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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秘库争

    大燕的皇室秘库自开国来, 网罗天下奇珍异宝。而在这之中,据说最为隐秘,最为贵重?的乃是大燕开国皇帝留下的镇国之宝。

    无人知道其具体为何,但人人皆传, 大燕屹立几百年而不衰, 皆是因为此物。

    为秘库安全不受贼子觊觎, 其具体位置只有皇室血脉才能知晓, 而秘库的大门更是只有大燕沈氏的嫡亲血脉才能打开。

    林清樾恢复神智时, 自己正背靠地宫石灯倚坐,四肢乏力,耳边只能听见不远处一男一女?说话, 似没?有察觉到她的醒来。

    “中蛊的为何是她?你说你亲眼看见她喂蛊,用?得到底是哪只眼?”

    男子声音冰冷阴鹜, 像是把人放在三九寒冬中,檐角所凝结的似坠非坠的冰锥下。

    一种压在眉心,不知何时置人于?死?地的漫不经心,让跪在其跟前的周念心中一抖。

    萧定安很少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自她四年前被萧定安捡回一命来,萧定安对她一直态度温柔, 不仅告诉她林氏并非她唯一的归宿,还让她跟在他的身边,免了?许多?林氏暗部的糟心事。

    她一直以为, 就算萧定安不曾言明。

    她终归在他心中是有些?不一样的。

    可今日?,他却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对她用?上了?处理无关人等的冷漠语气。

    周念懊悔。

    她确实亲眼看着林清樾哄骗梁映吃下东西,而蛊虫下好之后, 琉璃身上的子蛊也确实不曾发作?。甚至于?之后每隔七日?,在林清樾喂食母蛊之后, 她都会靠笛声再一次确认梁映中蛊之症。

    一切的一切都毫无破绽。

    唯独她不曾想过。

    ——林清樾将这蛊种给?了?自己。

    这可是失心蛊。

    养成之后,不再有自己的心智,任凭养蛊人调遣。

    而在喂养母蛊的过程中,母蛊每被笛声唤醒一次,便?是催心碎脉之痛。

    她以为梁映发作?时只是面色苍白,冷汗层出,算是能忍。

    原来,她装得更好。

    周念记得其中一次唤醒母蛊时,她就在梁映身边,竟能生生忍下,连最亲近的梁映都骗过去了?。

    若不是刚刚清河宴上,她吹奏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而她硬是忍到大燕胜出,景王赐赏才肯倒下,周念还不能察觉。

    都说暗部之人无心。

    而林清樾更是在萧定安的描述中,是一个极为看重?自我,永远为自己留下后路的人。

    她怎能料到。

    看着每日?用?甜言蜜语哄骗梁映吃药的林清樾,背地里却能为梁映做到如此地步。

    可千言万语也弥补不了?犯错的事实。

    周念以额叩地,低声道。

    “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自然要罚。”

    耳边男人一声冷笑,下一刻周念左眼眼眶就传来一阵剧痛。

    萧定安瞥了?眼周念发抖模样,冷淡地将刚刚刺进的长针从她眼中拔了?出来,顺着长针一点污血沾在了?萧定安的掌心。

    萧定安随即把长针撇下,从怀中拿出绢帕轻轻将手擦拭干净,这才走到倚坐在地灯旁的人面前。

    “小樾醒了?,也不叫我?”

    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话声打在林清樾的发顶。

    林清樾施施然抬头,他们所在应该是在一座地宫,此刻他们位于?一扇硕大的石门之前。大概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萧定安脱去了?伪装他身份的银面。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展现在林清樾的眼中。

    熟悉是男子的眼角眉梢还有着十四岁离别那年的痕迹,而陌生却是林清樾想不通,当年那个事事随缘,沉默敦厚的定安哥哥怎么长成了?现在这般心狠手辣的样子。

    “为何要这么做?”

    萧定安眨了?眨眼,也像是在重?新?端详她。

    “你又为何要替梁映中蛊?”

    温柔的话语下,却伴着一抹不再遮掩的杀意。

    “难道,你真?的对他动了?心?”

    林清樾微微一顿,没?再抬眸看他。

    “我说过,我会摆脱林氏的宿命,也带你一道离开这里。让梁映登上太子之位是我的计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计划落空。”

    “所以你只是为了?不让计划落空,替他中蛊,教他经学致用?,还教他师父独门的兵法。”

    萧定安一个字接一个字从口中碾出,桩桩件件沉默着做来还不觉得,一旦罗列在口头,才让人惊觉林清樾有多?偏袒梁映。

    “你就不曾想过,作?为太子替身的我,一旦真?身回来,会置我于?何地?”

    说完,萧定安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那个捉着他的手,告诉他会让他自由的少女?终究还是永远留在了十四岁那一年。

    望着萧定安对她失望的眼眸,林清樾涌起两?分惯性的排斥,但她还是顾及着当年萧定安对她的照顾,柔声劝道。

    “梁映他不会,他是我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小樾。”萧定安打断了?林清樾的解释,眉目冷然,“你确实聪慧,可师父把你惯得实在太过天真?了?。”

    “权势是会上瘾的,再好的人只要坐在我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也会面目全非。”

    萧定安蹲下身,掐着她的下颚,目露痴迷。

    林清樾看得分明。

    这痴迷不是对她,而是他那口中的权利。

    “与其当砧板上的鱼肉,不如自己握上权利的刀柄。小樾,你不是要自由吗,今日?过后,待我捉住梁映,换上他的面皮。我会成为真?正的太子,你作?我的太子妃,林氏根本?不会知晓。”

    “想想看吧,我们会跳脱宿命之外,而那些?愚忠的林氏却还困着,把我们当做皇室嫡亲,卑躬屈膝的模样。”

    说着,萧定安似觉畅快,重?新?挂起了?笑意。

    可身处低位,被桎梏的林清樾却淡淡问道。

    “这样就算自由了?吗?你不还是要顶着别人的面皮和抢来的身份度日?。”

    萧定安眯了?眯眼,扼住女?子下颚的指尖不自觉用?力。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堂堂东宫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劫走,燕国皇城内几乎出动了?所有殿前侍卫进行搜寻。

    而作?为嫌犯同窗的学子六人,无人再在意他们刚刚创造的辉煌,问询无果后,还是执意将人扣在偏殿,并派重?兵看守。

    外面兵荒马乱的脚步声让殿内的人听着也心慌意乱。

    “林樾怎么会挟持太子?”宋焱眉心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他看看自事发便?沉默的梁映,想想又改了?口。“她怎么会挟持假太子?”

    “难道半路悔过,想戴罪立功?”

    “不,

    我看阿樾出事前状态不对,肯定是另有隐情。”祝虞忧心忡忡地走到梁映面前,不惜跪下叩拜道,“殿下,既然已经赢下清河宴,能不能直接带人——”

    宋焱知道祝虞想说什么忙打住。

    “赢下清河宴还不够,殿下得被带去秘库,用?他的血打开秘库大门,才能得以证明真?身。眼下可不能乱说,若被有心之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祝虞拧眉,看着并不甘心。

    “那殿下便?没?有其他隐秘些?的法子,先找到阿樾再说?”

    隐秘的法子。

    原是有的。

    就在林樾消失在他面前的最初,他便?试着召来口口声声说效忠于?他的暗部,但就像他们不曾出现过一样,无人响应。

    梁映又在路上,试了?多?次与阿清的联络之法。

    本?来不是这般紧急时刻,他不想叫她。

    可她也不在。

    终于?放弃借助外部之力的梁映,突然往偏殿殿门踏去,察觉出他意图的宋焱立马拦上。

    “你不会想直接暴露身份吧——”

    梁映没?有否认。

    “我等不了?了?。”

    “还以为,你能更沉得住气些?呢。”

    忽然一声俏丽的女?声从偏殿圆柱之后绕出,鹅黄罗衫将姑娘衬得明艳。

    “想找樾姐姐,就跟我来吧。”

    宋焱警惕地看着小姑娘,深怕救人心切的梁映直接跟上,一步跨到梁映身边。

    “小心有诈。”

    琉璃轻哼了?一声,将怀中一物抛给?梁映。

    “确实有诈,但也确实能见到樾姐姐,你确定不来吗?”

    梁映接过,正是他前一天赠予林樾的玉簪,他见林樾今日?戴了?,还开心了?好一会儿。

    “我来。”

    梁映拂开宋焱,上前道。

    宋焱一下心急如焚,口无遮拦道。

    “你也太轻易上当了?——”

    梁映却只看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静静道。

    “你是琉璃吗?”

    “你怎知道?她不可能与你说这些?。”

    琉璃变了?神色。

    梁映却松了?两?分眉眼。

    “算是……梦里,她念过父亲和你的名?字……你是她在意的亲人。”

    小姑娘刚刚还不屑的气焰一下降了?下去。

    “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明艳的姑娘堂而皇之地打开偏殿侧窗,对着窗外惊诧的侍卫就是一包药粉扬开。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短短瞬息,窗外就倒下去一片。

    梁映见粉尘还飘在空中,谨慎地捂住了?口鼻,却不想被琉璃一把拽下。

    “你都吃了?我一个月的清毒丸,这点药粉对你不起作?用?,别多?此一举了?。”

    “一个月的……清毒丸?”

    “对啊,吃完就会绞痛腹泻排毒的那种。”

    琉璃瞥了?眼好似浑然不知的梁映。“每次听樾姐姐说你都是乖乖吃下,我还以为你其实早就知道药性了?呢。”

    “原来,你就是纯信樾姐姐啊。”

    琉璃说完像是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看来樾姐姐还真?是押中宝了?。”

    “只可惜,你是太子。”

    “太子如何?”

    梁映不懂小姑娘口中似是看到未来的遗憾口吻。

    “一个天,一个地,你和樾姐姐不可能修成正果。”

    琉璃宣判。

    梁映却没?再应声,一直跟着她七绕八拐,从一间?密室下行了?长长的阶梯之后,赫然映入梁映眼帘的是一个恢弘壮观,处处燃着长明灯的地宫。

    一路之上,重?重?的侍卫把守。

    他们也着殿前司侍卫的甲胄,可却一点不曾参与土地之上的重?重?搜查。

    琉璃引他一直到了?最里面一扇打开的石门,此间?少了?侍卫,往前走,幽幽的长明灯照亮着站在台阶最高?处的绛色人影,和他身边如同驯养的宠物一般,跪坐在他脚边的月白人影。

    “兄长,人带来了?。”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终归位

    地宫幽暗。

    即使一座座长明灯罗列, 低矮摇曳的灯火却?只将?投在巨大石门上的人影拉得森幽鬼寂。

    “倒是比我想象中得慢了一些,地上如何?”

    琉璃垂首:“我们的人暂将?搜寻重点隐去?了后宫,查到地宫还需要一些时间。”

    萧定安嗯了一声?,轻轻摆手, 琉璃便顺从地退到一边, 娇小?身影之后的男子再无遮挡。

    仔细看来, 萧定安微微恍惚, 他当了十七年的替身, 拼劲全力模仿出的太子模样,其实与真太子比起来真是没有一处相似的。

    他自己原本的五官疏淡文雅,并?非一眼能记下?的深刻, 但只要他带两分笑意,就能有七分的温良恭俭。

    而那?梁映呢, 身为男子,一双眉眼却?将?先皇后的秾丽留住了七分,姿容之盛甚至超过京中大多贵女。

    偏偏生得那?样好的眼睛却?又乌沉阴郁,从低向高这般望来,不见不安, 反而如伺机而动的野兽,锦衣华服之下?,他依旧不曾被?真正驯服。

    “放了她。”

    萧定安挑了挑眉, 似是对孤身而来的人有如此勇气提条件而感到诧异,但他乐得看见对方失控的模样。

    “你是说她?”

    萧定安伸手把跪坐在自己脚边的女子下?颚, 慢慢从阴影中抬了起来。

    原本头上用以束冠的发簪没了,倾泻的长发垂落, 贴着清隽的侧脸。苍白的肤色,不再刻意持重神情, 丝丝缕缕削去?了男子之气,破天?荒得显出几分柔弱可欺。

    温润的双眸更是空空洞洞,对萧定安不算温柔的力度没有一丝反抗。

    “如你所见,我可没有绑着她,怎么放?”

    萧定安话音落下?,梁映神色又暗了一分。

    握紧掌心幸而藏在袖下?,让人窥不见其中的被?竭力压制的愠怒。

    “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我的血替你打开秘库,在景王和百官面?前证实你的太子身份,未来也好名正言顺登基为大燕天?子。”

    “你或许还想剥下?我这副皮囊,来替代我,免得林氏起疑,又或是将?我囚禁,这一生只在你需要时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血奴。”

    梁映的猜测不曾有错,萧定安微微敛眸,不知?他是何意,只听他继续道:

    “可这一切,都需——我活着不是吗?”

    银光从梁映的腕下?弹出,精心打造的护甲软刃第一次被?拿来用以威胁主人的生命。

    萧定安眉间掠过一丝骇然,他的身子不由得往前挪了一步。

    “你要用你的命换她的?”

    “你可知?你是大燕皇室最?后一个嫡亲血脉,这条命可值得千千万万人为你而死——”

    “那?又如何?”

    梁映冷笑着打断,利刃贴在他的颈边,他却?语意自在。

    “我必须要因此觉得要用人命堆起来的血脉高不可攀吗?我从一介平民被?你们的权势裹挟着来到京都,从未有人问过我是否想要这王位。”

    “今日?你问了,我便告诉你。”

    “是,我要用我的命换她的。”

    梁映眸光偏转,落到神情滞涩的林清樾身上。离开前她说了到此为止,他听见了。

    但他没有同意。

    “因我在意的,至始至终从不是那?王位。”

    萧定安齿间不爽地摩抵着。

    “呵,我该称呼你为情圣还是——一个被?骗得卖身还帮人数钱的蠢货呢?”

    “你真的了解她吗?”

    “你知?道她的过去?吗?她年幼在哪里长大,父母是何人?又为何来到你的身边?”

    短暂的沉默换来萧定安扳回一局的一笑。

    “呵,你明明一无所知?不是吗?倒也不用因此失意,你该了解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萧定安缓缓走下?台阶,终是在梁映警戒着的极限,十步之远停了下?来。

    “求自在,求畅快,无拘无束,从不为任何事?物停留、回头。”

    “今日?我心情好,便为你解惑一次。”萧定安勾了勾手,留在台阶之上的林清樾木然抬步,跟到了他的身边。

    “她不叫林樾,她叫林清樾。”

    萧定安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其中清液倾倒在

    女子还带着三?分温雅气息的少?年面?容上。

    不过须臾,随着萧定安拿帕子擦拭过,一张更为秀雅清丽的女子面?庞出现在梁映眼前。

    梁映微微一怔。

    这眉眼他不曾全然见过,却?又觉得并?不陌生。

    脑海中碎裂的记忆不断重新被?搜寻,拼合,终于在一个刹那?,梁映想起来了。

    就如同这眉眼稍改得硬直深邃,便如同俊朗少?年,若画得妩媚浓艳,便就是最初在禹州拂云楼,扮作舞女来救他的——

    阿清。

    林清樾。

    梁映终于明白了为何刚刚他怎么也联系不上人。

    “她瞒得很好吧?”萧定安见梁映眉宇低沉,他掀起唇角,边绕着梁映周身走,边道。

    “两个身份,在你身边切换自如。林樾是林氏给她安排的身份,要她教化你得成?君子之德,而林清樾——”

    “她接近你是为了她逃脱林氏的自由大计。”

    重重的话音敲落在空旷的地宫之内,带来的回音似不断在梁映耳边强调这段时日?的欺骗,抵在脖颈边的利刃不由得松了寸厘。

    萧定安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却?又在梁映回过神后,止步在八步之遥。

    “别急,这只是一个名字。你还不曾知?道她的过去?呢……”

    萧定安笑了笑,想知?道梁映会在谎言揭开到哪一步开始崩溃。

    “在你面?前,林樾定是个光风霁月的温润郎君吧?可实际上林清樾生在暗部,十岁时便执行指令去?杀人。在她手下?葬身的人不计其数,你道她为何暗夜要留灯?”

    “杀孽太重而已。”

    “还有那?些让人心折的文韬武略也都一样,不过都是暗部为了提高她作为暗卫价值的手段,真正的她从不曾勤勉好学,孜孜不倦。不过都是被?师父逼得,不得不学罢了。”

    “噢,对了说起师父,你还不知?林清樾父母吧?”

    萧定安瞥过神情依旧木然乖顺的女子,缓缓道。

    “我们林氏之人生下?时,便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但为母者也并?不会亲自教育,只统一由林氏其他人喂养到开智后,长成?如何,会不会相认,只看孩子自己的造化。”

    “她是长到七岁,拼命成?为那?一批的佼佼者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是这掌管林氏暗部的两位副使之一。可惜就算母亲于暗部高高在上,她也得不得一点照拂。”

    “而林清樾的父亲,也便是我的师父,在林清樾十岁那?年才因要教习经学,与林清樾相认。师父固然是个温和良善的人,可她大概才学会什么是血缘至亲,师父便又险些死于林氏刀下?。”

    “还未真正拥有又被?夺走,梁映你猜,就这样活在你死我活的重压之下?,不曾见证过一丝真情实意的人。”

    “她,真的会爱你吗?”

    萧定安看着梁映渐渐失力的指尖,暗自勾了勾唇,随着一记响指,他得逞道。

    “你能为她而死,她却?不会。”

    响指声?下?,木然的女子从萧定安身边蹿出。

    那?速度极快,是林清樾再没有任何隐藏的真正实力。

    “当啷”一声?,是林清樾抽出的短匕与梁映的软刃相击之声?。

    萧定安蹙了蹙眉。

    这情景并?未如他所料,梁映竟没有被?林清樾一击拿下?。

    不会是林清樾武功突然退步,只可能是梁映他……

    早有准备。

    “你爱人只是为了求得同等回报么?”

    在听萧定安话声?中沉下?的眉眼此刻蓦然抬起,乌沉的眼眸一点没有该有的灰心丧意,面?对与他缠斗的林清樾,他也没有显出半分为难来。

    两人虽一来一回战况激烈,可梁映步伐招式全都来自于林清樾。或许他赢不了,可他也不会输,甚至可以按他心意,将?这相缠的时间继续延长。

    “说了这么多,这么自信我会因此生厌。”梁映抽空望向萧定安,不屑一笑。

    “是因为你便是这样的人吧。”

    “你明明知?晓她是如何生长的,知?道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成?那?些模样。她不欺瞒于你,你却?觉得是她变了。”

    “你是爱她,还是爱她利你的那?一瞬?”

    像是被?尖锐刺破心中的毒液。

    萧定安胸口起伏着,眉间逐渐升起阴鹜的黑云。

    “今日?才得知?全貌的你有何资格敢这么和我说话?!”

    “资格?”

    梁映笑着,忽然觉得没有生这深深的皇城之中,也是件好事?。

    “凭我生在那?满是人情世故,也满是谎言欺骗的市井之间。”

    “我知?道那?些值得付出真心的人,无需看她的过去?,看她的伤疤,只需要知?道,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那?就足够了。”

    眼见梁映说话间已经彻底贴近林清樾身边,那?尖锐的刀刃顷刻之间就可以刺向那?脆弱的心脏。

    气血急切上涌的萧定安大喊:

    “林清樾,给我杀了他!”

    暴怒的话声?不曾说完,萧定安定定看着适才还在梁映胸口挥舞的匕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腹上。

    直到鲜血开始洇出,剧痛传上脑海。

    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放心,避开了要害,你还不至于死。”

    眼眸重新清润明亮起来的女子松开刚刚果决刺下?的手,声?线平静道。

    “你——你竟然没中蛊?”

    萧定安捂着腹部,失血的无力让他缓缓跌坐在地上。

    “中了,只是你有一个医术极好的妹妹。”林清樾抬头看了眼缓缓走过来的琉璃。“那?蛊毒不能根除,但也不会令我丧失神智。”

    “琉璃!你竟敢背叛我!我可是你的兄长!来人啊——”

    “兄长大人,就像你刚刚说的,我们林氏之间哪里看重血缘呢,就算我们是同一个母亲,我与你还不如对樾姐姐来的重要吧?好在,你把送到了樾姐姐身边,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亲人。”

    琉璃亲昵地挽上林清樾的手,眉宇之间藏不住那?一点林氏天?生的冷漠。

    “还有你也不用费力叫了,外面?的侍卫已经中了我的药。”琉璃说到这里看了眼梁映,“而且,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你能相信樾姐姐到什么地步?”

    一刻钟之前,走到一半的琉璃还是停住脚步,侧身望向梁映。

    “以命换命呢?”

    梁映莫名却?还是认真答了。

    “可以。”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吧。”琉璃深吸一口气,似定了重大的主意。

    “我本来应该带你去?秘库,但去?了就回不了头了。现在我只能给你一刻钟,随你做什么,一刻钟后我带你去?地宫,若樾姐姐还是死了,我便要你陪葬。”

    梁映握紧掌心那?根玉簪点了点头。

    一刻钟之内,梁映绕回了刚刚的偏殿,和宋焱商议。

    “什么秘库??什么林氏?”宋焱扶着眉心,“我之所以帮你,除了瑛儿一事?,乃是受左相之托,多的我真的不知?。现下?左相也暂时被?拘在大殿内,我们一时半会不可能过得去?。”

    “此事?是事?关救阿樾一事?吗?”

    祝虞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

    梁映看着祝虞清秀的面?孔,点了点头。

    “殿下?没有多少?时间的话,就交给我们吧。”

    祝虞没有一丝犹豫。

    瞿正阳、关道宁和衙内也一道走了上来,少?年们的面?上对于擅闯皇城,违抗禁军并?无畏惧。

    “找到以后呢,我们该说什么让堂堂左相相信我们。”

    “就说‘清君侧,证血脉’。”

    ……

    幽静的地宫尽头逐渐传来人声?。

    “秘库的大门就在尽头。左相可想好了,为了几个口说无凭的学子率百官如此相逼,不管结果如何,您这个左相可都是当不下?去?了。”

    “殿下?,老?臣惶恐。只是秘库之址可以再选,但若老?臣不顾,万一伤及大燕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老?臣才是死不足惜啊。”

    捕捉到关键熟悉的词。

    林清樾恍然,是林氏明部的人。

    竟能催动左

    相前来解围……林清樾转过头看向神情坚毅的少?年侧脸,原来他自见到萧定安起,所有的示弱都是在拖延时间。

    林清樾低低笑了一声?。

    她便说,她教出来的人不悔傻乎乎地送死。

    萧定安望着地宫口逐渐人头攒动的景象,脸色彻底死灰一片,这一场他为梁映准备的秘密围剿,竟成?了他的身败名裂之机。

    “那?是谁?怎么站在了秘库门前?”

    “那?不是清河宴上国子监的学生吗?”

    “等等,倒在那?里的是太子吗??”

    刚刚站定的文武百官、景王和长衡众人同时被?台阶之上,身着月白学服的冷峻少?年所吸引。

    林清樾也静静看着。

    她守在唯一可能的变数萧定安的身边,眸光送着她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少?年往那?最?高的台阶上走去?。

    可梁映越走越高,却?越走越慢。

    即使见证的人已经如计划尽数到场。

    他又在最?后一阶前,停下?脚步,回首去?看林清樾所在。

    清润的双眸旁边,却?是萧定安阴毒的视线。

    有妒恨、有咒怨、也有看人同流合污的了然。

    他不愿当这太子。

    可他必须当。

    只有站在那?个位子,他才能保护好她。

    “大胆,你敢行刺太子!”

    还没能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的众人,刚看清台阶之下?持凶器伤人的林清樾,不待禁军上前。那?边台上传来一声?金石相击的脆音。

    众人回首,只见是容色昳丽,矜贵冷漠的少?年用手边短剑在敲石门之前的一尊玉鼎。见视线朝他汇聚,梁映知?道自己此刻无需再言语。

    他用刀刃割开掌心,将?从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滴落在鼎中。

    不过须臾。

    轰然一声?,十多丈高的石门竟就这么在无一丝外力下?,自己缓缓打开,璀璨的宝物金光从门缝之中漏出。

    顿时,台阶之下?,一片被?震慑的寂静。

    “这是!秘库承认的皇室嫡亲血脉啊!”

    半响。

    为文武百官所敬佩的大儒庄严震声?喊道。

    “太子?他怎会是太子?”

    “那?先前养在宫中的——”

    人群之中逐渐骚乱起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忽而,百官之首身着緋紫朝服的左相赵轲将?年迈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

    这贵重的一拜彷如沙场的号角,与眼前确凿的事?实之下?,敬拜新太子的身影一层层波浪一般低了下?去?。

    少?年高高站着。

    月白长衫不再需要任何映射,成?了这万人之上的光。

    林清樾松下?眉眼。

    他们终于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正如此想着,林清樾却?突然听到一丝再熟悉不过的笛音。

    紧接着,被?琉璃暂时用药安抚下?去?的蛊毒再一次在她体内肆虐。

    “殿下?,快走——”

    几声?闷响,地宫之中突然爆裂开的浓浓烟雾。

    林清樾离得最?近,模糊不清却?也看出了是吴文,或者说瞎了一只眼的周念正拉过地上的萧定安,往烟雾浓处退去?。

    了解如今萧定安秉性的林清樾本能便要追上。

    却?见浓雾里,一闪而逝的周念神色阴狠,看不清的刀势忽然从背后探出。

    叮当一声?。

    一道剧痛袭来。

    林清樾吃痛,眼前一花,在身子重重砸在地上之际,一道风一样的身影从不远处奔袭而来。

    又是那?一双温厚的臂膀接住了他。

    “阿樾!”

    林清樾气息渐弱地听着梁映惊慌的喊声?。

    只能心道:

    都是太子了,这么危险,他不该来……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除梦魇

    林清樾做了一个混乱无稽的?梦。

    她先是梦到幼时, 在那一方伸手不?见天际的?角落,她拼命努力,次次在暗部都是第?一的?她,偏偏在女人来的?那天, 得了第?二。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女人馨香的?衣袖从她的?脸颊旁拂开。

    力道不?重, 却比暗部惩罚的?棍棒更让她难捱。

    她一个人困在那小小的?暗房。

    再?怎么乞求、辩白都无用, ‘失望’二字一遍又一遍地从女人口中说出, 衣角一遍又一遍抽打?着她的?脸颊。

    这一天像是成了永远无法结束的?刑罚。

    “阿樾, 别哭,我在这儿。”

    依稀之?中,暗房似被谁掀开一块屋瓦。

    微微的?光从顶上投下。

    小小的?林清樾不?认为自?己认得这个男声。

    可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很温柔, 就像对待最稀有的?珍宝,轻轻的?, 好?像还有着她即使摸不?到也能感受到的?暖意?。

    小小的?林清樾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爬上女人才能坐得高椅,试着去够那落下一抹光的?屋顶。

    她几乎要碰到了。

    可下一刻天地颠倒,她从向上的?攀爬转瞬成了往下的?堕落。

    她再?一睁眼, 赫然坐在明净的?桌案旁。

    手上拿着笔刚刚落下行卷的?最后一个字。

    带着细茧的?手指从她面前将行卷抽走,林清樾偏头一看是父亲。

    男人面容清俊,只是受了磋磨, 眉间没了当年探花巡街时的?意?气风发,但一身胜雪白衣, 依旧衬得他不?染半分尘埃。

    “甲等?。”

    男人看着她的?卷子道。

    林清樾刚勾起唇角,却又听?男人深深叹一口气。

    “只是刚刚够上甲等?, 樾儿,你要答得更好?。”

    “要万中无一。”

    男人从纸上抬起的?眼眸, 深幽如渊。

    “不?然,你怎么赢得过他们呢?”

    就在男人说完的?下一瞬,宁静平和的?书房陡然幻化?成寂静的?长街,冷硬的?刀锋突然从男人的?胸口透出,溅出的?血将面前的?林清樾染得眼前一红。

    “父亲!”

    “替我活下去,别让我失望。”

    林清樾惊慌的?呼吸一滞。

    她呆呆抱着气息渐弱的?父亲,那双教她如何经世致用,兵法谋略的?手渐渐生出一道玄铁的?锁链,一点点将她缠绕,包裹。

    是她无坚不?摧的?外壳。

    也是为她度身定?制的?牢笼。

    任她怎么挣扎,锁链还是一层层将她的?口鼻都覆盖。几近窒息的?憋闷,她这一次连哭都不?能……

    直到一段说书声传入她的?耳中。

    “书接上回?,再?一次受尽屈辱和误解史郎不?再?如同幼时,他随身宝剑一抽,当即冲向那叫嚣的?贼子。

    曾经高大健壮的?贼子,抵不?住学成归来的?史郎一击,轻轻松松,那颗畏惧了十?几年的?脑袋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整座城的?百姓随即沸腾。

    无数人开始将史郎呼作仙人。

    史郎一愣,随后仰天大笑。

    “求仙问?道困一生,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道白光闪过,那个无人要的?孤儿终于飞升成仙了——”

    这是《史剑仙成仙记》的?最后一话。

    铁链忽然松了松,层层的?缝隙里逐渐透出光来,林清樾伸手要碰,却是眼前一花,化?作幽光点点。

    最终落成萧定?安的?模样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里还握着捅向他的?匕首,他笑得绝望。

    “小樾,你怎能忘了当年你对我说过的?话?今日背弃于我,若明日,挡在你面前的?是他呢?”

    “你也会这样捅他一刀吗?”

    萧定?安说着,突然带了狠意?低头抓着她手中的?匕首更往心脏一送,再?抬起头时,那面貌竟变了,成了那昳丽得世间难出其二的?眉眼。

    “梁映……”

    林清樾难以置信,渗着血的?匕首似烫到了她,她松开手,退了一步。

    “阿樾,为什么……我待你还是不?够好?吗?”

    少年喃喃,那双眼至死之?时还是清澈地映着她。

    林清樾翕动着唇,似想辩解。

    可沾着他的?血的?手不?住颤抖,她脚下的?地砖没征兆地一空,她猛地坠落进没有底的?深渊。

    永远无法着落的?失控感撕扯着林清樾的?神智,不?知这样她熬过了多久,一刻、一个时辰还是一生……

    男声不?复,无人再?为她拔除梦魇。

    但总算在被自?己萌生的?失望杀死前,她听?到一个女声在耳边若隐若现道。

    “樾姐姐……樾姐姐?再?这样下去不?行,来人,快去请你们太子过来……和景王有要事?那又怎么了?你尽管去叫!”

    林清樾蓦地睁开眼,许是太突然,反倒把面前的琉璃吓了一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琉璃担心地拿出绢帕一遍擦林清樾额上的?冷汗,一边问?。

    神智还未完全恢复的林清樾怔怔地望向自?己所在床榻之?上,那刺绣精良用料讲究的?帐顶,哑声问?。

    “我在哪儿?”

    “太子东宫。”

    琉璃放下帕子,轻道。

    “距离周念伤姐姐那一日,已经过了七天,你整整昏迷了七天!还好?周念那一刀歪了些,没让姐姐当场毙命,梁映……我是说太子沈映,又连夜召集了所有御医,这才把你从阎罗殿拉回?来。”

    “姐姐可能不?信,他这七日夜夜衣不?解带守着你,偏偏你醒了的?这会儿……”

    “我知道。”林清樾打?断了琉璃的?惋惜。

    “你知道?”琉璃想起什么,惊讶的?语气又被压下,“也是,这几日姐姐被梦魇住的?时候,都是他哄着姐姐就能好?些。”

    “琉璃姑娘……那我这还去吗?”

    眼瞅见两位贵人话中间隙,刚刚被琉璃支使去请人的?小内侍,战战兢兢道。

    “去啊——没看见你们太子心尖上的?人醒了吗?”

    “别叫他。”

    先后两句话让刚提步的?小内侍又停了回?来,无措地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

    琉璃回?头,见林清樾眉间一蹙,一下料到她必定?因着急喊人而牵动了伤势。

    “他刚回?太子之?位,正是该好?好?稳固根基之?时,不?必因我烦扰他。”

    琉璃撇了撇嘴,并不?赞同,只偷偷给小内侍使了个颜色,转身又挡住林清樾的?视线,转移注意?道。

    “你若见过他夜里守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对他根本不?是烦扰。”

    林清樾闻言果然微微垂眸。

    就算没见过,但她也能想象得出。

    因为早在日夜相处中,在每一次少年望向她的?炽烈眼神中,少年已经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重复过他忠贞的?爱意?。

    可问?题已经不?是他。

    而是她。

    林清樾回?忆起梦里的?失控,不?自?觉阖起双眸。

    “算了,不?说这个了。趁你醒着,把缓解蛊毒的?药喝了吧。”

    琉璃起身,把在外室一直放在小火上热着的?药汤端了过来。

    刚服完,准备睡下的?林清樾耳尖地听?到门外一阵匆匆脚步声,那气息也急,几乎没有喘匀,便依然将她的?房门推开。

    “林姑娘……殿下来了。”

    房内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小内侍象征性地通报完后,和使眼色的?琉璃一同从房间快步退了出去。

    林清樾奈何不?得,心中一声叹息后,望向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少年。

    如今的?梁映身穿绛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腰佩通犀金玉带,真真切切隶属于皇室的?雍容气度扑面而来。那曾看着妖冶昳丽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不?可侵犯的?凛然和高贵。

    他果然很适合这一身。

    林清樾还未完全亮出一个笑容,眼前的?人却突然甩下那一身矜贵,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她床边坐下,将她深深地拥进怀中。

    那样深,却又那样轻柔。

    深怕压到她的?伤口,他自?己的?臂弯宁愿远隔着一寸,虚虚搂上。可又神奇地,好?像这样也能揉进入骨肉般,他微微战栗。

    “辛苦了,这七日。”

    林清樾一怔。

    她是有听?琉璃说,她这七日十?分凶险,尤其是夜中,随时可能突发急症,熬过七日才算平安。

    但在生死关头熬下来,对她来说不?是头一遭。

    可还是第?一次听?闻,不?是你怎么熬了七日之?久,而是……辛苦了。

    林清樾感觉自?己才恢复的?神智又要动摇,忙咬了下舌尖,凭一丝痛意?,轻轻抵在梁映胸口,将两人之?间距离重新拉开。

    “你不?该在这儿,才恢复太子之?位你要忙的?事有很多。”

    梁映却顺势用他的?大掌覆上林清樾的?手,轻轻握住。

    “是很多,可都不?曾有你重要。”

    拉开的?间隙还是不?足,梁映微微俯首,那温热的?气息便拍上林清樾的?耳尖,附带着沉沉的?嗓音,像是陈年佳酿,熏得人莫名飘然。

    林清樾实在受不?住这阵势。

    只能偏过头不?看他,随口问?些扫兴的?话。

    “那日之?后,萧定?安如何了?”

    果然,这名字有用得很。

    梁映圈着她腕骨的?手紧了紧才放下,退开些许距离。

    “逃了,带着他这些年不?少罪证逃了。禁军还在全京都搜捕他,现下只抓到了周念和其部分党羽,而周念将萧定?安的?一应罪责都揽了过去,林氏不?想暴露太多,有意?让周念替死,将此事掩过。”

    “怪我,若是我再?谨慎些——”

    没想到留他一命是这个后果,林清樾低头,自?责道。

    梁映却蹙眉把她的?脸捧了起来,似十?分想让她听?清楚。

    “为何要怪你?人无完人,我知道你只是想给他一次机会,你的?好?与他的?坏,没有一丝相干。”

    林清樾避无可避。

    梁映的?声声字字敲在她的?心尖。

    像是比她还看得清,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积压已久的?重担。

    又一次。

    在梦外,林清樾看到了那一直替她拔除梦魇的?光亮。

    林清樾阖眼,将身份地位和病痛神伤统统抛去一边,她轻轻向前倒在他的?肩头。

    什么都没有再?说。

    梁映对着忽然靠上来的?温软,先是一僵,随即他放松了肩膀,手轻轻抚上姑娘的?发顶,温声道。

    “阿樾,半月之?后将举行太子冠礼,届时你若好?些了便来观礼可好??”

    未等?林清樾应声。

    门外小内侍的?声音又战战兢兢地传来。

    “殿下,左相在殿外等?候。”

    催得真快。

    梁映偏过头看了眼门外,知道眼下确实没时间耽搁,小心扶着林清樾重新躺好?,和琉璃嘱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几乎梁映才走的?后脚。

    小内侍又敲了敲门。

    “林姑娘……大学士庄大人前来拜望。”

    “庄严?”琉璃才给林清樾盖好?软被,“那不?是明部的?人吗?你醒了这才多久,就赶过来了?”

    “明部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林清樾说着又要重新起身,琉璃忙拦住她。

    “我们太子可叮嘱过了,他不?在,东宫你最尊贵,任何人任何事有关于你的?,都得你点头才行,哪能是他想看就能——”

    琉璃话说到一半,被已经踏进屋子半步的?庄严打?了回?去。

    庄严看上去神清气爽,穿得也不?是儒生常穿的?深衣而是换了一套方便在宫中行走的?紫色朝服,以符合他大学士的?身份。

    “清樾啊,身体?可有好?些?”

    见庄严熟稔地往榻边走去,琉璃眼睛都瞪大了,放人进来的?小内侍只眼观鼻鼻观心,折身出去。

    琉璃只能原地生闷气。

    想着果然樾姐姐说的?没错,太子根基不?稳果然不?行,明部竟能这样无视太子立下的?规矩……

    “多谢庄老关心,好?多了。”

    林清樾知道明部此次在梁映登临太子位上没少帮忙,即使是客套话,也礼节有加。

    “虽然你应由暗部管辖,但此次萧定?安胆敢混淆皇室血脉一事让暗部不?得不?重新修整,你的?事暂由明部接管。

    太子归位,你此行使命也算圆满完成,我同敬之?说了,可以将你划到明部,往后你就忘了林樾这个身份,用回?林清樾这个名字吧。”

    “划到明部?”林清樾一顿。

    庄严笑道,“放心,敬之?已经安排妥善,往后你便是太史令家的?二姑娘,因身体?病弱远住佛寺休养,今年才回?来。”

    林清樾听?着听?着,不?禁失笑。

    庄严眉间一拧。

    “清樾,你虽有功,但也不?可自?矜,我们林氏本就该为了皇室,视死如归,不?要贪图太多不?属于自?己

    的?东西。”

    话里有话。

    琉璃受不?了林清樾吃这哑巴亏。

    “什么叫贪图?那是太子心甘情愿——”

    庄严并不?理琉璃。

    可话意?却不?像之?前那样的?和缓了。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继续待在太子身边,只能混淆身为太子的?心智判断。”

    “你可知此次冠礼,因先皇已薨,本应由太卜署择选适宜之?字,以昌国祚,可太子却自?己择定?了一字。”

    “明光。”

    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掀屋顶

    “林清樾, 你敢说这明光二字与你毫无干系?”

    温和的外衣于此刻尽数褪去。

    庄严目光如炬地盯上?女子清丽的面孔。

    彷如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林清樾只是?轻轻一愣,随即似想通了什么笑出了声。

    对待皇室,如此不敬。

    庄严再难忍耐,一声巨响, 他拍案而起, 刚要?端起他明部长老的架子训斥, 耳边却听那女声举重若轻道?:

    “你确定只有明光吗?”

    “以我了解, 我们的太子殿下可?从未在乎过什么规矩。你若看到了窗子被打碎——”

    “那屋瓦必然也已经掀起了。”

    果?然就如林清樾所?料。

    下一瞬, 房门外火急火燎跑来一位内侍,请庄严到正殿议事。

    庄严瞪了一眼林清樾,见她一派虚弱, 料她暂时翻不出什么水花,便转身跟着内侍去了。

    内侍亦是?明部之人。

    年余六十的老人实?在跟不上?内侍匆匆脚步, 擦了擦头上?的汗,奇怪道?:“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太子的冠礼又要?有别的变动?”

    内侍转身,却停也未停,把手上?拂尘甩到另一边,另一只手拉着庄严就往前走。

    “哪里还是?冠礼的事儿?啊!”

    “是?婚仪!太子殿下刚和左相?提的, 要?待那林姑娘伤势痊愈后,与她成婚。因着皇室章程繁琐,正要?左相?督促礼部尚书, 今日就开始筹备呢!”

    “什么?!”

    庄严脑中血气狂涌。

    这才明白林清樾适才嘴里说的那“掀了屋顶”是?何意。

    东宫,议事殿。

    庄严刚踏进殿内, 就看见那鎏金红柱旁,左相?赵轲正一脸肃穆地站着, 离得最近的是?礼部尚书,一脸哭相?地看过左相?, 继而转向太子所?在的书案深深拜道?:

    “殿下,收回成命吧。别逼左相?了,左相?乃三朝元老,殿下因婚仪之事,逼死忠臣恐要?被史?官记载,被后世非议啊。”

    竟是?到了死谏的地步?!

    这招对景王倒是?屡试不爽。

    可?庄严忘了提醒敬之,太子他虽然在国子监和清河宴上?,表现得惊才绝艳,进退有度,可?他尽数是?由那个最善伪装的林清樾教出来的——

    “后世之言,与我何干。”

    坐于书案之后,雍容华贵的青年把眼前的礼单啪地一声阖上?,对着左相?赵轲的死谏之举,并未有一丝动容。

    “西岚边境蠢蠢欲动左相?不管,南方水灾民不聊生?左相?不管,而我不过是?要?明媒正娶一人,左相?就要?生?要?死,可?见左相?年事已高,只会舍本逐末。”

    青年说到这眸色阴郁凝聚,莫名叫被盯上?的人心中一寒。

    “如此于社稷无用,左相?请便吧。”

    扶着红柱的赵轲面色一青。

    终归还是?被梁映这七日勤于政事,安稳根基的表象所?欺骗,把自己架在了进退不得的地界。

    “殿下,可?否听微臣一言。”

    不能真见挚友撞柱死谏,庄严忙躬身上?前。

    长衡的情?谊犹在,青年缓了神色颌首。

    庄严脑中划过女子那从未驯服过的双眸,心中定了计谋。

    “微臣以为,左相?所?忧虑并非太子妃人选,而是?太子妃资质。太子乃储君,婚事择定之人,将来需母仪天下,此之品德若不能令人信服,往后一样避免不了像左相?这般纯臣上?书废黜。”

    “殿下总不能斩尽纯臣吧。”

    说到最后一句,庄严以额触地,声色凄然。

    望着案下似是?已经退让到极限的林氏明部,梁映微微敛眸。

    “那依山长之言,该如何呢?”

    ……

    伤后第十日。

    林清樾实?在觉得在床上?躺得哪哪都疼,顾不及琉璃医嘱,起身在屋子里小步挪动,伸展筋骨。

    她所?住的屋子在太子寝殿偏殿,地方又大,梁映差人布置得也温馨。不止暖炭香炉,一日一换的新鲜花枝,还有整整两大箱怕林清樾无聊,送来的坊市所?有话本。

    可?林清樾拿起话本时,却找不回曾经读话本的劲头,总忍不住浮现梦里为她念话本的声音。心思不在,变得只想问问琉璃为何几日不见梁映。

    意识到这点,林清樾便没再拿起过话本了。

    可?随便走走,再大的屋子却也只是?屋子。

    走到了头,折返回来也没能消磨去太多?时间。

    林清樾走回榻边,撑着下颚看窗边今日宫女新摆上?的两支水仙,白花黄萼,倒是?亭亭玉立。可?惜为了高雅之态,宫女不肯多?摆。

    两支即使依偎着,受了点窗外寒风便就东倒西歪了。

    林清樾光看着,没有伸手救的意思。

    幸而一双手臂及时出现,擦过林清樾的发顶将窗重新阖上?。

    林清樾眼眸划过一丝惊喜就这么转过头,但?看到的是?一张文静清秀的脸。

    “无忧?”

    祝虞展颜一笑,替林清樾把两朵花扶好,继而在塌边坐下。

    “敲门敲了好几下,你似没听见,我就擅自先进来了。怎么?来的不是?他,有点失望了?”

    许久没人同她这样说笑,林清樾摇摇头。

    “无忧来了,我当然开心。听琉璃说你们帮着太子殿下处理政事,都挺忙的,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祝虞闻言,低下脸笑了笑。

    “是?挺忙的,假太子遁走后,宫中连带着职位也重新变动。

    如今正阳任太子左卫率,负责太子护卫,宋焱任大理寺少?卿,这几日都忙着审查假太子党羽。

    衙内和道?宁则任太子宾客,现下一个负责查对假太子经手所?有账簿,一个抽丝剥茧将隶属假太子的产业拔除。大家几乎都忙得日夜不可?开交,只能托我带东西来看看你。”

    林清樾转头顺着祝虞的视线望去,桌上?确有大小个头都不一样的礼品盒子堆成两列,她轻笑着看回来。

    “他是?知人善用的,无忧你呢?你之才智,应该被他压榨得最狠吧?”

    “我?”祝虞移过眸光,“我也尚可?,现任太子舍人,每日不至于像他们忙得饭也吃不上?一口。”

    “太子舍人?”林清樾眉间轻拧。

    从七品,虽算作太子贴身之职,但?只比东宫的内侍宫女高一阶,无任何权利。

    猜到林清樾如此,祝虞抬头宽慰。

    “这已属难得。毕竟大燕从未有女子任官,太子因我开例,已经受了左相?和其他大臣不少?责难。我知女子为官,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万事开头难,总能熬过去的。”

    林清樾却并不觉得事情?如此简单。

    她指尖轻抬,掠过祝虞青黑的眼下。

    “若是?真清闲,怎么还一副少?觉的模样?可?是?那些上?峰见你是?女子,差你作杂事磋磨于你?”

    祝虞一颤,有些怕了林清樾的敏锐。

    可?林清樾却没停下。

    “你若是?清闲,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看我。可?是?有人特意让你来的?”

    “阿樾……”祝虞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吗,只要?让我在这里坐个一个时辰就好。”

    “一个时

    辰?”

    林清樾定定看着,“能填满一个时辰的事儿?也就那么几件,咱俩之间再排除一些,那就只剩下一堂课时……”

    还没说完,林清樾的嘴就被祝虞无奈地捂上?。

    “是?,我被叫来与你上?课。”

    “什么课?”

    祝虞从怀中摸出几本簿册。

    每册总有一个字相?同而刺眼。

    ——《列女传》《女诫》《女论语》……

    林清樾接过册子,新奇地翻了翻。

    这些书她见过一次,在林氏时,给她机会从暗部转入明部。因要?她嫁于高门,这些书籍便一股脑地拿给她要?她熟记。

    不过后来因她当天夜里就喝了绝子药,这书她一道?点了,化?作了因药痛到几近晕厥时,唯一长明的灯。

    “上?这课做什么?”

    林清樾才翻了一页,就见头上?来第一篇“卑弱”二字大大地占据案头,只觉得眼珠被一刺,本能阖了眼。

    知道?林清樾必然读不进,祝虞又把书重新收起来,自然而然道?,“自然是?因为要?筹备你和太子殿下的大婚。”

    “咳……大婚?”

    罕见的,林清樾猝不及防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怎么?你不知道??”

    咳嗽的幅度牵扯其伤口,林清樾不自觉拧起眉间,祝虞只能小心翼翼挑个地方替林清樾顺气。

    “倒也不能算不知道?……”

    只是?少?年那时谈及议亲,她并未想到过今日。

    “三日前,殿下执意要?与你成婚,左相?几人不惜死谏也不曾改变殿下心意。所?以现在朝臣退而求其次,说要?择定的太子妃,必须端品德,正言行,能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眼下你伤未愈,他们派我来每日与你上?这言行之课一个时辰,待你伤愈,恐还会派教养嬷嬷来教你宫中规矩和六宫之事。学完便是?考验,通过便认下你作为太子妃的资质。”

    “资质……”

    林清樾不禁重复念了念最后两个字。

    “阿樾。”祝虞望着林清樾神色不对,忙开口补救道?。“这只是?表面上?这么说,实?则,殿下已经和我嘱咐过。你无需真的去学这些,眼下只要?做个样子,应付一下,堵住那些文臣的悠悠之口就行了。”

    林清樾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没再追究祝虞手上?的书,却突然开口问。

    “他最近……好吗?”

    祝虞犯难地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假太子党羽偶有暗杀不断,西岚输了清河宴后,说要?签订的休战条约也迟迟没有下文。加上?最近景王又把南边水灾的事情?一道?扔过来给殿下处理。”

    “我见太子书房夜夜长明,想来……不能算好。”

    “这家伙总是?这样,忙起来就不知道?睡觉。”林清樾起身,婉拒了祝虞的搀扶,慢慢走到从稍远处的柜边,拿出一个木匣递了过去。

    祝虞隔着木匣就闻见一股浅浅的檀木香气。

    “这是?香?”祝虞抬头,“殿下他好似不喜焚香,说熏得头昏脑涨,书房之中已经撤了所?有香炉了。”

    “你就说是?我给的,没香炉也能点。”

    林清樾语气果?断,惹得祝虞一笑。

    “知道?了,太子殿下一定会用的。”

    女子们娴静的人影融在一道?,投在木窗之上?,将初冬的凛冽都温暖了两分。

    树影轻动,像是?柔风拂过。

    瑶光殿。

    华贵明艳的女人坐在棋盘旁,曾经自信落在边沿的黑子已经被白子尽数围堵,只剩一丝气口。

    女人手执白子,正将边沿的布局和正中的布局用一子连接,刚落下,她身边便传来一丝小小异动。

    她头也没抬。

    “人如何?”

    “那日秘库,我在旁便已经用暗器改了刀势,不会有性命之危。加上?太子沈映对她也极为上?心,宫中秘药不留余地的用,岂止是?在养伤,以前在暗部的旧疾也一并在调理了。”

    “我问的不是?身体。”

    女人放下白子,眸光冷淡地望向走过来的男子身影。

    “她不会也真的对沈映上?心了吧?”

    “上?心也无碍。少?年哪有不尝情?爱的,可?情?爱有甜蜜,亦有苦涩。”

    “他们二人之间,身份相?隔永远如天阙,只需稍微加码,什么都不是?的林清樾会知道?怎么选的。”

    “而那时,你所?盼望的终局就不远了。”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择妃难

    懿和十七年, 冬月十五。

    天色未明,一双无情的?手带着一丝凉气伸进了温暖的?被窝,将?贪睡的?人一把拉起。

    “琉璃?几时了?”

    发丝凌乱的?女子不待人回答,睡眼惺忪地扫了眼幽深乌沉的?窗外, 拥着软被倒头又要睡下。

    得亏琉璃与林清樾多年生活, 知道她若无事威迫, 就只有一身散漫。忙一把拉起要陷下去的?身影, 一本正经道:

    “今日是太子冠礼, 你要观礼,自不可能像养伤时睡到日上三竿。”

    听到冠礼总算醒了五分的?林清樾在榻上坐着醒神,任着琉璃一盏盏点起满屋的?烛灯。

    依次亮起的?烛光最?终照亮了房中?角落的?漏刻, 林清樾一看有些?绝望。

    “这才丑时一刻,太子都起得没我早吧?”

    琉璃边将?妆奁里的?东西一一摆出, 边答。

    “这样的?大日子,一整个?东宫的?人都在为太子忙前忙后,明部那帮小心眼的?用?这借口支走了人手。只靠姐姐和我,要想足够体面?,只能牺牲些?懒觉了。”

    “或者。”琉璃停下手, 笑着看来。“姐姐就说?伤没养好,不去了,我猜他也舍不得怪你。”

    琉璃是会拿捏她如今软肋的?。

    林清樾抿起唇角, 乖乖下榻洗漱。

    要想用?心打扮,时间是怎么?也不嫌长的?。

    天光渐亮时, 琉璃停下了描绘的?朱笔,轻轻道了一句。

    “好了。”

    林清樾缓缓睁眼, 看向镜中?。

    镜中?女子雪肤云鬓,清隽素淡的?眉眼经笔重新勾勒, 犹如远山春生。而眉心正中?的?一笔朱红花钿,更是让这颜色浓烈明艳,让乍看之人不禁呼吸一滞。

    这人也包括林清樾自己。

    “怎么??我画得不好?”

    一旁的?琉璃等?了半天没听到一句,不免紧张,事到如今,她们可没有时间重画了。

    “这倒不是。”

    林清樾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

    许久未看自己原本的?容貌上妆,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更像父亲一些?,可上了妆,竟便有了那个?女人的?三分影子。

    “放心,我今日必让那半月不见的?太子殿下看姐姐一眼,魂都被勾走。”琉璃挥了挥拳头,似比林清樾更有怨言。

    “用?这个?金簪怎么?样?旁人用?得俗气,但姐姐定压得住。”

    琉璃兴致勃勃拿起不同的?头面?,在林清樾还未装饰的?云鬓上比来比去。

    东西都是梁映在林清樾养病期间陆续送的?,皇室内库从优择选,无一不精美华贵。

    可林清樾看了半天,还是拿起了妆奁中?最?素淡的?那一只玉簪。

    它?在其他成套的?头面?面?前单薄寡淡,可林清樾指尖摩挲着簪尾上刻的?振翅朱雀,知道它?的?昂贵。

    那是少年还在一无所有之时。

    能为她倾尽所有的?爱意。

    “用?它??也行?,反正对?姐姐的?脸来说?,用?什么?都是陪衬。”

    ……

    “奇了怪了,这衣服怎么?还没送来?”

    赶着时间梳妆好的?琉璃看了眼房中?的?漏刻,时间都快到了定好的?吉

    时,太子都已经出发了,该一同从尚衣局送来给林清樾的?礼服却?迟迟未到。

    “不会又是明部做的?手脚吧?”

    琉璃实在耐不住规矩等?下去。

    “姐姐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着琉璃就拉开了门,却?与门外的?人险些?撞个?满怀。

    “小心小心,别脏了衣服。”

    林清樾闻声?走来,看着坐倒在地上仍不忘捧着手上华服的?女子,忙弯腰将?人扶起。

    “无忧?”

    祝虞眨了眨眼,看着林清樾明媚的?妆容,露出一个?带着一点憨气的?笑容。

    “阿樾的?女装真好看。”

    “这礼服怎么?是由你拿来?”

    林清樾看着祝虞鬓角和脸蛋上挂着的?一点灰,奇怪地问。可这厢琉璃怕耽误时辰,将?衣服匆匆展开,就往林清樾身上披去。

    皇室典礼,女子所需的?礼服繁复,祝虞马上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帮忙穿戴,边穿边道。

    “东宫今日忙翻了天,我见他们忙不过来,便请缨来跑这一趟。”

    “可……”

    “等?会儿再?问吧,不然赶不上冠礼了。”

    ……

    沈氏宗庙。

    朗朗晴日,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庄严肃穆。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

    高台之上,随唱者高声。

    矜贵高大的青年步步上前,穿华衣,束冠巾,最?终跪于宗庙之前。

    只等冠礼最后一步,加字。

    唱者示意皇室之中?,唯一的?长辈景王上前,只是刚要开口,他面?前即将?成为燕国最?尊贵存在的?青年忽然对?举起玉簪的?景王道。

    “请皇叔稍等?,吉时未到。”

    吉时哪里未到啊?!

    唱者被景王侧首盯过来的视线看到冒汗。

    可他但凡想解释,太子殿下那冷厉的?眸光就直往他身上打转,害他一点也张不了口。

    眼看吉时转瞬即逝。

    唱者正愁坏之时,特属女眷的?观礼席传来异动。

    其实动静不大,可满朝文武宗亲都一派安静,女眷的?观礼席又只有娴妃一人时,这点异动很难不引人瞩目。

    唱者眯着眼看去,好像是一位着宝蓝翟衣的?女子,虽行?迹匆忙,可不改她端正明艳之色。

    她甫一落座,唱者的?耳边就传来男子柔了三分的?嗓音。

    “继续吧。”

    唱者咽了咽口水,算是懂了。

    原来这位就叫“吉时”。

    景王也从观礼席上收回视线,倒未曾介意刚刚的?一番等?待。

    清雅男声?缓缓于环壁相撞,回声?传荡在众人耳边。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

    “曰,明光。”

    随着清雅的?男声?落下最?后三个?字,白玉簪簪上青年的?发髻。

    “明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景王见青年抬头,昳丽却?沉郁的?面?容唯独念及明光二字,才多了两分柔软。

    鼻梁上那颗皇室历来传下的?薄情痣竟都压不住他回望向一方的?温柔眸光。

    “呵。”

    一声?笑意突兀。

    似是嘲弄着无知。

    梁映侧首,却?猝不及防被景王拉着于百官面?前,听他朗声?道。

    “借此良日,另有一吉事宣告。”

    “太子正妃虚位空悬,此事关系国祚绵延,明日起将?为太子择妃,京中?适龄贵女皆可递册。”

    百官霎时喧哗一片,已然听得清清楚楚。

    梁映拧眉,顾不得礼仪规矩,反手攥起景王并?不强壮的?胳膊,冷声?道。

    “此事我不曾知晓,更不曾同意。”

    景王嗤笑一声?,拉近了叔侄两人的?距离,附耳道。

    “我亲爱的?侄儿,你不会以为站到这个?位子上,便能事事由己了吧?你不同意又如何?”

    “这世上不在意你沈映喜欢谁,想娶谁,而是皇室太子绝不可能娶一个?无关紧要的?暗卫。”

    梁映猛地推开景王。

    体虚的?男人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却?笑得更肆意。

    “你以为你是不同的?,可你的?路早在你出生之时就已经定好了。你逃不掉的?——”

    景王笑着,视线投向观礼席位。

    那里刚刚还端坐在席位之上的?明艳女子已然起身,身边的?两人似是担忧极了,护着她匆匆离开,那身影如同一道雷光,眨眼间轰然消逝。

    梁映面?色一沉,转身便要离场,可被察觉此意的?冠礼宾者庄严拉住。

    “殿下,此乃国典,若失仪,这一个?月来,您日夜勤勉于政事所服的?臣心便前功尽弃了。那往后,便不只是这一事,其他事景王也可名正言顺地插手、操纵了。”

    “殿下,三思?啊!”

    苦口婆心的?劝诫,没有一丝假意。

    梁映终是克制住了追去的?念头。

    只是攥紧的?掌心下,指尖有血色洇出。

    ……

    “阿樾,你别吓我。”

    刚回到东宫偏殿,被祝虞和琉璃搀扶的?林清樾便蓦地推开他俩,跪伏在地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气息渐弱地歪倒在一边,没了意识。

    “让开。”

    祝虞被眉目严肃的?琉璃挤开,只看琉璃从身上拿出一卷银针铺开,飞快地在林清樾身上几处大穴扎下。

    须臾等?了林清樾呼吸重新恢复,祝虞才敢松下一口气,再?问琉璃。

    “怎么?会这样?阿樾的?伤势不是已经好了大半了吗?”

    琉璃收回银针,脸上神情却?没有松懈。

    “这不是因?为新伤。”

    “她身上现在有蛊、毒、药三种不同的?东西相冲,本来是靠她自己调理,维系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刚刚——”

    琉璃思?及择妃一事被宣布时,林清樾逐渐翻涌紊乱的?气息。

    “总之这事很复杂。我与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知道姐姐信你,而往后,东宫可能与我们而言再?无可信之人,我能信你帮樾姐姐遮掩此事吧?”

    祝虞垂眸望向林清樾苍白的?侧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随之站起,对?着地上血迹道。

    “我去弄点水清扫一下。”

    琉璃目送祝虞离开,俯身试图将?林清樾抱起,放到榻上。

    没成想,林清樾醒了。

    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两分歉意。

    “刚刚吓到你们了吧。”

    “哪里是姐姐吓得,明明是那个?狗屁太子!”琉璃看着林清樾虚弱的?气息,才对?梁映好了些?的?印象霎时跌落谷底。

    “他竟要在整个?洛京选妃!这和之前说?的?让姐姐做做样子,应付流程,一点都不一样!”

    “你又怎知是他的?意愿……他那个?位置上,前有明部干涉,后有景王觊觎,这一遭说?白了还是因?为我是林氏暗部之人。”

    “林氏为皇室效忠,千万人性命都比之其而言,无关紧要。又怎会容许我的?血脉去玷污皇室,这样林氏还怎么?继续当它?的?林氏……”

    “所以,姐姐还是信他?”

    “择妃而已,我应付功课和考验还是有些?经验的?。”

    林清樾说?着,眸光落到窗台之上。

    今日的?花枝还没有换。

    互相依偎的?两枝水仙,一朵枯了下去,另一朵却?像多汲取了一丝养分,开得比昨日更好。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通心意

    “殿下莫急, 冠礼虽毕,按章程还得宴请百官,乃施压景王还政于您的第一步,万不?能懈怠啊——”

    “殿下众目睽睽, 不?可中途离席。您之所向万一流传出去, 必成众矢之的, 您也不?愿看到吧?”

    “殿下——”

    “够了!”

    月色过半, 喧闹的宴席已然散尽。

    至高之位的俊美青年从坐席上抬首, 染着酒气的玉面攒积了太多不?悦,于此刻忍无可忍地拂开在自己耳边提醒了一晚上的大学士。

    庄严受不?住盛怒,踉跄着两步, 勉强得了披着甲胄的臂膀搀扶,才不?至于丢了大学士的颜面摔倒在地。

    人才站稳, 庄严一抬头便看着太子身影已然向着东宫而去,他又喊:“殿下——”却不?料,适才还搀扶着他的铁臂又生生把他钉在原地。

    “山长,留步吧。”

    话声恭敬却又强硬。

    庄严抬头,面前威武高大的青年正是昔日?长衡学子, 瞿正阳。

    “愚蠢!你可知现下之势,纵容太子耽于情爱,便是陷大燕江山衰败于不?顾。”

    瞿正阳摇了摇头。

    “我只知

    , 若没有这份情爱……”

    “殿下不?会是太子。”

    ……

    夜深寂寥,光影惨淡。

    屏退了内侍跟随, 梁映一人走到偏殿屋前。

    冉冉烛光,透过纸窗, 柔和温馨。

    和着屋外?萧瑟呼啸的北风截然不?同。

    心心念念,未曾有一步停歇赶来的梁映, 指节都挨到了木门上,此刻又停滞了下来,半响也不?曾落下。

    他忍不?住想:

    他来得会不?会太晚了……

    他此刻解释还有意义吗?择妃一事,事实既定,这是他改变不?了的……

    还有……他会不?会太一厢情愿。

    或许林清樾根本不?曾在意。

    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可以离开。

    而高高在上意味的择妃二字,听着就像是她离开的最正当理由。

    “再站下去,天就亮了。”

    屋檐之上,一道清越女声劈在忽生怯懦的心上。

    梁映一愣,从屋前退开两步,抬眸望去。

    那一瞬,云消雾散。

    模糊的月色陡然明亮起来,一轮满月垂挂屋脊,月下女子亭亭玉立,浅青的纱裙随风飘动,恍如刚刚御风从月宫下凡的仙娥。

    她可以选择不?停留,却偏偏向他伸出了手。

    梁映搭上,下一刻,他就被拉上了她一般高的屋脊之上。

    “小声些,琉璃睡了,别吵醒她。”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擦去所有妆容的眉眼明净从容。梁映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

    厚重?的,带着男子清浅气息的大氅被解下,围在了林清樾单薄的身形之上。

    “身子才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门前的所有踟蹰犹豫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落在两人之间。

    林清樾笑了笑。

    “总觉得你会来。”

    梁映指尖动了动,不?小心碰到掌心的伤口,他却觉不?出多少痛楚来。

    林清樾大概不?知道。

    她的一句话可以给?他多少勇气。

    “择妃一事,我事前不?知,你若不?愿,我明日?就——”

    林清樾温和地摇了摇头,将梁映即将脱口而出的严重?后果打断了去。

    或许是接下来的话,平日?讲得太少,林清樾没再敢对?上梁映幽深的眼眸,转而望向月亮。

    “阿映,我原本是不?信这世上有真心的。”

    “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不?信。”

    “因为捧出真心的人,总是要受伤,总是容易被辜负,总是……那个被抛下的人。“

    “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林清樾低头,没有看梁映却将他的手拉了过来,将掌心一点点掰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你是我遇见过第一个这么?爱受伤的人。”

    “太笨了。”林清樾对?着那细碎的伤口轻轻吹了吹,试图驱赶当时的疼痛。

    满是粗茧的掌心却似承受不?住这点力道,堂皇地想要合拢,却被林清越执着地紧紧拽住。

    “别总是一个人受伤了,要受伤也带着我吧。”

    梁映眼瞳一缩,望着他的掌心上被林清樾递来一本薄册。

    没有几页的册子,在夜风中被轻轻翻动。

    第一页,是林清樾的小像。

    眉如远山,眼如秋水,是她最原本的样?貌。

    第二页,是她年纪、籍贯、家世。

    第三页,是她的擅长和喜好。

    这是和择妃所需的登记造册并无二致,所有的她尽数如实地,白纸黑字地写在了这里。

    再没有一丝隐瞒。

    梁映怔怔看着,却越看越不?认识那些字一般。

    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

    但真的等到时,他又怕是他的一场幻梦。

    青年视线上移,幽沉的眼眸映着女子笑得动人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

    突然道,“咬我一下。”

    林清樾一时愣住,随后低笑。

    她拉起青年的衣袖,露出光洁结实的小臂后,实实在在地咬了下去。

    她确信这一口足够有力,至少三日?不?会褪下印记。可刚抬头,却被青年扶住后脑,用低沉的声音诱哄道。

    “再用力些。”

    林清樾垂眸,俯身下去,感?受着自己尖锐的犬齿在陷进?皮肉一厘之后,缓缓刺破,随着青年克制地一声闷哼,血腥味在她的舌尖流淌。

    林清樾再抬头,舌尖染着一点艳色收回口中,她没注意对?面已经浑浊的眼底和紊乱的气息,自顾自拉起了自己的衣袖。

    然后把毫无遮挡的小臂递到了梁映眼前。

    “刚刚说了,受伤要一起。”

    梁映勾起一笑,俯身凑近林清樾的小臂。

    尖锐的疼痛没有如愿袭来。

    那是——近乎于吻的吮|吸。

    只让林清樾脊背一软。

    梁映再抬起头时,林清樾的小臂上只留下一个暧昧的红痕。

    不?公平的呼声还未响起。

    梁映指尖摩挲着那一片红痕,笑着抢先道。

    “已经够了,我舍不?得。”

    初开窍的林清樾耳尖一烫,慌忙地把手抽回,把刚刚动作间差点落在瓦片上的簿册捡起,重?新塞到梁映手边,没话找话道。

    “你就这么?看看吧,这册子过了林氏的手,会改许多。”

    梁映没去戳破林清樾难得的羞赧,顺势打开册子仔细看了两眼。

    “你父亲是卫渡?”

    梁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好像在他前些时日?,在藏书阁搜到的应对?水灾的对?策中见过,言之有物?,实乃奇才。

    “嗯。”提及父亲,林清樾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我也是在十岁之后,因林氏要教?导我们经义,才见到他的。但他并不?完全听从林氏,也会教?我林氏不?让学的东西。”

    “记得以前你送过我的话本吗?父亲会偷偷替我保管,不?让林氏发?现。可惜我十四岁叛逃林氏那一年被人告密追上,父亲替我挡了一刀,自此他虽然勉强救活,可终日?无知无觉,和活死?人无异。”

    “所以,你让我为琉璃在皇城外?租下的一套院子也是为了……”

    “嗯,为了阿爹能安心修养。也因为……她——”林清樾指尖在家世后的林晞二字上点了点。

    “在这里。”

    幼时的惯性让林清樾无法把林晞称作母亲。

    “林氏的父母之间并无情意,我带着阿爹叛逃之后,就是罪身。我还能因戴罪立功出现在这里,可阿爹不?行?。”

    “他不?能被她发?现。”

    “她作为暗部副使?,不?会容忍叛族之人。”

    梁映看着林清樾点着的林晞二字,这才意识到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她既然是暗部之人,那她怎会成为娴妃?”

    林清樾皱眉。

    “按理来说,暗部伪装绝不?可能化用到与皇室有关的后妃身上,这违背了族规……但她……”

    “我对?她了解得很少。”

    梁映抬起手指,轻轻按了按林清樾不?自觉拧得很深的眉头。

    “无事,今日?知道这些我已经很高兴了。”

    “你只要好好休息,择妃的事无须担心,一切交给?我。”

    ……

    宣布择妃的第三日?。

    皇城城门口排满了进?宫的大小马车。

    都是为了参加今日?太子择妃初选。

    足足五六十位美人排着队,由宫人领着进?了后宫。

    本就在宫内的林清樾见机站到了队伍的尾巴,无人察觉出异样?的混进?了队伍。

    “听说今日?是由娴妃主持呢,也不?知她眼中什么?样?的女子够格当那太子妃……”

    “娴妃又不?是太子生母,不?过是后宫实在空悬无人,才要她出面。我看还是这太子自身的喜好更重?要,早前听闻太子体弱,估计不?喜欢性子闹腾的。”

    “就是,前太子妃林家大姑娘,据说就是爱好舞刀弄剑,煞气太重?才被解除了婚约的。还得是女子四艺,琴棋书画才行?~”

    还真被队伍里的贵女猜中,一行?人由着内侍领到了宫中御花园处,枝枝寒梅从中,空出一片地方,四角分别放置了一床琴,一座棋台,两张桌案。

    华美宫装的美妇人正坐在空地前的八角亭内,两边燃起的炭盆将她笼在一片温暖之中。而她身边除了侍候的宫女内侍之外?,还有三个

    眼熟的身影。

    “诸位贵女,今日?初试,主要看看琴棋书画四艺如何,娴妃娘娘为了不?失偏颇,特请来了三位琴棋书画的大家来做评判。”

    “这位先皇最看重?的琴待诏,元瞻元大人。”

    “这位是翰林院学士,书画双绝的宁舒宁大人。”

    “这位是崇文馆掌院,邵安邵大人。”

    “技艺若有所准备,多多益善,贵女们请吧。”

    随着内侍解释完今日?初试内容,待在队伍末端的林清樾得到证实,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是走上了“熟人门路”。

    就是不?知邵安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崇文馆的掌院了?

    那似乎直接能和庄严的大学士并肩了。

    林清樾想着前面队伍倒也有序进?行?。

    贵女们有专精一门,惊艳全场的,也有四碗水端平,样?样?能入眼的。

    到了林清樾这儿,拿到了初选通过牌子的已有十六人。

    内侍看着她走上前,拿起最后一份簿册,高声宣道:

    “吏部南曹林仲之女,林清樾,年十八。”

    听着自己新身份的林清樾躬身行?礼。

    看来梁映是专为她找了个能让她用本名?的身份。

    “琴棋书画,贵女可想好了?”

    内侍在旁问?道。

    林清樾垂首道,“臣女四样?皆有涉猎,请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话音落下,林清樾抬起脸,女装的面貌显然对?几位“熟人”还是有些冲击,只是毕竟历事良多,变化只在眉眼之间,转瞬即逝。

    林清樾也正襟危坐,依次在琴台上,棋台和桌案之上辗转而过。

    每一艺的结束,都伴随着判别之中甲等的落定和一众贵女的惊叹之声。

    林清樾稳定发?挥结束,拿到四个甲等的时候,还觉得顺利得过了头。

    有些意外?明部竟然没有在此为难于她。

    偏是这时,等着八角亭中华贵的女人发?下通过的牌子时,女人却从美人榻上站起,走到林清樾刚刚写下的字面前,细细端详。

    “这字真是不?错,我竟看出了风骨,宁大人,这也是您给?她甲等的缘由吧?”

    “正是。”

    “可宁大人,您再好好看看,我怎么?觉得这字有些眼熟,与反贼卫渡的字是不?是有些像啊?”

    林清樾身体一僵。

    只听女人妩媚却绝情的声音不?断入耳。

    “我记得,这卫渡虽说是当年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但任职两年后便被查出与外?族勾结,下了刑狱,后又被劫狱逃窜,一直是京中一桩悬案呢。”

    “先皇震怒,我还恍如昨日?。宁大人你作为卫渡的同窗定是能认得他的字,他字颇有风骨,若不?是亲身传授,很难写出其风韵来。”

    “当年你坐实了卫渡之罪,想必今日?也不?会放过这等蛛丝马迹,若悬案依此得决,宁大人必然是第一功臣啊。”

    宁舒微微一颤,走到林清樾尽力所书的字旁,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对?着女人躬身道。

    “臣,确觉得此字与卫渡之字有九分相像。”

    女人勾起唇角。

    “那还等什么?,来人!窝藏反贼的嫌犯在此,速速捉拿!”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抬贵手

    暗无天日?的刑狱。

    抽动?的鞭尾带着一缕血腥味, 被身着官服的男子收回手中。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绑于刑架上?的女子在他手中刚挨过?十鞭。

    金贵的衣料脆弱至极。

    鞭痕重复处,碎布几?乎要融到?绽开的皮肉之中。

    “还不肯说出反贼藏身之处吗?”

    林清樾侧头吐出一口血沫,殷红的唇扯出一抹嘲讽。

    “何必再问, 这二十鞭难道不是我必受的吗?”

    男子颌首, 看似恭敬, 收起的鞭子却随他小臂一抖, 重新狰狞地展开, 甩出一声爆裂的空响。

    “姑娘既然心知肚明,那?我也就省些口舌了。”

    二十鞭。

    林氏暗部惩处的老规矩,刚好是暗部研究出的, 能让人痛昏而不至于痛死的临界点。

    林清樾自受第一鞭时便察觉到?了暗部惩处使惯了的力度和?位置,一点也不意外刑狱之中有那?个女人的眼线。

    想?来, 明部所谓的暗部修整,或许从来都不曾有过?。她能做到?暗部副使,靠得从来不是她的皮囊。

    她既然做了娴妃十七年,绝不可能是碌碌无为的十七年……

    鞭子再一次扫在破碎的布料之上?。

    林清樾咬住牙关,将痛声锁在齿下, 告诫自己,这是惩罚她的天真和?掉以轻心。

    可大抵是旧伤才愈。

    她竟不如幼时能保持清醒。

    又是三鞭,她眼前?模糊之际, 匆匆的脚步在男子一声“住手”后,跟了上?来。

    “我乃大理寺少卿宋焱, 受太子之命,为查惩鸡贼卫渡一案的提刑官, 此人交由我来提审。”

    簇新的令牌随着话声,几?乎要贴在刚刚还凶神恶煞甩鞭子的男子脸上?。

    见状, 男子收手极快。

    瞥了左右小吏一眼,三人不待多问一句,一同顿首行礼后,就将这血腥气的牢狱留给了来势汹汹的一行人。

    “斋长!”

    “阿樾!”

    跟在宋焱身后的高?瘦男子和?清秀女子瞬间窜到?了林清樾身边。男子素来嬉笑的眉宇此刻见着透着血色的累累伤痕,再难笑出一分。

    林清樾虚弱地勾出一抹笑来。

    “道宁,好久不见。”

    这还是女装换回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关道宁此刻却早忘了自己初知此事时的震惊,忙招呼宋焱左右官吏,示意将人放下后,又把?自己的外衫解下披在林清樾身上?。

    祝虞则取了水碗,扶着林清樾坐下后,边喂边自责道。

    “他们竟然动?用私刑!我们还是来得晚了……”

    “但这也是我们按照章程能最快的时间了。殿下现下被左相用‘反贼行刺’为名,困在东宫,人出不来,只能尽力下了这一道任命的旨意,让我们先保下你。”

    没有关心则乱,宋焱更?冷静。

    他看着林清樾的眼睛,想?得不是她的惨状,而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

    “要想?尽快离开这里,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是被诬陷与卫渡相识?”

    林清樾拢过?衣衫,沉默地摇了摇头。

    宋焱眉间拧起,又问。

    “那?是你受制于卫渡?”

    林清樾继续摇头。

    连续的摇头,让从未把?林清樾与谋逆挂钩的两人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关道宁更?快反应过?来,站到?宋焱面前?对他道。

    “那?无法证明清白,那?就交出一个他们想?要的‘卫渡’了……”

    林清樾轻轻叹息,又一次摇了摇头。

    “他们之中,有人能一眼辨出真假。你们若随便寻人来替,是瞒不过?去的……”

    宋焱被气笑。

    “那?照这么说,除非你也“被劫狱”才能离开了了?”

    林清樾无力反驳。

    不是如此绝境,林氏也不会拿来制约她。

    “不。还有一个法子。”祝虞忽道。

    柔婉的女声却坚定如磐石。

    “我们还可以证明卫渡不曾谋逆。”

    宋焱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手上?有确切的证据吗?”

    “若阿樾所学,尽数是卫渡所传授,那?我愿意相信能教出这般文风的人,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叛国谋逆之人。”

    林清樾微微一怔。

    关于父亲谋逆一事,她都不曾详尽地了解过?。只能从相处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父亲对仕途表露过?不甘。

    还有对林氏的憎恨。

    可这不能说明什么。

    “诬陷最难翻案,而且已经过?去十余年,人证物证或都已销毁了,你一个从七品的女官,纵使加上我从四品的少卿,要让这个法子成,你可知到?底多难?”

    宋焱望着祝虞倔强的模样,头疼地扶额。

    “事情?做了便有痕迹。你不想?查,我便自己查。 ”祝虞转头看向林清樾,身着官服的她,英姿飒爽,生机勃勃。

    “阿樾,这一次,你来信我,我会救你出去的。”

    几?人送林清樾回了牢房,又向她问了一些关于卫渡的事后才散去。

    牢狱之中,没了那?么多生人气息,便一下显得森冷起来。

    可林清樾裹着关道宁留下的外衫,坐在枯草之上?,却不觉得难熬。她甚至心里攒生出一点暖意,不自禁地想?:

    或许,这一次。

    林氏不再是算无遗策。

    只是林清樾刚想?靠着墙壁小憩一会儿,突然从背后的栅栏之中,林清樾的脚腕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你不会觉得你还出得去吧?”

    林清樾敛眸,靠着这熟悉的话声,才勉强认出对面那?一团血污构成的人影,竟是周念。

    “林氏的人,什么都不是。”

    “全心爱上?一个人,更?是分文不值。”

    “哈哈哈哈哈,你最终会和?我一样,和?我一样!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死去!”

    女声说着像是痴狂地大笑,又像是哭声。

    林清樾想?起梁映随口提过?。

    周念被抓,不是在当?时的秘库地宫,而是更?远一些的皇城外。

    被萧定安当?作挡箭牌和?诱饵,扔给了前?来搜寻的禁军。

    若是没有萧定安,以周念在暗部训练的身手,绝不会轻易被抓到?。

    而此时,林清樾的气力竟比不过?受刑多日?的周念,挣不开她的桎梏,林清樾想?了想?,沉声道。

    “他和?萧定安不同,我和?你也不一样。结局自然也不会一样……”

    “一样的,都一样的……”

    “谁让我们是林氏、誰让我们是女子……我们生来就无关紧要,无人会在意我们的生死……”

    周念喃喃着,松开了林清樾。

    可那?自言自语,从白日?到?黑夜不肯停下,像是要把?它念成讖语,化作锁链,牢牢束缚住林清樾的每一寸呼吸。

    而偏偏,牢狱时光不知几?何。

    即使有宋焱作为提刑官,林清樾不用再受无端的刑罚之苦,可却也只能指着送菜的时间勉强感知到?时光的流动?。

    当?林清樾用石块划下代?表一日?的一笔,她指尖划过?之前?的痕迹,算出这是她待在牢狱的第七日?。

    牢房传来门口锁链撩动?的声响。

    重重的火光毫无征兆地突然攒聚到?一起,将幽暗的牢房照得亮如白昼。

    “你倒是哪里都能过?得自在。”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林清樾才从看清在重重火光后走出的宫装美妇人。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你知道错了没有。”林晞嫌弃地扫过?阴暗潮湿的牢房,没有再多靠近身处其中的林清樾一步。

    “你身为我的血肉,我不会真的杀你。只要你乖乖地认了错,我甚至可以给你一直想?要的真正的自由。”

    林清樾冷了脸色,松下手中石块,自如地坐回了地上?用枯稻草铺成的睡榻上?。

    “我不需要。”

    “不需要?”林晞轻笑了一声,“那?你需要谁?是那?个被左相和?景王逼得离不开东宫一步的太子?还是你培养出来的忠心耿耿的小女官?”

    随林晞抚掌两声。

    一个单薄的身影被侍从捏住两头肩膀一路提来,最终摔在林清樾的眼前?。

    曾光鲜的官服被换成了和?她一般麻布囚服,后臀处的血肉模糊,人抱到?怀中,气息竟微弱地不能察觉。

    “无忧?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清樾难以相信,前?两天还生机勃勃的人怎么转眼就成了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

    “你可别瞪我。我可什么都没做,你还得谢谢我,若不是我,现在她可就死在那?帮男子的嫉妒心下了。”

    见林清樾还是不肯示弱。

    林晞没多少耐心地又解释了两句。

    “她为了帮你查证,这段时间上?上?下下可没少得罪人,虽说这朝野之中,才能兼备的硬骨头也有熬出头的。”

    “可那?也都是男子。”

    “大燕立国这么多年,文臣权势与日?俱增,他们可从来不曾被一个女子的才能碾在脚下。平日?把?女子妒心算在七出之条,其实男子这点倒也不逊色于女子。”

    林清樾望着林晞不再掩饰的对身边秩序和?规则的厌恶,心中渐渐茫然。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晞轻哼了一声。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用你的法子养出一个明德的太子就能改变这个国家?这个世间?”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晞点了点林清樾怀中的年轻女官,“她算一个,还有那?个被困在东宫,你以为你们深爱两不疑的太子也算一个。”

    “我知道你的脾气,随我,固执、强硬,不是亲眼所见,不会相信。”

    “所以,我可以亲自带你去看看。”

    ……

    大燕皇城。

    多少人可望不可及,权势的至高?之所。

    如今林清樾跟在林晞身后,眼看着她穿行在皇城的密道之中,犹如在乐游原踏青一般自如随意。

    按理,该是皇城之中看守最为严密的东宫,此刻在林晞的带领,他们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没有惊动?任何守卫,就站在了东宫寝殿一墙之隔的暗道中。

    透过?挂画的针孔,得以窥见东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殿下,她不过?就是暗卫罢了,林氏这样的,能为殿下赴死的暗卫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执着她一人呢?”

    左相赵轲语重心长地对着倚坐在榻上?的青年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一双阴沉眸子死死盯来。

    赵轲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从手中的瓷瓶倒出半颗药来,喂了青年服下后,又重新毕恭毕敬地站回原位。

    “殿下,不要如此看老臣。老臣也是看殿下绝食三日?,这才出此下策用药让殿下得以保全千金之躯啊。”

    服下药后的青年勉强有了控制自己口舌的能力,冷笑道。

    “你们林氏都如此一手遮天了,干脆这皇位你们自己来坐吧?”

    “殿下说笑了。老臣自知这逾距大逆不道,此难过?后,殿下要杀要剐,老臣都没有二话。”

    “难?你倒知道有难,萧定安之过?被你们林氏一手抹煞,如今他逃到?西岚,与西岚合谋攻打禹州在即,你却只在乎我要娶谁?”

    “殿下,正是因?为战事将起,您是太子,作为一国之本,血脉传承便等同于国家大事。林清樾此女,一是林氏血脉低贱,二是她不能生养。实在不堪殿下如此看重。”

    赵轲说着,寝殿殿门被推开,走进数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只是女子们眸光黯淡,神色迷蒙,虽乖巧听话,却不似清醒之态。

    “殿下年轻,应该有能为人所不能为之事的意气风发。胸襟也不会只有儿女情?长那?么狭隘,我为殿下备了此次择妃中的上?上?选……”

    梁映警惕地盯着步步走进的赵轲,和?他身后的一众女子,“你要做什么?”

    赵轲走得越发近,到?了烛光也照不亮的地方,一直慈眉善目的眉眼蒙上?一层阴翳。

    “殿下便试试吧,一位也可,七位也行。她们无论家世才情?都只比林清樾更?好,殿下试过?就会明白,女人而已,做不得稀奇的。”

    话音落下,赵轲停下脚步。

    他身后的女子越过?他,一个个往青年的寝榻上?爬去,她们毫无意识,一会儿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会儿又去撕扯青年的衣襟。

    而青年也渐渐面色潮红,胸口起伏,显然是刚刚赵轲喂下去的,不止是解除青年全身麻痹的解药那?么简单。

    一墙之隔的林清樾闭了闭眼,怒声道。

    “够了!让他们停下!”

    林晞眉目冷淡,丝毫不在意林清樾这点无用的愤怒。

    “还不够吧?你还没有看到?呢,就算坐在这个太子

    的位子上?,他也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正说着,跟着她们的话音。

    那?头的青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们林氏要的,从来不是我。”

    “你们要的是血脉,是繁衍。”

    青年笃定的语气下,整个世间都为之一静。唯有塌上?被人带来的女子们,什么也听不懂,只遵照指令贴近青年身边。

    温香软玉,唾手可得。

    榻上?的青年却眯了眯艳红的眼尾,眸光痴痴地凝望向衣袖垂落后的光洁手臂,像是留恋,又像是告别。

    然后,下一瞬,青年眼底骤然变冷。

    “可偏偏你们找回来的是我。”

    攒聚到?此刻的力气终于足够他抬臂将离他最近的女子头上?的银簪拔下。

    在他神智被药物覆盖的那?一霎,尖锐的簪尖在赵轲气定神闲之中,猛然刺向自己的脖颈。

    堂堂太子竟要自戕?!

    “我说,够了!”

    陡然被内力破开的墙面,一只骨节上?满是血痕的手伸了出来,在簪尖夺人性命的千钧一发之刻,握住了那?拼死而去的男子手腕。

    赵轲眼睁睁看着,那?手臂周围最终所有的墙体尽数被砸开,本该身处刑狱的脸出现在了东宫寝殿。

    “林晞!你明明答应过?我!将她处理干净!”

    赵轲气急败坏地看着在林清樾身后走出的美艳妇人。

    “噢?我答应过?吗?”林晞歪了歪头,看着赵轲铁青的脸色,在他爆发的边缘找补道。“噢,我是答应过?,我也做到?了不是吗?”

    “给了你七日?,你都没让太子妥协,如今还闹得这般要死要活的样子,明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们暗部是要反了天吗?”

    赵轲骂声刚起,林晞却看也不看他,只扭头对着把?昏迷的太子殿下护在怀中的林清樾。

    “林清樾,今日?你救得了他,不代?表你每一次都能救得了他。”

    “这样的世间,要想?改变,只有一个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林清樾低着头,正试图抽去男子手中银簪,可他握得很紧,用力之间,小臂处衣袖被蹭开。

    ——两排清晰的噬痕赫然在目。

    银簪叮啷一声被丢在地上?。

    真是笨啊。

    总也教不会照顾好自己。

    轻轻将青年衣衫整理好,林清樾又抬眼扫过?这一片神色恍惚的女子。

    这些人的脸,她都认得。

    将门之后、洛京才女、公侯府最后独苗…… 每一个在家中都是千宠万娇,都是民?间女子求神拜佛想?要转世投胎……

    可没什么不同。

    都是无关紧要的玩物。

    林清樾把?女子们一一点去睡穴,见她们一个个如无根落叶零落倒下,她看向林晞。

    眼眸平静无澜。

    “我知道了。”

    “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见林晞弯起唇角,她又蓦地上?前?一步,看向赵轲。

    许是刚刚她亲手破墙的画面太过?震撼,赵轲本能对暗部训练出的怪物惧怕地后撤了一步。

    “我知道你希望我消失,不再迷惑太子心智。”林清樾继续往前?走,知道赵轲退无可退,贴上?殿内红柱。

    “我可以应允你。明日?让他来牢狱,我会亲自断了他的念想?,但你——”

    林清樾回过?头所过?榻上?、墙边所有凌乱。

    “我要你把?这一切恢复成原样,一切从哪儿来的回哪去。而你自书请罪,让太子决意你的去留。”

    “老夫凭什么要听你的?”

    赵轲冷笑。

    “凭什么?”林清樾像是不理解为何有人不懂一加一为二的前?线道理,微微偏过?头。

    “凭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去死呢?”

    赵轲呼吸一窒。

    林清樾没有点名道姓,也没有用目光去确认,她就这样堂而皇之把?他们心中最为惧怕一事宣之于口。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血肉。”在旁看戏的林晞忍不住鼓起了掌,迎着赵轲冒着寒光的视线却不以为然。

    “没有后手就得乖乖认栽,明部是该换人管管了。”

    “林晞!你暗部凭什么置喙明部——”

    赵轲刚要摆出明部副使的架子。

    可林晞却烦不胜烦地掏了掏耳朵,转身率着暗部一行人从原路返还,林清樾脚步最慢,跟在最后。

    眸光从床帐之上?移开后,人也彻底消失在暗道的阴影中。

    迟了一步赶来的庄严看了看突兀的洞口。

    “敬之,你真的要听那?个疯女人的话吗?”

    赵轲沉了脸色,瞥过?青年的睡颜,他发狠的模样犹在眼前?。

    “再怎么疯,还是得要吃玉玲珑。她疯总好过?动?不动?自戕的疯太子……就按他们说的去做……”

    ……

    清晨的光洒进安静的殿内。

    梁映单手抬起试图遮住这一缕亮光,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了。

    他猛然坐起,想?起了昨夜之事。

    回首四?顾,宽敞的床榻除了他盖的这一隅,齐整干净,别说女子,连多余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看见。

    不及穿戴整齐,梁映仅着里衣踏出了殿门。

    也再无禁军阻拦他。

    一直到?了廊外,才看到?内侍和?宫女守在两边,不过?只是看他穿着单薄,才忧心地前?后跟了上?来。

    “殿下昨夜下雪,晨间寒气重,穿得如此单薄可如何是好?”

    “左相呢?”

    “左相今日?一早便递了请罪书正自罚跪于殿外,殿下可要去看看?”

    梁映眉宇凝起,沉吟片刻后道。

    “让他跪着,备车去刑狱。”

    ……

    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牢房。

    林清樾靠在墙头,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阿樾,我来晚了,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梁映在锁链被狱卒解开的一瞬,便踏步走进了这阴暗潮湿的牢房。

    整整八日?未曾洗漱,满是脏污的囚衣梁映全然看不见似的,单膝跪下,张开长臂便要将那?单薄的人影拉进怀中。

    可那?人影不曾应声。

    在最靠近的那?一瞬,将他轻轻推开。

    梁映愣了愣。

    黯淡的墨发随着主人往前?深深一拜,扑在金丝绣蟒的锦履旁,和?周边尘埃融为一道。

    “太子学业已成,我已无用,请太子高?抬贵手。”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杀灭口

    梁映看不到?林清樾的神情。

    她一句高抬贵手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剑, 轻而?易举就划碎了他默认的一切,心?口那一霎倒不似痛,而?是分辨不清的茫然。

    他本能地迎上去。

    眼角眉梢,毫不在意地向她示弱。

    “阿樾可是在怪我?你生气都是应该的, 只是……只是不要说这样的话?……”

    可梁映上前一寸, 林清樾便膝行后退一尺。

    他心?口渐渐凉下。

    只听女子伏低着身子, 话?声落在冰冷的地砖闷闷传来。

    “之前哄骗殿下, 是清樾得寸进尺, 妄图那太子妃位。这几日牢狱之灾,清樾算是明白自己实在是没命享这福气,还请殿下看在书院情分上, 放我一马吧。”

    她说着,臂膀像受不住地上的阴冷微微颤抖。

    附着其上的血痕跟着刺目。

    她在恳求, 在博可怜。

    梁映从没见过林清樾用?过这幅口气。

    可她偏生没有一点破绽,就像在书院初见时?她众星捧月的耀眼,让人只觉得她天?生如此。

    单薄的人,越看越陌生。

    真真假假,从第一次见面之时?, 便充斥着她的全身,他大概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抓住了她……

    永远够不上的指尖追到?了尽头,在女子退无可退时?, 却停了下来。

    他看得出?她的不愿。

    那铁证一般的事实若细线,一圈圈缠绕在他的心?口, 缓慢地束紧,这本是漫长的窒息, 若他不想承担,当场离去, 他便可以苟活在这一刻。

    可他向来是不怕死的。

    指尖改道,扶起?女子的下颚。

    逼得她那双素来沉静温润的眼眸抬起?来,看着他。

    看他将自己的衣袖撩起?,露出?那专属于?

    一人的深刻印记,又?把簪得好好的发一把扯下,露出?那就算及冠,也不曾解开的两根长生辫。

    矜贵的太子殿下三两下便把自己添上了两分疯癫,他身后侍从惶然害怕,可他们看不见的是——

    太子那双乌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威迫。

    只余沉重的期然,映着重重火光,闪烁可怜。

    “你说,此前种种,皆是骗我?”

    林清樾眨了眨眼,似一点没有被眼前景象触动,也一点不知,她的话?只要说出?,他就会信。

    她就这么极轻极快,没有一点犹豫道。

    “是。”

    逼仄的牢狱间,静得似没有人呼吸。

    “……呵。”

    良久沉默之后,梁映轻笑了一声,他的眸光来回扫着林清樾的脸,最终指尖收起?,四指收拢盖在了那一双说着这话?时?也坦然明朗的双眸。

    “那你真是长了一双极会爱人的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林清樾在看不见此刻的青年是怎么样的神情,只知她的眼睫在那厚实的掌心?之中刷过三下,掌心?才撤走。

    “让她走!”

    青年字音重重落下,像是带着再也不想见她的决然和怒音,吓得狱卒登时?带着一串钥匙跑到?她的身边。

    光线涌来,她再看清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从牢狱房门掠走的一片华贵衣角。

    还有她手上脚上尽数被解开的镣铐-

    太子车辇离进东宫还有二三里。

    殿前,两边宫人用?身体支起?的围障后,一紫色官服的花甲老人揣着手炉舒服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梨木椅上。

    不一会儿,他的身边匆匆走近一位内侍,一番耳语之后,老人捋着胡子轻笑着。

    “竟真恩断义绝了?那便按计划——”

    老人笑眼闪过一抹厉色。

    “杀了吧,这种祸水留不得。”

    内侍应了一声,老人也顺势站起?身,伸了伸筋骨后,对周围宫人道。

    “都撤了吧,估计再有一炷香就该到?了。”

    宫人们领命各自散去,赵轲悠悠在殿前跪下,做好样子。忽而?他鼻尖一凉,抬头一望,天?际不知何时?攒聚了阴云,万千点白雪骤然而?至。

    片刻而?已?,地上的老人眼睫肩前都累起?一层白霜。

    养尊处优惯了的骨头也被寒气肆虐得处处叫疼。

    从城门到?东宫按理用?不了这么久,老人抿着唇,略一招手,东宫内侍听话?上前。

    “去看看殿下到?哪儿了?”

    匆匆脚步声在耳际一连串响起?,却不过十几步,便又?停下了。

    赵轲刚一皱眉,独属青年阴郁低沉的语调缓缓响起?。

    “不用?看了,孤就在这儿。”

    正是姗姗来迟的太子殿下。赵轲心?中一跳,缓缓回头,却不免因眼前之景涌上一抹骇色。

    那刚刚被他支使?出?去的内侍正被身穿甲胄的男子一刀横砍在腰腹,抽刀的那一瞬,血色喷飞在持刀男子的脸与身上,可却不明显,因为那甲胄之上早已?沾满暗红。

    男子麻木地收刀,内侍的尸身无力地倒下。

    染着血的拥挤地面被重新腾开,一只纤尘不染的鞋履缓缓踩过。

    赵轲咽了下唾液,看向走来的青年。

    他该是熟悉的,因青年归位后,就由他步步引导、操控。他虽性子沉郁固执了些,可不得不说,他在长衡所处的时?日里,君德、礼制被教?化?得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能比想象中的更简单地,用?政事和大义就能绑住他。

    可现在,青年峨然立于?天?地间,散乱的黑发在冷风中放肆无惧地翻飞着,一身单衣不整只粗糙地拢着一件薄紫狐氅,礼节规矩荡然无存。

    一双眸子更是宛若被失去了铁链束缚的野生的兽。

    凶相毕露。

    “殿下,这是……?”

    尽管胆边寒气渐升,赵轲依旧撑起?笑脸,只当是青年情意被负的脾气。

    一个无关紧要的明部内侍而?已?,杀就杀了。

    青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乍看沾惹疯意的人却异常平静地走了过来,抽走了赵轲手上的请罪书,一目十行地看过又?阖起?。

    他睥睨着这位三朝元老,幽幽道。

    “虽是请罪,条条看来倒都是左相为国鞠躬尽瘁的苦心?,看来左相定?能青史留名呢。”

    赵轲惯要接话?,耳边青年话?锋却陡然一转。

    “可错就是错,左相既然如此大义,那孤便替左相担了骂名,三朝元老,左相便就做到?这儿吧。”

    “殿下!”

    赵轲像是没有听清那几个字,沁满寒气的膝盖再也跪不住,他扶地要起?,可一把还带着血气的刀更快地挥向了他的脖颈。

    “左相小心?些,正阳这刀刚斩完东宫一批禁军,杀气丰盈,嗜血得很。”

    斩完东宫禁军?

    赵轲一顿。

    那可是明部养出?的一批最优秀的武卫。

    怎么可能死于?小小侍卫手中——赵轲重新望向对他拔刀之人,却被其眼中的狠色一怵。

    他记得这人,被任命卫左卫率都统,但?有禁军在侧,徒有武职虚名,整日无所事事。他只当是得道鸡犬……在他幽囚太子那两天?,这都统甚至不曾有一点抵抗,弃主而?逃……

    如今看来,哪里是背弃。

    赵轲从太子身后数百侍从,收回眸光。

    这只怕是他登位时?就开始的绸缪……

    可为何是今日?这时?机还不够成熟……

    脑子一转,赵轲就有了答案。

    “殿下,林氏为皇室鞠躬尽瘁百余年,您今日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如此自断羽翼?殿外难道不知这东宫之外,景王是如何虎视眈眈?西岚又?是如何希望大燕分崩瓦解,不攻自破?”

    “所以呢?林氏若真如此了不起?,又?为何让大燕落得这内忧外患之境地?”

    耄耋老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青年冷笑一声。

    “呵,别自视甚高了,你也亲自尝尝身为无关紧要之人的下场吧。”

    锐利的刀锋眼看要拉开一道血口。

    赵轲阖眼,厉声道:

    “也好!有妖女陪葬,老臣不算枉死!”

    老朽的皮肤上刀口才洇血几缕,刀刃猛然被人打落。

    “你们的本事杀不了她。”

    赵轲捂着脖子上的血口,对着看似笃定?,实则握刀的指节正缓缓流淌着鲜血的太子,亮出?扳回一局的笑。

    “殿下,还是不够了解林氏。”-

    林清樾活动了一下初被解开镣铐的手脚。

    隔壁牢房似比她更难以置信。

    “他……就这么放了你?”

    周念透过间隔的木栅喃喃道。

    “是啊,因为我不想。”

    林清樾一点也没有求来一线生机该有的战战兢兢,迎着周念跟随而?来的眸光,她还拿出?一丝余裕解释。

    可周念却被她的话?点燃了心?中的燥意。

    “你不想……?哈哈哈因为你不想??”

    周念大笑着。

    “林清樾,你这话?说得好生傲慢啊。他知道你是如此恃宠而?骄的人吗?”

    “恃宠而?骄?”

    林清樾对周念选的字词愣了愣。

    好像是有点。

    “来,用?饭了,这是今日的饭。”

    牢房长廊传来叫嚷声打断了两人。

    周念轻哼了一声,看着走到?林清樾牢房前要端饭进来的狱卒,嗤笑一声。

    “她还要吃什——”

    话?音未落,周念捂住口鼻猛得后退三步。

    只因隔壁牢房之中,被推进来的饭菜中忽然炸开的一层浓郁粉烟。

    周念退,是她多年暗卫的本能。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专门克制林氏血脉的“永夜”。是景王与林氏多年交锋之中研究出?的秘药,可以霎时?催发林氏之人身上的病症。

    但?凡中了这种药粉,没有解药,就会从丧失五觉开始,最终让人于?最浓重的无知无觉的绝望中折磨着死去。

    这药对林氏几乎无解。

    牢房逼仄,这般浓度的药粉撒开几乎看不清被药粉罩住的人影。撒药的人缓缓将身边的刀抽出?,试图确认药粉中心?之人的状况。

    “怎么一点声音也无?是药效不够?”

    “怎么可能?外面那些暗部的人可无一例外都中了此招,她定?是已?经痛晕过去了。”

    不是景王的人?

    逃无可逃的周念跌坐在墙脚,转而?想到?了什么,失笑出?声。

    “林清樾,你看吧……就算他和萧定?安不同又?如何,你还是林氏之人,无论你怎么逃也逃不出?的……”

    @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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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是吗?”

    缓缓落定?的粉色烟尘中,女子平静的声息蓦地传来,那耳力好到?角落里的呢喃也被听得清清楚楚。

    这哪里是中招之兆?

    一路皆靠药粉,武力不强的明部二人对视一眼,不再顾及挥刀就往烟雾之中砍下。

    可强有力的一记准确地劈在他们的手腕之上,两把利刃转瞬被震落在地,而?女子纤细的身形也缓缓从烟雾之中钻出?。

    她足尖一挑,其中一把便被掂到?了手中。

    明部前一刻还必胜的姿态霎时?成了被刀刃直指的弱势。

    “你没事?怎么可能?你服了解药?”

    “不对!就算解药也要提前服下才行……除非……”

    其中一人猜出?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看着五感俱敏锐,没有丝毫被药粉影响的林清樾。

    “除非,你已?摆脱了林氏血脉的诅咒?!”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林氏几百年都不曾摆脱的宿命啊。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磨刀石

    阴沉的?天际源源不?断洒下雪花。

    洁白落在瞿正阳训练出的?虎卫黑甲上, 对比鲜明。他?们年?轻却?缄默,是全凭自己本事?走到这里的?贫苦子弟。没有错综复杂的?根系,全心全意效忠那一位愿意给烂泥中的?他?们一丝希望的?主君。

    与禁军交锋,他?们亦有死伤。

    但此时此刻, 他?们鸦沉地守望在青年?太?子身后, 全然?没有一丝怯意。

    只需青年?一个眼神, 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 顷刻也可杀之。

    可青年?不?许。

    在左相略占上风的?气势下, 东宫殿门先打破了凝滞。

    噗通一声,一个粉衫宫女被人一把从?殿门外推到殿前的?雪地之上。

    那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动手之人正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宋焱。

    “殿下, 微臣在来的?路上逮到了一条漏网之鱼。”

    宫女伏倒在地,泫然?欲泣, 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可宋焱一点?也不?吃这一套。

    “他?们未能料及殿下后手,我看她?一路直往东宫,被宫内满地禁军尸身吓到了才仓惶奔逃,被我抓了个正着。”

    瞬息而已。

    被威胁的?青年?眸光一转, 便洞悉了端倪。

    “想逃?是这消息我听不?得?”

    适才还被青年?用手掌拦下的?刀刃,竟就这么抓着重新逼近赵轲,殷红的?血顺着刀刃割破他?的?血肉淌下。

    雪天之中, 这血的?凉意漫进赵轲的?脊髓,冻住了他?的?口?舌。

    不?得不?承认, 他?实在低估了这在民间流落十七年?的?太?子。

    在高位太?久,看多了公卿权贵在矜贵稳重的?外表之下, 各个保全自己,以自己为先的?私心, 很难再遇见不?怕玉石俱焚,充满了自毁疯意的?无畏。

    他?以为林清樾只是太?子软肋。

    却?没想到,更是触之则死的?逆鳞。

    口?鼻分不?清谁的?血气更浓重,赵轲终究不?敢与太?子比疯,他?阖眸对那远处宫女下了许可。

    “说吧。”

    宫女眨了眨眼,衣袖拂过之间,捂脸哭泣的?手冷漠地勾去脸上的?泪痕,白兔变为猎鹰,猎物成了猎人。

    “刑狱传来消息,毒杀失败。”

    “什么?那长夜真的?对她?无用?”

    赵轲喃喃自语,神情凝重。这模样不?似他?一时轻敌的?懊恼,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涌上他?的?四肢。

    他?梗起脖子,即使刀刃迫进更深处,他?也不?再避退。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刻传令,诛杀妖女,否则我大燕危矣!”

    赵轲把情况说得十万火急,但梁映却?只是将刀刃往上抬了抬,语意阴沉。

    “你说什么,孤就该听什么?”

    老人吃痛地扬起头,不?再隐瞒。

    “我说过殿下对林氏知道的?太?少了。”

    “林氏一族,天生?缺陷,子嗣十岁后头风之症显现,此后还会?逐渐丧失五感,活过成年?者寥寥无几。幸得燕国开国皇帝沈氏研制出一种?名?为玉玲珑的?秘药,能克制此种?病症。”

    “而与玉玲珑药性全然?相反的?就是‘长夜’,一旦林氏之人沾上,即刻便会?发病,在无知无觉之中绝望死去。”

    听到这里,梁映指尖微微攥紧。

    他?脑海蓦地窜过一幕——火舌交缠的?林间,听不?见他?喊声的?林清樾,在他?面前用刀尖抵上喉口?……

    赵轲却?没有察觉,话声越发沉重。

    “此药本是景王为抵制林氏暗自研制的?,明部?在交锋之中收缴了一些,在试验过程中,没有林氏能不?靠吞服过量的?玉玲珑熬过此药……”

    “可玉玲珑珍贵,牢狱之中妖女绝无可能备下,但现在她?竟安然?无恙,那便说明老臣多年?来设想过的?最可怕的?谋局是真的?——”

    老人缓了缓,就算他?任岁月冲刷走到了这把年?纪,但对这样的?谋算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看着青年?一字一顿道:

    “当年?先皇先皇后之死或出自她?之手。”

    “先皇?”梁映想起自己所知的?生?身父母那一点?可怜的?事?迹,“你说是十七年?前那场宫变,她?才刚刚呱呱坠地,如何杀人?”

    “她?杀不?了,但若是她?的?母亲为她?动手呢?”

    “宫变之诡,老臣当年?便疑惑。那日的?秋狩猎场布防固若金汤,那刺客到底是如何突破防线,杀到猎场中心,又得是多高的?武功能在明暗两部?和禁卫的?追捕之下,毫无痕迹地带着两具尸首消失无踪……”

    这暗示明显,梁映皱了皱眉,不?信当时的?左相思虑不?到这一点?。

    “内部?细作,混淆视听这一疑点?需要十七年??”

    被质疑的?赵轲只是略略摇头。

    “若是常人自然?可以这么排除,可查过禁军之后,只剩下林氏的?明暗两部?。林氏怎么可能会?兴起诛杀皇室血脉之心呢……”

    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自梁映知晓林氏存在以来,每一个林氏之人,都口?口?声声对他?说,他?们至死忠于?沈氏血脉。

    可这生死堆砌下的忠到底是什么?

    梁映垂眸,眼前晃过了赵轲站在榻前,不?顾他?意愿,也要他留下子嗣的那一瞬。

    隐秘的直觉忽然串成完整的?线。

    “你们林氏赖以生?存的?秘药究竟是什么做的??”

    青年?几乎一针见血。

    赵轲既欣慰又阴鹜地牵起一抹笑。

    “殿下恐怕已经想到了吧?”

    “没错,玲珑心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便是沈氏嫡亲一脉,心甘情愿的?心尖血。”

    “林氏也自己尝试过无数种?法子研制玲珑心,但没有沈氏,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谁不?想选好好活着,所以保住沈氏是我们生?来便注定的?宿命。但眼下,您看,宿命竟被打破了?这是万中无一的?运道吗?”

    “不?。”赵轲冷下脸,“这是蓄谋已久的?局。”

    “林晞当年?在暗部?之中,便是个异类,拒了明部?,去做暗部?副使我就该猜到,成为后妃,接近皇室是她?的?第一步。”

    “而研制药物绝不?是一朝一夕,就算林晞再拼命,看到了研制成功的?希望,但这一路所耗费的?时光是改变不?了。恐怕这药研制成功时,对林晞这样已经病症深重的?躯体来说太?晚了……”

    “唯有子嗣,才能为继。”

    赵轲说完对着青年?深深投来一眼。

    “殿下,我已把话讲明,再不?铲除妖女二人,以她?们的?野心,暗部?叛离近在咫尺,大

    燕江山不?保啊。”

    言辞之恳切,神情之忠诚,梁映差点?就要忘了是谁动动手指,就把他?幽囚在东宫。

    “既然?已有打破宿命之法,左相何苦执着此道?”

    在梁映猜疑的?眸光下,赵轲不?再摆着那副三朝元老的?架子,第一次真正向梁映俯首拜下。

    “臣,老了。”

    梁映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失笑。

    老了,不?只是年?纪大了。

    是他?的?身躯已经没有再争一把的?活力。

    是他?的?心已经习惯了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早就是林氏宿命一说中,受最少侵害的?既得利益者。保全剩下年?华的?锦衣玉食,德高望重比起需要拼死拼活找回自由更简单。

    而剩下族人的?宿命又与他?何干。

    这是梁映多么熟悉的?。

    人为一己私利而出现的?嘴脸。

    这高贵的?皇城和他?幼年?身处的?低贱底层又何不?同?呢?

    安静之下,俯下的?赵轲眼珠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摸出一节竹节拨开了竹帽。

    只听嗖的?一声,绯红的?信烟在东宫上方炸开。

    瞿正阳拦不?及,第一时间先冲到了梁映身边护驾,他?身后的?重重黑甲卫也即刻将一把把刀重新毫无间隙地架在了赵轲的?脖子上。

    梁映盯着东宫上方久散不?去的?烟色,顾不?得惩戒赵轲,只面色紧绷道。

    “正阳,立刻带人去刑狱!”

    “已经迟了。”

    赵轲悠悠道。

    “臣以防万一在刑狱附近,备了军士三千,妖女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殿下,这可是弑父杀母之仇,您不?会?忘了吧?”-

    “放虎归山。”

    明部?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惹得周念独眼更疼。

    “以明部?的?眼线,杀这两人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林清樾踏出牢门却?没急着走,而是在被长夜药倒的?狱卒身上摸出了一串钥匙。

    中了长夜的?周念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林清樾对着廊道尽头的?一间牢门,一把一把地试着。

    可林清樾运气实在不?好,一圈愣是试到了倒数几把。

    周念几乎都能感受到时光流逝,追击的?脚步声的?靠近,那暗卫保住自己的?本能,纵然?是旁观也莫名?让她?心焦。

    特别是她?从?牢房出来之后,身上甚至多了一具气息微弱的?半条命,严重拖慢了她?逃亡的?速度。

    “这林氏的?宿命杀不?了你,你倒是善于?自己杀了自己。”

    “你看不?惯,可我偏偏活过了你口?中的?宿命。”

    林清樾抱着祝虞路过周念的?牢门,瞥了一眼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的?身形,略微一顿,一串清脆的?声音穿过木栅落到了周念耳旁。

    “要怎么活着,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周念捂着痛目,怔怔看着面前的?钥匙-

    刑狱中,暗部?和明部?纠缠过后的?痕迹比比皆是,林清樾比想象中地更加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刑狱。

    外面天光却?阴沉。

    飘起的?雪花落到了昏沉女子的?面颊,一不?小心将她?惊醒。

    “阿樾……不?要做傻事?……”

    祝虞勉强睁开了眼,清正的?人到了这时第一件事?想起来的?也是秩序道德。

    林清樾只温声道:

    “无忧,这里不?适合你我,我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一个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种?罪的?地方。”

    可安抚的?话才刚刚脱口?。

    一枚啸箭急速飞来。

    林清樾蹙眉,忙旋身带着祝虞藏到最近的?树干之后。

    这突然?的?颠簸让祝虞的?咳嗽声与越来越密集的?箭声合在了一道。

    这武器配备、人数绝不?是单纯的?追杀。

    ——不?能正面迎敌。

    林清樾放弃抵抗,左右打量试图找出一条合理的?路线逃离。

    “阿樾,别管我了。”

    祝虞看出林清樾因她?不?得不?放弃所剩无几的?逃生?法子,她?虚弱地掰开林清樾握在她?箭头的?手指。

    清秀的?小脸望向林清樾,露出了受刑之后的?第一缕笑。

    “无忧此生?得阿樾一知己,虽不?能如愿无忧,但也已无憾……阿樾往后定能找到比我更博学多才的?人,为天下女子安身立命,不?必念我……”

    “哪有比你更好的?人。”林清樾摇了摇头,不?顾祝虞那一点?气力,重新将人抱起,看准了新的?遮蔽物,偏身便冲了过去。

    密集的?箭雨果不?其然?在林清樾出现之后,更加猖狂,随之而来的?,甚至还有阵阵铁蹄之声。

    尽数躲去,太?难了。

    可林清樾知道祝虞再受不?得一点?伤。

    这一条生?路,她?算过,以她?的?本事?至少要受两箭——

    铛铛。

    清脆的?两声下,没有中箭的?痛意传来。

    林清樾蓦然?回首,却?发现是将镣铐当成流星锤来甩的?周念。

    “生?死遗言说完了吗?再给你们腾点?时间?”

    日光下,独眼女子因病症发作,眉间更显凶狠,可那模样却?比牢狱之中多了许多生?机。

    不?待林清樾反应,周念兀自望着远方皱眉。

    “你什么破命啊,打头阵追你的?就有一个营的?兵?”

    果然?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已经压迫十足地朝他?们涌了过来,把把弩机,寒光慑人。

    她?们二人就算是暗部?最高的?林等身手,也无法在绝对的?人数和武器面前翻得出水花。

    林清樾默了默。

    刚要张嘴,却?在她?背后一支更快的?箭穿过。

    周念和林清樾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迎面打头阵的?指挥使就这么一箭毙了命。

    两人不?一而同?地回头。

    只见她?们背后,熟悉的?男子率着丝毫不?低于?前方弩机营的?人马,架马而来。他?今日没拿着平日不?离身的?羽扇,而是随意拿一把弩机。

    显然?刚刚那一箭就是由他?射出。

    此刻他?随手把弩机丢还给身边的?人手,朝身后的?人一摆手后,便翻身下马,向林清樾走来。

    男子丝毫不?在意他?身后两方刹那交战起来的?箭雨,只当是上元灯会?似的?,微微笑着,就如同?在长衡所见的?无数个照面。

    “少主,您看,君上的?话应验了吧。您就不?该回刑狱这一趟的?。”

    饶是见过无数场面,周念一时还是没有适应。

    “邵安?少主?君上?”

    林清樾看了看有备而来的?昔日教谕,叹了口?气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少主。”

    “为什么不??一直以来,林氏都以为您是他?们派给沈映的?一块磨刀石。”

    “可其实,沈映才是君上给您的?磨刀石。”

    “如今磨砺已经结束,这天下大权,少主不?过一步之遥罢了。”

    第100章 第一百章:两不立

    林晞领着林清樾, 走?在任由她?操控的皇城密道之内。

    在幽静之中,无人?得知她?对这?一日到来的期盼。

    林晞很清楚,她?作为母亲并不称职。

    但和她?取得的成功而言,她?根本不在意这?区区一个母亲的头衔。

    在生下林清樾之前, 她?已经是林晞很久了。

    和所有的林氏之人?一样。

    林晞也从小聆听林氏宿命之说。

    但那一日, 与她?一道在暗部长大的两?个朋友死去了。

    一个被暗部下了金蝉脱壳的指令。

    用自己的命换了皇室之子。

    一个是因?颜色姣好被调入明部, 死在权臣的后宅阴私之中。

    林晞突然觉得她?一眼就将?林氏女子的一生看到了头。

    就算人?最后都要死去, 她?也不想死于这?种宿命。

    目睹过太多失败的抗争, 她?的反骨生得隐秘无声?,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在不要命地爬上暗部高位。

    暗部血腥、暴戾、永远不能站到

    光下。

    但只有一点, 它比明部要好。

    它全凭实力说话,谁有本事活到最后, 谁就能胜任。

    当她?站到林氏副使的位置,看着明部那些人?对她?的忌惮,对她?的诋毁,暗地里声?称她?为疯女人?,她?越加明白这?代表着她?离自己想要的越来越近了。

    而她?想要的, 不只是摆脱林氏宿命。

    她?太了解林氏了。

    要让在暗中生长了百年的林氏彻底不纠缠。

    唯有击溃它。

    但击溃林氏所需的筹谋要足够长远,才不会引起林氏的疑心;也要足够保险,能够在时间之下, 不会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于是,在进宫之前, 林晞亲自挑选了一个品相俱佳的男人?,孕育出一个最为优良的血脉。

    宫变那日, 她?目送杜荆娘带着小太子避难离开,便知道十七年后, 林氏对这?个突然冒出的真太子何其谨慎和珍重?。

    他们需要一个磨刀石。

    而她?也需要。

    林氏绝对想不到,他们辛苦筹谋铺垫的太子归位之路,亦是对她?血脉的检验和磨砺。

    而结果也正如她?所设想那般。

    十七年后的林清樾女扮男装行走?时,她?身上的锋芒,和真太子比起来难分真假。

    你看,血脉高贵与否有何重?要呢。

    二十余年的谋局终于到了终局。

    临近东宫寝殿的墙后,林晞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她?悉心一路培养的血脉。

    “我?知道你们这?般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以为不喜欢,便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可事实是你们年轻,你们也孱弱,这?世道势利又腐朽,就像坐在金镶玉裹之位上的老人?,它高高在上,听不见?你们的喊声?,也不屑去听。”

    说话间林清樾的手掌被林晞翻起,林清樾本能地抗拒,可林晞的力道却不下于她?。

    她?掌心之中,祝虞的血,还没有完全干涸,林晞让她?清清楚楚看着,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出绢帕替她?擦去。

    “要改变,就只有把权势握在自己手中。”

    林清樾默默抬眸。

    周遭暗卫手持的火折微微照亮林晞充满野心的眉眼,那是胜过任何脂粉妆点缀的艳色,在暗室之中,比升腾的火焰都明亮。

    “所有你想讨要的自由和公平,用权势作刀斩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会听的。”

    林晞眼眸里的光几乎要烧到林清樾的身上。

    在林清樾有记忆以来,从未得到过她?这?样的注视,她?哑声?道。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我?在宫中苦心经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呢?你又以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嬷嬷凭什么能带着太子流浪十七年?她?身上又怎么会有克制林氏病症的药呢?”

    林晞指尖掠过少女年轻柔嫩的肌肤。

    “你一直都是被我?选中的孩子,你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于我?,包括这?对林氏生出的反骨。我?让你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沈氏的江山如今就剩明部苦苦维持的虚壳,回到我?的身边吧。”

    “待我?称帝,你便是皇女。”

    语毕,林晞自信地向林清樾递出她?的手。

    带着女子特有的馥郁馨香,林清樾闻来却觉得陌生极了。

    比起幼时,她?看道的说着让她?失望了的女人?还要陌生。

    蓦地,她?笑了。

    这?反应大抵和林晞预料的不同。

    她?微微蹙眉。

    “有何可笑的?”

    林清樾垂眸低声?道。

    “你信因果吗?欺骗利用他人?,终究也会被他人?欺骗利用。”

    “呵?因果?”林晞嗤笑。“若世上真的存在恶有恶报的因?果,你我?又何必如此挣扎?”

    见?林清樾没有一丝意动?,林晞冷了脸色收回手,将?东宫之景的孔洞偏身让了出来。

    “看吧,死了你的心。”

    一墙之隔,是林晞打算借明部之手,在他们断了太子对“磨刀石”的念想同时,也能让林清樾看开这?天?下的男女情爱。

    但始料未及的是,被药物牢牢控制的太子竟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妥协和迂回,而是举簪自戕。

    坚定?得,没有给自己一丝余地。

    在林晞反应过来之前,面前的薄墙已经强行碎开,她?与尘烟缭绕之中,看到了少女打破了面对她?时所有淡漠和疏离。

    这?绝对是个巨大的隐患……

    “君上,明部发了紧急信烟,刑狱有变。”

    瑶光殿,摘星阁。

    躺在美人?榻,阖眸思寻着的林晞,思绪被贸然打断。

    她?不急不忙地抬眼。

    “看来还是给赵轲想明白了。”

    “可要属下接应少主?”

    “接应?”林晞伏在窗棂之上。摘星阁是全皇城最高的楼宇,绯红的信烟在林晞眼下一览无遗。

    “赵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以为现在我?名不正言不顺,就要先?下手为强……”

    “她?那里有邵安,这?里有我?,需要什么接应……正好,借着这?时机让她?看看清楚,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

    似想到对策,美艳的妇人?心情极好地勾了一抹笑站起身,宫女们为她?披上最衬她?颜色的赤狐裘衣。

    她?如去踏青一般,随意开口吩咐道。

    “择日不如撞日,走?,逼宫去。”

    又一缕秾紫信烟于摘星阁上炸开,眨眼之间,刚刚的绯红便被覆了过去-

    与此同时,东宫。

    赵轲满心以为自己站到了无可指摘的高地,既将?危险扼杀于襁褓之中,又及时替太子指明当年罪凶。

    可他笑容才露,领口忽然一凉,他看到一具身着华贵官服的躯体没了头跪在地上。

    滚了两?圈,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身体。

    而倏然挥刀的青年,冷峻的脸上沾着他的血,眸底无光地俯视着他。

    “杀父弑母?所以呢?与我?杀你何干?”

    赵轲恍惚才想起。

    他想用来束缚青年的仁义道德,都是林清樾所教。

    林清樾若死。

    那么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

    溅落在身上的血犹热,梁映翻身上马,一声?哨令,率令所有黑甲卫随他离开。

    可才召集,新?绽开的浓紫色信烟充斥着所有人?的眼底。

    “殿下,等等,这?和刚刚信烟不同。”

    宋焱极力拽住已无心分辨的梁映。

    忙让人?从偏殿把绑在那里的庄严带了出来。

    庄严知道太子震怒,不再?多言,老实看过天?际后,如实道。

    “这?是暗部紧急召集的信烟……林晞果然要反,不过殿下不用担心,她?手下都是暗部,只精于暗杀,明部这?些年早有所提防。区区暗部,不在话下——”

    “暗部确实少了些,但若是算上我?呢?”

    黑甲卫所处的甬道尽头。

    瘦弱的亲王身披甲胄骑在高马之上,身后是专属景王亲兵的银甲兵,浩浩荡荡,几乎把来路全部堵上。

    “摄政王沈烨……”

    庄严瞪大了眼睛,失声?道。

    “怎么,很惊讶?我?还以为还挺明显的,你们明部就一点不觉得长夜的研制如此成功很奇怪吗?”

    “你竟帮外人?窜夺沈氏江山?”

    沈烨轻笑了一声?,重?复道。

    “外人??”

    “这?会儿我?又成沈氏的人?了?”沈烨眸光在他亲认回的侄儿身上凉凉瞥过。

    “当年我?几乎病死,你们林氏可曾在意过我?一分?不过就是因?为我?的血不够嫡亲的血有价值,你们弃我?如鄙履,若非林晞,我?怎能活到今日。”

    “现在,轮到你们自尝恶果了。”

    沈烨说着咳了咳,可病弱却不影响他挥手,一声?令下。

    “活捉太子,其余人?,杀无赦。”

    两?军冲杀,一条甬道霎时混乱不堪。

    一生都埋首于书籍典册之中的庄严呆滞其中,宋焱边提刀斩去一人?,边恶狠狠骂道。

    “我?当你们明部有多了不起,如今看来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还不自知!”

    “殿下,他们人?数众多,久战黑甲卫不是对手。”瞿正阳策马来到梁映身边,身上皆是新?染的血色。

    “城外……殿下应该不用担心。”

    瞿正阳脸上是言尽于此的无奈。

    他们都愿意相信此事和林清樾无关,就像梁映试图追回赵轲下的指令。

    可弥补无用。

    他们都不再?只是林清樾和梁映了。

    一个该叫沈映,是大燕沈氏最后的嫡子,是国?之仰赖

    的根基。

    一个是彻底明了逆反之心的林晞之女,已经在牢中彻底与梁映决裂。

    他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眼下,他们要想的不能再?是儿女情长。

    而是这?一个个生死攸关的性命了。

    梁映指节攥紧了缰绳,终是拉起庄严要他发信。

    “传令所有人?,退守秘库。”-

    三千兵士,在邵安所领的三百暗卫面前竟不显得可怕,这?三百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加上邵安偷袭有加的布置。

    没有一会儿,三千兵士被只剩下残兵抵抗,哪里还有一开始追击她?和祝虞时的狰狞。

    “怪不得你能大难不死。”

    周念吃过玉玲珑恢复了一些力气,想起了那些埋藏在长衡不显眼的端倪。

    “冯晏突然暴毙是其一,你遭遇的那场山火也是,有几处隔火的痕迹便是其二。我?一开始以外是你自己所为,但后来才知你当时中了长夜,你一人?绝不可能做到……”

    林清樾静静垂眸,并不应声?。

    她?不喜听到这?些,好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这?一路她?都活在怎样的算计之中。

    眼看暗卫已经在拿化骨水处理,林清樾抱起祝虞,想为她?找个医馆先?。

    可邵安拉住了她?。

    “少主去哪儿?”

    林清樾微微蹙眉。

    “林晞说过,我?可以做我?想做的。”

    “自然,只是今日不巧了,有些要事。”邵安带着林清樾攀到一处屋脊,指着洛京正中的皇城。

    那里一处正连续三次炸开秾紫的信烟。

    即使飘雪,也无法掩盖。

    “瞧,这?代表君上在准备最后的逼宫了,今日还需少主赶到,见?证这?一切。”

    “逼宫?今日?”林清樾脑内掠过那抹被她?劝走?的矜贵背影。“无缘无故,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让天?下臣服?”

    她?本以为她?还可以争一些时间的。

    邵安洞悉地笑了笑。

    “少主和君上相处地少,不知君上就是这?般性子。女子登基就算再?名正言顺,也依旧对天?下来说违背世俗,要不要等那一点名声?,君上其实并不在意。”

    “……”

    林晞的惊世骇俗,林清樾已无力评判。

    说话间,皇城的上空又一次腾起一枚信烟。

    邵安的神色稍变。

    “看来少主将?沈映教得太好了,比想象中得要难缠……我?们该出发了。”

    “难缠吗……”

    林清樾看着那秾紫的烟色,没有任何预兆地对邵安动?了手。

    邵安一时不查,加之无法对林清樾下死手,几番缠斗之下,只能无奈看着林清樾从他的身上搜出同样的信烟。

    “若我?这?边也难缠呢?”

    紫色的信烟嗖地一声?,从林清樾手中腾飞。

    “少主,你这?是何苦,成为皇女不好吗?”

    林清樾还了一个笑。

    “你们和我?相处得太少,不知我?就是这?般性子。我?今日就想看看,我?这?个所谓的皇女到底有多少价值。”-

    “先?前自戕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如今却躲在秘库这?个龟壳里苟且起来了?”

    秘库门前,衣着华贵的女人?来回踱步。

    “其实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当不当这?太子,你应当是不在意的。若你愿意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让你与清樾朝朝暮暮。”

    温柔的哄声?下,女人?背后,刀剑弩机的寒光却没有一刻松懈下来。

    门的另一边,偌大的堆满宝物的大殿之中,梁映背靠着殿中龙柱,静静听着林晞的诱哄。

    宋焱伤了一条胳膊,随便包扎了一下以后,紧张地盯在梁映周围,深怕他就这?么应了声?。

    在他身后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伤员,趁着这?会儿的空隙勉强处理着刚刚的伤势,血色几乎要盖过这?个大殿原本的昂贵沉香之气。

    “千万别信,这?女人?刚刚交战的狠劲你没看出来吗?就算饶你一条活命,也是被她?折磨。”

    眼见?梁映不支声?,宋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能把在殿内不知道乱转什么的瞿正阳抓了过来。

    “你也来劝劝殿下。”

    瞿正阳不比宋焱好多少,肩胛中了两?箭,此刻只削去了箭羽,按理要止血,可他却坐不住。

    “祝虞不在,你们先?前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今日在不在宫内?”

    宋焱知道自己找错了人?了。

    但看瞿正阳的神色,还是叹了口气道。

    “我?不是也在同你一道训练黑甲卫么,好几日不见?她?了。之前她?为了给林清樾翻案,一直帮卷宗的人?办公差,兴许人?正好在宫外吧。”

    兴许的字眼没能安抚到瞿正阳。

    可眼下,他也只能这?么想。

    士气越发低落之中。

    大殿深处,庄严急匆匆拿着一个木匣走?到梁映眼前。

    “殿下,找到了。”

    庄严推开木匣,露出一块红褐色的香块来。

    “林氏族中曾记,沈氏后人?为防林氏不忠,依照玉玲珑的药性,另制过一种毒药,比起长夜而言更加可怕,用之即死。”

    “这?香块便是此物,若燃起,从缝中吹出,门外林晞定?必死无疑,其余林氏不死也伤,群龙无首,只剩下景王亲卫,再?等明部根系召集,或还能一搏。”

    不知何时,周遭静了下来。

    庄严的话被殿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的目光不一而同地向梁映望去,他们是无论黑甲卫还是明部眼线,都是一路舍身而战,才护送梁映到了秘库。

    此心已无可辩驳。

    但若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梁映如何能不知。

    他倒想念自己还能拔簪自戕的那一刻,至少他只需要为他一人?的生死负责。

    眼下,却是那么多条人?命都系于他一手。

    这?其实不算什么选择的难题。

    但若用了……

    梁映捏起那看着平平无奇地香块。

    那他便是亲手杀了林清樾的母亲。

    真正地,改不了的杀母之仇。

    “殿下,让我?来吧。”

    宋焱伸手想要替梁映接过。

    可梁映抬起沉郁的双眸,掀起唇角。

    “有什么区别吗?”

    庄严吹亮了火折子交于梁映,明亮的烟光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缓缓凑上香块的一端。

    门外,一丝话声?忽而涌了进来。

    “君上,刑狱处传了信烟,应该是邵安大人?。”

    “邵安的信烟?”林晞难以置信道。

    “确认无误,而且连发两?次,可能是明部留了后招,少主可能危急,请君上决断。”

    “她?真是我?生的业障……”

    林晞不悦地看着紧闭的秘库大门,在那之后就是她?唾手可得的大业,为何非得是现在……

    你信因?果吗?

    烦躁之中,无端一句女声?飘过她?的脑海。

    她?该信吗?

    “来人?,随我?去刑狱,阿烨此处你替我?看着。”

    沈烨点了点头,目送着林晞离去的身影。

    殊不知大门之后,一抹火光堪堪停在香块几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