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知道自己事情做得不厚道，也知道这件事会让贺天昀伤心，但没想到居然会把人惹哭。
他对眼泪本来就没什么抵抗力，就别说贺天昀这样一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大男人，掉起眼泪来杀伤力更是恐怖。
他一下就慌了：“诶你怎么……怎么……你别哭啊……”他说着，手忙脚乱去擦贺天昀的脸。
但贺天昀没有掉眼泪，他只是委屈地难过地看着祝满，看得祝满心脏酸酸的。
“对不起嘛，你、你别难过了。”祝满无奈，“
贺天昀伸手拉住他：“不走。”
祝满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哄他一句，但这话答应了就是在骗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只是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小姐。”惊心在后头小声叫他，“我们……”
“不如先休息。”杜萍娘接过话，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娘娘还在等王爷王妃呢。”
祝满看向她，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但杜萍娘像是没看见似的，低着头继续说道：“娘娘素来疼王爷，王妃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同娘娘说。”
祝满默了默：“嬷嬷，你给我交个底，贵妃娘娘到底知道多少？”
杜萍娘笑了笑：“王妃觉得呢？”
祝满抿着唇没有接话，倒是一旁的贺天昀看两人气氛不对，伸手拉住祝满，又拉住杜萍娘，用委委屈屈的声音说：“不吵架。”
杜萍娘眉眼霎时柔软下来，语气少了几分笑意，看祝满的眼神却越发温和：“大婚前，娘娘便同我说过，祝家二小姐是个哑女，还说二小姐有个双生哥哥，应当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小姐嫁到王府来。”
祝满一愣：“那她为什么还……”
杜萍娘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只是听娘娘提过一嘴罢了，王妃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娘娘。”
现在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贵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他想逃跑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我去换衣服。”祝满道。
“小姐！”
“你也去换。”祝满看了惊心一眼，“这事没得商量。”
惊心只好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抱着首饰盒跟上祝满一起回房去。
杜萍娘就在院里等着，倒是贺天昀，也不知是真怕他跑了还是怎么，死守在屋里怎么赶都赶不走，祝满抱着衣服去屏风后面，他也要跟着。
祝满便不赶了，他又不是真的女人，还怕被贺天昀看了吃亏吗？
他直接脱掉衣服，拿过惊心准备的衣服开始换。
他身形纤瘦，动作时肩胛骨随着一动一动，像是展翅的蝴蝶，在贺天昀眼前晃。
贺天昀目光起初还落在他身上，但后来被晃得眼里只剩一片白，只能将目光转向落在地上的衣服。
深色的，裹着玉一样又白又细嫩的人……
等祝满换完衣服回来，贺天昀已经转过身去了，正在看墙上的挂画。
祝满不疑有他，叫了他一声：“王爷。”
贺天昀还是专心致志盯着那副画没反应。
祝满只好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贺天昀！”
贺天昀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大约是因为她妹妹的关系，祝满平时穿的多是比较素雅的淡色，也就大婚跟回门时穿了鲜艳的正红，但这会他换了件鹅黄的裙子，衬得人俏皮又可爱。
贺天昀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个笑，伸手抱了他一下：“王妃，好看。”
祝满笑了，拍拍他的背：“走吧，我们进宫。”
贺天昀立刻牵着他的手出去，跟杜萍娘一起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宫门这会早就落钥了，但虞贵妃圣宠正浓，拿到皇上的手谕并不难，他们很快便进了宫。
来之前祝满其实没担心太多，但随着离后宫越来越近，皇宫井然得如果死一般的安静还是感染了他，让他心底莫名涌出恐惧来。
他下意识往贺天昀的方向靠了靠。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握住了。
祝满愣了。
贺天昀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说：“黑黑，不怕。”
祝满便笑了，回握住他，像是握住了一簇温暖的火苗，驱散了心里的不安。
虞贵妃住在兴庆宫，这会四处都熄了灯，很安静。
祝满进去的时候她正在作女红，听见动静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笑了笑。
贺天昀立刻跑过去，在虞贵妃跟前蹲下，笑呵呵地喊她：“母妃！”
祝满也跟过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参见贵妃娘娘。”
“不必这么拘谨。”虞贵妃说着拉起贺天昀，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又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谢贵妃。”祝满应了一声，起身过去坐下。
也是这时他才真正看到虞贵妃的模样，的确如传闻说的那样，蛾眉曼睩，国色天香，眉眼和贺天昀有几分相似，却比贺天昀要更温柔。
是的，温柔。
眼前的人没有半点传闻中的盛气凌人，倒似姣花照水，惹人怜。
虞贵妃见他对着自己发愣，笑了：“是不是同传闻的不一样？”
祝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很轻地点了点。
虞贵妃道：“你的声音装得很好，经常这么做？”
祝满本以为她会先客气几句，却没想到虞贵妃这么直接，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是……”
他回答的慢，表情也很茫然，看上去呆呆的，完全没了平时的机灵劲。
贵妃见状，吩咐人上了花茶来，说：“喝茶一会睡不着，试试这个。”
祝满道了谢，端起茶抿了一口。
菊花的清香和蜂蜜的甘甜在嘴里蔓延开，带着暖意流进喉咙，连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谢谢娘娘。”祝满放下茶，“对不起。”
虞贵妃笑了笑：“知道为什么没拆穿你吗？”
祝满摇了摇头。
虞贵妃道：“对外头的人来说，嫁给昀儿的是你祝家的二小姐，对昀儿来说，是你还是你妹妹，并无差别。而我只是想给昀儿找个伴，只要能让昀儿日子过得开心些，是男是女，是哥哥还是妹妹，都可以。对陛下来说，这桩婚事是皇家的脸面，只要好好完成了，怎么完成的，也不重要。”
祝满蹙起眉：“可我妹妹并不愿意。”
“从你父亲交上名帖那一刻起，你妹妹就没有选择了。”虞贵妃道，“就算你父亲忽然良心发现，不想嫁女了，也不可能将名帖从陛下这拿回去，这是欺君之罪。”
祝满默然。
虞贵妃继续问他：“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妹妹吗？”
祝满摇头。
虞贵妃道：“因为她并不受宠。”
祝满不解。
虞贵妃道：“昀儿是王爷，嫁给他，那便是嫁入皇家，是王妃了，愿意的人并不少。但昀儿的情况我清楚，若是娶了不合适的，怕是要受不少委屈，而你妹妹是个哑女，想来多少能明白昀儿的处境，她在家又不受宠，到了王府，也能自在些。”
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却是实话。
“可我妹妹不会说话。”祝满道，“王爷喜欢，我不一定喜欢她。”
虞贵妃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祝满已经明白了，这是她控制不了的，所以在得知贺天昀和他相处得很好后，她便默认了这件事。
就像她说的，她由始至终都只是想给贺天昀找一个玩伴，这个玩伴是他还是他妹妹都可以，只要贺天昀开心就行。
一个念头忽然在祝满心中发了芽。
“娘娘。”祝满道，“我可以继续替我妹妹做这个王妃，但有件事我希望您能帮我。”
虞贵妃道：“你是王妃，也就是我的媳妇，是我半个孩子，能帮你的，我自然会帮你。”
祝满忽然鼻子一酸，低下头，很轻地开口：“就是我妹妹……”
“还是想送她走？”虞贵妃问道。
祝满摇头：“我只是想安顿好她。”
以前有他看着，祝曼并不会被人欺负，所以在这桩婚事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要带着妹妹离开京城，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现在会有这个念头，也只是因为逃远一点不容易被抓到罢了。
他只是想妹妹过得开心、自在一些。
虞贵妃道：“如果你想她走，可以送她到江南去，有秦家在，没人敢欺负她。”
秦家祝满是知道的，世代从商，富可敌国，在江南的影响力很大，说是那边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祝满露出疑惑的神色：“秦家为什么要帮她？”
虞贵妃难得被问住了，几息后轻轻笑起来，没有回答。
一旁的杜萍娘给他解释了一句：“娘娘姓秦。”
祝满了然，同时也有点一言难尽。
所以就算他带着妹妹往南跑，也是从贵妃的左手心逃到右手心而已。
虞贵妃笑够了，才继续说道：“你若舍不得你妹妹，也可以将他接到王府去，自己看着，你总该放心。”
祝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回是真愣了：“可以吗？”
“这种小事有什么难的。”虞贵妃道，“你可以趁今晚好好想想，要不要继续做……”
“要！”祝满一点犹豫也没有，速度快得虞贵妃都愣住了。
钱多事少，只要哄大美人开心就可以，还有人帮自己解决后顾之忧，这种绝世好差事谁能拒绝得了！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敬岗爱业的昭王妃了！
他兴奋得不行，完全没注意到坐在虞贵妃身旁的贺天昀眼神正一点点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