但凡是谁难过,太子是最会安慰人的,可如今轮到了太子难过,卑将们都是一些大老粗,行兵打仗还行,砍头挑人也行,就是……就是唯独不会安慰人。”
喻隐舟眼眸微微转动:“安慰?”
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
“是,君上。”
叶攸宁回到了营帐,把寺人使女都遣出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软榻上,双手摊开,望着帐子顶,脑海中空荡荡的,心窍中亦是空荡荡的,唯独眼眸酸酸的,眼眶里满满当当,好似随时都会流下泪来。
“嗷……”
“嗷呜……”
“呜——”
轻微的响动钻进叶攸宁的营帐。
叶攸宁一愣,稍微支起单薄的身子,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圆滚滚,两手巴掌那么大,灰扑扑的小东西,从帐帘子的缝隙钻进来,在角落拱啊拱。
咕咚——
那小东西一歪,也没人碰他,假摔似的倒了下去。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翻身下榻,快步走过去,弯腰将那小东西抱起来
“好沉……”叶攸宁感叹。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只,竟然如此压手。
仔细一看,圆滚滚的小脸蛋儿,翘翘的筒子嘴,一双蓝幽幽的大眼睛,灰色的毛皮被蹭得乱呼呼,一副憨厚的傻样。
“这是……”叶攸宁惊讶:“小狗?”
“小狗,你怎受伤了?”
叶攸宁抱着“小狗”,将他放在案几上。
帐帘子再次打起,有人笑着走进来,道:“它可不是狗崽子,而是一只狼崽子。”
“君上?”叶攸宁看着来人。
是喻隐舟。
喻隐舟走进来,指着那“小狗”道:“虎贲军巡逻之时,发现的小狼胚子,腿上受了一些伤,本是想要打死的,不过被孤拦了下来,不知太子要不要养它?”
叶攸宁抚摸着小狼崽子的脑袋,小狼崽儿仰着头,睁着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祈求叶攸宁的照拂。
叶攸宁立刻道:“它还这么小,若是被打死了,岂不可怜?君上放心,攸宁可以照顾他。”
小狼崽子的腿只是擦伤,叶攸宁细致的给他清理伤口,又敷上伤药,用伤布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嗷呜……嗷呜——”
小狼崽儿蹭着叶攸宁的掌心,防腐撒娇一般,十足粘人。
叶攸宁道:“君上,它叫甚么名字?”
喻隐舟道:“一个小畜生而已,还能有甚么名字?既然从今以后他跟着你,太子便给他起名字也无不可。
叶攸宁思索了一阵,道:“嗯……你是灰色的,就叫你小灰灰罢,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姓,叶灰灰。”
喻隐舟被逗笑了,道:“你竟让小畜生也氏叶?怕是要气疯一把子叶氏贵胄。”
叶攸宁抱着小灰灰,道:“不管,灰灰以后便是攸宁的弟弟了。”
喻隐舟看着他,突然低声开口道:“太子,心情好一些了么?”
叶攸宁一愣,惊讶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
喻隐舟道:“孤知道,今儿一早你又在长王子那处受了气,平日里你只会安慰旁人,从不会安慰自己,指定一个人在这里苦闷,是也不是?”
喻隐舟伸出手,揉了揉小灰灰的小脑袋,道:“这小狼崽,虽是狼心,却不是狗肺,你若从小养他,指不定还能解闷,也是好的。”
叶攸宁笑道:“多谢君上,君上为攸宁的事情费心,其实……攸宁无事。”
喻隐舟以前不觉得,他不知自己喜欢叶攸宁,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允许旁人欺负叶攸宁,更加不允许叶攸宁独自一个人伤心。
叶攸宁轻轻叹息了一口气,道:“倘或……倘或哥哥能有君上这般温柔,那该多好。”
温柔?
喻隐舟一愣,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温柔。
喻国国君的口碑,向来都是专制刚愎、杀伐武断、嗜血如麻、暴虐天常,无论是哪点子,都与温柔不沾边儿。
喻隐舟又是欢心,又是心酸,道:“怎么?有孤一个还不够么?太子也太过贪心了一些。”
叶攸宁摇摇头,道:“君上与哥哥,怎么能一样?”
喻隐舟道:“如何不一样?”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哥哥是亲人,君上是……是……”
喻隐舟听他迟疑,故意压低了声音,暧昧的道:“是甚么?”
叶攸宁憋了半天,道:“王叔?”
喻隐舟:“……”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喻隐舟差点子捶自己的心口,那憋闷的感觉又来了,愈发的心酸!
纠正道:“甚么王叔?太子可别忘了,孤现在是你的夫君。”
叶攸宁眨眼看着他,道:“那不是假的么?”
喻隐舟理直气壮的道:“假的,便不能是夫君了么?再者,如今天子昏迷,北狄虎视眈眈,诸侯群狼环伺,最是要紧的时刻,便算是假的,你我也要装得仿佛真的一般,太子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叶攸宁又眨了眨眼睛,嗓音柔软又顺从的道:“夫君。”
“嗷嗷!嗷呜!”小灰灰叫唤起来。
喻隐舟瞪眼道:“小畜生,你搭甚么腔,一边去。”
小灰灰:“嗷嗷嗷!”
昂首、挺胸、翘尾巴,不服气!
喻隐舟又道:“太子,再唤一声。”
叶攸宁简直有求必应,道:“夫君。”
“再唤一声。”
“夫君,夫君,夫君。”
喻隐舟从未如此舒爽过,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听到这柔软的嗓音,甜蜜的称呼,便像是吃了石蜜一般,甜滋滋的直倒牙。
叶攸宁唤过之后,轻轻抚摸着叶灰灰厚厚的毛,道:“君上有所不知,在来到这里之前……哥哥,就是攸宁的全部。”
来到这里之前,喻隐舟不知道,叶攸宁说的是自己在做恐怖游戏NPC的日子。
叶攸宁只是一堆数据,无论是他的美貌,还是他的温和,一切都只是一堆数据。在这些数据之中,叶攸宁只有一个亲人,那便是叶云霆。
叶云霆是烘托叶攸宁凄惨身世的背景板,从未真正的活过,叶攸宁也从未真正的见过他的哥哥,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叶攸宁见到了哥哥,那种喜悦难以言绘。
喻隐舟心中虽有疑问,但没有打断叶攸宁的说辞。
叶攸宁缓缓的道:“虽然很奢侈,但攸宁……真的很想要家人。”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道:“君上有家人么?也有哥哥么?”
喻隐舟笑了一声,很是无所谓的道:“自然,孤当然也有家人,又不是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至于哥哥嘛——孤的君父天生风流,掖庭颇丰,孤的兄弟姐妹数不胜数。”
叶攸宁感叹道:“真好,有这么多亲人。”
“有甚么好?”喻隐舟却反问。
“不好么?”叶攸宁迷茫的道。
喻隐舟的表情还是很淡漠,幽幽的道:“孤刚降生那会子,天现紫光,是大瑞之征兆,本该是好事,只可惜……那一年孤的君父还在壮年,唯恐孤的祥瑞会冲撞了他,于是将孤丢在腊月的寒潭之中,任由孤自生自灭……”
喻隐舟的母亲生产之时落下了病根儿,一直缠绵病榻,听到了小小的喻隐舟的呼救声,挣扎着病体,在腊月的天气里,不顾一些的跳下寒潭救人。
喻隐舟道:“孤被救上来了,孤的母亲被冻死了。”
叶攸宁惊讶的道:“君上……”
喻隐舟抬起手来,道:“无妨,都过去了……后来很多人传说,孤是灾星,命格太硬,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母亲便是最好的榜样。君父将我丢到边邑去养,孤的幼年都在边邑,喝着风沙与西北风长大的……”
“再后来……”
喻隐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君父终于病死了,大哥要即位,他把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叫进都城,摆了一场家宴,趁着宴席,将我们都囚禁在宫中,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兄弟们为了活下去,亲手杀了最弱小的妹妹,大哥在门外听着惨叫,还在哈哈的大笑……”
叶攸宁抬起手来,搭在喻隐舟的肩膀上。
喻隐舟又道:“无妨,都过去了。”
仿佛只要说这么一句话,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宫中着火,”喻隐舟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把即将即位的大哥给烧死了,兄弟们也死的差不多,终于……轮到孤即位了,于是孤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喻国的……一国之君。”
“君上……”叶攸宁轻轻的道。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害怕么?”
叶攸宁的面色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而是稍微用力,揽着喻隐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上。
叶攸宁轻轻拍着喻隐舟的后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道:“君上当时一定很害怕的,倘或攸宁早一些认识君上便好了。”
害怕?
喻隐舟从不知晓甚么是害怕。
叶攸宁轻声抚慰:“君上,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喻隐舟自己说过两遍,可不及叶攸宁这样一句。
喻隐舟靠在他的肩头,那么瘦弱的肩头,那么单薄的肩头,只要喻隐舟一用力,便可轻易掰碎的肩头,此时却令喻隐舟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喻隐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分明是孤来安慰叶攸宁的,怎么反过来,被叶攸宁安慰了呢?
“嗷呜嗷呜!!”
“嗷嗷!”
叶灰灰探出头来,挤在二人中间,还用小爪子推着喻隐舟。
“你这小崽子!”喻隐舟瞪眼。
喻隐舟离开营帐,让小灰灰陪着叶攸宁。
“君上!”师彦走过来,道:“太子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喻隐舟点点头,道:“算是好一些了罢,不过……治标不治本。”
师彦叹气道:“那还能怎么办?除非让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可、可君上又不愿意。”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与方才瞪叶灰灰的眼神一模一样,道:“就你话多。”
师彦:“……”我又说错了?
喻隐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沙哑的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专门治嘴硬之人。”
师彦兴奋的道:“君上,是甚么法子?但凭君上吩咐!”
*
“不好了!不好了!!”
师彦大喊着冲入幕府营帐,道:“君上,大事不好!太子……太子被掳走了!”
“甚么?!”
今日是启程入雒师的时日,叶云霆一大早上便听到嘈杂的叫喊声,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道:“发生了何事?”
路过的寺人道:“回长王子的话,太子……太子好似被狄人劫走了!”
叶云霆面色一沉,顾不得腿脚,立刻冲向幕府大帐。
“喻公!”叶云霆冲进去,道:“太子被劫走了?此事当真?”
师彦正在禀报,道:“长王子,千真万确!狄人狡诈,趁着夜色劫走了太子,虎贲军如今都没有追到人,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嘭——
喻隐舟拍案道:“废物!孤养你们,是养了一群废物么?”
“报——!!”
一个士兵匆忙进入营帐,咕咚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启禀君上,这是北狄人送来的!”
喻隐舟蹙眉道:“呈上来!”
不等师彦动手,叶云霆已然等不及,一把打开盒子。
哐——
盒盖掉落在地上,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滴答——
滴答!
血迹顺着盒盖滴在地上。
那盒子里,竟是一条血粼粼的手臂!
“嗬——!!”
师彦大吼:“手!!手——不会是太子的手罢!”
叶云霆眼眸震动,立刻便要伸手去抓那手臂。
“且慢!”喻隐舟出手制止,道:“狄人送来此物,不知是否有诈,这断手之上兴许淬了毒,不可轻易触碰。”
“对对对、对啊!”师彦结结巴巴的道:“不能碰!或许……或许有毒!”
师彦擦着冷汗,自然不能碰!
因着这手臂,是师彦从乐镛的药房中偷出来的“针灸小人”的手臂。
外面涂了浓浓的血浆,还被师彦用刀扎了个十几二十下,伪装成斑驳不堪,受尽凌辱的模样。
假人的手臂本来就不真切,只是仗着血浆的掩护,倘或叶云霆一碰,立刻便可分辨真假。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眼神示意他镇定。
道:“这盒子里,似乎还有一封信?”
叶云霆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将染血的小羊皮抽出来,展开阅读。
“他们……这帮畜生!!”叶云霆沙哑的呵斥:“狄人抓走了宁宁,要咱们用金银财帛,还有北狄的将领去交换!否则……否则便会砍掉宁宁的另外一条手臂!”
嘭!!!
叶云霆狠狠将小羊皮扔在地上,他平日里温文儒雅,霁月光风,而眼下,整个人看起来暴虐不输喻隐舟,仿佛是黄泉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叶云霆嘶哑的道:“一定要救宁宁!喻公,还等甚么,立刻准备财帛与俘虏!”
喻隐舟却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道:“长王子,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叶云霆转头盯着喻隐舟,道:“如何从长计议?”
喻隐舟道:“狄人狡诈,他们让用财帛与俘虏换取太子,可谁知咱们准备了财帛,准备了俘虏,狄人会不会守信交换?万一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你到底甚么意思!?”叶云霆呵斥:“只是怕有诈,便不去救宁宁了?”
喻隐舟从席子上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上前,道:“长王子,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太子也变成了残废,你少了一条腿,他少了一条手臂,与你一般无二,都失去了继承周王之位的权利……”
“喻、隐、舟!”叶云霆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喻隐舟的衣领,沙哑的道:“你住口!宁宁不是残废!”
“怎么不是?”喻隐舟挑眉,并不惧怕,道:“若是真的论起来,长王子少了一条腿,倒是比太子少了一条胳膊,要好一些子。长王子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别救你的弟亲了,顺水推舟,自己成为大周储君?”
叶云霆一拳打过去,呵斥道:“你在说甚么混账话!”
喻隐舟早有准备,一掌拿住他打来的拳头,笑道:“长王子,不要惺惺作态了,你平日里对太子,不也是爱答不理的么?你们虽为兄弟,但是相处的时日甚少,哪里来的兄弟情深,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何必在孤的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呢?”
喻隐舟又道:“眼前的情势正是如此,太子失去了手臂,已然失去了储君的继承权,便是个无用之人,无用的棋子合该丢弃,留着做甚么用?孤又何必,费时费力,准备财帛,去救一个无用之人呢?”
叶云霆气得浑身发颤,嘴唇发紫,道:“好好好!喻公既然不愿意去救宁宁,我去!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不管宁宁!”
“长王子!”喻隐舟在背后叫住他,朗声道:“太子又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太子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弟亲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在意他?”
叶云霆的脚步顿住,双手攥拳,低头看着藏在袍子下面的义肢,幽幽的道:“宁宁是我的弟弟,你不懂……我甚么也没有,生来……便甚么也没有,他是我的命。”
说罢,使劲打起帐帘子,大步冲出去。
“哥哥……?”
一道声音响起。
叶云霆刚冲出营帐,正好与“被俘虏的主人公”打了一个照面。
叶攸宁一脸迷茫,手里端着一个承槃,承槃里装着满满的板栗炖肉,板栗喷香,五花肉挂着糖色,油润肉#欲,腾腾的冒着热气。
显然,叶攸宁根本没有被俘虏,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今儿一早都在膳房做板栗炖肉,怪不得营地乱成一锅粥,也寻不到叶攸宁本人。
叶攸宁缓慢的眨了眨双眼,喃喃的道:“哥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叶云霆愣住了,一张脸面写满了空白,二人对视了一阵,叶云霆突然冲上去,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臂,仔细的摩挲,上下左右的检查。
“宁宁……”叶云霆焦急的道:“你……你的手?”
他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的手还在。”
“哥哥,”叶攸宁安抚道:“我没事。”
叶云霆庆幸的道:“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嘭!
叶云霆将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死死的搂住他。
叶攸宁手中的承槃差点掉下去,这是炖了好久的板栗炖肉,为了让板栗和五花肉的味道交融,叶攸宁在膳房忙碌了一早晨,差点打翻了。
叶攸宁吐息不顺畅,被箍得差点窒息,道:“唔……哥哥,我我没事。”
叶云霆抱着他良久良久,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叶攸宁就会变成血粼粼的模样。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喻隐舟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样兄友弟恭的一面,忍不住扬起一抹冷笑,道:“嘴硬之人,孤见得多了,长王子只是区区不入流的微末之辈。”
叶云霆反应过来,蹙眉看着喻隐舟,道:“是你的计谋?”
喻隐舟倒是很爽快,承认道:“正是孤,长王子倒不必谢孤,孤只是不想看到太子整日为了兄弟情谊暗自伤神,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云霆额角青筋暴突,双手攥拳,看那模样,似乎像是要殴打甚么人一般,但他克制住了。
师彦笑呵呵的上前:“还有我!卑将也尽力了!那条断手,就是卑将找来的!”
说到断手……
叶攸宁的目光落在血粼粼的断手之上。
血浆、断手、板栗烧肉……
腥呼呼、香喷喷,这两种味道几乎格格不入。
喻隐舟生怕血浆吓坏了叶攸宁,挥手道:“师彦,把这些收拾了。”
“哦好……”师彦刚要动作。
叶攸宁却开口了,道:“君上方才说,攸宁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储君的继承之权,便是无用之人,便是一枚弃子,可以随意丢弃,这些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啊呀!”师彦浮夸的道:“我还是赶紧把断手收回去罢,一会子老乐该发现他的针灸假人,少了一条手了!”
说罢,也不嫌脏,抱着血粼粼的断手,丢给喻隐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溜烟儿跑了。
喻隐舟:“……”孤方才……有说过么?
第49章 一起更衣
“哎呦我的娘喂!”
师彦抱着针灸假人的胳膊, 埋头往前跑,自顾自的道:“快跑啊,火烧眉毛了!我还是不凑和这个热——哎呀!”
他只顾往前跑, 没注意前方有人, 一个猛子扎在了对方怀中。
“师将军, 当心。”对方扶住师彦的胳膊,这才没叫他跌倒。
“老乐?”师彦惊讶的道:“是你啊。”
乐镛往后看了一眼,奇怪的道:“是有甚么要紧之事么?师将军如此匆忙。”
“我告诉你,”师彦压低了声音, 道:“天雷勾地火了!你可千万别去凑热闹,小心连你一起烧了!”
喻隐舟谎称太子被北狄俘虏, 还缺了一条胳膊,这本是好意, 可以撮合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修复兄弟手足之情,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回旋镖,打回喻隐舟的头上去了。
师彦道:“你说君上也是,随口说甚么不好?非要说……说太子没有利用的价值,是个弃子,搁谁谁不生气?谁不动怒?就是欺负太子脾性太好了。”
乐镛平静的看着师彦叨叨,挑了挑眉, 道:“师将军怀里的这是……?”
师彦还在絮叨, 低头一看,吓得无声惊呼, 张大了嘴巴道:“这这这……你、你别看,这是我的……”
乐镛点点头, 淡淡的道:“哦,原是师将军的第三条腿,还宝贝的抱在怀里呢。”
“呸!”师彦气愤的道:“是你的第三条腿!看清楚,这是条胳膊!”
师彦拿着血粼粼的假胳膊比划,乐镛眼眸一眯,立刻认了出来,道:“师将军,这可是乐某的假人?”
师彦:“……”
“我要是说不是……”师彦尴尬的道:“你信么?”
乐镛平静的道:“师将军说呢?”
师彦连忙道:“这、这胳膊好着呢!就是染了点赃物,我回头给你洗洗,洗干净便好了。至于上面的刀痕……左右你也是用来扎针灸的,都是窟窿,不多我扎的这两下——”
他说完,一溜烟便跑,还喊着:“别那么小气,我改日给你买新的!”
乐镛:“……”
乐镛看着师彦的背影,平板的面容突然化开了一丝笑容,无奈的摇摇头。
“孤……”喻隐舟看着叶攸宁,与叶攸宁四目相对,道:“孤有说过么?”
叶攸宁点点头,道:“攸宁方才亲耳听到。”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立刻岔开话题,把矛盾转嫁到叶云霆身上。
义正词严的道:“长王子!你可真真儿是个懦夫!明明在意太子,却硬要打着为太子好的旗号,一次次伤害太子,你可知晓,这个世上伤害他最多的人,就是你!因着太子根本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伤心难过。”
叶云霆身躯一震,深深看着叶攸宁,喉咙连续滚动了两次,嗓音干涩的道:“宁宁……你可怪哥哥?”
叶攸宁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自然不会。”
叶云霆更是苦笑,沙哑的道:“是我不配……”
“哥哥?”叶攸宁想要上前安慰叶云霆,他看得出来,叶云霆很痛苦。
叶云霆却道:“你听我说完。”
叶攸宁便驻了足,定定的看着叶云霆。
这样的言辞,似乎很难以启齿,叶云霆的嗓音很轻,没有任何底气,甚至嗓音缥缈而游离,不怎么真切。
叶云霆幽幽的道:“我恨你。”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一颤,一向温柔的眼眸中充斥着不敢置信,甚至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喻隐舟火气冲上头顶,立刻便要上前,叶攸宁却拦阻他,道:“君上,请稍等一会子,听哥哥把话说完。”
叶云霆仿佛没有看到凶神恶煞的喻隐舟,自顾自的自说自话:“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我的一切……都是为了烘托你——叶攸宁,所以我一无所有。在当我绝望的时候,来到了这里,我以为自己可开始拥有,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因为这里的主角,也叫作——叶、攸、宁!”
叶云霆的嗓音沙哑,几近崩溃,却笑起来:“简直是讽刺,我极力想要摆脱的,仿佛梦魇,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我甚至想过,让你去死!只有那个叫做叶攸宁的人死了,我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
“原来……”叶攸宁垂下头去,轻笑道:“哥哥这么讨厌我。”
“可是……”
叶云霆突然动了,双手捧起叶攸宁的面颊。
喻隐舟立刻戒备,手掌搭在自己的腰间佩剑上,死死的凝视着叶云霆的一举一动,若他胆敢妄为,喻隐舟不介意僭越。
叶云霆轻轻的擦拭着叶攸宁的面颊,擦拭着他的眼泪,道:“可是哥哥做不到……我的悲惨,并不是你的错。我做不到,每次看到你受伤,哥哥的心窍便如刀割一般绞痛。”
叶云霆将叶攸宁搂在怀中,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不是编程可以写出来的……”
叶攸宁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哥哥……”
叶云霆的眼眶同样有些发酸,道:“宁宁,哥哥并非甚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是肮脏,心窍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这样的哥哥……你也想要么?”
叶攸宁搂住叶云霆的腰身,靠在他怀里,哽咽道:“自然,我做梦都想见到哥哥。”
叶云霆又是笑,又是叹气,又是如释重负,道:“宁宁,是哥哥错了,原谅哥哥,哥哥再也不会犯浑了。”
叶攸宁使劲摇头,道:“哥哥没错,不是哥哥的错。”
喻隐舟:“……”好了,皆大欢喜,只有孤一个人不欢喜。
喻隐舟知道,叶攸宁和叶云霆是亲兄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但纵使是亲兄弟,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咳!”喻隐舟忍耐着酸意,道:“难得太子与长王子和好如初,进帐再说话罢。”
故意走上前两步,硬生生插在叶攸宁与叶云霆中间,让他们连一根儿头发丝都碰不到。
三人进了营帐,喻隐舟亲手接过叶攸宁手中的承槃,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攸宁,这就是你亲、自为孤做的板栗炖肉?”
喻隐舟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故意加重了声音,还看了一眼叶云霆。
叶攸宁并未发现喻隐舟的“幼稚”,毕竟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杀伐果断的一国之君,谁能想象喻隐舟也有“童心”呢?
叶云霆淡淡的看了喻隐舟一眼,表情很平静,这让喻隐舟并未有得逞的快感。
喻隐舟特意坐在叶攸宁和叶云霆中间,拿起筷箸,道:“既然是太子亲手为孤做的,那孤可要好好儿尝一尝,其中的滋味儿了。”
板栗喷香,不只是香甜,这会子裹着肉味,给清甜的口感,多增加了一层丰富的口感。层次分明的五花肉,肥肉不会油腻,瘦肉不会清柴,咸香的滋味被板栗滋润,交相呼应,互相烘托。
“嗯。”喻隐舟点点头,道:“果然美味。”
糖炒栗子是纯正的甘口,喻隐舟不太能吃甜,如今栗子炖在肉中,更适合喻隐舟的口味,笑道:“不愧是太子为孤亲手做的膳食,便是美味。”
这么一会子,才坐下不到片刻,喻隐舟已经翻来覆去,来回来去说了好几遍“亲手做的”,生怕旁人听不清、记不住似的。
叶攸宁微笑道:“君上爱吃便好,若是喜欢,攸宁以后还可以做给君上食。”
喻隐舟的笑容化开,道:“好啊,那可要一言为定。”
叶攸宁点点头,道:“自然,只是一些吃食罢了,只是……”
他的话锋一转,道:“君上还未回答攸宁,方才说的弃子,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咳——咳咳!”一口炖肉,塞在喻隐舟嗓子眼,不上不下。
喻隐舟端起羽觞耳杯,润了润口,道:“太子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呢?”
叶云霆此时发话了,慢条斯理的道:“是啊,孤也想听听,喻公是如何想法的。”
喻隐舟:“……”
喻隐舟不着痕迹的瞪过去,眼神如刀子,活剐着叶云霆。
叶云霆一副过河拆桥的平静,并不去看喻隐舟,反而夹起一颗栗子,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那儒雅又斯文的模样,配合着他的白衣,端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说不来的神仙姿仪。
“攸宁……”喻隐舟道:“孤方才,只是为了诈一诈长王子,才那样说的,也是为了长王子能与你重归于好。”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道:“旁人常说,不经意说出口的言辞,才是真正所想,君上方才所说的,难道不是真心话?”
喻隐舟立刻道:“自然不是,哪个旁人说的,如此没有道理的言辞。”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道:“攸宁,你可信孤?”
叶攸宁考虑了一阵,淡淡的道:“谈不上信不信,不过……攸宁并未缺胳膊少腿,对于君上来说,尚且不是弃子。”
喻隐舟:“……”
“咳……”叶云霆一口栗子刚入口,险些笑得咳嗽。
喻隐舟又狠狠的瞪过去,抬起筷箸,“啪!”压住叶云霆的筷箸,不让他再去夹板栗炖肉。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长王子,这道吃食,是攸宁特、意为孤理膳的,长公子尝尝新鲜也就是了,别食太多,小心——不、消、化。”
叶云霆微笑,翩翩风流之气扑面而来:“喻公多虑了,孤的胃口……一直很好。”
啪!
叶云霆的筷箸翻过去,快速压过喻隐舟的筷箸,将板栗夺了回来。
啪!
喻隐舟不甘示弱,筷箸如剑,瞬间穿透板栗,再次抢过。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颗小小的板栗,在二人的筷箸间跳跃、旋转、翻飞,简直像是个……扑腾蛾子!
叶攸宁用纤细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面颊,奇怪的看着二人,道:“哥哥,君上,这板栗还有许多,何必争抢那一只呢?”
“呵呵,”喻隐舟冷笑:“是么?但孤怎么觉得,这只有些与众不同呢?这么多栗,孤独独爱见这一只。”
叶云霆温和一笑,道:“如此看来,喻公的眼光还不错,孤也觉得,这只板栗有些与众不同。”
喻隐舟冷声道:“是孤先看上了这只板栗。”
叶云霆却道:“不巧,这只板栗与孤同姓,那孤就要管一管了。”
叶攸宁吃惊道:“你们还给板栗起名字了?”
喻隐舟:“……”
叶云霆:“……”
嘭——
板栗一个颤抖,从筷箸之间飞窜出去,一声闷响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
“嗷呜——嗷嗷嗷!”
一只灰头灰脑,肚皮却白生生的“小狗子”钻了进来,“猛虎扑食”,因着脑袋太大差点子栽在地上,张开小嘴巴,“嗷呜嗷呜”的将板栗叼进了口中。
“你这小畜生!”喻隐舟呵斥道。
原是叶攸宁新收的“弟弟”——叶灰灰。
叶灰灰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香味儿,蓝幽幽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因着太小,牙口还不太好,“嗷呜嗷呜”卖力的咬着栗子,对叶攸宁摇晃着小尾巴,根本不理会喻隐舟的呵斥。
“灰灰。”叶攸宁将小狼崽子抱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好吃么?”
“嗷呜!!”
叶灰灰摇尾巴!
叶攸宁却道:“不行,不能给你再吃了,这栗子炖在肉里,对你来说太咸了。”
“嗷呜……嗷呜……”
叶灰灰耷拉耳朵……
叶云霆伸手揉了揉叶灰灰的耳朵,道:“宁宁,这是你养的?”
叶攸宁点头,有些子炫耀的道:“哥哥,你看它可爱么?从今往后,它也是你的弟弟了,叫叶灰灰。”
叶云霆宠溺的笑道:“可爱,如我家宁宁一样可爱。”
“呵呵……”喻隐舟冷笑:“这是孤送给攸宁的,长王子对攸宁不理不睬之时,多亏了这小崽子陪伴攸宁……这一个小畜生,尚且知晓对主人摇尾乞怜,你说有些人,心肠便是歹毒,对也不对?”
叶云霆自然听出喻隐舟的说辞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宁宁,”叶云霆道:“说到咸,哥哥倒是有个趣事儿,想要与你分享。”
叶攸宁立刻道:“是甚么趣事儿?”
叶云霆目光瞥向喻隐舟,道:“哥哥手掌受伤,本是小伤,便想自行上药,谁知那伤药,竟然变成了咸口,不知为何,里面加入了很多散盐。”
喻隐舟:“……”
“散盐?”叶攸宁惊讶,道:“散盐的确消毒,只是……其中杂质太多,又会令伤口剧痛,怎么会加入伤药之中?”
“是啊,”叶云霆微笑道:“喻公,你见多识广,可知这伤药之中,为何要加入散盐?”
喻隐舟:“……”
赤裸裸的威胁,喻隐舟感受到了,这分明是叶云霆的威胁,甚么如玉高洁,长王子背地里,也是个手段颇多之人,一点子不高洁。
叶云霆道:“幸而乐医士带来了新的伤药,否则哥哥便要受皮肉之苦了……”
叶攸宁蹙眉道:“怕是谁的无聊把戏。”
“是啊,”叶云霆点点头:“便是不知……是谁的无聊把戏了。”
“攸宁,”喻隐舟微笑打断:“你先带这小畜……”
他说到这里,感觉到叶攸宁不赞同的目光,改口道:“你先带叶灰灰,在这里坐一会子,孤的衣裳脏了,且去更衣,很快便回。”
喻隐舟的衣裳的确脏了,有一块油污,是方才栗子“逃跑”,蹦在衣袍上留下的污渍。
叶云霆的衣袍上,也有一块,纤尘不染的白色,被油渍玷污,看起来十足的扎眼。
喻隐舟咬着后槽牙,阴测测的道:“长王子,你的衣袍也脏了,不如……同孤一起更衣,如何?”
叶云霆微笑:“孤正有此意,喻公,请。”
“长王子,请。”
二人一起离开了营帐,留下叶攸宁一个人,抱着小灰灰喃喃自语的道:“更衣……为甚么还要一起?”
喻隐舟与叶云霆携手离开营帐,帐帘子“哗啦”放下,方才还恭谦有礼的二人,瞬间变脸。
喻隐舟立刻松手,甚至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叶云霆则是掸了掸自己雪白的衣袖。
喻隐舟冷笑道:“长王子,你如此做法……不厚道罢?”
“不厚道?”叶云霆反诘。
喻隐舟道:“多亏了孤,长王子才能放下扭扭捏捏的所谓心结,与太子重归于好,修复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如今长王子堪堪与太子兄友弟恭,怎么,转头便不认人,过河拆桥倒是很利索?”
叶云霆道:“一码归一码,喻公化解孤与宁宁之间的隔阂,孤的确感激喻公,欠喻公一记人情,便是喻公要孤另外一条腿,孤也不会眨一下眼目。”
喻隐舟好笑:“孤要你的腿做甚么?孤要的是……”
不等他说完,叶云霆断然道:“唯独宁宁,孤不可让给喻公。”
喻隐舟蹙眉,道:“长王子还说不是过河拆桥?”
叶云霆沉下脸面,正色道:“喻公想要甚么样的美人没有?你与宁宁不合适。”
喻隐舟追问:“如何不合适?”
叶云霆眯眼道:“喻公乃当世霸主,无论文韬武略,无人可以比肩,若选盟友,喻公自然是最佳的那一个,绝无第二人选,然……”
“君王薄情,喻公你是最寡义的那一个,有哪个做哥哥的,会放心将弟弟交给一个薄情寡义,多疑猜忌之辈?”
喻隐舟刚要开口辩驳。
“更何况,”叶云霆淡淡的道:“你们的年龄便不合适……王、叔。”
喻隐舟:“……”
第50章 偷吃
王……叔……
“呵呵!”喻隐舟冷笑:“还说长王子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叶云霆淡淡的道:“为了宁宁, 让孤做甚么都可以,别说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更何况……喻公也知晓, 孤本就不是甚么好人。”
“哥哥?君上?”
叶攸宁抱着叶灰灰从营帐中走出来, 道:“你们换好衣裳了?”
叶攸宁听到营帐外面的说话声, 还以为他们更衣完毕了,怎知一看……
两个人衣袍还是挂着油腥。
叶攸宁奇怪的道:“哥哥,君上,你们还未去换衣裳?”
“宁宁, ”叶云霆蹙眉,道:“怎么能没大没小的呢?喻公是长辈, 要唤王叔。”
喻隐舟:“……”
叶攸宁奇怪的道:“唤……君上,也不够尊敬么?”
叶云霆道:“自然, 乖,宁宁,唤王叔。”
叶攸宁受教的点点头,道:“王叔。”
喻隐舟:“……”
叶云霆爱惜的抚摸着叶攸宁的头发,道:“宁宁真乖。”
叶攸宁从未被哥哥这么夸奖过,那表情当即有些与叶灰灰神似,扬起巴掌大的脸蛋儿,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叶云霆。
叶云霆拉住叶攸宁的手,又道:“时辰不早了, 今儿个宁宁与哥哥一帐同眠, 如何?”
“不可!”
喻隐舟抢在叶攸宁开口之前阻挠。
叶攸宁诧异的看着他:“君……哦不是,王叔?”
喻隐舟:“……”想喋血!
喻隐舟咳嗽了一声, 道:“太子如今已然过了孩童的年岁,怎么还能与兄长同宿一帐呢?传出去惹人笑话。”
叶云霆却道:“宁宁便算年岁再大, 也是孤的好弟弟。”
叶攸宁欢心起来,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
叶云霆道:“无妨,我们兄弟还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便不打扰……王、叔、了。”
叶攸宁很有礼貌的道:“嗯君……王叔早些歇息,攸宁回去了。”
喻隐舟:“……”
“嗷呜嗷呜!”
于是兄弟二人,抱着一条小狼崽子,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走了,只留下喻隐舟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叶攸宁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雒师就在眼前,没道理再耽误。
第二日一早,喻隐舟便下令启程,准备进入雒师城门。
扈行的队伍一字排开,辒辌车、辎车已然准备妥当,喻隐舟看到叶攸宁从营帐中走出来,立刻上前,道:“攸宁。”
“君上……”叶攸宁下意识唤出口,赶紧改口道:“不对,是王叔。”
喻隐舟:“……”
喻隐舟忽略了这个称谓,道:“天气愈发寒凉,一会子你便与孤坐辒辌车,如何?”
叶攸宁之前就是坐辒辌车的,宽敞舒服,还能铺着软毯,也不会颠簸,十足柔软。
点点头,叶攸宁有些迟疑,道:“王叔,哥哥他也受了伤,能不能让哥哥一同乘坐辒辌车?”
喻隐舟:“……”当然不可。
“是啊,”叶云霆很是时机的走出来,道:“那日为了搭救宁宁,孤的手也受了伤,伤口一直未好,不知……喻公可否让孤也乘坐辒辌车,以免将伤口撕裂。”
喻隐舟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叶云霆的伤口,伤口在掌心里,怎么颠簸撕裂?
面对叶攸宁希冀的眼神,喻隐舟干笑道:“自然,辒辌车宽敞,多长王子一个人也不多。”
“来攸宁,”喻隐舟温柔的扶着叶攸宁,道:“小心脚踏子,上车罢。”
叶攸宁上了车,喻隐舟顺势也登上辒辌车,根本不需要脚踏子,一个纵身,连轻身功夫都用上了,动作迅捷犹如猎鹰,瞬间钻入车中。
叶云霆挑了挑眉,也跟上去。
叶攸宁坐在辒辌车最旁边的位置,喻隐舟则是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纵使叶云霆上车,也无法与叶攸宁挨着坐下,中间总要隔着喻隐舟。
叶云霆并未说甚么,端坐下来。
扈行队伍启程,粼粼的往雒师而去,马上便会抵达城门。
喻隐舟的眼眸微转,道:“攸宁,冷不冷?”
叶攸宁刚想摇头,知晓今日要赶路,特意穿了厚厚的衣袍,外加一个毛领披风,加之辒辌车生着炭火,根本不觉寒冷。
喻隐舟抢先道:“你身子那般羸弱,肯定是冷的,来,孤与你一起披这件披风。”
他把自己肩头的披风解下来,靠近叶攸宁,将披风披在两个人的肩头。
披风虽宽大,但始终是单人披风,叶攸宁便算是再羸弱,也是一个男子的身量,两个人披着勉勉强强。
喻隐舟很自然的挤过去,与叶攸宁坐在同一张软席上,冠冕堂皇的微笑道:“攸宁,挤一挤,这样更暖和。”
叶攸宁看了眼喻隐舟,想说自己不冷,可是喻隐舟一片好心,自己若是拒绝,实在不识好歹。
叶攸宁的秉性温和,又是抚慰型NPC,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点点头,笑道:“多谢王叔。”
喻隐舟:“……”王叔就王叔罢。
叶攸宁的身材纤细,尤其是杨柳一般的腰肢,虽然羸弱,却充斥着柔韧的感觉。
喻隐舟很自然的搂住叶攸宁的腰肢,仗着披风的遮挡,若有似无的揩油。
“唔……”叶攸宁身子敏感至极,之前又与喻隐舟发生过两次干系,已然不是青瓜蛋子,被喻隐舟这样触碰,食髓知味,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涌向四肢百骸,险些软倒。
“宁宁,怎么了?”叶云霆听到了叶攸宁的呻吟。
叶攸宁摇摇头,道:“没事……”
他虽这么说,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嗓音也有些柔软无力,在喻隐舟的耳朵里听来,说不出来的撩人。
若是叶云霆不在辒辌车中,喻隐舟必然会要了叶攸宁,真是可惜……
叶云霆眼眸一转,瞬间明白了喻隐舟在搞甚么诡计。
“王叔,”叶云霆一脸温和的道:“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摘掉披风呢?这样罢,宁宁你用哥哥的披风。”
叶云霆将披风摘下,披在叶攸宁的肩头。
喻隐舟扫了一眼叶云霆,幽幽的道:“无妨……怎么能叫长王子冻着呢?”
二人隐秘过招,叶攸宁恍然大悟的道:“王叔,你与哥哥一起披披风,不就可以了?”
喻隐舟:“……”
叶云霆:“……”
喻隐舟道:“孤也不是那么冷。”
叶云霆道:“宁宁你真会开顽笑。”
叶攸宁却道:“攸宁没有开顽笑。”
叶攸宁亲自站起身来,让喻隐舟和叶云霆靠近,把披风给他们披在一起,然后自己拿着叶云霆的披风,又披在自己身上,笑道:“这下便好了。”
哪里好?
喻隐舟和叶云霆都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之人,他们可不比叶攸宁,两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一起,盖着一张披风,肩膀各自露出一小半,怎么看怎么……滑稽。
叶攸宁坐好,微笑道:“哥哥与王叔这般看起来,很要好呢!”
喻隐舟:“……”哪里看出来的?
叶云霆:“……”怎么看出来的?
扈行的队伍顺利进入雒师城门。
叶云霆突然道:“停车。”
师彦保护着队伍,皱眉看了一眼叶云霆,并没有立刻下令,似乎在等待着喻隐舟的吩咐。
喻隐舟道:“长王子,这还没到宫中,不知为何停车?”
叶云霆道:“确还未到宫中,不过到了馆驿。”
叶云霆指了指窗外,道:“喻公下榻之地正好就在馆驿,如今到了跟前,哪里有让喻公多走的道理?不如……喻公请在馆驿下车罢,孤带着宁宁回宫便是。”
叶攸宁是太子,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寝殿,叶云霆是长王子,也有自己的寝殿。
喻隐舟一阵沉默,他如何能放心,叫叶云霆将叶攸宁带走?
喻隐舟干笑:“长王子说笑了,孤身为臣子,自然是护送二位进宫的,再者……天子昏迷不醒,孤暂代政务,总需要进入王宫,若是还下榻在馆驿,进进出出未免麻烦,也会浪费许多时辰,不如孤也在王宫中临时下榻,二位看如何?”
叶攸宁没有任何意见,点点头道:“王叔所言有理。”
叶攸宁回宫,宫人早早准备,将太子的寝殿收拾干净妥当。
遥遥看过去,太子寝殿跟前,竟围着许多人,也不似是侍奉寺人和使女,穿着打扮都十足体面。
“来了!”
“是太子!”
“太子来了!快快!别让那些竖子抢了先!”
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行动起来,犹如蜂群一般,快速涌向叶攸宁。
叶攸宁吃惊的立在当地,喻隐舟立刻踏上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以免有不长眼之人冲撞了叶攸宁。
叶云霆也是如此,同时踏上,二人均护在叶攸宁面前。
“放肆!”喻隐舟断喝一声。
那些涌上来的人群看到喻隐舟,吓得咕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喻隐舟冷声道:“王宫重地,岂容尔等喧哗?全都叉出去!”
“是!”师彦立刻便要动手。
“喻公饶命啊!喻公饶命!”
“臣乃是太子的族人。”
“臣也是叶氏族人!”
“今日听闻太子归朝,是特意来拜见太子的!”
原来这黑压压的一片人,竟然是叶氏的族人。
叶氏乃是雒师之内的名门望族,但他们并非雒师本地人,是跟随着太宰公孙无疾,从叶国搬迁而来。
公孙无疾当政以来,叶氏迅速膨胀壮大,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形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而如今……
公孙无疾这个叶氏宗主下狱,叶氏失去了领头羊,许多叶氏之人蠢蠢欲动,想要争夺宗族之位。
要知晓,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这般偌大的叶氏家业,落在谁头上不是天上掉馅饼?
更何况,太子虽为喻隐舟的提线傀儡,但终究是太子,往后要做天子的,这说明叶氏短时间之内倒不了!
但凡是在宗族中说得上话,露得了脸的人,今日全都聚集在太子寝殿的门口,打着探望太子的名义,其实就是想要拉拢叶攸宁,成为叶氏的宗主。
若能拉拢叶攸宁,说不定,便可以变成了第二个挟太子的“喻隐舟”!
“太子,您这一路受惊了!”
“老臣都听闻了,太子受了惊吓,还受了伤,老臣真真儿是想替太子受难啊!”
“太子,这些都是臣准备的补品与药材,许多药材,都是遍雒师也难寻的,对太子的身子大有裨益,还请太子笑纳!”
“哼,补品?你们不知太子身子羸弱,虚不受补么?你们旁支知道个甚么,也上来丢人现眼?”
“你们七房又知晓甚么?还不比一个旁支儿呢!哦——我记错了,你是八房,不是七房!”
“太子!!如今叶氏宗族,没有了主心骨儿,便是连这些微末的旁支儿,也敢站出来吆五喝六了,真真儿是乱套了!乱套了!还请太子主持大局,还给叶氏宗族一个清明啊!”
叶攸宁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额角,他素来喜爱清净,嗡嗡嗡的一片,吵得脑袋疼。
“嗷呜嗷呜!”
叶灰灰从人群中挤出来,它看到了主人,大眼睛雪亮雪亮,磕磕绊绊的往叶攸宁身上扑去。
“啊!!有狼!”
“小畜生!”
“快——保护太子!!”
叶氏族人一阵骚乱,有人举着贽敬的盒子就往叶灰灰身上砸去。
哐!
叶灰灰吓得叫出了小奶音,一个滋溜冲进叶攸宁怀中。
叶攸宁赶忙将叶灰灰抱住,道:“这是孤豢养的。”
“甚么!?太子您养了一只狼胚子!?”
“狼是养不熟的!太子您可要三思啊……”
“太子想养甚么,还需要你来置喙?要我说,太子养的这狼崽子,便是与众不同,一看便知是厉害之物!太子英明啊!”
叶灰灰胆子很小,吓得瑟瑟发抖,叶攸宁紧紧抱着它,安抚的顺着它的毛。
“够了!”喻隐舟终于开口了。
幽幽的扫视了一眼众人,所有的叶氏,无论是主家,还是旁支儿,瞬间噤了声,一个个静若寒蝉,不敢吭声。
喻隐舟冷声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便都退下去,王宫肃静之地,不是你们来喧哗的地方,都滚出去!”
叶氏族人吓得打激灵,也不敢执拗,只得把讨好叶攸宁的礼物放下来,悻悻然的出宫去了。
喻隐舟担心的道:“攸宁,伤到了没有?”
叶攸宁摇摇头,道:“没有,就是太吵了。”
“这把子庸狗!”喻隐舟冷嗤:“公孙无疾入狱之后,他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任是哪个阿猫阿狗,都想拉出来溜溜,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公孙无疾……
一谈到这个名字,叶云霆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宁宁,”叶云霆道:“哥哥累了,先回去歇息,你也早些歇息。”
叶攸宁关心的道:“哥哥,你没事罢?”
叶云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与叶攸宁虽然是亲兄弟,但绝对不是一个类型,这一路进入雒师,根本没走多远,叶攸宁还未疲累,叶云霆却突然说累了。
叶云霆摇头道:“无妨,只是累了。”
说罢,转身离去。
“哥哥……”叶攸宁还想安慰他两句。
喻隐舟拉住他,道:“攸宁,长王子不是说他累了么,让他去歇息罢,不要打扰长王子。”
“可是……”叶攸宁由余。
喻隐舟道:“乖,你也累了罢,咱们进去歇息。”
喻隐舟见他一直看着叶云霆的背影,唇角挑起,打横将叶攸宁直接抱起。
“啊……”叶攸宁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喻隐舟的脖颈,这样顺从的动作完全取悦了喻隐舟。
喻隐舟迈开大步,将叶攸宁抱入寝殿,直接入内,步伐迅捷宽阔,完全是迫不及待的模样。
嘭……
喻隐舟将叶攸宁轻轻放在软榻之上。
叶攸宁想要起身,对上了喻隐舟那双深沉的双眸,鹰目锐利,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隐藏着可怕的暗流,随时要将叶攸宁吞噬殆尽。
“攸宁……”喻隐舟双手一分,将叶攸宁的手腕按在耳侧。
自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喻隐舟再未与叶攸宁发生过亲密的干系,这一路走来,叶云霆总是捣乱,喻隐舟已然忍耐不住。
他的吐息粗重,倾洒在叶攸宁的耳畔,沙哑的道:“攸宁,孤让你舒服……可好?”
叶攸宁首先有些迷茫,道:“王叔?”
喻隐舟平日里最痛恨这个称谓,这称谓听起来,好似喻隐舟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子,而眼下……
喻隐舟突然觉得,这样的称谓从叶攸宁口中唤出来,格外撩人……
叶攸宁下意识低下头去,因着他感受到了喻隐舟的火热,被烫的一个激灵,之前两次都是意外,叶攸宁没甚么太多的意识,也记不太清楚,而现在叶攸宁没有中药,没有醉酒,身子不知为何软绵绵的疲软无力,仿佛要化成一滩春水。
喻隐舟沙哑的道:“真好听,攸宁,再唤孤。”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王叔。”
“再唤。”
“王叔……”
“再唤。”
“王……”
“嗷嗷嗷——!!!”
一道尖锐的小奶音打断了叶攸宁柔软的嗓音,叶灰灰冲入寝殿,仿佛一个小炮弹,风驰电掣,“嗖——”跃上软榻。
咚!
一脚子蹬在喻隐舟的背心。
喻隐舟毫无防备,“嗬——”倒抽一口冷气,向前扑去,为了不压坏叶攸宁,先忙侧过身体。
咚!!
又是一声巨响。
喻隐舟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榻牙子上。
“王叔?”喻叶攸宁震惊:“你……你的额头……”
肿了……
叶灰灰这一脚简直用了吃奶的劲儿,喻隐舟扑出去,脑门撞了一个大枣,瞬间红肿起来,好像金角大王……
“你……”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回头,用足以凌迟千军万马的冰冷嗓音道:“这个小畜生!”
“嗷嗷嗷!!”
叶灰灰浑身瑟瑟发抖,灰毛一根根扎起,夹着小尾巴,可见它有多么害怕。
但抖归抖,还是坚定的挡在叶攸宁面前,昂着小脑袋,呲牙咧嘴,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小奶音,好似在保护叶攸宁。
叶攸宁赶紧把叶灰灰抱起来,藏在怀里,若是被喻隐舟再看两眼,小灰灰怕是要变成一盘刺身了,很新鲜的那种。
“王叔,”叶攸宁干笑:“灰灰它不是故意的。”
“嗷嗷嗷!!”
叶灰灰呲牙,故意的!
叶攸宁又道:“你没事罢?”
喻隐舟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疼得闷哼一声。
叶攸宁赶紧道:“攸宁这就去叫乐医士前来。”
“等等,”喻隐舟道:“不必了,随便上些药便好。”
叶攸宁道:“这如何可以?伤成这样,若是不及时治疗,在王叔俊美的脸上落了痕迹,岂不是可惜?”
喻隐舟被气笑,如今这个时候了,叶攸宁竟然在意的是自己俊美的脸蛋儿?
喻隐舟道:“丢人,乐镛问起来,孤要怎么说,被一个小畜生踹的?”
叶攸宁:“……”
叶灰灰:“嗷呜嗷呜!”
喻隐舟的额头肿了起来,影响美貌,因此便没有在太子寝殿夜宿,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让叶攸宁休息,自己便回去了。
叶攸宁搂着叶灰灰安歇,叶灰灰暖洋洋的,仿佛一个小暖炉,这一晚上睡得十足香甜。
第二日一大早,叶攸宁打着哈欠,目光一瞥,看到了软榻的榻牙子,不由想起昨夜,喻隐舟险些破相。
“若真是坏了这样俊美的容貌,”叶攸宁点着叶灰灰的小筒子嘴,道:“你可就是罪过了。”
“嗷呜?”
叶灰灰歪头。
叶攸宁洗漱整齐,更衣完毕,将叶灰灰放在寝殿中,自己往膳房而去。
“太子。”柳羡之正好在膳房之中,道:“太子刚入王宫,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子,起得如此之早?”
叶攸宁笑道:“你不是也如此?”
柳羡之垂着头,道:“小臣是劳苦的命,太子则不一样,乃是金贵之人。”
叶攸宁道:“哪有甚么金贵不金贵的?”
柳羡之道:“太子今日又想做甚么新鲜的吃食?”
叶攸宁环视了一圈四周,这一大早晨,膳房已然准备好了许多的食材,琳琅满目的铺着。
叶攸宁眼眸一亮,拿起脆生生的“柳叶子”,道:“这韭看起来好生新鲜。”
柳羡之道:“是天还未大亮之前,农人刚送进宫的,十足新鲜。”
叶攸宁点点头,道:“就做这个了。”
“韭?”柳羡之奇怪。
叶攸宁微笑道:“韭是活血化瘀的食材,又有益阳补肾的作用,正适合君上……”
昨夜叶灰灰把喻隐舟给踹了,叶攸宁寻思着,今日做一些活血散淤的吃食,也好让喻隐舟的伤势早日愈合。
喻隐舟的额头红肿一片,最重要的便是散瘀。
提起韭菜,许多人都知晓韭菜壮阳补肾,但其实韭菜还是典型活血化瘀的食材。
叶攸宁将韭菜仔细的清理干净,然后切碎,和肉馅混合在一起调味,又准备了面皮,将韭菜肉馅包在面皮里面,做成了韭菜饺子。
日前叶攸宁包饺子,喻隐舟便十足喜爱,不过那时候没有做韭菜馅的饺子。若论起饺子,韭菜饺子可是最家常的味道,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吃食。
一部分饺子用水煮,一部分饺子经过油煎。
水煮的饺子外皮白嫩筋道,一个个饱满圆润,油煎的饺子外焦里嫩,焦香四溢,两个口感互不冲突,还能令饺子的吃法更加丰富。
“柳书吏。”叶攸宁道。
“太子。”柳羡之走过来,道:“太子有甚么吩咐?”
叶攸宁道:“膳房中可有醋?”
“醋?”柳羡之难得迷茫:“太子,不瞒您说,这膳房中的食材、浆饮,小臣都如数家珍,只是……不知太子所说的醋,为何物?”
吃饺子,怎么能没有醋呢?
叶攸宁仔细思索了一阵,道:“嗯……苦酒呢?”
柳羡之恍然大悟:“苦酒?那是有的,只是……不知太子要苦酒做甚么?”
这个年代还没有醋这么一说,苦酒便是所谓的醋,只不过苦酒的酿造与醋还是不太一样,口感酸涩的厉害,乃是腌制酱菜的调味,一般都不会入菜,更不会特意拿出来吃。
柳羡之虽迷茫,却还是手脚麻利的将苦酒的坛子搬出来。
叶攸宁打开封盖,一股子酸涩之味扑面而来。
“好酸……”叶攸宁眨了眨眼睛,差点酸掉眼泪。
忍着眼目的酸涩,用小匕盛出一些来,放在浅口的小承槃中。
叶攸宁将外皮白嫩晶莹的饺子,在醋里轻轻一滚,雪白的外皮沾染上淡淡的琥铂色,便仿佛清雅的美人,瞬间添置了一丝烟火之气,好看得紧。
叶攸宁体贴的吹了吹饺子,递到柳羡之唇边,道:“来,尝尝看。”
柳羡之将信将疑,还是张开嘴巴,便是毒药,只要是叶攸宁喂过来,身为毒唯的柳羡之,绝对二话不说便会吃下。
“嗯……”柳羡之惊讶的睁大眼眸,道:“这……这味道……”
饺子热腾腾,冒着热气,柳羡之却顾不得烫口,惊讶的道:“好香!酸酸的,竟十足解腻,一点子也尝不出苦酒的瑟口,真真儿是神了。”
叶攸宁微笑:“自然,饺子蘸醋,总是不会出错的。”
叶攸宁道:“你再尝尝煎饺。”
柳羡之用筷箸夹起一只煎饺,外皮焦香,比水煮的饺子“支棱”很多,同样在醋里滚了一圈,一口咬下去,外皮咔嗤作响,醋酸混合着蒸腾而出的肉香,还有韭菜的菜香,比水饺多了一股子油润的滋味,同样好吃的不得了。
“也好吃!”柳羡之感叹。
叶攸宁笑道:“看你更喜欢水饺,是不是觉煎饺有些子油腻了?毕竟个柳书吏喜爱清淡的口味。”
柳羡之迷茫道:“太子……太子怎知小臣喜欢清淡?”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自然是看出来的。”
柳羡之低垂着头,轻声道:“小臣卑微,微不足道,从没有人会多看小臣一眼。”
叶攸宁放下手头的活计,道:“柳书吏,你怎么了?怎会没有人多看?你如此优异,又善于四夷方言,是那些大行署的官吏,都不能比的,你放心,等过了这阵子,孤便与喻公去说,让你重回大行署。”
柳羡之瞪大眼睛,感动的眼眶发酸:“多谢太子!”
叶攸宁笑起来,温柔的替他擦掉眼泪,道:“怎么还哭了?这是欢心的事情,不要哭。”
柳羡之赶紧擦了擦眼泪,道:“让太子见笑了。”
叶攸宁道:“这样罢,你先帮孤把这些饺子,一半送到喻公那里,一半送到长王子那里,孤还要再包一些,一会子中午,你们也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饺子。”
柳羡之道:“是,小臣这就去送。”
叶攸宁将饺子一分为二,平均分为两份,装在精致的食合中交给柳羡之。
柳羡之提着两个食合,首先往喻隐舟下榻的寝殿而去。
喻隐舟下榻在宫中,日常处理公务也在此处,这一大早上的,他便在忙碌。
“嘶……”喻隐舟抬手扶了扶额头,疼得一个激灵,叨念道:“这小畜生,孤早晚炖了它……嘶!”
“拜见君上。”柳羡之从外面入内。
柳羡之最近都在为叶攸宁办事,喻隐舟一看到他,便知是叶攸宁派过来的。
“太子可有甚么事?”喻隐舟
柳羡之恭敬的将其中一个食合放在案几上,道:“启禀君上,这是太子刚刚做好的饺子,让小臣为君上送一些来,还是热乎着,太子请君上趁热品尝。”
饺子!
喻隐舟很喜欢上次的饺子,亲手将食合打开,一股喷香扑面而来。
虽水煮的饺子闻不到香味,但是油煎的饺子香气霸道。
喻隐舟立刻放下公文,拿起筷箸,夹了一只煎饺,他看到旁边的小碟子,顺势沾了一下子,送入口中。
“好酸……”喻隐舟酸得蹙眉。
他不太能食酸,但又觉得这味道吃得很过瘾,于是又沾了一下,果然,虽然酸涩,但莫名激发食欲,让人欲罢不能。
喻隐舟一颗水饺,一颗煎饺,吃了足足四颗,这才发现这饺子……
“这饺子是甚么馅料?”
柳羡之回答道:“回禀君上,是韭与豚肉。”
“韭?”喻隐舟眼膜一动,看着被咬开一半的饺子,碧绿碧绿的菜叶。
韭是壮阳之物,喻隐舟并不知韭菜还能散瘀,难道……
难道叶攸宁在埋怨昨夜,孤没有继续下去那档子事儿?
喻隐舟的面色有些悔恨,倘或知晓叶攸宁愿意,纵使肿着脑门,喻隐舟也会继续下去,绝无怨言!
喻隐舟蹙眉道:“怎么还有一个食合?是给谁的?”
“回禀君上,”柳羡之如实回答:“是太子让小臣送给长王子的。”
王子云霆?又是王子云霆。
喻隐舟冷笑一声,招手道:“拿上来,孤看看,长王子的吃食,与孤的有甚么不同。”
柳羡之有些迟疑,但还是将食合放在案几上。
咔嚓——
喻隐舟打开,里面果然也是饺子,一半白嫩嫩的水饺,一般焦香四溢的煎饺,和喻隐舟的配置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喻隐舟喃喃的道:“这个攸宁,真是一碗水端平。”
他的眼眸一动,闪过锐利的光芒,不等柳羡之阻止,喻隐舟出手如电,唰唰两下,将水饺和煎饺各夹一个,塞在了自己嘴里。
柳羡之:“……”
喻隐舟优雅的咀嚼,虽然没有蘸醋,少了一些滋味儿,但一想到这是叶云霆的吃食,被自己吃到了口中,又多了一层滋味儿,心窍中爽俐的厉害。
咔嚓!
喻隐舟很自然的扣上食合盖子,姿仪端方,好似方才偷吃之人不是自己一般,挥了挥袖袍,正色道:“好了,送过去罢。”
柳羡之:“……”
柳羡之赶紧提着食合离开,生怕自己再逗留一下,便只剩下食合了,早知如此,便该先去送长王子的饺子,现在好了,饺子凭空丢了两只。
喻隐舟吃光了饺子,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意犹未尽,干脆站起身来,准备去膳房寻叶攸宁。
刚走近膳房,便看到有人也往这边走来,正是长王子叶云霆。
“长王子。”
“喻公。”
二人虚伪的打了一声招呼,叶云霆道:“方才宁宁给孤送来了一些吃食。”
喻隐舟一笑,道:“孤知晓,攸宁也让人给孤送来了,而且……孤的饺子,比长王子多两颗。”
叶云霆蹙眉道:“喻公又没见过孤的吃食,怎知喻公的吃食,比孤的多两颗?”
喻隐舟:“……”
何止见过,还吃过。
“咳咳……”喻隐舟咳嗽一声,想要岔开话题,堂堂一国之君“偷吃”,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岂不是要被叶云霆抓住把柄,叨念上一年半载?
“太子——太子……奴家好冷呀——抱紧奴家……”
一道甜腻的嗓音,九曲十八弯,从膳房的户牖之中透出来。
喻隐舟与叶云霆立时戒备,对视一眼,“嘭——”冲进膳房之中……
叶攸宁让柳羡之去送吃食,毕竟饺子还是趁热吃才好吃,自己留下来继续包饺子。
叶攸宁理膳十足投入,并没注意膳房,几个叶家的人走进来,把膳夫全都赶出去,一时间膳房变得空荡荡。
叶攸宁正在包饺子,少了一些面粉,想要在抓一些面粉洒在案板上,以免饺子粘连。
他一回头……
“你是何人?”
膳房中的膳夫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膳夫。
身子骨柔柔弱弱,比叶攸宁瘦弱一大圈,一看便不是膳夫。
那小膳夫娇柔的道:“太子——奴家是叶氏族人,奉命前来伏侍太子的。”
叶攸宁了然,原来又是叶氏的族人,真是阴魂不散。
昨日堆在寝殿之前送礼不成,今日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搞一些小手段。
叶攸宁点点头,道:“那你会包饺子么?”
“包、包饺子?”小膳夫一愣。
“不会?”叶攸宁道:“既然不会,你来伏侍甚么?出去罢。”
小膳夫尴尬挤出笑容:“奴家虽……虽然不会包饺子,然仰慕太子已久,听说太子喜爱理膳,特意来伏侍太子,奴家会得可多了呐!”
呼啦——
一声轻响。
小膳夫的衣袍,仿若蝴蝶,扑簌簌的落地。
他甚至没穿内袍,光溜溜的!
叶攸宁注视着小膳夫,好似他穿着衣服,和没穿衣服,也没甚么两样,甚至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看着落在地上的衣物。
小膳夫脱衣裳的时候,带下了几根丝发,这膳房最注重的便是卫生,若是头发混入吃食,可是大忌,岂不恶心?
小膳夫有些焦急,腿一抬,竟然上了砧板,将自己横陈在砧板之上,娇柔的道:“太子,好冷啊——奴家好冷,太子快来抱紧奴家呀——”
叶攸宁还是不为所动,一脸平静。
小膳夫更是尴尬,强颜欢笑的道:“太子,奴家……不好看么?还是这膳房,不够有情趣?”
叶攸宁指了指砧板,道:“砧板……”
“是呐!”小膳夫抢先道:“太子为刀俎,奴家为鱼肉,奴家还不是任由太子处置嘛?太子,快来呀!”
叶攸宁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孤不杀人。”
搔首弄姿的小膳夫:“……”
嘭——!
膳房的大门被踹开,喻隐舟与叶云霆同时闯进来。
一眼便看到满地凌乱的衣物,一个赤条条的小膳夫,玉体横陈在砧板之上。
叶云霆立刻退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叶攸宁身上。
叶攸宁好笑的道:“哥哥,地上的不是攸宁的衣裳。”
喻隐舟则是一把捂住叶攸宁的眼睛,用高大的身躯遮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那小膳夫。
叶攸宁拔下喻隐舟的手掌,面色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淡淡的道:“这猪肉好吃鲜嫩,是需要宰割之前放血的,圈养之时阉割的,你这骨瘦如柴,是万不及猪肉来的鲜美……怎么,你想放血?还是……阉割?”
目瞪口呆的小膳夫:“……”
小膳夫完全愣住,不只是目瞪口呆,甚至瑟瑟发抖,腿一软,从砧板上摔下来,跪在上颤抖。
太子如此柔弱清秀,嘴皮子一碰,竟说出如此森然的言辞来。
喻隐舟眯起一双凌厉的双目,冷声道:“滚去让叶氏的人安分一些,否则……别怪孤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