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白日梦童话
长衡在考场上突然流鼻血, 还是怎么也止不住的那种,老师害怕长衡在学校里出事,叫了救护车。
跟着去医院的是长衡的班主任, 长衡的情况太吓人了, 他立刻联系了长衡的家长。
仇杏得知这个消息后,请了假,买了票就往新城这边赶。
长衡的鼻血实在止不住,医生给长衡注射了止血药物, 看着长衡的身体检查报告,血小板的指标明显不正常,皱着眉头说:“你这个情况不太乐观, 最好住院治疗……”
长衡打断医生的话:“治病需要很多的钱吧?”
骨髓移植, 化疗, 疗程药……这些下来需要不少钱。
医生说:“你的家长呢?我想跟你的家长谈谈。”
长衡说:“他们都不在, 外面那个是我老师,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好。”
医生说:“这件事必须通知你的父母, 我们需要你父母的决定。”
长衡说:“我们家情况特殊, 就算说了也都无能为力。医生, 你让我回去吧。”
他说这话时,太阳刚好落到他苍白的脸上, 温暖的光照得他透明,好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医生没再听长衡的话, 把在外面打电话的班主任叫了进来,班主任没挂电话就进来了, 有什么事好让仇杏做决定。医生将长衡的情况说给了班主任听, 仇杏在电话那头听着。科室里只剩下医生的声音,长衡紧张兮兮的盯着班主任的手机, 还欲抗辩:“妈,我没事,只是流鼻血了而已,不用小题大作。”
“你闭嘴!”仇杏声音哽咽,头一次这么严厉的跟长衡讲话。
长衡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瞒不住了,抬起头看向窗外,安静听着医生讲话。
骨髓配型哪有那么容易,就算配成功了有那么多钱去换吗?
化疗需要那么多钱,他们有那么多钱坚持到找到合适配型的那天吗。
很显然,没有。
所以他不想从一开始就浪费钱,等待没有结果的事。
省下一笔钱,能让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过得容易一点。
今天的天真蓝。
医生刚说完,仇杏的声音立马从手机里传来:“住院,医生,我们治病,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的孩子。”
“妈,我不想……”
“你还当我是你妈吗?这么重要的事你还想瞒我多久?”仇杏几乎是吼出来的,“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的病根本就没好是不是?长衡、长衡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啊!”
长衡敛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妈……”
“医生,您别听他的,我是他妈妈,请您听我的,住院,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一定药治好我儿子,求求您。”
班主任拍了拍长衡的肩膀,劝导:“听你妈的话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抗拒治病,但我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若是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长衡知道躲不过了,在仇杏的坚持下办了住院手续,住院观察。下午还有考试,还要回去监考,安置好长衡,医院里有小护士看着,长衡不会有事,班主任放心回去了。
仇杏是晚上到的,带着长蓉一起。
医生过来说明长衡的身体状况,长衡的血型很稀少,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他的身体情况不太乐观,吃药已经不管用了,需要住院化疗。病情不容耽搁,最好越快越好。
这会儿,长衡还惦记着不重要的月考:“我能先回去把试考完吗?”
仇杏抬起手想打他,想到他的身体情况又把手放下了,冷着脸道:“不许,我看着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才允许你出院。”
仇杏和医生出去了病房。长蓉红着眼靠过来:“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长衡捏捏长蓉的小脸,笑说:“哥哥没事,医生说哥哥的病需要保持好心情,所以蓉蓉要多笑笑,让哥哥开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长蓉握着长衡的手,挤出一个好笑的笑容,“我会很开心的,哥哥要赶快好起来啊。”
“我拿了很多贝壳给哥哥看哦。”
“是吗,哥哥看看。”
仇杏看着病房里玩乐的兄妹俩,轻轻带上了房门,询问道:“医生,我家孩子的情况具体怎么样?”
医生说:“耽误的太久了,应该在发现的时候就及时到医院检查。现在病情恶化,需要骨髓配型,他血型不常见,配成的几率也很小……
“亲人可以配吗?我是他妈妈,我应该可以吧?”
“不好说,亲人之间配成的几率高,但也有不合适的病例……配成功的话,进行骨髓移植手术需要这个数。”
五十万啊,这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筹到,仇杏头晕目眩,还是被医生扶住了,站住脚后,她问:“您说的那个化疗呢?有治好的可能吗?”
“有,但根据患者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痊愈的几率很小。”
前后都没有路。
仇杏也不知道如何选择,但只要有希望,就会试试,她有手有脚,可以拼命赚钱,钱没了可以再赚,儿子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她儿子的健康重要。
“我可以先试试配型吗?我会尽快凑齐钱的。”
和长衡有血缘关系的还有长蓉,他们还有一份希望。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仇杏想。
推开病房门,仇杏冲着长蓉挥了挥手:“蓉蓉过来,妈妈有事跟你说。”
“好。”长蓉小跑到仇杏身边。
长衡几乎猜到妈妈会怎么做,问:“妈,不用试了。试了也不一定成功。化完疗后,我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我们出院吧,我不想待在医院,我们去别的城市可以吗?我想看看新城之外的世界。”
死已是既定的结果。
抗争也无意义,不如去看看没看过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
“衡衡,你听妈说,咱们有钱,生病了就得治病,咱们听话,把病治好,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玩。”仇杏说。
长衡摇摇头:“妈妈……”
如果配成了,他们没有钱,就等于希望又灭了,这是何苦呢。
仇杏没听长衡说话,关上病房门,抱着长蓉离开了。
她是一个母亲,她不会像长衡那样想很多,她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健康的活着,所以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会试。
第072章 白日梦童话
骨髓配型的结果不理想, 唯一的希望也灭了。
长衡知道后,心情格外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庆幸, 这样的结果很好, 妈妈就不会抱着那点希望了。等着这周化疗完,他就可以出院了。
他不知道仇杏想的是,配型不成功,他们还可以等, 等找到适合配型的那天。于是乎,仇杏几乎一头扎进了工作里,攒钱做手术。她白天干, 晚上也干, 没有空闲的时间照顾长蓉了, 就长蓉送到县城的托儿所里, 一周回来一次。
一连两天不见长蓉, 长衡起了疑心, 中午仇杏来给他送饭的时候, 问:“妈, 蓉蓉还在邻居家待着吗?总是麻烦邻居会不会不太好……”
仇杏拧开保温盒,把饭摆到在桌上, “我让她在家看电视呢,送完饭我就回去了, 你的书我给你拿来了。”
“看电视?”
他家的电视早被那群骗子弄坏了,他嫌搬了空着不好看, 就一直没扔。
“怎、怎么了。”仇杏这几天一直在忙工作, 起早贪黑的,根本没时间打开电视。
“妈, 您实话告诉我,蓉蓉呢?”
“我……”仇杏双手交扣在一起,低着头支吾道,“她年纪也不小了,到上学的年龄了,我送她念学去了。”
沉默了片刻。
“妈,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长衡问。
“不忙啊,还是以前那工作。”仇杏眼神闪躲。
“那为什么突然把蓉蓉送去上学了?”长衡追问。
仇杏说:“她都到年龄了,应该上学了。”
长衡说:“是因为忙,没时间照顾长蓉,所以把长蓉送去上学了。为什么忙,因为要工作,攒钱给我做手术……”
被长衡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仇杏才知道什么都瞒不住这个孩子,说:“是。我不甘心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么优秀,每年都是年级第一,懂事,听话,会做家务,照顾妹妹。我的孩子那么优秀,怎么能被疾病打倒呢。衡衡啊,妈有手有脚,妈有能力,能攒钱,妈希望可以看着你健康快乐的长大。所以,妈求求你,不要再说那些丧气话了,好吗?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长衡只觉得嘴里苦涩,胸膛里像是堵了棉花,吐不出一口气,艰难别开脸,良久才点头:“好。”
他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病,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
可是他妈妈都这么说了,他不能拒绝。
只能答应妈妈配合治疗。
三天后也就是周六,长衡进了手术室进行第一次化疗。
面色苍白,胳膊上扎着输液针,被推了出来。
仇杏小心翼翼问:“怎么样?”
长衡疼得身体都打不开,只能蜷缩在床上,像个孤零零的小虾米。
化疗是不打麻药的,这要意味着要清醒着接受长针刺进身体里。不少同龄的小孩都受不住化疗时的疼痛,常常痛哭流涕,长衡却没有,一声没吭,抓着被单,清醒的硬抗过去。
开口说话时字不成句,声不成调,用最后一口气安慰仇杏:“没、没事。扎一针而已,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一点都不疼,我甚至都没感觉,都不知道针什么时候扎进来又什么时候拔走的……真的。”
可是长衡不知道,他边说话,泪边流淌。
明明都疼成那样了,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安慰家人。
他越是这样仇杏就越是心疼。
仇杏抹眼泪哭得更厉害了,心疼她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医生说化疗的很成功,不过要在医院住几天,观察长衡的身体情况。
仇杏点点头,成功就好,成功就好。
她以为这是好的开始,其实是噩梦的开端。
化疗结束后,长衡身体的不良反应极为严重,开始呕吐,抱着垃圾桶吐到昏天地暗是常有的事。哪怕有时候不吐,也会有干呕的感觉,严重的时候还需要药物控制。配合着吃疗程药,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掉,他的头发本来就短,少,没几天就掉光了。
面色也苍白,发黑,好像雪人被人踩了几脚。
虽然被折腾的不成人样,但长衡没有怨天尤人,该配合的时候配合,闲着的时候还会看看书,白天就跟平常一样,到了晚上原形毕露,经常疼得睡不着觉,数完六万四千八百颗星星还是依旧清醒。
长衡看着窗外,后知后觉数星星的方式不管用了。
身子蜷缩起来,疼得整个人都在抖动。
仇杏就躲在病房外看着,偷偷抹眼泪,埋怨老天不睁眼,这么折磨她的孩子。
薄薄的一道门挡不住仇杏的感情。
长衡知道仇杏在外面看着,经常把自己藏在被窝里装作睡着的模样,制造自己没事已经能入睡的假象。
日复一日,很快到了出院的日子,那天刚好是周六,没有课,君灼一大早就来接他,看见他时直接红了眼睛,声音哽咽说不出来一个字:“长衡……长衡……”
他也想来找长衡,但是长衡没告诉他在哪个医院,也不知道在哪个科室,哪个病房,长衡故意不告诉他,让他好好学习,可是长衡不知道越是这样,他越惦记长衡,根本无心学习。
如果长衡跟他关系一般,他肯定不会惦记,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喜欢长衡,他无法忽视长衡的一切。
没有长衡的日子都在煎熬中度过。
直到今天他才收到长衡的消息,来这里接长衡。
长衡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新发型,帅吗?”
“帅!但是,跟我比还是差了点。”声与泪同下。
君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是看见长衡这幅惨样,苍白的脸,羸弱的身,还有光秃秃的脑壳……他就心疼,想哭。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更帅,我都把你帅哭了。”长衡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开玩笑?”
“嘴长在我身上,这你也要管,君大少爷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谁管你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吗?”
太久没出门了,温暖的阳光照得长衡感觉每个毛孔都舒服,伸了伸腰,道:“行,是我自作多情了。”
君灼觉得长衡误会他的意思了,又急忙解释:“……你没自作多情。”
说完他自己又有点难为情。
看见君灼发红的耳朵,长衡轻笑了一下,胸膛震动,喉咙里发出的气音,轻轻地,很挠人心弦。
“笑什么?”
“没什么。习学得怎么样了?”
“随便抽,随便问,答不上来算我输。”
“行,这是你说的,等我回去提问你。”
……
“哥哥!我来接你回家啦!”
是仇杏带着长蓉来了。
长蓉从仇杏怀里下来,一路小跑跑到长衡跟前,牵着长衡的手,嘴一撇就要哭:“呜呜呜……哥哥……哥哥看起来好虚弱啊……呜呜呜……”
长衡蹲下来,轻轻擦掉长蓉脸上的泪:“是不是忘了哥哥说的话?”
“没忘,蓉蓉这就笑,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呀,”长蓉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
仇杏因为工作,耽搁了一会儿。她这几天忙着工作,也瘦了不少,颧骨突出,眼下乌青,头发都白了不少,哪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呢。说是六十岁都有人信。
长衡一生病,难过的是所有人。
因为他太好了,所有人都在心疼他。
仇杏看见君灼时,还有点惊愕。
君灼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唉,你好。”深秋了,就算是有太阳还是有些凉意,仇杏担心长衡的身体,出来时多拿了一件衣服,“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长衡接过衣服穿上,千言万语到嘴边凝聚成三个字:“谢谢妈。”
“傻孩子……”仇杏不敢跟长衡对视,怕一对视就忍不住掉眼泪,“行了,我们回家吧。”
“妈妈说今天中午包饺子吃哦!”长蓉一手牵着长衡,一手牵着君灼,“大哥哥我妈妈包的饺子超级好吃。”
君灼问:“有多好吃?”
“就是超级好吃,比苹果香蕉梨还要好吃……”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影子在身后拉长,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美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长衡想。
到家后,仇杏准备东西包饺子,长衡还要帮忙,被仇杏用擀面杖撵跑了。
长衡带着君灼去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
没坐多久,长衡就觉得累,干脆向后躺,躺在床上。
君灼也凑了过去,见长衡没说什么,干脆躺在长衡身边了。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长衡都快要睡着了,听见君灼问他,“长衡,你得了什么病啊?”
“白血病。”
“你……”
君灼想问用钱吗,但是想到长衡的性格就住了嘴。
后悔今天出门没带万能券出来了。
“不用。”长衡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病需要骨髓移植吧,我的配型很难找,就连我妹妹我妈妈都不行……花再多钱也没用。所以,不是我不想让你帮忙,而是帮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能找到的,”君灼突然认真起来,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长衡,仿佛在做某种承诺,“长衡,你相信我。”
长衡睁开眼,对上灼热的目光,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
“有点困了。”
君灼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见长衡一脸疲态,就自觉闭了嘴,重新躺回长衡身边。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光影斑驳,流年似梦,不知误了谁的年华。
离开长衡家时,君灼几乎狼狈逃离,道别时甚至不敢与长衡对视,怕对视,就忍不住掉眼泪。
看见长衡病恹恹的模样他的心好疼好疼,是无法形容出来的一种疼。
君灼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回神时已经站在家门口了,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他掏出手机接电话。
“事情处理好了,你可以回来了。”
“不想回去了。”君灼唇瓣蠕动两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电话那头沉默。
手机叮叮响,君灼看了一眼消息:“这是什么?”
“聊天记录。”
君灼点开聊天记录,越看眼睛越花,是长衡与君言霆的聊天记录,是长衡一个人在发消息,在向君言霆汇报他每天都干了什么事。消息下面,就是转账记录。
这些消息都在表达着同一个信息——长衡在监视他。
怪不得他做了什么君言霆都知道,原来是长衡说的。
君灼觉得喉咙干哑,退出聊天界面,反问:“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他为了钱出卖你,不值得你付出感情。”君言霆找到长衡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朝夕相处的两个人迟早会日久生情。他们君家到君灼这一代是单传,君家不能没有继承人,君灼不能是同性恋,所以他让长衡监视君灼,就是为了到最后让君灼厌烦长衡。
背刺了长衡他很抱歉,但现实就是如此。
商人无利不起早,他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不过他可以看在长衡改变了君灼的份上补偿长衡的损失。
“是吗?”君灼说,“那你听好了,我愿意。我愿意被长衡出卖,就算他把我卖了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他能得到钱,有足够的钱治病。”
君灼长大后就没那么爱哭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频频控制不住自己,提到长衡就掉眼泪,他哽咽着说:“长衡生病了。”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君言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当然,你也从没问过我,”君灼说,“你和妈妈不是想补偿我吗?我现在告诉你,我想要什么补偿,我想要长衡健康,我想陪在长衡身边。”
君灼打开门,进了家,关上门,靠在门上:“您能做到的吧?”
“我想陪在长衡身边,我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继续过那种没人陪的生活吗?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过那种生活,我不想守着空荡的家,我想有人陪。小时候我渴望你们的陪伴,现在仍旧渴望,你们忽略了,是长衡补上了这块空缺,让我知道有人陪是什么感受,让我知道原来漆黑的夜晚也没有那么的漫长。”
“帮帮长衡。”君灼说。
“我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长衡好了后,你必须回来。”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只想让长衡恢复健康。
长衡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一言为定。”君灼说。
第073章 白日梦童话
这次是真的办了休学手续, 拿着医院开得证明一天就办好了,根本不用一个多星期。
不过,休了不到一个星期, 长衡就觉得无聊, 开始和仇杏商量上学的事。
医生让长衡好好休息,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长衡一上学就学得忘我,不到夜里两三点是不会睡觉的, 仇杏担心长衡的身体撑不住那么高强度的学习,不同意长衡去上学。
长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仇杏跟前, 耐心同她讲道理:“妈, 我是个学生, 在这个年纪就应该上学。我不觉得自己生了病就与其他同龄人不同。相反, 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应该在校园里, 应该读书, 或是在课间与同学打闹, 我不觉得我和他们有不同。我有手有脚,能视物能说话, 脑子也好使,为什么不能和同龄人一样到校园里学习呢?”
仇杏剥蒜的手顿住, 疲惫的眼睛看着长衡。
“妈,我就是去上学, 又不是去打架, 不会出问题的。而且,医生不是说了吗, 要让我保持心情愉快,我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若是不让我学习我会不开心的。”可能是最近和仇杏相处的时间多了,仇杏又过于关心、宠溺他,让他终于想起自己也是个孩子,跟妈妈说话时无意识的带着点娇娇的语调。
“你这孩子,为什么那么喜欢上学呢,有的孩子都巴不得不上课,天天在家睡懒觉,你倒好不上课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妈,这不是您教我的嘛,热爱学习,好好学习,才能有出息。”长衡晃了晃仇杏的胳膊,语气真诚,“我是真的想学习,我发誓,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就立马停止学习,立马告诉您。”
“你……”仇杏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底更多的是想让长衡好好休息,但是听见长衡说的话,她又心软,觉得长衡说的是对的,自己因为长衡生病,因为亏欠,过于关心长衡,以为这样就能好好弥补长衡,她忘了,以长衡的性格,这样的弥补只会让长衡觉得“不自在”。
或许她不应该因为白血病就特殊对待长衡,过度管控长衡,一味的觉得自己的对他好就是对他好,从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她应该问问长衡的意见,喜欢做什么,想干什么。
“妈说不过你,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打算,妈不应该过度管着你,去吧……”仇杏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一旦身体不舒服了你要立马告诉妈妈,不许再瞒着了,每天晚上十点半必须睡觉,若是超了这个时间,我不会再信你了。”
“好!”长衡一口答应下来。
下午,长衡在妈妈的再三叮嘱下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刚到班级,好多同学围了上来,问他的身体情况。一瞬间,课间向来安静的实验班瞬间炸开了锅。
过于热闹的班级让长衡觉得自己走错班级了,抬头了看一眼门牌,才确定自己进对了,无所适从道:“我没事,没事,真没事,谢谢,谢谢你们。”
能动员实验班全体同学的人,一个是老师,再一个就是长衡。长衡是除了那群老师唯二有话语权的人。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温柔,课间找他问题从来不会被拒绝,学习好,从不会骄傲,有耐心,从不会生气。
这样的男生谁不会喜欢呢。
走到自己座位上,长衡手里被塞满了千纸鹤还有糖果,千纸鹤的小翅膀上写着“健康”、“快乐”、“平安”……字,都是同学们对他的祝福。
长衡仔细把那些千纸鹤收好,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调侃道:“唉?刚刚怎么没看见我同桌给我送东西啊。”
“……本少爷的礼物能是和他们能比的吗?”君灼说,“我和你的关系那么好,礼物肯定也不一般。那么重要的礼物,自然不能跟他们的礼物一起送。”
“这样啊。”
“当然。”
刚好上课铃打响了,长衡不再逗君灼拿出课本听课,刚把课本摊开,那上面就多了一本笔记,狐疑看向身边人:“这是什么?”
他打开翻了一下,是随堂笔记,就是字有点难认。
“看不出来吗?笔记啊。”
“谢谢我同桌。”
君灼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到桌上,迅速拾起笔继续转,神情不太自然,“……你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叫得他心烦意乱。
长衡没说话,作为报答,他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沓习题送给君灼:“这是以后的题,每天做一张。”
那一沓习题都快和课本一样厚了!
是的,这是长衡一个星期的杰作,当然不止这些,还有其他科目,他打算一点一点给君灼。
怕一次性全给了吓坏君灼。
很显然,君灼照样被吓到了,惊恐道:“靠?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这也是我亲自整理的,你把你亲自整理的给我,我把我亲自整理的给你,这有什么不对吗?”长衡问。
“……”
是这个道理,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长衡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听课。
一开始还好,后面越听越困,最后十几分钟的时候更是直接睡了过去,连下课铃都没听见。
睡得正迷糊,长衡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是仅有的一点意识。
再醒来时,整个教室陷入一片炽热的金黄中,班级也没什么人了,放学了。
长衡睡眼惺忪,意识还没回笼,先听见有人说话。
那人似乎在组织语言,说话有点磕绊,“这是我折的千纸鹤,先说好,你看了之后可不许笑话我,你要是敢笑话我,我就……我靠!”
君灼的声音陡然变了一个调,手忙脚乱把千纸鹤收起来,装作没事人一样低头看书。
“什么东西啊,给我看看。”长衡眼带笑意看着君灼,他就说君灼这种什么都要跟别人比一比的人怎么可能不叠千纸鹤给他,原来叠了,怕叠得丑被笑话啊。
君灼干笑两声:“没、没什么东西,你做梦了。”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长衡叹了口气,故作伤心,“我还以为你给我叠千纸鹤了,没想到是个梦啊。”
“你很想要吗?”君灼不可置信道。
“也不是很想要,一张纸而已,要不要都无所谓。”长衡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你明明就是想要。”君灼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支吾道,“本少爷就勉为其难给你吧,但是,你先答应我,无论什么样,你都不许笑。”
“好。”
君灼摊开手掌,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千纸鹤。
“这不是叠得很好吗,挺可爱的。”
“你捏的是它的头!它的翅膀是这儿。”
“原来如此,学到了。”长衡一脸正经道。
“好好收着,本少爷不定期检查。”君灼说,“你也可以等本少爷叠出来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千纸鹤给你。”
“有多大?”
“能够装下所有人对你的祝福。”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
长衡说:“我上课睡觉你记得喊醒我。”
君灼问:“为什么?困了就睡呗。”
长衡说:“来学校是为了学习的,睡觉在家里睡。”
“好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君灼一次也没喊过长衡,都是等长衡自己醒,等到放学人走光都是常事。长衡越来越嗜睡,一睡睡一天都是常有的事,老师从没喊过他,君灼也没喊过他。
长衡非常无奈,跟君灼聊了好久,才让他下定决心喊自己。
时间每天都在走,日子每天都在过,学每天都在上,一天接着一天,长衡越来越瘦,越来越不成人样,最后住在医院,连学都上不成了。仇杏、长蓉和君灼每天都红着眼睛,只有他是乐观的,看书,学习,甚至还会开玩笑安慰人。
仿佛颠倒过来,那三个人是生病的,长衡是健康的。
好容易挨到了冬天,长衡却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雪,他早该明白,新城在南方不会下雪,就和他的病一样不会好转。
低纬度变不了高纬度,白血病变不了正常人。
这是既定的,不可逆转的现实。
长衡坐在病床上,目不斜视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天真蓝啊,以后还会机会看到这样的蓝天吗?
敲门声忽然响起,长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进。”
“请问是27床吗?叫什么名字?”
护士每天都会这个点进来查房,长衡已经习惯了:“长衡。”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护士停留了几分钟:“这是你的朋友托我转交给你的,他现在在楼下好像还没走,需要我扶你到窗前看看是谁吗?”
“谢谢。”
是一只粉红色的千纸鹤,翅膀上写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长衡攥着纸鹤,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到窗前,住院区的楼前站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手里举着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纸鹤。纸鹤的翅膀上同样写着字,但是距离太远长衡看不到。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去看,还是只看到几个模糊的字“好起来”。
长衡看见君灼掏出手机,于是,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护士帮他拿过来手机,然后退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长衡。
“喂?”长衡站在窗前,看着站在楼下的少年。
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年抬头看了过来:“是我,我来报告最近的学习情况了,可能有点啰嗦,你回病床上坐着听。”
“不用,我还没病到那种程度。”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也没办法威胁你,可我现在只想说,看在我那么听你的话的份上,听我的一次吧,去床上坐着好不好?”
“好……”长衡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
“我现在在病床上了,你说吧。”长衡慢慢移动,移动到君灼视野盲区中站着。
楼下的少年看不见,信以为真:“那我开始说了。”
“你给我的题我都做完了,答案也都对完了,你写的解析我都能看懂,看不懂的地方问得老师。第一张试卷,也就是第一单元,测试成绩110分,后面三道选择题没做出来,两道大题只做了第一问。第二张试卷,也就是第二单元,测试成绩112分,填空题后两道没做出来,大题也都是做了第一问。你的卷子是越出越难啦……”
长衡轻笑一声:“这就把你难倒了?”
“谁说的,当然不可能。在本少爷的刻苦努力下,已经攻克到综合卷了。现在正准备向期末测试卷发起进攻。”
“请问,长衡老师满意你听到的吗?”
“非常满意。”
“那我继续说啦,还有语文,你让我背的课文,让我写的摘抄我都做了,你要检查吗?我都带来了。英语、物理、化学、生物都是刷得你给我出的题,不足的地方我都改正了。这次月考进步了,全校第五百名。第一名换了,但光荣榜上还贴着你的照片,因为现在的第一名没有超过你。”
“好,等这次化疗完我带你去烤肉。奖励你这次飞跃性的进步。”
“嗯……”君灼低下头,脚尖碾着小石子,“有一件事我想说,但是我说了,你不能怪我,也不要和我撇清关系,拒绝我。”
“你说。”
“我找了我爸帮忙。我知道说出来你会拒绝我,但我知道,我不说你迟早会知道。所以我今天告诉你,顺便征求你的同意,不要拒绝我好吗?就当是多了一份希望。”
你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现在,我也想拉你一把。
你对抗病魔,我好好学习,我们一起努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衡沉默半晌,最终说了一个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衡,你知道吗,我把你的篮球队服穿了过来。”
“17号,那个张扬耀眼的17号,我等你健康出院。”
长衡看见了,过分熟悉的红色是他曾经的篮球队服,背后还有掉了色的17号,不过,现在好像被重新加工过了,17号变得无比鲜活,像印章一样深深刻进他的脑海中。
“长衡,快看窗边!”手机里,君灼突然喊道,“我希望长衡永远无病无灾无难!”
老人说,千纸鹤会把心愿带给天神,天神听见就会保佑真诚许下的愿望。
神啊,你听到了吗?
我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长衡健康平安。
君灼手里的千纸鹤振翅飞了起来,慢慢飞高,飞到他这边来。随着距离拉近,他看见翅膀上的字,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有希望。
千纸鹤在窗边停留了片刻,然后飞向幽静深远的天空中。
“技术不太好,不能让千纸鹤飞到你房间,只能一直飞。”
“我看见了,我很喜欢,谢谢你,君灼。”
“你喜欢就好!”
长衡抬头,看着高飞的纸鹤。
我们一起变好。
然后一起生活在幽静深远的蓝天下,一起奔跑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热爱所爱的一切,过想过的生活。
第074章 白日梦童话
那天过后长衡被转去了更大更好的医院, 二次化疗后结果还是不理想,医院已经开始暗示让长衡出院了,只是碍于上面也就是君言霆的压力没敢让人出院。
长衡一直在医院待到过年。临近年关, 医院没那么忙了, 周边的床位空了不少,平日里吵嚷的病房清冷下来,长衡还有些不适应,呆呆的望向空床位, 他们都康复了,他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视线移到窗外,几只鸟儿站在枝头乱叫, 叫累了便扑着翅膀飞向天空。
鸟儿多自由啊, 天空多蓝啊。
长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还能看见鸟儿, 蓝天, 这样一想也挺好的, 代表还活着。
门被推开了, 长衡看过去, 语气轻松,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来了, 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长衡病情不太好,住院、看病的钱用来的越来越多,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仇杏年底又找了几份工作做, 很忙支不开身给长衡送饭, 让君灼代她来的。
君灼一手拎着饭,一只手牵着长蓉, 他经常来看长衡,一来二去和仇杏还有长蓉就熟络了,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仇杏也放心把长蓉交给他。
“阿姨包的饺子,”君灼眼神闪躲,不敢与长衡对视,太瘦了,身上还有深浅不一的瘀斑,双颊凹陷,骨瘦如柴。每次见长衡,长衡都是笑着的,可是长衡不知道脸上的浅然笑意根本挡不住眉宇间的疲态,只会让人更加心疼。
长蓉坐到长衡身边,手里拿着一幅画,欢欢喜喜道:“哥哥你看我画的画,老师给我打了一百分,还给我印了两朵小红花。”
纸上是用油画笔画出来的小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笑着的,站在暖黄的太阳下手牵着手,旁边是盛开的小白花。
长衡问:“这个是谁啊。”
长蓉一一介绍:“这个是妈妈,妈妈旁边的是我,我旁边的是哥哥,哥哥旁边是君哥哥,君哥哥旁边是大福!”
“大福?这么胖了。”长衡有点惊讶,他还以为长蓉画的是一头小猪呢,没想到是大福啊,长蓉画画一向是写实派,能画成这样估计大福真的长这样了。
几个月没见胖成这样了。
“君哥哥带我去找大福玩,大福懒得都不想走路,看见我就原地趴下,晃着尾巴欢迎我。”长蓉说。
“是吗,”长衡看向君灼,“你君哥哥会养动物,你不知道吧,大福以前是条脏兮兮的流浪狗。”
君灼立马垂下目光,身侧的手攥起来又松开,小声否认道:“我不会养。”
如果我会养人,我按照医院给的食谱给你送了那么久的饭,为什么不见你长肉,反而还越来越消瘦了呢。
“看不出来。”长蓉摇摇头,圆圆的眼睛里都是震惊。
“等会再聊,”君灼打开保温盒,将冒着热气的饺子端出来,“先让哥哥吃饭。”
长蓉坐到另一边,把位置让给君灼。
君灼按了床旁边的遥控器将床头升高,给长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端着碗坐到长衡跟前,吹了吹饺子:“尝尝,好吃吗?”
“怎么都是鸡蛋……”长衡皱眉,纯鸡蛋馅的饺子,他还不如直接吃鸡蛋。
“医生说你要多吃高蛋白,高热量的东西。”
长衡哭笑不得:“这也太高了吧。”
“哥哥,挑食不是好习惯哦。”长蓉晃了晃小腿,贴心提醒长衡。
“没挑食啊,我这不是吃了嘛。”
“哥哥好好吃饭,这样才能快快好起来。”
“好。”
吃完饺子小护士推着医疗车进来,那车上放着红色包装的小零食,看起来非常喜庆。
“新年快乐,早日康复。”小护士把零食礼包放到桌上。
长衡笑笑:“谢谢。”
这个年注定要在医院里过了。
不过,也挺好的,能看烟花,家人也都陪在他身边。
他总能从最悲观的事情中找到细小的快乐。
他有一颗过分强大的心脏,也有过分孱弱的身躯。
老天总是这样,给你一样东西,然后收走等价的东西,给你惊喜也给你意外,人们把这叫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新年钟声敲响,长衡坐在病床上身后是烟花炸开的海浪,和仇杏、长蓉、君灼拍了人生第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
五颜六色的烟花海竟然把长衡的气色照得不错,至少没那么苍白了。
过完这个年,大家又恢复了忙碌,仿佛那些快乐、那些团圆就是一场美梦,留下长衡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回味,热闹后的空虚最折煞人。
年后的第三个月,长衡的病情稳定下来,甚至有了点好转的迹象。长衡就迫不及待办了出院手续,开始上学。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各科都开始最后的复习阶段,这对六边形战士长衡来说不算难事,没几天就适应下来,跟上了老师们的复习进度。
因为休学缺考,他的成绩都变成了零分,在君灼下面。
他们同桌俩在班级一个倒数第一,一个正数第一。
就像当初一样,只不过反了过来。
长衡拿着成绩单,粗略扫了一下君灼的成绩,看见超出水平的分数,那是相当满意,毕竟算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
君灼进步他就放心了。
“不错,继续努力。”
“那肯定,本少爷那么聪明,小小考试都不放在眼里。”
“好,”长衡随便翻了一页,找了个题指给君灼,“请问大少爷这个题该怎么做。”
“……”
君灼从桌肚里掏出一支笔一张纸,低着头做题,做完发现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看来,是他做题的速度太慢了。
在学校的日子照常过,长衡还是和以前一样偶尔来了兴致会逗逗君灼,逗完就溜,留下气急败坏的君灼。偶尔也会睡觉,睡着了没人打扰他。周六的时候,长衡经常带着君灼去吃烤肉,说是为了补年前欠下的债。
吃完烤肉两个人就去小公园躺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非常舒服,一躺就能躺一天。那段时光像童话描写的一样美好,是两个人默契藏在心底的甜蜜回忆。
就像他们彼此喜欢却从未宣之于口。
年中,长衡进了医院接受第三次化疗,这一次的化疗效果非常不理想,长衡直接住了院,再没出过院。配型那边君灼去求了君言霆,很显然,君言霆也无能为力,花了大价钱也没能找到适合长衡的配型。那是君灼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有些事就算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无能为力。
高三一年长衡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君灼给了他一部手机,两人每天视频连线,线上学习。
其实没什么用,长衡每次听到一半都会睡着,尽管他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睡觉。
醒来后到晚上了,君灼也从屏幕里出来,坐在床边陪着长衡,跟他说学校发生的事,说现在的年级第一是谁,说篮球队又换了个队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长衡听得却格外认真。
高三一个月放一次假,君灼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学业中得到喘息的机会,就立马坐出租车去医院陪长衡,为长衡切苹果,切成一个一个小块,恨不得嚼碎了喂到长衡嘴里。
长衡吃了一块就感到牙酸,说什么也不肯吃了,蔫蔫的卧在床上,看窗外的飞翔的鸟儿,随口道:“是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君灼点头:“是,发了好几十套卷子呢,都快做不过来了,帮我做做呗?”
长衡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有心无力:“一模考试考得不错,如果正常发挥的话,你应该能考一本。”
“考一本有奖励吗?”
“有,带你去吃烤肉?”
“好!”
长衡轻笑:“想吃苹果。”
君灼扎了块儿苹果给他。
长衡咬了一小口,苹果上的牙印明显留下血迹,“挺甜的。”
他的身体现在一天天差下去,估计连高考都不能参加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大病,他应该和君灼一样坐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或者和同龄人一样热烈的活着。
为了弥补自己没能参加高考的小遗憾,长衡说:“君灼,高考考完那天我去接你吧?带着一束鲜花,祝你金榜题名。”
“你的身体别折腾了吧……”
“别拒绝我,我想去。”
他想看看高考是什么样子。
“那好吧,如果难受一定要跟我说,就不要去了。”
“好。”
君灼心里非常开心的,因为高考结束的那天是他生日,长衡说去接他放学,应该是想给他庆祝生日吧。长衡总是这样,喜欢给他小惊喜。
君灼在考试的最后一天特意打扮自己,人脸扫描仪差点都没识别出来他,老师看了好几遍身份证才确定是同一个人。
试卷发下来,叮咚一声,开考了。
君灼拿起笔,长衡也拿起笔,在书上写了什么,而后看向窗外,今天天气真好,君灼考试顺利。
“咳……”长衡抽了一张纸,洁白的纸上多了暗红色的血迹。
他问了护士,他的身体情况可以出院,不过要在家人的陪同下。所以,仇杏请了一天假,来医院陪长衡。来的路上还特意给长衡买了身新衣服,那是长衡经常穿的尺码,可如今却大了一圈还不止,太瘦了,瘦得甚至可以用形如枯槁来形容。
仇杏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堆积在眼眶里颤抖,怎么也不肯滚落,她是一个母亲,她应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表现的坚强一些。可是她儿子如今不成人样,叫她怎么伪装。
“妈,好看吗?”长衡缓和气氛。
“好、好看。我儿子那么帅,穿什么都好看。”
他很瘦,身上还有大量颜色深浅不一的瘀斑,洁白的衬衫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人病弱了。
长衡笑得腼腆,脸上没什么血色,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凄美的花。
长衡在妈妈的陪伴下出了病房,君灼倒数第二场考完,从教室里出来,准备考最后一场。
二十分钟后,预备铃打响,君灼进了考场,长衡出了医院,正在等出租车。
应该是因为考试,那边交通封锁,很多出租车不接去学校的单子,所以他们多等了一会儿。
今天太阳真的很好,长衡却觉得背后发凉,每个骨节都在疼,站了没多久,就开始咳血,鼻子也开始淌血,滴滴掉落在洁白的衬衫上,晕染成一朵朵凄美的花。
仇杏扶着长衡,惊恐大喊:“衡衡,衡衡你怎么样……”
护士闻言赶来和仇杏一起把长衡又扶进了医院。
长衡缓慢转头,看了一眼医院外,想,抱歉啊,我可能要失约了,这次真让你说对了,我是个骗子。
他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有六万四千八百颗星星,你能看见第六万四千八百零一颗星星吗?
如果你看见了,那是我在想你。
君灼,一切顺利,我喜欢你。
长衡的心声,君灼自然听不到,他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时不时抬头瞄一眼时间,再快一点,快点考完他就能见到长衡了。可能是听见他的呼喊,时间好像真的快了,叮铃,最后十五分钟的铃打响了。
还有十五分钟,他就能见到长衡了!
君灼心里开心,想着长衡教他仔细,他又把卷子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记得检查卷子。
长衡躺在病床上,满身插满管子,眼角挂着未滑落的泪,他是清醒的,甚至能感知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他听见母亲的哭喊,也听见医生沉着的声音:“患者大出血,急需RH型血,血库还有吗……快……”
快点。
再快点。
最后一场马上就要结束了。
时针一动不动,分针走的极慢,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再快点。
时针偏移,分针移动,秒针倒计时。
十、九、八。
七、六、五。
四、三、二——叮咚,请各位考生放下笔。
考试结束了!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在仇杏的歇斯底里中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长衡被推了出来。
君灼飞快跑出考场,跑出学校,在两个人约定好的地点等长衡。
等到人陆陆续续的走光,君灼也没看见长衡的身影,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忙往医院里赶。
到了医院,他见到了盖着白布的长衡,长衡的死亡通知比录取通知书先到。
神,没有答理他。
他也没等到长衡对他说生日快乐。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君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踉跄跑到长衡床边,扑通一声跪到床边,牵着长衡冰凉的手,哭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你醒醒啊,我考完了,我考完了,你不是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要跟我一起去看世界吗?我现在带你去啊,你快醒来啊,长衡,醒醒啊长衡。”
“对,万能券,我带着万能券呢,我想说,你还没答应我呢,我想说,我想说,我喜欢你啊。”君灼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带着万能券是想表白用的,他怕长衡不答应他。
“长衡,你快回答我啊!长衡!我喜欢你啊!”君灼趴在被子上哭,像个丢了糖的孩子一样无助。
“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不能丢下我。”
是你在黑暗中发现了我,是你把我从阴霾里挖出来,是你让我懂得什么是喜欢,你还没有教给我怎么样喜欢,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长衡你醒来啊,你醒来好不好?
是你说的我用万能券你就会答应。
我现在用了,你怎么还不醒来啊。
我的万能券一次都没用过,怎么能失效呢。
长衡你就喜欢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你醒醒啊,这一点都不好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快醒来啊。
长衡!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什么神仙都是狗屁!!长衡你醒醒啊!你醒醒啊!醒来好不好。我带你去吃烤肉,带你去打篮球,带你去看海,带你做好多好多事,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带你去做,醒来好不好。我只要你醒来……”君灼跪在地上痛哭。
现在,他看着他,他紧闭双眼,灵魂再得不到共鸣了。
他的喜欢说出口,也得不到答案了。
如果早一点遇见,早一点表白,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的月亮变成真的月亮,错过就是错过,遗憾就是遗憾。
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相爱的天人永隔,不爱的遍遍纠缠。
护士扶着完全白了头的仇杏走过来,将一本书交给君灼:“这应该是给你的。”
君灼听见跟长衡有关的事,木讷抬头,伸手接过那本书,一张万能券顺着书本滑落到他手心里。
这不是他的,他的还没用。
这是长衡的。
正面有写过的痕迹。
君灼把万能券翻了个面,上面的字迹,他看过无数遍:世界很漂亮,你要一直快乐。
我的世界一片荒芜,泉眼枯竭,直到你出现,沙漠成洲,枯树生花,带来童话般的梦。
下一世我们早点遇见好吗。
君灼抱着书放声大哭。
原本,他也会有一个爱他的爱人-
【恭喜宿主达成BE结局】
【灵魂归位,世界重启】
第075章 红尘·微梦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上一世的故事不是这样的啊,上一世长衡病得没那么严重, 并且被治好了, 是君灼没学会什么是喜欢,任务才没有完成。这一世两个人就差互通心意了,只差临门一脚,怎么长衡就死了呢, 为什么啊,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主人让他存在就是扶正剧情走向的, 他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 救不了长衡, 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主人我感应不到你了, 是不是你那里出了问题。
小小的火滴顺着脸颊滚落, 火红色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到虚无暗黑的异度空间里。
长衡醒来, 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体像是被暴力拆开然后重组了, 这个世界他经历了什么?难道像上一个世界一样被更加暴力的对待了?
抬起手,手腕上的红玉石手链显然又多了一颗小小的火苗循环、围绕, 这到底是什么?
现在已经经历了三个世界,手链上的小火苗也是三个, 难道是证明他经历了三个世界吗?
小鬼火呢?
长衡抬头, 看见漆黑的空间里蹲着一团橘红色的光芒,问:“怎么了?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那么痛。”
小鬼火飘起来, 飘到长衡身边,声音委屈:“呜呜呜长衡死了,长衡好可怜……”
长衡:“?”
我不是还活着吗?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处在什么时空?”长衡问。
小鬼火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故事全乱了,跟我所知的故事完全不一样。主人、主人出事了。”
“什么主人?”
“你还记得在第一个世界里我向你提到的轮回吗?”
“不记得。你把我的记忆清空了。”
“我们所处的这个时空是主人创造的轮回,构建的世界,而我也是主人创造的,我的任务就是指引你完成每个世界的任务,可是现在我所知的世界故事和你现在经历的每个世界都不一样。”小鬼火说,“我和主人之间的感应也没了。”
“轮回?”
“现在是第三轮,也就是说,这些世界你都经历三次了。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推算,已经过了三万年。”
三万年?轮回?轮回……是谁把他拽入轮回渡,是谁……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是谁,好熟悉,可是记不起来,他自己又是谁?为什么对轮回两个字那么熟悉,从哪见过?
长衡想不起来,反而越想头越疼,整个异度空间在摇晃,面前的小鬼火分裂成两个,头好晕,好难受……到底为什么。
“长衡?长衡你怎么了?”
“没、没事……”
说话间,异度空间突然大亮,冒出团团烟雾,而烟雾中间则有人影穿梭,仔细看竟是长衡和一个小孩在说话。原来是接上看了一半的回忆。
因为妖莲的身份太多人忌惮,一旦被人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长衡怕妖莲的身份被人知道特地找天帝说明情况:“妖莲已重新被封印,不用担心其会祸害人间,未来百年人间,仙界,妖界都是安宁的。”
天帝大悦,说道:“好,非常好,守护三界和平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此举阻止妖兽降世,功不可没,长衡可想要什么奖励?”
长衡微微一笑,婉拒:“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无需任何奖赏。”
天帝顿了一下,询问道:“百年后又当如何?”
“有我在,苍生不会出任何问题。”长衡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仙人,从何而来无人知晓,只知道他法力无边,所以天帝对他的话还是很信任的。
“辛苦长衡。” 天帝说。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长衡说,“只是这次封印妖莲耗费我太多的法力,我需要下界修养,还请天帝准许。”
“准了,可需要他人协助你疗伤?”
“无须。”
长衡微微颔首,作礼,然后腾云驾雾离开了。
出了天宫,长衡直接飞下仙界,寻了一出偏僻静谧的地方养妖莲,用法力在青山下,竹林处建造了小木屋,准备一切生活用品,并给小孩取名为“君灼”。
愿他将来做温文尔雅中之人,行光明磊落之事。
君灼跟他一样吸收情感转化成法力,有生灵就会有爱,有爱就会有恨,爱源源不断,恨也同理。所以君灼的成长的速度非常快,哪怕长衡已经提前将他的法力封印,看起来与凡人无异,还是在一天之内学会了说话。
笑着喊长衡爹爹。
“我不是你爹爹,”长衡说,“我是你兄长……”
可是兄长听起来很别扭,因为他已经活了一万年。虽然君灼年岁同他一样大,但外形怎么说也是个数月大的小孩,喊他兄长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长衡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既然喊爹爹和兄长都太别扭,那不如就喊师尊吧,既能显出年龄差,又不会因越界的称呼感到别扭。
“是,师尊。”长衡说。
“师尊……”君灼学长衡说话,连长衡木讷的神情都一并学了去。
长衡心想学的可真快,如果照着这个样子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君灼就会长大了吧。果然,如长衡所料,不出三日,君灼就会跑,会走路了,眉目逐渐张恺,就连额间的云纹印记都跟着变大了,身形如三四岁的小孩一般,跟前几日完全不一样。
长衡没有很惊讶,因为他刚降世的时候也成长的如此之快,甚至比君灼长的还快,因为人间刚初具规模,人们都不谙世事,白的像纸,善意多的根本吸收不完。
两人住在竹林深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长衡在屋外种了蔬菜,和花,嫌他们长得太慢,特地施了法术帮他们成长,花花绿绿的好像住在春天里漂亮极了。师徒俩坐在花丛中,被蝴蝶环绕。长衡抚弄着白玉古琴,曲调悠扬婉转,仿佛夏日蝉鸣,秋日风吟……一声一调令人沉醉其中。
君灼趴在长衡大腿上,抬着脸痴迷的看着长衡,眸中偶尔会有红光乍泄,崇拜道:“师尊弹得真好听!可以教教我吗?”
长衡大手一挥,收掉古琴,指尖微动凝聚一团白雾,白雾散去,掌心躺着玉质的长箫,末端挂着红色流苏随风摇曳,“教你吹箫如何?”
琴箫和鸣,高山流水,千古绝唱,是他从人间窥见的。人间的人们常说知己难逢,于是便把情谊寄托于乐器上,渴望有觅得一个知音能懂自己。所以,他也想和君灼和鸣,成为彼此的知音。
这箫上凝聚着他的灵力,可以很好的盖住君灼身上的煞气,不让旁人察觉,而且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送给君灼再适合不过了。
君灼连连点头:“好!”
长衡把玉箫交到君灼手上,然而还没碰到君灼,就见君灼被玉箫周身的灵力弹飞出去了。
“君灼!”长衡施法闪现至君灼身边。
那是存在了万年的灵力,凝聚的力量,杀死一个妖魔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是刚降世不久的小孩。
君灼哇啦吐了一地的鲜血,虚弱的躺在长衡怀里,气息奄奄:“师尊……好疼……”
长衡立即给君灼输送灵力,莹白色的光芒丝丝缕缕缠绕着君灼,没想到让君灼更痛苦了,一个劲往长衡怀里钻,身躯在发抖:“疼……”
长衡立刻停止灵力输送,抱着君灼拍脊背安抚。低头看着怀里极力隐忍的人,长衡心疼又自责,怎么会这样,君灼为何会那么排斥他的灵力。
也就那一瞬间,变故来了。
长衡被击飞出去,倒在地上,皱着眉看君灼:“君灼!冷静!你不能动用你体内的灵力!”
君灼额间的云纹突然亮起暗色的光芒,双眼赤红,双手间凝聚煞气,抬手间竹林被折弯,花草被摧残,不远处的木柴飞起,犹如千万支利箭飞向长衡。
“是你放弃我!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恨我?为何恨我?我等了你一万年,每三百年用心头血滋养你,期待你重获新生,整整一万年,何时放弃过你?
不过,长衡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喊道:“倚梅!”
只见天空划出一道白色长线,周围刮起飓风,白茫茫云雾四起,团团将长衡包围。
君灼步步向长衡靠近,每走一步,白雾便散开一分,走到长衡跟前,白雾完全散开,空中突然激荡起凌厉的气波,瞬间将君灼击飞到青山脚下。砰一声巨响,震得鸟儿乱飞,羽毛落了一地。
长衡面前竖着一柄长剑,白色的剑穗在空中猎猎起飞,剑柄发着细细的光泽,剑刃锋利迸射寒光,一看就是把润色极好的剑,甚至这剑都有可能通灵。
这是长衡的佩剑倚梅,当年上古神仙留下来的宝器,有灵性,还认主,除非灵力比剑强,得到剑的认可,不然休想将剑从石潭中拔出来。
“倚梅啊,你不会把他杀死了吧?”长衡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伸手拔剑,结果倚梅嗖得一下飞走了。
那剑灵傲娇的很,听不得一点质疑的话。
“你这脾气……”
长衡走到青山脚下,君灼早已晕了过去,额间的印记还在,双手的煞气不见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玉箫一直都在他手里,没有经过他人之手,那上面留着的只有他的灵力。
还有他给君灼输送灵力时君灼的反应。
为什么?
君灼在排斥他的力量。
这是为什么?
长衡将君灼抱起来,地上留下一个人形坑,可见倚梅用了多大的力量。
长衡默念咒语,木屋周围又恢复了原样,一点看不出被摧毁的痕迹。
长衡将君灼放在床上,仔细查看君灼身上的伤,他发现君灼的伤竟然在愈合,而且愈合的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身上的痕迹就没有了,倒不用他操心,眼下他需要应对更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长衡喃喃自语。
君灼有随时失控的危险,失控起来谁都不认识,力量也不容小觑,刚刚那一下差点把他的修为打散。君灼现在可是三四岁的小孩,而他是活了万年的仙君,就是这样的差距,却差点把他打回仙界。可想而知,君灼成年后的力量会有多强大、恐怖。
看来,为了保护君灼,他需要另谋他法了。
长衡又施法加固了留在君灼身上的封印,君灼额间的云纹印记黯淡了不少。
看着脸色渐渐红润的君灼,长衡忽然响起什么,眉毛狠狠皱起。
“长衡,你和妖莲相生相克……”
这是女娲告诉他的。
相生相克。
这就是君灼排斥他的原因?
长衡摸了摸君灼的脸颊,眼里的疼惜几乎溢了出来,我们相生相克,我该怎么对你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魔界有人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
幽都城是魔界统治的地界,黑雾绕城,群鸦食腐,终年不见天日,就连唯一护城的溪水都是幽绿色的,溪边枯草丛生,乱石堆砌。
“尊上,方才天魔球一阵骚动,外表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
天魔球是他们魔界的宝物,历代魔尊都是由他选举,但是,却没有一个魔尊能够真正的驾驭他。
因为他的力量太强大了,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会被反噬,被天魔球吞噬掉,上一任魔尊就是最好的例子。
坐在最高处,身穿红衣,面容俊朗的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话的人是魔界的祭司,天琅。黑发及腰,额有弯角,眼周有黑色的鸦羽纹印:“我探测到引起天魔球共鸣的那股力量来自人间。想继续追踪下去时,那股神秘力量不见了,天魔球的骚动也停下了。”
“天魔球是我魔界的宝物,能让它产生反应的只有我魔界的人。历代魔尊都不能让它为人所用,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它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时枭斜靠在王座里,懒懒的抬眸,“若是这股力量为我所用,再加上天魔球的力量,统一三界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早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够了。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人间。”
“动作小点,不要让天上那帮人起疑,”时枭从王座里站起来,走下来,“再过几日就是仙界大会,届时本尊要好好送他们一份大礼。”-
那天过后,长衡很少在君灼面前动用自己的灵力了,把君灼当成人间的小孩来教养,教他读书,教他写字。师徒俩就这样在深山中朝夕相处了一年又一年,木屋旁的桃花树开得花也越来越艳丽,是满山翠绿中唯一一抹鲜艳的红。
君灼出落的越发好看,不过两年时间就长得与长衡一般高了。
长衡愁眉不展,前几日才给君灼换的新衣服,不过才三日,又要给君灼做衣服了。
“师尊!快来看!”清润的少年音从外面传来。
长衡放下古籍,揉了揉眉心,边询问怎么了边往外面走。
看见站在桃花树下的君灼时,长衡脸色突变:“你这是在做什么?”
君灼手指间凝聚着黑色的雾,随着君灼指尖的动作变换,时而变小时而变大。
君灼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一动,黑雾便从指尖飞走,再一动,黑雾便飞了回来缠绕指尖,非常有趣。
这两年里,君灼失控很多次,但是都被长衡制服了,甚至有一次失控的君灼差一点将长衡杀了,幸亏倚梅及时赶到将长衡救下。失控后,再恢复清醒的君灼不记得失控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君灼对自己的本事一点都不知道。不光如此,失控的君灼还能引来山中的猛兽,为了减小山林的损失,长衡在他们住的地方设了结界,只能长衡进,长衡出。
而且在外人眼里青山脚下什么都没有,只有长衡知道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又一年。
所以,看见君灼把玩灵力,长衡有些激动。
君灼立马收了回去,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小声道:“怎么了师尊?”
“这很危险的,控制不好会伤到自己。”长衡走到君灼身边,庆幸君灼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忍看见你受伤。”
“可是我控制的很好啊,我还能控制他们摘桃花呢。”君灼将手伸出来,试图向长衡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不要随便玩,也不能随便向别人展示,”长衡抓住君灼的手腕,表情十分严肃。
这是君灼第一次看见长衡生气的表情,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点头说:“好吧。不过,师尊总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吧,为什么我的指尖会有这些东西出现。”
长衡沉吟,桃花瓣落到肩膀上,成为白衣上一抹温柔的颜色。
风吹着鬓间的头发,长衡说:“这是我们的灵力,我也有。”
说着长衡指尖凝聚灵力弹向竹林,竹叶簌簌抖落,又化为飞针飞向他们。片片竹叶飞在他们身边,形成绿色风暴,将孤零零的桃花瓣卷进来,将他们围困其中。
长衡看着君灼崇拜又惊讶的目光,温柔解释道:“这法力很温柔也很强大,所以我才不让你随便使用,等你长大了,我在教你如何控制体内法力。”
“好。”
长衡伸出手,竹叶静止,然后纷纷落下,只余那朵红润娇嫩的桃花瓣安安静静落入长衡掌心中。
“今日的功课学的怎么样了?”
“早就学好了。”
长衡检查君灼的功课,却心不在焉,因为明日是仙界大会,他不得不去,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去一天,对于君灼来说就是分别一年。他和君灼还从未分别过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君灼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师尊?”
“没怎么。”
“那师尊为何不回我的话?”
“我在想你的衣服不合身,该给你换新衣服了。”
“我不要白色的衣服,我想换个别的颜色,整日穿白色我都快变成白色的衣服了。”
“……”
你才活了不过两年,我也没教你,怎么就学会挑三拣四了。
“明天给你带回来。”长衡说。
“师尊,你哪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呢,这山林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长衡一时间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他不能随便使用法力,东西都是他在人间换来的。
青山之外,确实有人间。
他是不会撒谎。
“有。”良久,长衡说。
“那师尊带我去别人那里看看吧,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你觉得跟我相处无聊?”长衡被伤到了,他等了万年的人说他无聊,“也是,朝夕相处都是同一张脸,时间久了确实会腻,既然这样,你便去玩吧,什么时候玩够了觉得不无聊了再回来。”
“…………”
君灼连忙说:“没有没有,师尊最好了,师尊这张脸这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我心里喜欢的很。”
“晚饭自己吃。”长衡拂袖而去。
君灼跟在长衡后面,像长衡的小尾巴:“我说错了师尊,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一点都不无聊,师尊,师尊……”
长衡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带君灼出去,而是怕君灼会失控,害了天下苍生。
他一直在研究上古法术,寻找转换君灼体内力量的办法,记载有限,一直找寻无果。
“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让你出去的。”
君灼听见长衡终于理他了,根本顾不得长衡说什么,连连点头:“师尊终于肯同我说话了。师尊,我真的没有嫌弃你,是我说错话了,师尊是最好的师尊,怎么相处都不会腻的。”
这是他教出来的人吗?
花言巧语怪会哄人。
长衡嗯了一声。
君灼小声试探道:“那师尊今晚还和我一起吃饭吗?”
“看你表现。”
话是这么说,晚上师徒俩一起吃了饭。
长衡加固了结界和君灼身上的封印,又留下自己的分身在这儿,然后才算放心,回到天界。
三界和平共处,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偶尔魔界的人会来仙界玩,用人间的话来说就是窜门。
明天仙界大会,魔界的人肯定会派代表过来祝贺。
按照以往的惯例,仙界会派出德高望重的仙君接待,以示对魔界的重视。而那个德高望重的神仙就是长衡。
长衡回自己的旒芳殿,一路上遇见不少端着东西准备明天大会的小仙女,听见她们窃窃私语,说魔界这次来的代表是时枭,魔界的魔尊。如果仙女的消息可靠,那明天长衡就有的忙了。
长衡一挥手,殿门便紧紧关上,旒芳殿基本上被他搬空了,东西都在人间。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倚梅竖在殿堂中心,剑鞘插在石头缝中,威风凛凛竖着,好似一个身穿银甲的大将军。
“三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姿势,不好好呆在鞘中。”长衡说。
唰一下,倚梅重重落了下来,直直插入剑鞘里,震得空荡的大厅里出现了余音。惊了守在外面的天兵:“上神可有事?”
“无事。倚梅闹脾气了。”
长衡嘴角抽了抽:“呃……生气了?”
因为那日君灼失控差点将他杀了的事。
那天君灼失控了,以往他都是靠武力镇压,那天他突然想试试能不能唤醒君灼,企图打感情牌,谁知道根本不管用,哪怕他都吐了血,君灼还是无动于衷,要置他于死地。倚梅感知到他有危险下来救他,嫌他大意,嫌他蠢,所以生闷气了。
以后还是揍君灼吧。
……
画面到此结束。
长衡揉着眉心,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似乎可以猜到发生什么了。
他有预感,这次仙界的大会没办成,君灼被魔界的人控制了。
但是不知道对不对,还是要走接下来的世界才能印证他的猜想。
“走吧,下一个世界。”长衡说。
小鬼火则是一脸茫然,他为什么对这些一点记忆都没有,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印象?”
“不是还有世界,也许下个世界完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长衡说。
宿主长衡消除记忆,植入新世界记忆。
时间回溯,世界重启。
执行人:小鬼火。
【世界四:多情侯爷与无情皇子】
【正在进入世界中】
第076章 情愿我入局
入夜, 整个南陵都是安静的,被一盏月亮照着,围墙上的瓦片泛着细细的光泽, 好似浮了一层漾着清波的水。
哒哒哒……哒哒哒……身着黑衣的人踩着屋顶上飞速略过。
院内的下人举着火把, 慌乱叫喊:“保护侯爷!”
与此同时,侯爷的房间里正进行着一场不可言说的事情,与外面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
小侯爷呼吸紧促,唇瓣殷红, 眼里堆积的水痕,皱着眉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停、停下!”
他身上的人置若罔闻,继续亲他的眼皮, 含他的耳垂, 声音哑涩:“怕什么, 侯府守卫森严, 进来一只苍蝇都能抓住, 还担心人跑了不成?你我二人数天未见, 应当好好珍惜这春宵一刻, 莫当误了好时辰。”
砰一沉闷声响, 那人被长衡一脚踹下了床。
“我说过我喜欢听话的人,”长衡迅速拢好堆积在腰间的里衣, 面容冷峻,却因带着刚刚因情|欲染上的红, 没有一点威慑力,“你走吧。”
地上的人不为所动。
长衡迅速穿好衣服, 披上大氅, 那人还坐在地上,颇有死皮赖脸的架势。
他站在门口斜晲着坐在地上的人, 轻声呵斥:“还不快滚?想被人瞧见,再被人议论堂堂十七皇子竟是断袖吗。”
“被人知道了又如何?我又不在乎,我更喜欢与美人春宵一刻,”君灼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将自己的衣服穿好,言语轻薄,“倒是衡儿,如此无情,还没半个时辰就要赶我走了。”
漆黑的瞳仁里带着丝丝笑意,仿佛一汪春水将长衡温柔的包裹其中。
长衡拢了拢衣服,低头错开那道目光,冷冽的声音震散了房间内的温存 :“还不快滚!”
“好,这就走。”
与长衡擦肩而过时,君灼特地停下来,俯身吻长衡。
有力的手臂横在腰间,长衡被迫抬头,承受着君灼的索吻,漂亮的眼睛怒气横生,盯着君灼。
一吻毕,两人皆气喘吁吁,君灼轻笑了下,拇指抚摸着长衡的嘴唇,可惜道:“真不舍得走……”
长衡哪儿听他说这些甜言蜜语,打开门,一脚把人踹了出去:“滚!”
两人的开始就是一场荒唐,荒唐的事一旦开始就难再结束,一直存续到现在。
十二年前。
长衡受皇帝旨意去太学堂听课,那时心性不成熟,一门心思想着玩,待在太学里不是想着逃学就是想着怎么逃出皇宫。
太傅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使,长衡观察了好几天确定了这件事,然后他让书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替自己听课。他则是翻墙逃出去了。
他一屁股坐在墙上,还没来得及跳下去,就看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手不干净,嘴也不干净。他这个位置很隐秘,有一棵大树阻隔实现,就算他站起来也没人能看见。是他挑了很多天,才找到这一处地方。没想到这么隐秘的地方不止他一个人找到了,还有别的小老鼠也在。
“就是他拿了我的东西!他嫉妒皇阿玛喜欢我多一些,所以偷了皇阿玛赏给我的东西。”
“他跟他额娘一样都喜欢偷别人的东西!”
……
听见这句话,被打的小孩奋起反抗,推了一把那个叫嚷的小孩。
“你胡说!我额娘才没有!”
“你还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额娘是谁!?我要告诉我额娘,你欺负我!让她罚你!”
长衡被他们吵得头疼,他计划了那么久就是为了逃学,回去肯定就把前面的努力浪费了。跳下去的话,那群皇子肯定能看见自己……爹爹和兄长嘱咐过他,在皇宫听学一定要安分,切莫惹是生非。
长衡皱着眉头左右为难,最终选择听爹爹的话。
正欲从墙上跳下去,结果那群皇子发生的变故。
“救命!救命!”
两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服谁,其中一个皇子失手把人另一个推进湖里了。
种满荷花的水池瞬间漾起大波浪,一层接着一层。波澜推着池水灌进小孩嘴里。
那群皇子像是意识不到有危险,站在池边冷嘲热讽,冷漠地仿佛落水的不是他们的亲兄弟,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生人。
“你骗谁呢,额娘说过,这里不深根本不会要人命。”
“你跟你额娘一样喜欢骗人,喜欢偷别人东西。大骗子带出小骗子!这样的人不配待在皇宫!省得碍了皇阿玛的眼!”
“骗子!骗子!”
……
水池不深,到一个成年人腰间的位置。但是对他们这群六岁的小孩来说可就深了,站在池水里几乎没过头顶。
长衡不想闹出人命,而且那还是当今皇上的子嗣,闹大了传出去,万一再扯上他,可是要掉脑袋的。顾不得爹爹的嘱咐,他纵身一跃,跳下墙头,一头扎进池水里,将掉在池水的小孩拉了上来。
“你是谁!谁让你救他的!”
长衡不理他,自顾自救落水的小孩,按出小孩呛进肚里的池水。
那小孩迷迷糊糊挤出一个微笑,伸手要抓长衡,却因没力气抓了个空,气息奄奄:“你是神仙吗……”
长衡心想我要是神仙还用被你阿玛点名来听学吗?早就逍遥快活去了。
听学就算了,还让他摊上这事,真是造孽。
小皇子虚虚抓着长衡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皇子见长衡不理他,气急败坏指着他们道:“竟然敢和我作对!信不信我让额娘把你家满门抄斩!”
“你还是别管我了,他额娘很厉害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叫嚣的很厉害的皇子是君齐,他额娘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贵妃,至于他救的这个小孩,他还真不知道是哪个妃子的孩子。
长衡沉思片刻,既然这个小孩没生命危险了,那他就听父亲的话少惹是生非,走吧,“那好,我先走了。”
“……”
“今个儿,这里怎么那么热闹啊?”满头珠翠,仪表大方,温婉如柳的女人走了过来。
“额娘!”君齐一路小跑过去。
长衡心道不好,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
“怎么了,煜之。”
“额娘,他们欺负我!”
“……”
怎么看也是他们惨好吧?
温婉的女人脸色一变,长衡就知道连解释都省了,但他还是想解释解释,跪地行礼:“贵妃娘娘金安。我们并没有欺负九阿哥,再者,你看我们这样子,也不像能欺负九阿哥的人。”
他没有把话说的很直接,但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谁是被欺负的那个。
但天底下哪有帮理不帮亲的道理,毓贵妃显然要偏心君齐,冷脸反问:“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孩子骗人了?”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长衡语气不卑不亢,站起身,跪过的地方留下两团水迹,头发也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额娘……”君齐这会儿装起来可怜,哪还有方才嚣张的气焰。
毓贵妃揉揉君齐的头,表示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任何欺负。
“我有说过可以站起来吗?”毓贵妃看清长衡的面容,眸色瞬间变了,轻描淡写道,“既然膝盖那么硬,不如多跪上几个时辰,软软膝盖,以免到时候见了皇上不会行礼,坏了我南陵的规矩。”
长衡认为自己没错,自然不肯跪,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白皙的手背上爆出清晰的脉络。
忍。
爹说过不能惹是生非。
“还不肯跪?跟你爹一样是个硬骨头,”毓贵妃一挥手,两个小太监走到长衡身边,按着长衡的肩膀把人死死按到地上,然后暴力将躺在地上的小皇子拽起来,按到长衡身边同样跪着。
“但有什么用呢?后宫本宫说了算。”毓贵妃脸上挂着得意忘形的笑容,“本宫让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
长衡愤怒盯着嚣张的毓贵妃,一遍又一遍默念爹说过的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长这么大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个毓贵妃和她儿子一样不讲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怎么,不服本宫?”
长衡没说话,其实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让毓贵妃只惩罚那个小皇子就好,但是他没有,他怕给爹爹和兄长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朝中本就有很多人忌惮爹爹和兄长手中的权利,他要是出个什么事,肯定会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到时候爹爹和兄长站在朝中下不来台,可就如了那些小人的意。
他不能给爹爹添麻烦。
良久,他沉着气道:“没有,娘娘教训的是。”
毓贵妃交代宫女在这儿守着,要他们跪够两个时辰才能站起来。
两个时辰后,长衡的膝盖都跪软了,站都站不起来,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起来。
小皇子一脸歉意,哭着说:“对不起。”
长衡说:“无碍,本就是他们欺负人。”顾忌有人听他们说话,他特地小声说,“他们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都是皇帝的孩子,我不信皇帝会坐视不管。”
小皇子可能真害怕,成串的眼泪往下掉,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对、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长衡用手帕擦干小皇子脸上的泪,“走吧,回去换身衣服。”
没想到就这一次,长衡再也甩不掉这个小皇子了,各种意义上的,好像有人用看不见的红线把他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了,无论长衡做什么,总能和小皇子碰上。
长衡先回府里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去找兄长,因为他直觉自家和毓贵妃之间有瓜葛——毓贵妃看他时是那种极其仇恨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兄长没在房间,八成在后花园练剑。
“兄长!”长衡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小厮给他沏了一壶茶。
喝了一口,嫌弃道:“不要这个,我要喝最珍贵的那个。”
长劭收起剑,打趣道:“你倒是个嘴馋的,一来就讨茶吃。”
“兄长又不喜欢喝茶,放着也是放着,而且,好茶过了时间口感就不好了,还不如让我替兄长解决了,省得浪费。”
“是,吃到你肚里就保存好了。”长劭说,“听学听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
“被太傅罚了吧,你的腿一直在抖。”
长衡感叹他哥不愧是个大将军,观察力那么强,笑嘻嘻道:“不愧是兄长啊,这都看出来了。”
“别嘴贫,说吧,来找我到底干什么?”他这个弟弟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找他绝对不是吃茶那么简单。
小心思被戳破,长衡也不再伪装,“你知道君齐吗?”
“知道。你们碰见了?”
“是。”
长衡心说,何止碰见了,他的腿抖得那么厉害就是因为那个君齐!
长劭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和他的母家确实有一段过节,不是什么好事,总之你多避着他就好。”
“好吧……”
兄长不肯多说,长衡也不欲多问,赖在将军府吃了好几口好茶才肯离开。
爹爹和兄长不想长衡过多参与朝中的事,只想长衡平安长大。
长衡知道因为那些事,而且他对朝中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对听政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想顺着爹爹和兄长的安排长大。
可他就是走错了一步,从救了小皇子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此生不再平安。
窗外月光盈盈,落在身上银色丝线好像带着魔力,莫名其妙的勾出了那些埋藏已久的过往。
长衡轻轻叹息,漆黑的眼里带着一丝倦意。
“小侯爷,方才我们看见有刺客往您这边来了。担忧您的安危,可否让士兵检查一下你的住处。”
下人带着士兵守在门口,询问长衡的安危。
长衡走出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无事,你们且退下吧。”
“需要加派一些人手守在外面吗?”
长衡嗯了一声,点了几处地方让人守着,安排好人,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他回房睡觉。
关上门,再转身时,面前多了个人。
长衡神情淡淡:“怎么又回来了,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守着?被别人瞧见了该如何解释,你随便别人怎么说,我可不想被人冠上私会皇子,带坏皇子的名号。”
“想你了。衡儿难道不想我吗?”君灼把头埋在长衡颈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我这儿没有留人的规矩。”长衡推开君灼。
“就这么无情?这会儿赶我走,不怕我被旁人瞧见了?”君灼又贴上去,“我俩你情我愿的事,管别人说什么。留我在这儿睡一夜怎么了”
“留你观看活|春|宫?”
君灼沉默了,准确来说气得说不出来话了。
长衡靠在门上,气定神闲看着君灼发抖的手,桃花眼里潋滟着水光,明是那么柔情的眼神,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个半死,“倒是没想到十三阿哥还有观摩房事的喜好。”
“长衡!”君灼咬牙切齿,这个人又这样!
“慢走不送,马上凤仙楼的姑娘就要来了,别耽误了我的时间。”
长衡漫不经心收回目光,从君灼身旁经过,想回榻上休息。
结果被一股大力攥住了手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墙上,紧接着带有侵略意味的吻压了上来。
咬着他,撕扯他,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君灼死死掐着长衡的手腕贴在墙上,气息紊乱,仿佛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怎么?我一个人还不够吗。你与我行房那么多次,还能对着那些姑娘……”
“你明白就好,我还担心说出来会伤了十三阿哥的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原来你有那个自知之明,”长衡冷着脸打断君灼的话,毫不犹豫抬脚踹君灼,“给我滚!”
第077章 情愿我入局
小侯爷府里不留人过夜, 过了时间就得走,这是规矩。
对于君灼的死皮赖脸,长衡直接视而不见打开窗户把人扔了出去。
第二天, 长衡刚在下人的伺候下更衣完毕, 长劭就火急火燎冲到府中,扳着长衡的肩膀上下打量,向来淡定的鹰眸头一次这么的急躁。
长衡拂开长劭的手,温柔一笑:“兄长这是干嘛呀, 才几日不见就这样想我,抱着我不肯撒手。”
“少嘴贫,”长劭仍不放心, 道出自己来的原由, “听闻昨夜你府中进了刺客?可有伤到?人可抓到了?是那群人吗?”
“没有受伤, 那刺客的目标不是我, 府中也没有丢东西, 应当不是你们朝中的敌对派来的人, ”长衡站累了,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随意挥了挥手让小厮斟茶。
浓郁的茶香瞬间铺满了整间屋子,长衡满足的抿了一口, 心情愉悦勾着唇角。
长劭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急躁的心落回原处, 他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办起事来却令人放心, 聪明的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他说没事,估计已经猜到人是谁了。
冒着热气的茶水里倒映着英气的面庞, 茶叶漂浮,荡起细微的涟漪,搅碎了青年的面容。
长衡将茶盏放在桌上,似在喃喃自语:“认识十二载,同床几百回,无数次骨血交融,你的身体上都是我的印记,你这个人我又怎么可能不了解?”
他说话太小声,被过堂风吹散了。
长劭没听清:“你说什么?”
长衡回神,站起身,冲兄长一笑:“没什么,兄长可与我一同去喝花酒?”
“不去,边关出了变故,皇上下旨让我带兵赶往前线。今儿正点兵,准备出发。”长劭说,“朝中不少人盯着我们,你万事小心。”
老皇帝年迈,对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但是他教出来的孩子各个都很优秀,以至于每个阿哥都想当皇帝,谁也不肯做臣。于是,朝中势力明显分流,一派是拥护立君齐为太子的官员;另一派则是以长衡的父亲为首反对君齐为太子的官员。中间夹着墙头草,哪里有风哪里倒,也可称作搅屎棍。
长衡的父亲辅佐两代皇帝,在朝中非常有话语权,用一句玩笑话来说,就是爱妃吹得枕边风都没有长丞相一句话管用。所以,皇帝在犹豫立谁为太子。立太子的事情迫在眉睫,朝中大小争端不断,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们就有多少人想拉他们下台。
长衡从小就是他们的目标,刚落地被皇帝和长丞相寄予厚望,结果落地不到三天差点被毒死;满月宴差点被刺杀;三岁进宫,前脚进去,后脚出来差点人首分离……诸如此类的事,从小到大就没断过,更好笑的是,每次杀他的人最后都会自缢,好像一个神秘的组织。不知道该说长衡命硬,还是该说被保护的好。
十二岁进宫听学是被当做长丞相的接班人培养的,但是他演“傻子”太像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只会玩乐喝花酒的小侯爷。皇帝说他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便给放弃了,从此不再打他的主意。偶尔在朝中谈起他,也是一副可惜的神情,叹口气掠过关于他的话题。
忠臣可遇不可求啊!
长衡又在发呆。
长劭重重咳了一声,在长衡茫然的目光下,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听见了吗?”
“祝兄长大捷!”长衡神色认真,当然,他知道以他兄长的实力,击退匈奴不是问题。或许,匈奴听见兄长的名字就会吓得撤兵二十里了。
他兄长可是万人敬仰,手握重权,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长衡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拍拍屁股走人。
长劭在后面不放心的叮嘱:“记得跟爹知会一声,不要让给他老人家操心。”
“知道了!”长衡在前面跑,伺候他多年的小书童喘着粗气追。
“老地方!”长衡弯腰上了马车。
凤仙楼是长衡口中的老地方,是天下第一楼,京城华贵经常去的地方。里面出来的名妓不少,春兰、夏竹二人最为出名,一个卖艺不卖身,一个卖身不卖艺。春兰弹得一手好琵琶,时常遮面示人,多少人花万两黄金就为睹她一眼。
但很遗憾,从未有人一睹芳颜,也从未听过她说话,传闻她是个丑陋的哑巴。
夏竹则与春兰相反,善舞善歌,曾一舞动京城,眉眼生春,巧笑嫣然,乃是凤仙楼的头牌。
“哟,瞧瞧今个儿是谁来了?”老鸨摇着团扇扭着腰走过来,头上的红花被太阳照得无比红艳。
长衡跳下马车,靛青色衣服让他看起来温柔许多,发冠在太阳下泛着细细的光泽,眉目英朗,弯唇浅笑,妥妥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还是老样子!”
长衡执扇走进凤仙楼,头发丝都是张扬的。
大摇大摆上了二楼,点了春兰为他弹奏。
二楼雅间已经备好了酒水,就等着他去喝了。
长衡坐在榻上,一边品酒一边等让到来。
春兰穿着浅青色衣服,带着面纱,身后跟着几个伴舞的。
春兰抱着琵琶弯身行礼,随后做到屏风后面,等待恩客的命令。
长衡招了招手,示意过来一个:“开始吧。”
少女低着头,媚眼含羞走了过去。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伴着琵琶声,长衡一把将人拽进怀里,调笑道:“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唤杨柳,”少女贴在长衡的胸膛,以弱者的姿态缩在长衡怀里,露出白嫩的脖颈,引人怜爱。
“杨柳……”平平无奇的名字在长衡唇齿辗转了一遍好像有了活力,“杨柳依依,好名字。”
杨柳红了脖子,低着眉主动为长衡倒酒。
琵琶声声扣心弦,沉香袅袅催人情。
长衡端起酒杯,牵住杨柳的手,把人重新揽入怀里,贴在她耳边暧昧道:“会喝酒吗?”
“会、会一点。”杨柳小声道。
声小的都快被琵琶弦给盖过了,长衡没听清,以为她不会。
“多试试就会了,”长衡两指夹着酒杯,另一只手温柔抬起杨柳的下巴,将酒水喂进杨柳嘴里。
两人贴的极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长衡在亲杨柳。
只有杨柳知道他们只是单纯在喝酒,长衡的手甚至都没碰到她的腰,保持着安全距离。
一杯酒水几乎都进了杨柳嘴里,心里那些小疑惑被酒水全部冲淡了,晕晕乎乎,软软绵绵靠在长衡身上,露出白嫩的脖颈任人宰割。
长衡轻轻一笑,上扬的尾音更催发了酒的后劲。
他勾着杨柳腰间的腰带,将银票别在里面,低声在她耳边说:“表现不错,下次还找你。”
温热的气息让未经人事的少女一下子就红了脸,眼里藏不住事,都是惊喜之情。
“谢、谢谢侯爷赏赐……”
“去吧。”
长衡挥了挥手,将那些伴舞的人屏退,留下春兰一个人演奏。
人都走光后,长衡才从榻上坐直身子,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隔着屏风与春兰相望。
琵琶弦未停,时而婉转,时而急促。
长衡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与方才温润的模样判若两人,开始收买人心了,这就坐不住了吗?这样急躁的性格可怎么当皇帝。
房间外传来一阵哄闹,刚停下的琵琶弦又被拨动:是赵小王爷,这几日他一直缠着夏竹,小侯爷可要出去看看?
赵元青,毓贵妃的侄子。
也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不过,他没脑子。
长衡的表情带上一丝危险,没脑子的人他当然要见一见了。
“看他还是看夏竹?”
琵琶弦乱了一拍。
长衡轻笑,意有所指道:“这么基本的弦都能错,这可不像你啊,春兰。”
隔着屏风,长衡似乎看见春兰慌乱的眼睛。
他轻轻道:“去就是了,我的人自然不是别人随便能欺负的。”
长衡推门而出,靠在二楼围栏,支着下巴往下看,高台上一红衣女子赤着脚翩翩起舞,红纱绸缎随风而起,纤细美人的身段竟比这红纱丝绸还要软还要柔,每一个动作都是极致的勾引人,好似城中那朵最娇艳华丽的牡丹。
高台下的人各个满面红光拍手叫好,最激动的应属那位赵小王爷。
隔着红纱,长衡与红衣女子的目光相撞,前者点头示意,后者继续跳舞,脚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快看!那不是丞相府的小侯爷吗!?”
“瞎叫什么啊,那个小侯爷一直是这里的常客,只是一直不露面罢了。”
“瞧着他看夏竹的眼神,该不会要夏竹吧?”
“赵小王爷为夏竹来好几天了,前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如果这次跟小侯爷撞上,可就要有好戏看了!”
……
赵元青抬头,与长衡对视。
长衡低着头,但因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人,气势上压了赵元青一头。
“我当是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赵兄啊。”长衡踩着楼梯,一阶一阶走下来。
眉眼俊朗,身姿欣长,气质多情。
一时之间,那群人竟不知道看夏竹还是看长衡了。
赵元青没有才华,但他看不起没有才华的长衡,鼻子里哼一声,当做视而不见。
长衡也不恼,坐到赵元青旁边,皮笑肉不笑道:“赵兄也来喝花酒啊?”
赵元青道:“废话,来这里不喝酒难道喝白开水啊。”
他说这话,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但长衡却是个脸皮厚的,笑着说:“赵兄真聪明,这都让你猜对了,我来这儿的确是喝白开水,然后玩玩美人。”
四两拨千斤,拨着拨着问题又巧妙的回到了原点——我要夏竹。
赵元青说:“随你怎么玩,台上那人是我的。”
“是吗?这个可不是赵兄说了算。”长衡说,“这儿可是凤仙楼,向来是谁银两多谁说的话算数。”
“瞧瞧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同时来两位贵客。”老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二位爷可有什么需要啊?”
长衡笑道:“自然是重金求夏竹一夜。”
赵元青慢他一步:“我也是!”
老鸨和长衡对视一眼,为难道:“这……我是个说话难听的,既然二位是为了夏竹姑娘而来,不如就交给夏竹姑娘亲自选择。”
赵元青自认为自己长得不错,非常自信的往那一站。
长衡打开折扇,抿唇失笑。
老鸨喊道:“夏姑娘,先过来。”
随后又挥了挥手,遣散所有人,“各位爷,快去坐下吃酒,待会还能听曲儿呢。”
四个人上了二楼。老鸨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猴精,心里盘算着怎么叫价呢,简单向夏竹说了一下情况,笑着说:“夏竹姑娘你可要好好选了,选对了我们凤仙楼都跟着你享福呢,若是选错了啊,后果不用我说夏姑娘也知道吧。”
夏竹脸上的面纱还未摘下,露出一双春水似的眼睛,柔声道:“奴家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选吧。”
夏竹笑着到长衡身边走了一圈,然后又走到赵元青身边,含情的眼睛上下打量。
房间里只剩下夏竹脚上银铃发出的声音。
赵元青势在必得,他姑姑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堂兄是太子,爹是右丞,手握朝廷一半权利。
长衡区区一个左丞相之子有什么资格跟他争?
长衡咂咂嘴,怎么感觉他成了妓子。
夏竹走到老鸨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老鸨心满意足点点头:“确定啦?”
“夏竹不敢反悔。”
老鸨说:“既然如此,请二位先回府,晚些我自会把夏姑娘送到府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小王爷和小侯爷豪掷千金只为抢妓子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第078章 情愿我入局
长衡唰一下打开折扇, 放在胸前随意晃动,语气温柔:“既然如此,那我去找春兰姑娘听曲儿了。”
他已经有春兰了, 凤仙楼两个头牌, 他已经有一个了,根本不在乎夏竹会选谁,就是故意来戏耍赵元青的。
感觉到自己被耍赵元青的脸唰一下就黑了:“你胃口好大啊,听着春兰的曲儿, 还要抱着夏竹的人。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怎么没有?有命自然有的玩,”长衡合上折扇交给老鸨,“今晚如果去我那, 若有人阻拦, 就把扇给门口的人看, 他们见了只会放行。”
走时路过赵元青, 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语气和表情都贱兮兮的:“赵兄, 告辞。”
赵元青面色阴沉, 盯着长衡的背影, 咬着后槽牙想,别得意的太早了, 长衡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到时候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出了凤仙楼, 长衡的脸唰一下冷下来,冷得跟块千年寒冰似的, 哪还有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
冲着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书童说:“世安, 走了。”
世安缩着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跟长衡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有什么心思,长衡早就看出来:“有话就直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有了小侯爷的保证,世安一下子就放下心来,但是顾忌小侯爷的脸面,凑到小侯爷耳边小声问:“小侯爷,你是不是没抢到夏竹姑娘啊?”
他还以为什么事呢,结果就是这啊,扶额失笑:“我都不知道结果,你哪得来的答案?”
“我看小侯爷出来时不太高兴。不过,小侯爷放心,以你的姿色夏竹姑娘一定为您所倾倒,也会被您的才华折服。肯定会选您的。”
“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那种随便生气的人吗?夏竹姑娘没选我,我不会找冬竹,秋竹,春竹吗?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小侯爷聪明!”
“知道就好。”
马车缓缓停到长衡面前,长衡弯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内又安静又昏暗,长衡坐在角落微微抬手,袖中掉出一张小小的黄皮纸。那是夏竹靠近他的时候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侯爷,奴家打探到赵元青数月前曾派人前往边关。巧的是,匈奴那边也曾派人去过边关。
听说匈奴又卷土重来,卷土重来的时间又是在双方曾去过边关之后,奴家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
特地写下来告诉侯爷。
长衡将黄皮纸放回袖中,闭上眼睛向后靠,眉头微微皱起,兄长要去西南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西南方地势险峻易守不易攻,是最难拿下的关门,就算兵力再差也能凭借险要的地势守好关门,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快失守。兄长前几日才回京,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派去了西南关。
兄长回京,西南关失守,赵元青与匈奴秘密相见……如果不知道最后一件事,根本不会把两件事联想起来,做的事可真缜密。
你们赵家这就是开始迫不及待扳倒我们了是么?
既然如此,那我不介意陪你们玩玩。
“世安,兄长他们几时出发?”
“回侯爷,将军未时就出发了。”
“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府上,长衡还没来得及下马车就被父亲的人喊走了。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啊,他还没回府呢,老头儿就知道他在凤仙楼抢人的事了。
长衡下了马车,上了父亲派来的轿子。
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丞相府,路上还听见不少人议论他今天干的事呢。
长衡轻咳了一下,这样备受瞩目还让他有点不习惯呢。
长老丞相一把年纪,威风却不减当年,往那儿一站,便不怒自威。几十年的饱读诗书,被岁月沉淀在身上,铸就出不凡的气质。双眼仍旧明亮,骨头依然硬朗。
长衡还没踏过门槛,中气十足的声音先砸在他的脸上:“胡闹!你这是胡闹!平时玩玩也就算了,搞得满城皆知像什么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长衡笑嘻嘻走过去,捋着自家爹的胡子,道:“别生气别生气,咋还能生气呢。赵元青是右丞的儿子吧,右丞府那边肯定和你一样丢人了;他不只一个身份吧?他还是毓贵妃的侄子,后宫人多嘴杂,几个嫔妃坐在一块聊天,肯定会说那谁的侄子去凤仙楼大摇大摆抢妓子,这样想,岂不是毓贵妃也丢人了……咱们这边就你一个丢人,你想想,他们丢人的人比咱多,咱们血赚不亏。”
“你还敢顶嘴!?我读了一辈子书,晓了一辈子的道理,三十六计用哪计不行,你用这种上不来台面的计策。亏你能想得出来!简直就是胡闹!”长故一把从长衡手中夺过自己的胡子,恨铁不成钢道,“没大没小!”
“你自己去祠堂跪着,没有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我也没犯什么大错就别跪了呗,况且我这不是也没带人回来吗。”长衡溜到长故后面,捏长故的肩膀。
“你还没抢过!?”长故更气了,拍掉长衡的手,不可置信道,“岂有此理,我儿子怎能输给右丞的孩子!我压了右丞一辈子!怎么到你这儿反被他孩子压了!丢人!”
长衡的目光诧异起来,捂着发疼的手背眨巴眨巴眼睛,这……好像哪里不对啊?怎么抢了要被骂,没抢过也要被骂?
“你以后出门在外别说是我长家的子嗣!书读不过别人就算了,怎么在你擅长的事情也能输别人一头!?”
长衡心虚的摸摸自己的鼻子。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跪着!”
“知道了,爹。”长衡无精打采去祠堂跪着。
世安一直守在门口,长故火儿很大,声音更大,他自然而然把话听全了。
知道长衡被罚,他幸灾乐祸。
长衡路过他时,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长衡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再笑你替我去跪。”
“还在那玩笑!”
“走了走了,这就走了。”
长衡在祠堂跪到戊时,天都黑透了。
长故进来敬香,看见长衡时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着让衡儿不参与朝中事,平安长大就好,没想到让他和劭儿宠过了,成了现在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是他教子无方,无颜面对妻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爹,时间到了吧,我能起了吗?”
长故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这比不过人家,那也比不过人家,生你干什么用的!”
“让您前十几年白干的。”
“……”
忍。
这是祠堂不能骂,也不能打。
长故指着长衡,气得吹胡子瞪眼:“滚!别让我看见你!见你一次我让你兄长打你一次!”
“嘘,这话让祖宗听见了可是大不敬。”
“……”
长故抬脚踹长衡的屁股,骂骂咧咧:“赶紧滚!”
“都不留我用膳吗?”
“我现在只想……”
“嘘,祖宗听不得粗暴的话。”
“赶紧离开,别让我看见你,看见你就来气,什么玩意儿。”
“这就走,省得让您老人家生气。”
长衡站起来,只是因跪的太久又差点跪回去,被长故眼疾手快拉住了。
“谢谢爹。”长衡笑嘻嘻道。
长故都不想认这个儿子,眼神十分嫌弃,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长衡被守在外面的世安扶上了轿子。
实在有些晚了,路都看不清,只能借着别人家的火光摸索着前进。
不知走到哪,轿子猛得一停。
坐在轿子里的长衡没有任何防备,身子猛得向前倾,膝盖跪了太久没力气现在还没缓过来,被这突来的停顿一弄,直接跪在了轿子里。
长衡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忍着疼痛坐回去,问:“怎么回事?跟了我那么久,办事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回侯爷……前、前方多了红轿子……”世安的声音哆嗦,不敢置信的看着路上多出来的红轿子,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轿子啊,“你,快去看看。”
世安随便指使了轿夫让他过去看情况。
轿夫抬了很多年的轿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害怕的双腿都在打颤,迟迟不敢上前。
薄薄的雾环绕在红轿子周围,好像民家话本里阴界阴门大开,小鬼抬轿出来嫁鬼新娘的传说。
“没用的东西。”世安道。
轿子?
长衡道:“让我看看。”
“轿子来历不明,怕是有人故弄玄虚,安全起见。侯爷还是待在轿中,让小的去看吧。”世安说。
轿檐上挂着的金铃铛突然响了,声音有些钝,让本就诡异的环境变得更加诡异了。
一阵阴风吹过,四个轿夫抖着腿,不敢向前,也不敢退后。
长衡说:“放下来吧,我去看,不会有事的。”
他猜到是谁了,但是不确定是不是。
“侯爷,太危险了,您还是在轿子里待着安全,实在不行,我吩咐下去我们回丞相府睡一晚。”
“不去。”
他可不想被老头儿嘲笑无能,长衡果断拒绝,掀开帘子下了轿子,不顾世安阻拦,慢慢的向轿子靠近。
不太明亮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靛青色白边衣袖依稀泛着一丝寒光。
世安害怕的跟紧长衡,声音都在颤抖:“侯爷……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不回。要回你回。”
叮——当——
轿子上的铃铛又响了一下。
长衡拧眉,袖中的刀刃逐渐露出锋芒:“是谁?莫要装神弄鬼。”
世安看了看周围漆黑的环境,小声道:“侯爷,别掀……小的听说这是鬼娶亲,里面坐的是女鬼,冒犯不得。要是打断了他们的迎亲,会被邪祟缠上的,发生各种不幸的事。”
“是么?我就是喜欢不幸的事。”
唰一下,帘子被掀开了。
世安紧闭眼睛,死死攥住长衡的衣袖:“不要缠我,不要缠我,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长衡微微一愣,凝眸看着轿中的情况。
轿子坐着一位女子。
头盖红盖头,身穿红嫁衣,两绺头发分别垂在胸前,被阵阵阴风吹动。指甲也被染红了,被苍白的手背衬得格外惹眼,青筋浮现,好似一双瘦骨嶙峋的鬼手。
就是他。这双手牵了太多遍,不会认错的。
长衡嗤笑一声,袖下的锋芒瞬间消失不见,缓缓伸出手等着鬼新娘牵他。
睁开眼睛的世安惊恐:“不要啊侯爷……侯爷不要啊……”
坐在轿中的新娘好似感应到什么,准确无误的把自己的手交到长衡的掌心。
熟悉的骨感,熟悉的温度。
长衡握紧了鬼新娘的手,将人拉到怀中,用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问:“等多久了?”
鬼新娘没说话。
拉人的那一瞬间,红盖头掀起了一角,站在一旁的世安刚好看见红盖头下那张惨白的脸和殷红的唇,指着鬼新娘:“鬼啊,侯爷被鬼上身了!”
长衡笑说:“今儿正午不是怕夏竹姑娘不选我吗?怎么现在见了夏竹你倒是害怕起来了。”
世安惊讶道:“这是夏竹姑娘!?”
长衡点头。
世安再问:“这是夏竹姑娘。”
长衡点头,站在他旁边的夏竹姑娘笑了下,很低很轻的音。
世安还是不确定,挠挠头:“这凤仙楼怎么办事的,为什么要这样把人送过来……”
“唉?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嘛,活一辈子就应该试试不同的事情。是我想试试新花样,特地这样交代的凤仙楼。”
“……”
他们家小侯爷的喜好越来越不像人了。
长衡牵着夏竹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轿子里,吩咐那些人:“虚惊一场,走吧。待会别忘了派人把轿子送到我府中。”
进了轿子,完全密闭的小空间里,长衡脸色一变,伸手掀了夏竹脑袋上的红盖头,道:“又想用当年的把戏?你难道不知道吗,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犯两次错误。”
红盖头下哪儿是姑娘的脸庞,分明是硬朗的男子面貌。
声音也如男子那般低沉:“你会。”
“我不会。”长衡说,“我只是玩玩而已,没和阿哥试过,想试试阿哥怎么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今晚最后一次,我们就别再见面了,君灼。”
“长衡你怎么那么无情,但没办法,我就喜欢你这幅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你越是这样对我,我就越兴奋,越想缠着你。”君灼完全逼近长衡,捏着他的下巴,故意将自己嘴上的口脂蹭到他嘴上,“你在凤仙楼玩够了吧?是不是轮到我了?”
长衡不敢大力推君灼,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只能抬着头任由君灼亲、啃。
他会。
他确实会。
三年前。
那时候长衡和君灼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好到能用同一个茶盏喝茶的程度。
长衡完全习惯君灼这条小尾巴跟在自己身后,一天不见他还会想君灼呢。
但是二人的关系从未公之于众。
皇子和任何一个有权利的人走得太近都会被官员揣测,被冠上密谋篡位的名号,尤其像君灼这样的,母家没有任何权利,很容易被人拉下水。
在皇宫里诬陷人很容易,一份捏造的假证据就可以让人百口莫辩。澄清却很难,哪怕赌上一辈子那污名都不可能被洗清。长衡不想自己的父亲被牵连其中,所以从未向别人说过自己与君灼交好的事情,哪怕与他关系很好的兄长他都不曾告诉。
在这场关系中,长衡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小心。
哪怕再小心,还是出了差错。
长衡去凤仙楼喝酒,他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也知道有人在自己杯中动了手脚,故意做戏给别人看,还是大意了,中了别人的奸计,喝了那杯下了药的酒。他以为那是毒药,没想到竟是春|药,毒药可以找太医解,春|药就不行了,必须找人才能舒缓被催发出来的欲|望。
不然只能忍受烈火焚烧之苦。
他不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又不甘心中计,所以留了下来,想看看那群人干什么。他在凤仙楼要了一间房,吩咐世安准备冷水沐浴,凭借着冷水的凉缓解身上的热。
他在冰冷的浴盆中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要刺杀自己的人。
身处冰火两重天中,那时他意识逐渐不清,意识混沌时才察觉,下药的人跟以前那群刺杀自己的人不是同一拨人。这个人并没有想要他的命,而是另有所图,不然他都虚弱成那样了,那人为什么还不来刺杀他。
直到打扮艳丽的君灼出现在视野中,他才猜到了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他猜到了,但他没反抗,顺着君灼的意,进了君灼的圈套。
心甘情愿成为君灼的猎物。
药效催|情,却不能湮灭心里那股不甘屈居人下的傲气,所以长衡和君灼的第一次极其惨烈,谁也不肯低头,都想上对方。最后,长衡被药折磨的实在没有办法,主动坐在君灼身上,眼神迷离,口吻却极其霸道:“记住,是我在上你。”
或许,君灼永远不会知道,其实那天长衡是把自己当做生辰礼送了出去。
不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靠近君灼都是长衡心甘情愿。
若不是他喜欢,他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看不透那拙劣的小把戏。
他是卑劣的,他利用君灼的小把戏靠近君灼。
又是清醒的,每次都是点到即止,从不会把感情显露出来,留君灼一个人唱独角戏。
他们之间仅仅是床上关系,下了床谁也不认识谁。
长衡推开君灼,姣好的唇上泛着水光,语气又是如此冰冷:“亲够了吗?亲够了等会自己滚。”
君灼抬手抹掉长衡唇上的水光,笑的邪气:“当然不够,昨天衡儿都没陪我,今天自然要补回来。”
长衡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轿子突然剧烈晃荡,听见世安大喊:“有刺客!快保护侯爷!”
长衡下意识拾起滑落的红盖头扔到君灼头上:“若是让旁人认出来,别说明天不见,今晚我就让你滚。”
君灼摸到长衡的手,捏捏他的指尖:“哎呀,衡儿真凶。”
长衡抽回自己的手,竖起耳朵听外面打斗的声音,听声音和脚步外面的人应该是高手,他今天带的人不多,估计打不过。身旁响起遗憾的声音,“看来,衡儿要与我这个同生共死了。”
“我不会死,你放心,”长衡说,“君灼,同一个把戏用两次很不好玩。”
君灼茫然:“什么意思”
长衡说:“我什么意思十三阿哥难道还不明白吗?”
君灼更加茫然了,急得都想掀盖头解释了:“你再说什么,难道你觉得这次的刺客是我安排的?”
“不止这次,还有昨夜出现在我府里的刺客,也是你派的,是不是?你想让人看见你,想让人知道我俩的关系是么?”
君灼,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借我手中的权利上位吗。
“既然不要我的命,最起码偷点我府里的东西,什么都不拿,露个面就走对得起刺客刺客的名号吗?”长衡讥讽道。
被戳穿,君灼干脆不装了:“好吧,我承认,那次确实是我的人。但这次真不是我派的。”
“我发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君灼竖起三根手指。
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话,锋利的剑刃穿透轿身刺了进来,好巧不巧,正正好好穿透君灼的身体。
剑刃又被迅速撤回,又刺进来几次。变故发生的太快,长衡大脑一片空白,袖中的刀刃显现又消失,这到底是谁……
终于确认有人死了,听见外面的人说:“得手了,人死了,我们撤!”
君灼倒在长衡怀里,红盖头滑落露出脸庞,气息奄奄庆幸道:“幸好坐在这边的是我……”
长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被鲜血染红,手忙脚乱捂住君灼身上的伤:“闭嘴!”
“世安,世安,快去找太医,去找太医……”
君灼摸摸长衡的手腕,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你在担心我,真好。”
第079章 情愿我入局
怕君灼的身份被识破, 长衡冷静下来后,让世安去城中找的郎中。
长衡和君灼待在房间里,下令所有人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进出他的房间。
下人进不来, 擦拭君灼身上留下的血水是长衡一盆接一盆亲自送出去的。
浑浊的血水中倒映着青年阴鸷的面孔,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人是谁,然后杀了。
一直到后半夜,郎中才包扎好君灼身上所有的伤口,连连叹息, 若是再晚一些,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长衡明白郎中话中的含义,吩咐世安送郎中走的时候多给银两。
长阳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那些身外之物, 他不在乎那些东西。
长衡给君灼掖了掖被子, 放下床帐, 转身走出了房间。
一直守在门外, 正在打瞌睡的世安看见自家主子, 连忙抖了一个机灵, “侯爷, 夏竹姑娘没事吧?”
“没有伤到要害, 无碍。”
想起那群刺客拿着剑冲向轿子的画面,世安就心有余悸, 背后一阵冷汗:“多亏了夏姑娘在,要不然这会儿躺在床上的就是侯爷了……”
长衡没说话, 确实多亏了夏姑娘,若不是夏姑娘受伤的就是他了。
可坐在轿子里的不是夏姑娘, 而是君灼, 君灼为他受伤。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过来,”长衡说。
世安凑到长衡跟前。
“尽快把我遇刺的消息传出去, 把我说的越惨就好,最好说我死了。”
“可是左丞相那边……”
“不用担心,也不用告诉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不好办事,就你我二人知道便可。”
“明白。”
淡淡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冷冷的银冠上,长衡面无表情下令:“这次抓到人不用留了,直接杀了。”
听见冷冽的语气,世安后背不禁起了冷汗,要知道小侯爷以前哪怕命都没了也没想过要杀哪个刺客,现在却因夏竹姑娘受伤生了那么大的气,甚至还要以身做局把刺客引出来,看来,谣传果然是真的,小侯爷喜女色如命。
小侯爷啊你可长点心吧,外面多少人盯着你呢。
世安无奈叹口气,离开了长衡的住处。
其实一开始他对君灼的话还是持有怀疑,还是觉得那群黑衣人是君灼派来的,但是后来一想,君灼再傻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命赌没有几率的事——君灼知道他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暂且怀疑今晚刺杀他们的人跟一直想杀他的人是一伙儿的。
传出去的消息亦真亦假,那伙人不确定消息的真假,为了确认他是否死亡肯定会派人来长乐侯府检查他的尸体。
到时候便可以顺藤摸瓜抓到其中一伙人。
长衡回到房间,将养在笼子里的玄青色鸽子放了出来:“小白,这次辛苦你了。”
小白扑棱了一下翅膀从窗户飞走了,神秘漆黑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深邃的光泽,与夜色融为一体后消失在空中。
长衡关上窗户,坐到书案前,亲自磨墨写字,字体飘逸大气,笔锋流畅锋利,如他的人一样带着不可忽视的锋芒。
他写完,榻上的人正巧轻咳一声。
抬头看过去,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
长衡抿唇,难得没有气君灼:“什么时候醒的?”
君灼说:“你写信的时候。衡儿,我真的很开心,你担心我了,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对么?”
长衡将信纸收好,站起身走到窗边,投射进来的月光拉长了单薄的身影。
“你该走了。”
“不走,你对我有感觉的是不是?”君灼的语气异常兴奋,下了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长衡身边,轻轻环住他的腰,“是不是,是不是,不然看见我受伤你为何会紧张?”
“不是,我只是怕被旁人发现,传到皇宫里,皇上怪罪下来,株我们九族。那后果不是我能承担的起的,”长衡掰开君灼的手指,再次重复,“你该走了。”
“不想走,我都为你受伤了,你留我过夜怎么了?”君灼泄愤似的咬了一下长衡的嘴,“你这张嘴真让人喜欢不起来,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你这张说话能气死人的嘴让我着迷。”
“没想到你还有受虐倾向。”长衡抬头,与君灼对视,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地上映出相依偎的身影,无比亲密。
“我喜欢你啊,你随便怎么虐我。”
“我没那种喜好。我看,十三阿哥还是去找和你趣味相投的人,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不要,我就喜欢你,就喜欢缠着你。”
饱含深情的眼眸看得长衡的心发颤,一如当年偶然对视便可让他怦然心动。
可是当年,君灼也没那么死皮赖脸啊,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一个小心翼翼的小孩性情大变。
是他对君灼太好了么?
没有吧,他都没在君灼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感情。
哪怕星光再黯淡,那也是光,照在身上还是能感觉到。
光和感情一个道理,哪怕长衡对君灼的感情不显山露水,还是能在细枝末节中感受出来。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君灼低着头看长衡,看他长长的睫毛细细颤抖,如小翅膀那样灵动可爱,忍不住亲了亲:“十日后,皇阿玛在宫里举办宴会,你会来吗?”
“看情况。”
看那个时候他能不能“死而复生”。
今天君灼还是没能在长衡府中过夜,但是他得到一封信,长衡亲笔书写的信。
——今后开始,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谋划了十二年的局终于要开始了。
和长衡的遇见包括各种巧合都是他设计好的,目的就是接近长衡。
但是长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缜密,连朝中有人拿他们的关系做文章,诬陷他们合谋篡权这一层都想到了。
愣是十二年都没表现出他们的关系,哪怕后来他俩同房,都没人看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虽然朝中的大臣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的,但他可以故意表现出来让他人知道他和长衡的关系,只要长衡在他身边他就有机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公之于众。不过,那时朝中的阵营还未彻底划分开,贸然设计只会把战火往自己身上引,所以他并不着急把他们的关系表明。
他本可以一直等下去,但是老皇帝快不行了,朝中支持君齐的声音最多,老皇帝最后肯定会以大势所趋,立君齐为太子并传位于君齐。他等不了了,他要当皇帝,他要整个南陵,他要把曾经欺负他,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所以他现在急切想拉长衡入局,借长衡手中的权利上位。
两次刺客都是他派的,不过目的不是长衡猜的那样,他是想在长衡面前装可怜,赌一把长衡对自己的感情到底到什么地步,看看自己的计划到底能不能继续进行,长衡是否能为自己所用。如果长衡能为自己所用,那他们就联手扳倒赵家;如果不能,他就暗中引火,让赵家和长家相争。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只是没想到,长乐候府的守卫比他想象中还要森严,以至于第一次失手了。就因为这次失手,长衡对自己起了疑心,也就是因为这次的怀疑,所以第二次他只要被刺客伤害,在长衡面前演一把就可以让长衡内疚,原来是怪错人了。
他在长衡面前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
倒是没想到他在长衡心里竟有那么重要的地位,不过就受了一次伤,竟然能让长衡以身入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行刺的人是谁。他该夸长衡聪明呢,还是该夸长衡傻呢。
长衡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第二天一早,长故刚下早朝,与其他大臣讨论朝事,还没下几个台阶就被人喊住了。
“长兄?”
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跟他斗了一辈子的死对头。
长故转身,恭恭敬敬作揖心:“赵兄。”
赵立诚和长故一样都是丞相,属于文官,但他身上却没长故身上有的文人气质,而是有一种老奸巨猾的感觉,一举一动都让人不舒服:“还真是长兄啊,我以为看错了呢,我还以为今儿长兄不会来了呢。
“此话何意?”长故说,“身在高职,则忧其民,哪有推脱不上朝的道理。”
“来的路上听城中人说,好像有一个姓长的人昨夜遇刺了,现在性命堪忧……我以为是长兄的小儿子呢,”赵立诚观察着长故的反应。
偌大的京城,姓长的人家只有一户,那便是在朝中说一不二的长丞相。
“你说什么!?”长故显然不信。
赵立诚气定神闲道:“不过,看长兄的样子,应当是混淆视听的假消息。现在的人也真是的,正事不管,以讹传讹的本事倒是见长。”
“也是,也是,应当是假消息,衡儿一向胆小,要是出了什么事一定会告知于我。”长故说,“也不能怪百姓,都是那些传假消息的人,不分辨事情的真假就传出来,干扰了人们对事情的判断。”
“还是长兄明事理,”赵立诚说,“今日在朝上关于长兄提的改革,好是好,但也有不足之处,就拿赋税制度的改革来说,我认为长兄的看法太过急功近利,容易……”
长故微微一笑:“皇上自有定夺。”
赵立诚说:“那行吧,关于立太子的事,长兄可有什么提议?”
长故还是道:“皇上自有定夺。”
若是放在以前长故肯定会用长篇大论反驳赵立诚,坚持自己的观点。但现在他更想只知道长衡的安危,只想赶紧离开这儿,没心情和赵立诚耍嘴皮子。偏偏赵立诚不放过他,一个劲的拉着他讨论事情,没办法,他只能用那六个字搪塞赵立诚。
忍到宫门口,长故微笑,语气如常:“赵兄最近吃的不错,脸皮又厚了。”
赵立诚:“……”
长故还没坐上马车,就看见披麻戴孝的世安哭着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侯爷……小侯爷他……”
长故抓紧世安的手,呼吸一滞:“衡儿他怎么了?”
世安哽咽道:“小侯爷他昨晚遇刺,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太医也无能为力……”
“什么!?”长故两眼一黑,倒在了世安怀里。
赵立诚假惺惺道:“长兄节哀,突然想起来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
“……”
长衡遇刺死亡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皇帝自然知晓了长衡死了的事情,叹了口气,找太监传了口谕,让长故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赵元青抱着夏竹,摸着夏竹的脊背,笑道:“看见没,这就是与我抢人的后果。”
夏竹摘了一颗葡萄放进赵元青嘴里,庆幸道:“跟了王爷,奴家做了个正确的选择呢。”
赵元青借机含住夏竹的手指,笑的放肆:“夏美人果然聪明,稍微一点就透。”
“王爷过奖了,”夏竹笑着抽回自己的手,“王爷,再吃一颗葡萄。”
赵元青刚把葡萄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咬烂,就听见有人骂他:“你个蠢货!还有心情吃!”
葡萄掉在地上,一路滚到来者的脚边。
本来还有些生气的赵元青看清来人,瞬间憨笑起来,从座椅中站起来:“堂兄来得正好,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赵元青看了夏竹一眼,夏竹会意,蹲身行礼:“奴家先行告退。”
“不错,倒是个机灵的。”赵元青乐呵呵的夸赞道。
人走后,君齐走到赵元青身边,目光恨不得把他吃了:“别告诉我好消息是长衡死了。”
“对对对,堂兄消息果然灵通……”
“蠢货!”君齐高声骂道,“你没脑子吗!?”
揪着赵元青的衣领,声音也小了下去:“你杀了他那么多次,哪次成功了?怎么这次就得手了?”
“好像就这一次成功了,”赵元青仔细想了一下,他派出去的人确实没有一个得手的,“难道说……”
对上君齐无语的眼神,赵元青接着说:“堂兄的意思是长衡是假死?”
君齐放开他,给了他一个算你还有脑子的眼神,然后一屁股坐到赵元青刚坐的位置上。
“堂兄莫慌,今夜我派人再去一趟,若是长衡没死,我就让他死的彻底……”赵元青眼里闪过阴狠,谁都不可能阻挡君齐成为皇帝,若是有人阻拦,那就让那个人下地狱。
“而且我们另一个计划也要成功了,到时候就没人能阻止堂兄你了。”
君齐点头,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长故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就听见战线传来,长劭战死的消息。
这一消息可谓晴天霹雳,直接让长故卧床不起,丢了半条命。
西南关本来要失守,但是长劭及时赶到,带兵将匈奴击退,第一战大捷。但,乘胜追击之时中了敌人的埋伏,连人带马摔下山崖,尸骨无存。将军死,军心乱,西南关乱成一锅粥,老皇帝急得团团转,这个时候,几位皇子请命带兵出征,支援西南关。
老皇帝眸子一亮,看见了南陵的未来,心依旧是痛的,几位皇子再英勇,也比不过一位镇南大将军威风,长劭在的地方,敌军从不敢来犯。长劭战死,相当于南陵丢了一个门神。
不败神话败了一次,便再没机会翻身了。
南陵有关规定,要为死者守灵七天,前六天,长乐侯府没什么异样,第七天,也就是传来长劭死讯的那天,夜里来了一批人。世安靠在灵堂内的柱子上,无聊的瞅着躺在灵床上的尸体,今儿都第七天了,马上就要把侯爷下葬了,也不见那群人来验尸。
依他看,就是侯爷想多了,人杀了就杀了,谁还会想着再回来看尸体。
想着想着,困劲儿就上来了,世安刚打了个瞌睡,准备寻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他迅速警戒起来,难不成还真让侯爷猜对了?
世安警惕的看向那群人:“你们是……”
世安长得太过矮小,再加上丧服不合适,他靠在柱子上睡觉时窝成一团,导致那群人没有看见他。
这会儿看见他,先是震惊、诧异,然后相互看一眼,为首的蒙面黑衣人走向世安。
冰冷的刀刃上映着世安惊恐的神色。
“你、你想干什么、这、这里可是长乐侯府……”
世安靠着柱子往旁边磨蹭,找准时机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喊救命,可是长乐侯府却像荒废了一样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平时守在暗处的侍卫都不见了。
世安咽了一口唾沫,悲哀的想,这回玩大了。
躲又躲不掉,跑又跑不过,等死吧。
他还没安慰自己,脖颈间就多了锋利的刀刃。
世安浑身僵硬,愣在原地不敢再乱动,唯恐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家。
“你看见了不该看的。”黑衣人落刀,砰一声,弯刀落在地上。
世安此刻脑门上都是汗,没听见后半句话,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热的!他还活着!是侯爷安排的人吗?
余光看见刚刚要杀他的黑衣人死状惨烈躺在地上。
世安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本来要回灵堂,想了想又觉得气,走回去踹了一脚那个黑衣人:“让你杀我!让你刺杀侯爷!活该!呸!”
世安回到灵堂,灵堂什么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世安紧忙走到尸体身旁检查,没发现有什么异样,难道他们验完尸体就走了?什么都没干?他还以为要毁尸灭迹。
世安靠在床沿,长长吁了一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与此同时,长乐侯府外。
“主人,杂碎已经清理干净,接下来需要进行哪一步?”
月光下,身穿黑衣蒙着面的尸体堆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小的尸山。
被称作主人的人,背对着月光,下令道:“穿上他们的衣服,回去复命,不然,不好收场呢。”
“遵命。”
战事不断的西南关,玄青色的鸽子站在枯枝上咕咕叫着,好似在为战争中死去的将士哭泣。
冷冷月光照着幽静的山崖,熟人的面孔出现在山崖下,两人着坐在石头上,借着月光包扎伤口。
长衡脱下长劭的盔甲,细心为他检查身上的伤:“兄长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长劭挥手示意无事:“无碍,都是小伤。幸亏你来信及时,不然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他前脚刚到西南关,后脚就收到了长衡的密信。
说这次的战事是朝中官员和匈奴勾结掀起的,目的就是想治长劭于死地。他们里应外合,所以无论长劭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会守住西南关。
这场战注定要输。
幸亏长衡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诡计,告知于长劭让他将计就计,才没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长劭神色复杂看着长衡,唇瓣蠕动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喜悦的神色却是难遮掩的,他弟弟没有旁人口中说的那么不中用。
他弟弟很聪明,很会掌握大局。
一股子自豪感从心底涌出。
长衡猜出兄长要说什么,轻轻笑了下:“我只是对政事不感兴趣,又不是真的无能。”
更何况朝中那群人已经开始光明正大打他兄长的主意了,他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父亲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他若是知道你是装的,其实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一定会很开心的。”长劭嘴角上扬,难以抑制的开心,估计到时候长故知道后的反应都没他那么强烈。
他弟弟就是聪明,不动声色把控了大局。
长衡随口道:“老头儿现在没心情管我,正伤心着呢。”
“?没大没小,怎么喊呢,要是爹在,你又要挨揍了。”
长衡在长劭不解的目光中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他死了俩儿子呢,哪有心情开心。”
“…………”
“兄长喝水吗?”
没得到回答,长衡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晶莹的水珠挂在下巴上,然后滑落,没入衣领中。
长劭愣了很大一段时间,良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重要的事你没告诉爹……?”
“呃……我怕他演不出死儿子的撕心裂肺感……”长衡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
长劭无言以对。
第080章 情愿我入局
长劭的尸体被官兵运送回京, 全城人沉默着跟在车后,感性的人边走边抹眼泪,就连小孩在今天都格外听话。
因为他们知道, 南陵安定这么多年, 都是长劭的功劳。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可惜天不如人意,一代武神就这样陨落了。
京城损失一个大将军,举国上下哀悼,下葬那天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 足不出户,以示哀悼。
就连一年一度的游园大会皇上都推迟举办,甚至都有不举办的打算。
游园大会是前朝流传下来的祈福会, 皇帝站在高台为城中百姓祈求风调雨顺, 粮食丰收。而且他们皇帝信奉神明, 每年都会拿出十成十的诚意举办游园大会。今年却因长劭的死而推迟游园会, 可见长劭在皇帝、百姓心中的地位。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死去的大将军此时正在和他的弟弟叉鱼。
为了方便下水, 长劭的裤子卷的非常高, 大概到大腿根的位置, 常年征战沙场, 他的腿上有许多狰狞、长短不一的疤。大腿上都是肌肉,狰狞的疤痕蛰伏在上面, 为他增添了许多力量感,成了他的荣耀。
手里握着削尖的木棍, 仿佛拿了长枪在手上,威风不减当年。
反观长衡, 衣服干燥, 甚至连鞋子都没脱,坐在溪边的石头安安静静看着自家兄长捕鱼, 不是他不下水帮忙,而是他兄长不让,在他兄长眼里他还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孩。
因为被皇上和丞相同时寄予厚望,所以他从小就被很多人盯着。那些人躲在暗处个个想要他的命,再加上他的身体也不好,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小病,兄长就格外照顾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对他有求必应。兄长溺爱他,用一句夸张的话来说,就算是他想要星星要月亮,兄长会想尽各种办法给他摘到。
到现在,兄长还是把他当成小孩照顾。
他们离京已经有三天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了三天,是个人都应该灰头土脸或者饿得饥肠辘辘了。他却还和在京城一样,顿顿有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都归功于他兄长的溺爱。
兄长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练就了一身腱子肉,眼神也极其敏锐,再加上溪水清澈见底,根本没什么费劲就抓了七八条鱼。因为兄长那身腱子肉,都是蛮力,被叉中的鱼几乎都死翘翘了,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
担心鱼死了就不新鲜了,长衡说:“就这些吧,我去生火。”
长劭随手一抛,将木棍插在湿地上,蹚着水上了岸:“柴房你都没去过,何时学会生火了?”
“……”
长衡一时无话反驳,他好像真的不会生火。
“不就用打火石先这样再那样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说罢,长衡就伸手要打火石。
长劭叹了口气:“算了,这儿没太医。烫伤本就难好,没太医的话,更是受罪。还是我来吧。”
长劭三下五除二摆好了今早捡得干柴,又用打火石点着,干事利落又迅速,像是怕长衡跟他抢活干。
温暖的火光跃动在两人之间,长衡将兄长的湿衣服晾在一旁,让火烤干。
长衡做这一件事的功夫,长劭已经把木架子搭好了,把穿好的鱼放在架子上转着圈烤,狭长的眼睛看着半熟的烤鱼,似乎在想这三日发生的事情。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窜动的火光,长衡坐在一旁,问:“兄长在想什么?回京的事吗?”
长劭嗯了一声:“不知父亲身体怎么样了。父亲这几年一直在忧心立太子的事,一来君齐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脾气喜怒无常,勾结宦官,他若是当了皇帝,南陵迟早有天会毁在他手中;二来父亲在朝廷中没少和赵家作对,君齐的母家是赵家,登基的第一件事肯定是除掉我们……两种局面都不是父亲想看到的。”
“如今我们又‘死了’,父亲在朝中孤立无援……”
长衡觉得自家大哥快要哭了,心虚看向一边,慢慢吞吞说:“其实这件事我告诉了父亲。现在是我们三个人在演三场不同的戏。”
他当时就是想骗骗兄长,他以为以兄长对他的了解会不信他的话,没想到兄长真信了。
铺天盖地的愧疚风暴似的席卷而来,完全笼罩长衡的内心。
“……”
长劭额角的青筋猛跳了一下,看得出来想揍长衡,但是又出于某种原因忍住了,将烤好的鱼塞到长衡怀里:“吃吧。”
烤鱼的香气伴着鱼腥蔓延开,长衡歪着头看长劭,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兄长生气了?”
“没有。”长劭说,“怎么会生气,阿衡如此聪明,把握大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兄长这么夸,我可担待不起啊。是我们的对家太蠢了而已,做事不谨慎,让我抓住了把柄,有了可乘之机。”长衡笑说,吃了一口烤得外焦里嫩的鱼,不得不说,兄长的手艺也是一流,烤的鱼都那么好吃。
温柔体贴还会做饭,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府上的姑娘呢。
“我连对家的阴谋都看不出来,我岂不是更蠢。”长劭淡淡扫了一眼长衡,知道长衡是装玩世不恭他是很高兴,但他不希望他的弟弟聪明的连他都要骗,虽然知道长衡没有恶意。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担忧父亲的身体,唯恐父亲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长衡这个玩笑真的是没轻没重。
“……兄长怎么能跟奸诈小人比。”长衡说,“我发誓,以后有什么事再也不瞒着兄长了,再也不会拿家事开玩笑了。”
说罢,他拿着咬了一口的鱼一本正经的起誓。
长劭叹了口气,这是他弟弟,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一只玄青色鸽子从远处飞来,缓缓落到长衡肩头,右脚上绑着一个没有小拇指长,没有小拇指粗的纸卷。
“小白来啦,”长衡将没吃完的鱼插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将小白腿上的纸卷取下来——
长大将军的尸体找到了,只是那尸体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来是不是长大将军。
皇上有疑心,让长丞相亲自辨认,结果确认,确实是长大将军。
长丞相哭到当场昏迷。
第二天君齐带兵出关。
还有一件事,奴家觉得要跟您说一下,赵元青要借推后游园大会为由,暗杀某位皇子。
暗杀皇子?
长衡冷笑一声,赵元青还真是没脑子,好事都让君齐干了,坏事自己一个没落,又是杀这个,又是刺那个的。
君齐倒是聪明,知道皇上信神鬼之说,借游园大会推迟,惹怒了天上的某个神为由神不知鬼不觉做掉一个皇子,既能除掉一个立太子路上的障碍,又能减少长劭在人们心中的威严性。一石二鸟,君齐可真有你的。
皇嗣那么多,君齐会挑哪个下手呢?
“信上写了什么?”长劭默默将长衡的鱼换了个位置,插到离火堆近的地方。
长衡将信纸给了长劭,开玩笑道:“老头儿的演得那么真啊,都哭晕了。我还担心他演不出死了俩儿子的感觉。”
“君齐带兵出关?他和匈奴不是见过面吗?这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吗?”长劭眉头紧蹙,“他和匈奴合作,然后假装击退匈奴。他想立功,想当太子,更想当皇上。朝中支持他的人本来就不少,加上立个战功,太子位基本上就稳了。”
这样下去局势对他们很不利啊。
长衡接过信纸随手烧了:“先让他威风几天,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看着火光猛地窜起,信纸瞬间化为灰烬,他在火光中玩味一笑,忽明忽暗的脸更显得神秘了。
“我死的消息也在京中传开了,昨日世安来信,府中进人了,验了我的尸体。那帮人做事向来小心,没留下任何证据,我手中掌握的信息,也不足以定他们死罪,所以只能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回京,在外面静观其变,找准时机再回去。怕是要辛苦兄长了。”
“无妨。只是你可习惯?”长劭说,“这几晚瞧你夜里睡觉很不安稳,总是在呓语,还经常翻来覆去,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总要适应。”长衡拿着烤鱼继续吃。
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夏竹现在已经住在赵王府了,不知能否找到赵元青与外敌勾结的证据。
一定要顺利。
长衡眸色忽然一变,君齐要杀皇嗣?肯定要找没有存在感的皇子,一来好圆谎,二来不容易被旁人发现端倪。
没有身世,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只有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是皇上和宫中的小宫女一夜荒唐留下的,为了皇家的名声,小宫女生下十三皇子后,皇帝就秘密派人把小宫女处死了。帝王就是这般无情,有用就留着,没用就弃之如草芥,甚至连命都不当回事。
那个孩子交给奶娘抚养,没多久,奶娘暴毙而亡了。几天后过给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结果,十三皇子刚到妃子身边没多久,那个妃子也突然暴毙而亡了。
至此宫里就传出了十三阿哥是怪胎的流言。
本就不受宠的人更加不受宠了,皇上更加不待见君灼了,甚至都不让君灼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在太学中听学,或是去练武场练剑。
怕他给皇室带来不幸,碍于他身流着皇家的血脉,不能处死,只能将其放养了。
其实皇上心里也明白,君灼在皇宫里待了那么多年,皇宫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死了那两个人,一看就是有人设计陷害。真要查下去后宫牵连出来的人肯定又是个大麻烦,皇上就是嫌费时费力,不想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样想来,君灼是不二之选。
君齐要杀的人一定是君灼。
纸呢、笔呢……长衡慌忙找东西。
长劭见他如此慌张,便问:“怎么了?”
“出事了,我要写信告诉世安。”
笔、笔、纸、纸……怎么忘带这么重要的东西了!
长衡怕自己的消息晚去一秒,君灼就会遭遇不测。
君灼六岁起就跟在他身后了,他看着他长大,情同手足,亦是他芳心暗许的人,这其中的感情是旁人不可比的。
他断然不能看着君灼出事。
对对对,他有血。有衣服。
有纸。有笔了。
“怎么了?”
长衡猛然抓住长劭的胳膊,对上长劭狭长深邃的眼睛,好像坠入一汪幽潭中,冰冷的漆黑的让他冷静下来,喃喃道:“无事、无事了。”
“没事了,是我想多了。”长衡慢慢松开兄长的胳膊。
君灼都能设计他,又怎么会没有心机呢。
所以,这个消息君灼肯定也知道了。
他不用那么担心
是他忘了。
君灼早就不是只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小孩了。
十二年了,君灼早就长大了。
不止君灼长大了。
还有野心跟着一并长大了。
长劭看着长衡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三日后。
赵王府。
长劭死了,京城所有的喜事都延迟再办,戏班子更是不允许演出。
最起码要等一个月一切才恢复正常。
夜晚的赵王府却格外热闹,请了戏班子在府中搭台唱戏,敲锣打鼓,唢呐震天响,张扬的像大婚,一点都不把皇帝的诏令放在眼里。
赵元青搂着夏竹坐在院子里,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美人可喜欢今天的戏?”
“回王爷,奴家非常喜欢,”夏竹端着一杯茶敬给赵元青,“王爷尝尝,这是今儿新下来的茶,非常甘甜。”
赵元青喝了一口,皱着眉放回桌上:“不喝茶,喝什么茶,喝茶没意思,咱们喝酒,新开一坛好酒,据说还是西凉进贡来的。”
“一切都听王爷的。”夏竹纤长的手指柔软无骨的搭在赵元青胸口,看着下人把酒端上来,笑说,“美酒有了,奴家为王爷跳舞助兴如何?”
那声音酥到骨子里了,赵元青满口都是答应,抱着夏竹又亲又啃,“好,好,好,好酒配美人,实在是好啊。”
“你们都停下,下去领赏。”赵元青挥了挥手,将戏班子遣退,又急不可耐的搓了搓手,“美人,可以开始了吧?”
“王爷可能借我一把剑?”夏竹问。
“好,当然好。”赵元青对夏竹有求必应,“没想到美人还会舞剑,我当真是得了个宝贝。”
“王爷喜欢就好。”夏竹接了侍卫的剑,站在台子上舞了起来,脚腕上的铃铛为音,一声一声清脆入耳。
月光均匀落在夏竹身上,红色的霓裳舞衣镀了一层漂亮的流光。
下腰,出剑,发丝飞扬,眉目传情,一举一动都美极了。
铃铛一声急促的声响,夏竹飞下台子,用长剑挑起酒壶,笑着看赵元青,握着剑柄将酒壶移到酒杯上方。
哗哗——哗哗——
为赵元青倒满了一杯酒。
力度都掌握的恰到好处,一滴多余的酒水都没流出。
夏竹将酒壶放下,迅速用剑挑起酒杯,酒杯安安稳稳落在剑梢,一滴酒水都没洒出。
指向赵元青,娇嗔道:“王爷……”
赵元青伸手拿酒杯,还没碰到酒杯,尖端便向上翘起,酒杯向下滑落。
“唉,王爷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那美人说该怎么喝?”
“王爷猜猜?”
酒杯顺着剑身滑至剑柄,即将碰到剑柄时,夏竹用另一只手接住了酒杯,喝了一口酒,月光下,她的发丝都发着光,酒水挂在唇边染红口脂,别提多么勾人了。
她眼神随意,轻轻抬手将剑扔了。
哐当一声,长剑落到地上。
夏竹倒在赵元青怀里,捧着赵元青的下巴,将杯中的酒水倒在赵元青嘴里。
赵元青被柔软的身段,媚人的眼神迷得不知今夕何夕,仰着头被灌下酒水,来不及咽不下的顺着下巴流淌出来。
夏竹笑着,伸手将酒壶拿过来,全部灌给赵元青:“王爷可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死了。”
赵元青抱着夏竹亲,晃晃悠悠站起身,抱着夏竹往屋里走。
薄纱似的衣服边走边掉,一直到屋里。
赵元青迫不及待解自己的衣服,门还没来得及关,嘴里哼哼着夏竹的名字。
夏竹伸手揽住赵元青的胳膊,抚摸着赵元青的脖颈,声音柔如水:“王爷……奴家也喜欢你……只是——”
赵元青摸着夏竹的身体,身前又平又硬,一点都不像女子的柔软,迅速收回手,害怕的瞳孔猛缩。
这是背。那为什么夏竹还能看着他?
柔软声音陡然变了调,“——赵元青,我死的好惨啊,我不该死的啊,我什么死啊……”
阴森的语气喷洒在耳边,赵元青回神,怀里的夏竹变了模样,不再是柔情似水模样,面目俊朗,七窍却流着血,一直流,一直流,整张脸开始变得血肉模糊,眼睛嵌在眼眶里摇摇晃晃,嘴里嘟囔着索命,还我命来。
啪嗒——
嵌在眼眶里的眼球掉到赵元青怀里,吓得赵元青酒醒了一半,那处也跟着软了下去,扔下夏竹跑去外面,却发现门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噗叽——
赵元青好像把什么东西踩扁了。
“你、你是谁……”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夏竹的脑袋歪了一下,挂在脖颈上颤颤巍巍摇晃,嘴边挂着阴阴的笑,漆黑的眼眶茫然地盯着赵元青,语气幽幽:“我是谁?我是长衡啊……我死的好冤啊……地府不要我……”
“他让我回来复仇……让我回来索命……让我把你也带走……”
扑通一声,赵元青直接跪下了,声音颤抖,连连求饶:“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干……”
“是吗?”
长衡飘到赵元青面前,低头伏在他的耳边,指着地上的血肉,“你把我的眼睛踩烂了,我要你的眼睛!”
“拿命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都是君齐,都是君齐,是他指使我的,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按照他说的做,他说当了皇帝就让我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让我在他左右辅佐。我真的只是听君齐的话。”赵元青边哭边说,腥臊的气味在一人一鬼之间蔓延开。
“……”
第二天。
赵元青被吓得不能人事、赵王府闹鬼的消息传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