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51
盛愿从不怀疑牧霄夺对他的好, 也没有哪怕一刻曾质疑牧霄夺说过的话、承诺的事。
他虽然年轻稚嫩,却也是?个有自?己判断能力的成年人,自?然不会轻易听信那些流言蜚语和道听途说。
可?有一件事, 他似乎不得不相信。
壹号公?馆的生活太过安逸, 一时竟让他忘记,自?己原本不属于这里?。
这一年的春夏就像一场梦,他在?最深沉最旖旎的梦境深处遇见?了牧霄夺。
那个成熟深沉的男人,让他第一次懵懂触碰到自?己的心?意?, 而?这注定?的无疾而?终,也让他尝到了暗恋的苦涩。
他所谓的一腔爱恋和真心?, 终究是?得不到回应的稚气和枉然。
该说是?“人生自?是?有情痴”,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总之,梦醒了,他是?时候该离开了-
立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是?牧霄夺的生日。
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 家族都会为他筹备一场盛大的晚宴,而?所谓的庆贺宴会,本质上仍然是?满足成年人某种社交属性的手段和场合。
牧霄夺对此?一向疲于应付, 阻拦也无用。
盛愿没有收到晚宴的邀请, 独自?一人留在?壹号公?馆。
牧霄夺刚下飞机不久, 便匆忙赶赴晚宴, 从英国带回来?的礼物比他本人更早见?到盛愿,这让他颇为无奈。
白日寂灭,空洞的黑色天际亮起盏盏星光, 半山腰的庄园酒店的灯火和晚星交相辉映, 让人无从分辨。
劳斯莱斯幻影徐徐停靠在?庄园前,除了面容严肃的司机, 没有任何人走下车。
车内昏暗,没有四?季,只隐隐可?见?那条流光溢彩的鱼尾长裙裹着她窈窕的身子,几千颗手工缝制上去的碎钻在?黑暗中斑斓结合与撕裂,如一空繁星在?万花筒中摇晃。
牧霄夺坐在?后座,身着周正熨帖的黑色西装,面容锋利而?俊逸,漆得像墨的眸仿佛吞噬了一切情绪,以至于他的声音也挂上了素有的寡冷。
即便对祖父承诺过,他也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底线,去随便利用别人的感情。
他如实向Rosie说明?:“如果留在?这里?让你感觉到不适,可?以直接对我说,我会亲自?去和祖父解释,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来?陪我逢场作戏。”
Rosie抬手绾了绾碎发,温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您演给老太爷看的戏……不过,我并没有觉得很勉强,如果不是?您当年力排众议,给我父亲的公?司投了一大笔资金,我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晚星流转下,Rosie小姐一双清凉如水的眸顾盼生辉,淡然轻笑?,“相反,是?先生您不要觉得有负担,这出戏,我愿意?陪您演。”
华丽的垂苏顶灯下,牧霄夺和Rosie一同出现在?宴会厅。
这两人容貌出众,放在?一起极为养眼,瞬间成为了在?场众人的焦点。
牧霄夺兴致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差,周遭低气压弥漫。
与他交谈的人不断,更有几名?商业合作者邀他共饮,而?他杯中深深的酒面却始终未下去分毫。
“先生,要不要把尾戒摘掉?”Rosie轻声询问,“做戏要做全套嘛,这样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今日晚宴,鱼龙混杂,负责替老太爷监视的眼睛更是?无孔不入。
牧霄夺深知祖父生性多疑,漠然垂下眸,将尾指的素圈戒指轻轻摘下。
Rosie说:“我帮您收起来?吧,我的包里?恰好有放首饰的小盒子。”
牧霄夺刚想说不用,倒扣在?桌沿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他随手将戒指搁下,翻过屏幕低眸扫一眼,立刻起身,和Rosie颔首致意?后迈步离开。
Rosie偏头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男人素来?寡淡的眼眸划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该说是?欣然、愉悦、还是?松了一口气,她看不分明?。
牧霄夺独自?走到偏僻无人的露台,身形融入寂落的黑暗,在?盛愿挂断前接起电话。
他将手机贴近耳侧,听见?听筒对面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喂?”
听到盛愿的声音,牧霄夺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手臂撑着护栏,说道:“等你这通电话等了一晚上,终于舍得打给我了。”
“舅舅在等我给您打电话吗?”
盛愿独自?窝在?花园的白色秋千椅里?,漫无目的地望着低矮萧条的玫瑰园,听见?男人低沉应了一声,又问他为什么。
“还不是?怕某个小哭包觉得委屈,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牧霄夺打趣他。
盛愿弱弱反驳,“我才没有呢。”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舅舅打电话?”
盛愿手里?捻着片叶子,指尖染了几道草绿的汁液,温温吞吞的说:“嗯……我就是?想问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没有催您的意?思?,您不回答我也没关系……”
话落,牧霄夺眉心稍有收紧。
他并不是?一个在?意?他人心?情的人,这和他天生冷漠的性格有关。然而?盛愿却是?例外,他的心?情变动时刻牵连着牧霄夺的情绪。
牧霄夺敏锐察觉到盛愿低落的情绪,望着天际惨淡的黑蓝,声线轻柔的问:“舅舅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家小朋友了?”
盛愿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好懂的人,牧霄夺的只言片语,就能一针见?血的刺穿他的孤单心?事。
他不自?然的垂下头,轻声喃喃:“……没有人欺负我。”
盛愿的声音明?显很不对劲,牧霄夺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温声关切,“舅舅最近太忙,不能时时刻刻照顾你。要是?有人敢对我们阿愿不好,一定?要及时和舅舅说,靠山就是?在?这个时候用的,知道吗?”
盛愿闷闷的“嗯”一声,“我真的没有被别人欺负,我很厉害的,没人敢惹我。”
牧霄夺淡淡的笑?,心?脏却始终不上不下的悬着,“那就好……如果阿愿能对舅舅更理直气壮一些就更好了,我们之间,本来?也不是?什么生分的关系,对不对?”
这种无理的要求,盛愿还是?第一次遇见?,诧异的问:“要怎么理直气壮呀?”
“阿愿打这通电话,是?希望舅舅早点回去陪你吗?”
盛愿又被戳中了心?事,他怕自?己一张口就忍不住对舅舅耍赖,咬得唇瓣微微塌陷,不肯出声。
牧霄夺谆谆善诱:“如果你是?这么希望的,就直接说出来?,没关系,舅舅永远不会拒绝你。”
盛愿愣了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舅舅在?面对自?己时,总是?拥有无尽的耐心?。
牧霄夺想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对他好,需要理由。
他不太懂,像他这样脆弱不堪又敏感多疑的人,真的值得这份珍惜吗?
盛愿颤着瞳仁,目光飘忽不定?的上下浮落,期期艾艾的开口:“那……我想要您早点回来?,我给您做长寿面吃,还有礼物想要送给您,好吗?”
越说越小声,声音软绵绵的,像蛋糕店里?刚出炉的恰巴塔,牧霄夺的心?脏好像软软的塌陷下去一块。
“好,我也想快点见?到你。”他说。
盛愿耳根一热,嗫嚅嘴唇说不出话,匆匆忙忙挂断电话,脸颊的热意?直直蔓延上眼底,扩散至耳尖,把那小片皮肤烫得通红,像飞上了霞。
干嘛总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怪难为情。
比起牧霄夺无穷无尽的温柔,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失足沦陷的体贴,盛愿此?刻却更希望他能对自?己冷淡一些。
或许那样,他就可?以少些留恋,坦然决绝的离开这里?-
泛白夜空中散落繁星,树云暗影中透出星辰微光,夜深寂静时刻,佣人们都已经纷纷歇下。
盛愿轻手轻脚来?到厨房,四?下里?寻一圈,熟悉各种调料的位置,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一份现成的手擀面。
说来?惭愧,盛愿的厨艺虽然很了得,三菜一汤没问题,但与面粉打交道是?他的短板。
他总掌握不好添水加面的分量,只知道面多加水水多加面,反反复复,经常把自?己气个半死。
这是?他今早让厨师刘叔提前擀好的,可?以直接拿来?用。
盛愿估摸着时间,想着舅舅应该快回来?了,就开始起锅烧水,待水煮沸,往锅里?面下面条。
他用筷子搅和着面条以免粘连,又时不时攀缘着窗向外眺望。
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后,盛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回到餐厅,他本来?已经吃过晚饭,这会儿又被这阵香气勾的肚子咕咕叫。
盛愿善于等待,他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的望向庄园前笔直的长路,明?明?空无一物,却令他心?潮起伏,仿佛有条鱼在?他的身体里?面钻来?钻去。
外套口袋里?的小方?盒一直在?硌他的肋骨,尖锐的,棱角分明?,存在?感似乎比心?跳更加强烈。
掰着手指头数,盛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牧霄夺了,分别太久,他竟然感觉到紧张。
秒针滴答响,时间越是?靠后,他越是?坐立不安。
盛愿沉沉呼吸,觉得这样不行,干脆拿出手机刷视频,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即便刷手机也不能让他完全静下来?,视频内容不过心?的从他眼前掠过,一连划走好几个,都不知道看了什么。
突然,盛愿目光一滞,指尖停顿在?屏幕的视频上,脸色瞬间苍白。
视频中的场景是?一场金碧辉煌的晚宴,参加宴会的人皆是?金装玉裹,非富即贵。
忽然,画面一晃,聚焦点落在?会场中心?的两位主角身上。
即便只是?一个模糊轮廓,盛愿却也能立刻认出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是?舅舅。
站在?男人身旁的那位美丽女士,他好巧不巧也认识,甚至曾经坐在?台下观赏过她蹁跹的舞姿。
而?穿在?Rosie小姐身上那条璀璨夺目的鱼尾长裙,盛愿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那几千颗碎钻,是?他一颗颗亲手缝制上去的。他为这件礼服熬得腰酸背痛、手指磨出泡,花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将它完整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如今,它竟然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被Rosie小姐穿在?身上,真是?荣幸。
盛愿蓦地感觉喉间哽住,像吞下了一块锋利的生铁,脆弱的喉管被刃割出道道血痕。
佣人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和他眼前的画面不断分离又重合。
——舅舅,会和别人结婚。
这一残忍的真相几乎冲溃了他的大脑。
那一刻,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缄默的海啸。
潮水般的耳鸣灌满了听力,他感到周身冰冷,眼中满是?茫然和无措,巨大的恐慌令他心?脏钝痛,胃里?翻江倒海,他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蓦然间,余光中有光影划过。
他看见?,淡金色的车前灯,映亮了遥遥长路的尽头。
第52章 chapter52
潮热的夏季夜雨毫无征兆的降临, 庄园前的丝柏树被光束寸寸映亮,连同那惨淡的月光,延伸至盛愿的眼底, 却激荡不起半分光华。
三伏天, 他像一根冰棱似的冻在地上。
皮与骨分离,剖开心肺翻出血肉,不安的灵魂漂浮在躯干上方,看见下面有?两个他在挣扎。
梦里的他手捧着假的月光和不那么漂亮的玫瑰, 目睹自己的一瞬爱情?石沉大海。
现实的他两手空空,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与别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他们?究竟谁更可怜?
“阿愿。”
许久, 一道恍如隔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抑或只过去了短短几十秒,因为那碗面依然热气腾腾,卧在面上的一颗荷包蛋泛着油汪汪的光泽。
盛愿目光空洞地望过去, 仿佛一滩勉强被皮囊拼起来的碎肉, 声?音出奇的平静,“您回来的好?早呀,还没到十二点, 宴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没结束, 提前离场了。”牧霄夺随手将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 背对他单手解开领带的温莎结, “这群人太闹腾,吵得耳根疼。”
盛愿不过心的和他闲聊:“一般的宴会?敷衍了事?就算了,您怎么连自己的生日宴都要躲懒。”
“有?吗?”牧霄夺清浅的笑。
“嗯。”
牧霄夺想了想, 这话?确实真?。
他素来不喜欢嘈杂, 也不愿意往人堆里扎,普通宴会?十有?八九都会?被他推拒, 实在推不掉的也必定迟到早退。
这次的提前离场的原因虽然略有?不同,但?也简单得不行。
他只是一想到盛愿在家里等自己,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盛愿静静站在原地,一眼不眨的注视男人的动作,直到眼球干涩也没有?挪开视线,似乎想把他的模样刻骨钻心的烙进记忆中。
牧霄夺问了盛愿一些话?,却没有?得到回应,诧异的看过去,见他眼神木然,于是缓缓迈步走到他面前,些微倾低身子,问:“怎么了?是不是等太久困觉了?”
盛愿欲盖弥彰的低下眼帘,抬手揉酸胀的眼,闷闷的说?:“有?点儿,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别揉了,越揉越红。”牧霄夺将他的手指轻轻拉下,拢进自己手心,视线在那张愈加清瘦的脸颊缓缓逡巡,“今晚早点睡,看你这黑眼圈重的。”
“……别看了。”盛愿难为情?的扭开脸,感觉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一个月不见,这孩子就瘦得像背着他打了三份工似的,身上根本存不住肉,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必定要被他霍霍丢了。
牧霄夺心疼之余还有?生气,掐他的脸肉,“你现在有?一百斤吗?”
“嗯……应该有?的吧。”盛愿没什么底气的回答。
牧霄夺在心里叹了口气,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又去牵盛愿的手,“别傻站着了,坐过来。”
没用上半分力?气,盛愿就被一根手指轻易勾走,乖顺的坐在他腿上,很深的注视他。
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两人却俱是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存在。盛愿甚至觉得,他和他挨得这么近,心脏的距离却仿佛越来越远。
“这个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舅舅不是在教训你,但?有?些话?必须有?长辈对你说?。”
牧霄夺讲话?很慢,声?音低柔,好?像是为了叫他记住所以一个字一个字道出口的苦口婆心。
“你以后的路还长,不用急于一时。工作、兼职,这些顺其自然就好?,不然无论你赚多少,最后都得赔进医院里……盛小愿,不许装听?不见,回答我。”
盛愿小声?嘟囔:“……听?见了。”
“过完暑假之后,你是不是要开始准备毕设了?”牧霄夺问。
盛愿点点头?:“嗯,快了。”
“我不太了解你们?美术生的具体安排,但?你下半年的重心还是先放在学校的事?情?上。工作可以暂时搁下,有?舅舅给你兜底,不用觉得不安。”
这话?虽然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和残忍,但?确实是事?实,牧霄夺这个靠山,确实能使盛愿拥有?比旁人多一份的底气。
盛愿落寞的揉搓衣角,嗫嚅嘴唇开口:“我总不能一直赖着您……”
“赖”这个字很难听?,不像是盛愿能说?出来的字眼,牧霄夺的眉心不由得收紧,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闲话?了?”
“没有!”盛愿立刻摇头?,怕他不信,又补上一句,“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牧霄夺沉默少时,低眸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缓慢抬手揽他的肩膀,把人护得更紧,“不许你这么觉得。”
他没有继续让人心情低落的话题,而是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们?阿愿长得这么好?看,要多笑一笑,舅舅喜欢看你笑。”
盛愿喉间蓦地哽住,靠在他的颈侧低低“嗯”了一声?。
牧霄夺无声?的叹了叹,蓦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从前没哄过人,如今这般信手拈来,纯属是哄盛愿总结出了经验。
但?小朋友的心思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弯绕,他不明白盛愿今晚是怎么了,只能不断耐心的安抚。
他用手掌轻捋盛愿的肩背,顺毛似的,像在医院哄他入睡的模样,感受到这幅紧绷的身体在自己的掌心下慢慢变得柔软。
牧霄夺温声?逗他:“舅舅刚才?就想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硌半天了。”
盛愿愣了愣,蓦然记起,那是他想送给舅舅的生日礼物。
但?他现在,不那么想送了。
在看过那条视频后,盛愿突然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压根拿不出手。
舅舅今天一定收到了很多精美绝伦的礼品,其中也许还会?有?来自Roise小姐的礼物。
少他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盛愿小声?喃喃:“没什么。”不打算跟他解释。
不说?就不说?吧,牧霄夺早把那小方盒子的轮廓感受清楚,也知道这大概就是盛愿在电话?里说?的礼物。
他不可能不好?奇,但?他也同样擅长等待。
视线轻轻一瞥,那碗晾得快坨的长寿面终于被牧霄夺注意到,他拍拍盛愿的背,说?:“我们?两个赶紧把面吃了吧,再不吃就该凉了。”
牧霄夺挑起一筷子,面条吸饱了汤汁,脆弱到一夹就断,最后只剩下两截。
“……要不,别吃了舅舅,这个看着很难吃。”盛愿迟疑不决的拽他的袖口,“都泡胀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们?阿愿亲手做的。”
牧霄夺夹起一块卖相不太好?的荷包蛋,把盛愿不吃的蛋黄留下,蛋清喂给他。
“你尝尝,很好?吃。都怪我刚才?拉着你说?了太久,舅舅和你道歉,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盛愿慢吞吞嚼着嘴里的蛋清,根本尝不出他说?的好?吃。
被吸干汁的汤面,滋味肯定不会?好?。牧霄夺却浑然不觉似的赞不绝口,好?像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
盛愿靠进他温热的怀抱,深深地看他,眼周有?种强烈得快要室息的酸胀感,鼻子一酸,忍不住偏头?埋进他的侧颈。
盛愿眷恋他的温柔,也嫉妒他的仅有?,他让自己忘记颠沛,在四下安逸的温柔乡里停靠。
然而,只要他一想到牧霄夺的温情?不是独一份,日后他也会?像这样对待他的妻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感受到肩颈处传来湿漉漉的温热,牧霄夺心下一窒,指端轻轻抬起盛愿的下颌,发现他已经无声?哭花了一张脸。
他眼圈红,鼻尖也红,模样可怜得不行。
“怎么哭了?”牧霄夺轻轻蹙眉,用指腹蹭去他的眼泪,却越抹越多,濡湿了他的手指。
盛愿哭得软绵绵,小声?抽噎:“您知道长寿面为什么姓长吗?这种碎碎渣渣的不好?,不吉利,一点都不好?……”
牧霄夺却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喜欢,是真?的,只有?你可以。”
牧霄夺知道真?正令他难过的原因绝不仅是这碗凉透的面,可也无从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无助的落泪。
他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不断擦去盛愿涌出的眼泪,温暖的手心捧住他冰凉的脸颊。
“不哭了,愿愿,能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了吗?”
“……不行。”
盛愿用力?摇头?,他脆弱的快要垮掉,徘徊在记忆和现实之间饱受折磨。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端起那碗面跑向?厨房。
牧霄夺唤他不住,快步追上去,然而他晚了一步,那碗面已经顺着水流被冲进了下水道。
盛愿背对他无声?的哭,声?音发抖,“对不起舅舅,我明天、明天重新给您再做一碗,这碗太难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我先、我先回去睡觉吧……”
说?完,盛愿逃也似的离开,却被牧霄夺霍然握住了手腕,来不及擦掉的眼泪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今晚一起睡吧,你这样我不放心。”牧霄夺不肯松手。
这滴眼泪仿佛在告诉牧霄夺,如果他此刻再不捧起这个脆弱的快要破碎的人,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让舅舅哄着你睡,好?不好??”
“我不要!”
盛愿发了狠,用力?挣脱他的手,跑向?自己的房间,徒留牧霄夺独自陷在黑暗中。
他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无力?和颓败,全都贡献给了盛愿-
那天晚上,牧霄夺没有?走。
盛愿将房间门反锁,躲在被子里面小声?啜泣,牧霄夺守他的门前,像坐在滴滴答答的檐边。
未久,屋子里的雨停了。
他却在檐下淋了一整夜的雨。
如果可以,他希望月亮能掉下来,那样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带盛愿走,藏匿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吻干他的眼泪。
然而,他又纠结的希望月亮永远挂在天上,这样的话?,天就不会?亮。
第53章 chapter53
这大概是盛愿住进壹号公?馆后?, 睡得最不?安稳的一晚。
他频频被噩梦惊醒,抬手摸到额头的汗湿。身?体像被水泡胀的海绵,湿透、沉重、动弹不?得。心跳声微弱震鸣, 好像脆弱得能够一手捏碎。
他闭上眼, 觉得自己是一缕魂,飘在半空中,没有?一个能够停歇的落脚点。
他留不?下来,但如果他走了, 他又是谁。
这样的浑噩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他恍惚听见门外低声的交谈, 才知道,原来舅舅在门外坐了一整夜。
心脏蓦然钝痛,他挨不?住,将脸深深埋起来, 越来越讨厌自己。
牧霄夺归国?后?第一天返回本部, 亟待处理的事宜较多,林间雾气还未褪时,司机就已经在楼下等候。
他约摸着?盛愿现在应该还在睡, 嘱咐给管家几句话, 便启程离开。
湿云颓败地悬在山间, 灰光乏味地映在湖中。
盛愿趴在窗前, 目送着?他的车驶出?庄园,在长?路尽头萎缩成朦胧黑色的小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久久没能收回视线, 仿佛穿透了雾, 窥探他们相遇后?零零碎碎的短暂交集-
盛愿和向笙请了几天的假,他没说自己要做什?么, 只?说最近几天不?能去上班。
向笙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没多问,爽快的批了假。
盛愿丢掉手机,将额头与生疼的双眼贴向附着?露水的窗,清凉片刻。
外面的动静很大,脚步声嘈杂,他推门走出?寂寞的屋子,看见佣人们正步履匆匆的在楼上楼下穿梭,诧异的询问老管家:“这是怎么了?”
管家平淡道:“这些人用了太久,是时候该换新的了。”
佣人们的闲话不?光传进了盛愿的耳朵里,恰好也被管家听到,他无比清楚先生和盛小少爷的为人,于是在今早,将这些事告知了先生。
“这么多人,全都?要换掉吗?”盛愿讶然。
管家点点头,轻描淡写掠过这件事,“先生要我监督您吃早饭,小少爷,不?能挑食。”
老管家果真说到做到,一顿早餐,寸步不?离的看守在盛愿身?旁,看来舅舅真的给他留了任务。
牧霄夺虽然严厉,但对盛愿总是心软,宠起孩子没有?底线。
在他面前,盛愿要么耍赖要么撒娇,挑食也不?怕挨骂,这种极为任性的行?为一度得到了男人的纵容。
反正无论如何,牧霄夺最后?都?会替他解决掉那?些不?爱吃的食物。
但是老管家可不?一样,面容严肃,一板一眼。
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盛愿在椅子上坐得老实,规规矩矩不?敢挑食,连最讨厌的西蓝花和胡萝卜都?费力咽了下去。
一顿早饭下来,盛愿将盘子里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亮得能照人。
老管家对此很是欣慰,夸了他两?句,继续去忙辞退佣人的事。
盛愿百无聊赖,独自去了楼上的画室。
他站在楼梯拐角,低眸看那?些正在汗如雨下的收拾东西和搬行?李的佣人,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没有?不?同?。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他们都?一样的彷徨,没有?归处。
三楼的画室是牧霄夺专门为盛愿布置的小天地,窗明几净,熹微的晨光穿透落地窗,布散融融朝晖,沿着?小雏菊和向日葵向上蔓延,抑或坠落到三角钢琴的黑白色琴键。
其余三面白墙,全部悬挂着?盛愿的画,他打算把它们留下来,后?续会收起或是扔掉都?没关系,反正他的小房子也放不?下。他只?匆匆掠过一眼,便径直往角落里的杂物箱走。
盛愿在一堆散装颜料和画笔里翻来翻去,搞得一身?灰尘,终于找到了那?副压在箱底的画。
是他从茨戈薇宴会离开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下的那?只?手。手腕上的那?粒红痣是他不?久前点上去的,落进他的眼底,红得晃眼。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画,牧霄夺全部看过,却唯独不?知道这一幅的存在。
盛愿小心翼翼的把画卷成筒,只?打算把它带走。
他没在画室多做停留,旋踵下楼时,眼底忽然晃过一抹白。
那?位身?着?纯白柔光纱裙的美丽小姐身?姿优雅的站在楼底,像晨昏光影间一朵摇曳的白玫瑰。
周遭的佣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老管家也不?知所踪,Roise面露茫然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您是来找先生的吗?”盛愿缓缓迈步下楼,礼貌问道。
近了瞧,Roise小姐似乎比舞台上更?加明媚夺目,她点着?笑意的杏眸看向盛愿,问:“你们是在大扫除吗?”
盛愿犹豫着?点点头,没和她多解释。
“我不?是来找先生的。”Roise从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说,“先生的戒指落在我这里了,我来还他。”
那?枚熟悉的素圈戒指暴露在视野中,盛愿目光一怔,身?体里好像有?只?手,把他的心脏狠狠攥了一把。
他疼得微微弓起背,细瘦的手指俶尔收紧,突然听见手心的画纸“刺啦”一声,很轻,但很清脆。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晚的场景,好像真的没看见舅舅戴在尾指的戒指。
这种私密的首饰怎么会出?现在Roise小姐这里?他是主动摘下来的吗?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放弃这个观念……
如果这枚象征着?不?婚主义的戒指没被摘掉,盛愿或许还能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
然而现在,他最后?的希冀似乎也被蒸发得了无痕迹。
晃神?的间隙,盛愿忽然看见了她埋藏在薄纱领口下的纹身?,柔软生动的鱼尾和水纹,那?个无比熟悉的图案,是查尔斯帮助他修改的成稿。
古典舞者,因伤退隐。
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底笑出?声,这个世界上的太多巧合频频令他措手不?及,这都?算什?么……
“我看见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忙,把它随便放在桌上,我感觉会被弄丢……”
Roise显然没察觉盛愿的神?情异常,她感觉这个孩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庄园的工人,于是问道:“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盛愿摇摇头:“不?……我是这里的园丁。”
Roise叹了叹,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盛愿更?清闲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能拜托你把戒指转交给先生吗?”
失控的臆想不?断戳刺着?盛愿紧绷的神?经,他很迷茫,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思绪的开端,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像被虫蛀的木柴,开裂泛潮,仿佛能够轻易被折断,“好,我会替您把它交给先生的……”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Roise小姐突然注意到面前的小男生面颊过于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心里有?点担心。
盛愿说:“……没事。”
“那?好吧。”Roise犹豫着?说,“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歇一歇,别逞强。”
她还有?工作要完成,和盛愿道谢后?,步调清然的离开了庄园。
盛愿漠然站在原地,周身?冰凉,手脚麻木。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渴望的,是贪心的,是在默默倾慕的仰望中,也曾幻想过得到回眸的。
他闭了闭眼,最后?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什?么都?不?要了-
是夜。
驱车返回庄园的路上,司机不?断偷觑着?后?视镜,总觉得心神?不?宁。
虽然先生的面容仍旧是一贯的冷漠疏离,但他今夜的神?情似乎格外消沉,身?体稍稍歪斜的后?靠座椅,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眸光沉沉。
灯影陆离,投进车里。
牧霄夺从身?侧拎起首饰袋细细的小绳子,从里面翻出?一条银亮的项链,吊坠是一轮上弦月,细节处作别致点缀,在深寂夜空中泛着?星辰一般斑斓的光点。
牧霄夺托一位知名的法国?品牌设计师制作了这条项链,花费将近一月,才终于送到他的手里。
灯光忽明忽暗,弯月流转的光华漫浸他的眼底。
片刻后?,似觉徒然。他将项链一收,颓然的向后?靠去。
身?形沉入夜色,再无动作。
回到壹号公?馆,夜已深。
此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不?止。
牧霄夺循着?月光的踪迹来到盛愿门前,他依然被拦在那?扇冰冷的门后?,一如昨夜。
他单手拎着?装有?项链的首饰袋,指骨轻叩两?下门板,温声询问:“阿愿,睡了吗?”
他的声音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音。
天色已是深夜,他猜想盛愿应该摘掉助听器睡下了,便没再吵他,在门外默然停留半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一门之隔后?,盛愿小小一团蜷缩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很乖很安静的靠着?那?只?一人高的大熊,眼睫懒懒的垂下,盖住一半莹亮的眸。
他的脸颊红扑扑的,嫩白的里子透出?不?正常的红艳。熹微月色照耀下,眼角和唇皆是红得糜烂,眼神?不?甚清明,熏着?浓浓的醉意。
他身?前的地毯上倒着?一瓶已经喝空的人头马白兰地,还有?半瓶啤酒,瓶底残留的酒液滴下来,渗透进地毯的布料,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洇痕。
浓郁的酒香融进夜风和月光的清冷,飘飞弥散,裹挟他,穿透他。
啤的白的混着?来,混合物的刺激让本就酒量差劲的人醉的沉。
盛愿的大脑和神?经几乎被高浓度酒完全麻痹,酒精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愉悦,也令他的胃颇有?些不?适。
他仿佛被抽空了意识和血肉,像具漂亮的空壳子,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细嫩柔软的手指无力的垂下,落向身?侧一抹红裙的裙角,红裙旁,是一顶长?发飘飘的假发。
第54章 chapter54
褪去了最后一丝布料, 少年的赤身一览无余。
过于的坦诚相见,似乎连月光都变得羞赧,藏在云层树影后遮遮掩掩, 羽毛似的轻扫过他的身体, 晕上浅淡的绯红。
一双白皙的足轻缓的踩着步调,踏在光影明灭之?间,每一步都仿佛按下了黑白色的钢琴键。
寂静泄地的冷白色光影沿着他光洁的小腿漫延而上,像幽幽绿谷间催生的芽。一路缓缓延伸, 豁然开朗处,是一面落地镜。
他醉得晕, 站不稳,视野中一抹红虚晃而过。
他倏然间低下头,像被烫到似的。
盛愿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血管里的血液不断翻腾卷涌, 涌上他的心脏。
许是酒精作祟, 他穿的时候格外大胆,甚至毫无顾忌,真要?见真章时却又不敢。
他盯着白生生的脚趾, 直盯得羞耻的蜷缩起来, 不安的抠着脚下冰冷坚硬的地板。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他终于颤颤巍巍的起眸, 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一瞬恍然。
他几乎认不出那是他。
那条酒红色长裙仔细包裹着他的身子,细细的吊带挂着他清隽柔和的锁骨, 向下的腰线束紧, 收勒住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
身后是镂空,大片的雪白暴露在空气中, 胸前却松松垮垮,少年平坦的胸口撑不起这?些富余的布料,空空荡荡兜着一缕风。
舒朗的晚风从窗口涌进来,顺滑的墨色长发瀑布一般流下,扫过他的指尖,在风中轻微摇曳,晃得人心荡漾。
像一朵清艳的玫瑰,而那张脸,却又透露着天真的不谙世事。
美不胜收,却不落俗。
盛愿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近了瞧,伸出手指,虚虚的点着镜子里的脸庞。
如果自己变成女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经常被舅舅夸长得好看,要?是他变成了女生,舅舅也会喜欢吗?
盛愿巍巍的站在镜子前,脚底像踩了团蓬软的棉花,他眨着不甚清明的眼?,忽然抬起胳膊动了动,做了几个类似舞蹈的动作。
他天生骨硬筋硬,不似女孩子天鹅绒一般的柔软,摆弄起四肢来横平竖直。
不像跳舞,倒像在做中学时的广播体操,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怪异,像扣了电池的小机器人,一瞬间垮掉。
盛愿不死心,清了清嗓子,换了副细弱的声线,微微发出一点声音。
“啊——”
他蓦然一怔,猝然间止住声音。
不管如何修饰,都改变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清冽少年音,甚至连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感觉都听不出。
盛愿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仿佛从醉意中猛然醒神,面露茫然。
他颓然的弓起背,蹲在地上,整张脸埋进手心,指缝间溢出一声哽咽。
他无声的抽噎,滚烫的泪从手腕淌下,肩膀在夜风和月中,仿佛一根细弱的蒲苇在风中颤抖。
为什?么要?穿裙子,为什?么要?戴假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他通通都想不明白。
兴许,这?场瓢泼,早该停了。
许久,房间里的抽泣声止住。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捞起地毯上认不出名字的洋酒,仰颈咕嘟咕嘟灌下。
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颈项滑落,被领口的布料吸走?,味蕾几乎被酒精麻到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抬手一抹下颌的酒液,酒瓶从他的手中掉落,清脆一声。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被讨厌也好被赶出去也罢,他不在乎了。
接着,盛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酒精给他壮了胆,也麻痹了他的思考,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清楚一件事。
从走?出这?扇门?开始,他已经完了-
牧霄夺的卧室没有落锁,轻轻一旋就?推开了。
他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充满着禁闭的私密感,厚重的窗帘透不进一丝月光,仿佛一座置于地下的幽暗密室。
这?恰到好处的黑暗,成为了盛愿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可以坦然地走?进房间,来到床前,不担心会暴露。
牧霄夺一向睡眠浅,今夜却睡得格外沉了些,或许是一整月不间歇的奔波辗转,使他生出些许疲倦。
睡意朦胧间,他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缓缓撩开眼?皮,只那么片刻间,就?被从天而降的发丝扑了满脸,他从迷蒙中瞬间惊醒,下意识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砰!!”
“唔……”
盛愿摔得头疼,他本就?醉得像滩烂泥,现在更是直接化在了床上,两眼?冒金星。
牧霄夺则是单手揉捏眉心,久久没有言语。
说实话,这?个场面还是有些瘆人的。
大半夜,一个穿着艳丽红裙的长发女鬼匍匐在自己身上,简直是恐怖片桥段。
如果不是盛愿忍不住发出声音,这?一秒他已经不在床上了。
“……阿愿。”牧霄夺声音还挂着清醒不久的沉哑,“一个人睡不着吗?”
盛愿怔怔的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声音堵在嗓子眼?儿,过度饮酒后的烧灼感让他感觉五脏六腑像被丢进了煮锅,难受的小声吭叽。
“磕疼了吗?让舅舅看看。”牧霄夺把?盛愿扶起靠坐在自己怀里,骤然离得近了,这?才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盛愿头晕眼?花,举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比了个数,嘟嘟囔囔说的鸟语。
小醉鬼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回答他,牧霄夺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掺得杂,看样?子还不止喝了一种。
牧霄夺约摸着能猜出他喝了多少,语气多少忍不住带上些许教训的意味,“盛小愿,我看你是真的胆肥了,就?该不管你,明天早上醒来你就?知道宿醉有多难受了。”
盛愿没听出那话是在骂自己,冰凉的鼻尖抵在男人的侧颈,依恋的蹭了蹭,轻轻哼出一点鼻音,黏黏软软的。
牧霄夺无声的叹了叹。
盛愿很瘦,好像一只胳膊就?能把?他圈个满怀。
牧霄夺虚虚拢着盛愿的脊背,鼻尖萦绕着他沐浴不久后的干净皂香,混着潮湿的水意,还夹杂了这?具年轻身体温热的暖香。
两人贴得极近,呼吸相闻,心跳相触。
男人的掌心触碰到他雪白赤。裸的背,这?般新奇的触感令他感到诧异,歪斜身体去够床头灯。
这?个动作不知戳到了盛愿的哪根神经,他猛然间清醒,冲出去用力按住牧霄夺的手臂,“不要?开灯!!”
显然,他的制止晚了一步。
灯亮了。
他凌乱的姿态一览无余,身体狼狈不堪的袒露在男人眼?前,仿佛被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那条酒红色长裙和墨色长发直直的闯进眼?底,牧霄夺一时恍然,陷入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盛愿一动不敢动,像等待在行刑架下,额头悬着细汗,不自觉将唇瓣咬出血痕。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那无比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的身体,他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男人的视线似乎变成了锋利的实体,慢刀割肉似的凌迟着他,割骨剜肉般的疼痛从他的四肢百骸传来。
盛愿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使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窝成小小一团,眼?泪狠狠砸在男人的手背上,哽咽着央求他“……不要?,不要?再看我了。”
牧霄夺被他的眼?泪烫得回神,手掌缓慢向上移,捻了捻他的发尾,没什?么情?绪的开口:“你穿都敢穿,怎么又不敢给人看。”
他那语气稀松平常的,和平日里别无二致。
“你穿它?很好看,衬得你更白了。”
盛愿愣愣的抬起头,睫毛还悬挂着细小的泪珠,模样?委屈巴巴。
他的脸很小很白净,清瘦却不骨感,像一捧不染尘的清雪,两颊晕着浅淡的红,仿若雪间新梅。
浅色的双瞳冷淡却莹润水亮,杂糅出一种独属于他的气质,整个人像是雪雕冰琢出来的。
牧霄夺抬手揉着他眼?角那点艳色,温声哄:“喜欢穿裙子,舅舅明天下班陪你一起去商场,买很多条,不重样?的换着穿,好不好?”
温柔的简直不可思议。
盛愿心潮起伏,温热的呼吸仿佛还在颊边,手心是蓬勃的心跳,心尖是绚烂而又铺天盖地的酥麻。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用力摇了摇头,甩出几颗,落在被子上,洇出可怜的小水圈。
牧霄夺一向难以招架盛愿的眼?泪,他应该是水做的吧,不然眼?泪怎么会永远流不干。
盛愿的眼?角被他的指端揉得红,皮肤薄的像纸,仿佛能滴下血。
牧霄夺漠然垂下手,将身侧的被子向上拉,盖住他大片雪白的身体。
“舅舅……”
“嗯。”
盛愿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发闷,断断续续的说:“我穿成这?样?,您不觉得……恶心吗?”
闻言,牧霄夺的眉心稍有收紧,即便知道和醉鬼讲道理没用,还是耐心和他说:“谁都没有资格随便评价别人的喜好,同?样?的,也不需要?为了讨好别人一味的改变自己,约束自己的本性。从生到死,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任何人都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的声音低沉,这?么平静地讲话时,仿佛连胸腔都在共鸣,沉沉的,像低吟的大提琴,熨帖而踏实。
盛愿忽然就?很想不顾一切的和他坦白,对他说——我比谁都想以原本的姿态站在你面前,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凡知道,你都得被那个冲破云霄的指数吓晕!
但是不可能,下辈子吧。
或许积攒一生他才会有坦白的胆量。
盛愿一无所有,他的爱是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那一年,他二十岁。
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最长久的爱,大概是迷恋。
他悬停在忧郁的爱欲里,似乎无事可做,唯独破碎地疯狂地沉沦地爱着他。
他水波荡漾的眸中流淌着细腻的爱意,像不该被夹在扉页里的一首情?诗。
他近乎哀求的,哑着声音唤他“舅舅”,央求他:“您不要?和别人结婚……好不好?”
牧霄夺心下一窒,“我不会和别人结婚,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
盛愿微微弯了弯眼?弧,眼?睫扑闪地恍若翩飞的蝴蝶,睫毛在眼?底拓下一片深深的阴影,将他的笑意拉宽扯深。
他莫名其妙的摇摇头,似是不信,而后阖上眼?帘,脆弱的心弦似乎终于被酒精击溃。
徒留牧霄夺一人浸在无边的夜色中。
许久,红裙被褪掉,连同?那顶长长的墨色假发,一起落在地板上。
牧霄夺从不承认自己是正?人君子,也断然做不到在此刻仍旧心无旁骛。
那小小一团雪白的身子,像剥了皮的荔枝,嫩得能掐出盈盈的水。就?这?样?乖巧的蜷缩在他深色的床铺中央,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夏季接近尾声,距离那场开颅手术,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盛愿的头发长长很多,小巧的耳尖藏在碎发下,露出白皙的一点,臂弯里稍稍侧了点脸出来。
他的背线微弓,后腰深深地塌陷下去,尾椎漂亮的弧线向上,是纤薄的腰肢。
菩提子的红,羊脂玉的青,柔肤的白……万般旖旎色彩杂糅在一起,令黑夜也不再纯粹。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下一刻,牧霄夺沉沉俯身,将那条银亮的项链系上他的颈项,月牙吊坠落在他锁骨的凹陷处,像月光坠进了湖。
他低着眸看盛愿,直白的视线将他描摹。
吻像一片花瓣,无声落在眉心。
第55章 chapter55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然调换成日落, 晴好天里晚霞纯粹,夕阳仿佛被揉碎了铺开来。
所剩无几的?酒精挥发殆尽,迷蒙中的?人随之醒来。
两片薄如蝉翼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盛愿费力掀开, 眨着不甚清明的?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呆滞,脑子一团浆糊, 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盛愿二十年来第一次经历宿醉,这?新奇的?滋味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从沼泽一般的?床铺里拔出来, 才发觉,自己这?一觉竟然直接从昨晚睡到了次日下午。
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全身零件都像被拆卸重组了一番, 他不得不撑着头缓劲, 挨过这?阵子不适。
他垂眸,看见自己身上舒适的?睡衣睡裤,沉睡的?记忆仿佛一下子被唤醒, 昨晚在这?张床上发生的?事, 铺天盖地的?卷涌而上, 浪潮一般裹挟了他。
盛愿像煮熟的?虾一样瞬间从头发丝红到脚尖, 不堪忍受似的?,将脑袋深深埋起来,手指攥着身下床单, 指尖用力到泛白。
疯了, 彻底疯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盛愿独自在房间经历百般自我折磨,剥一层皮, 落一地血,最终还是稳下情绪,推开门走?出房间。
他的?脚步虚浮,脚底像踩着一团云,每走?一步都仿佛将要从云端坠落。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一道冷静的?声音蓦然响起。
盛愿心下一窒,循着声音落去目光——
窗口下的?秉直身形意态疏懒,熨帖的?白衫染上黄昏的?余晖,光影斑驳,像蹭了一身锈迹。
牧霄夺倦倦的?起眸望他,一双令人钦羡的?长腿慵懒交叠,倚坐单人沙发,膝上放一部?笔电,鼻梁上架着一副黑金丝半框眼镜,手指还搭在键盘上,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盛愿难以启齿的?咬着唇瓣,觉得自己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顶着那道如有实质的?直白目光,慢吞吞向客厅挪蹭,坐在离牧霄夺最远的?沙发一角,头皮一阵发麻,像被密密麻麻的?蚁啃食。
今早,趁保姆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牧霄夺去了盛愿的?卧室,只一眼,就令他怒火中烧。
那几个倾倒在地的?空荡酒瓶,使他脸色不悦一直持续到现?在,家中佣人看见庄园主这?张阴翳的?面容都纷纷避让。
牧霄夺不动声色,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键盘。
他自我感?觉对盛愿的?管束很宽松,几乎可以称得上纵容,昨晚的?事情发生后,他不禁怀疑,这?般同?以往完全背离的?教育方法?,是否出现?了错误。
牧霄夺唯一的?亲外甥,牧峋,大概八九岁时?,他的?母亲牧海英被调任他省短暂任职一段时?间,父亲随母亲一同?前往。
彼时?,牧海英和牧霄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僵化?,于是她的?弟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寄养儿子的?第一人选。
牧霄夺刚到国外留学不久,学业清闲,同?意将牧峋从云川接到英国,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对于牧峋的?管教,牧霄夺自认不及祖父当年对他一半严格。
然而,这?短暂的?半年却成为了牧峋的?童年噩梦。
他经常半夜偷偷给?母亲打电话?,威胁她赶紧回来,不然他就要跳泰晤士河,等着你的?儿子变成一具浮尸吧!
最终,河没跳成,告状没用,牧峋在舅舅身边老老实实待够半年才回到了国内。
直到现?在,他见到舅舅依然犯怵。
但面对盛愿时?,牧霄夺的?耐心好像永远不会告罄,一味的?放纵和准许,只对于他不尽如人意的?身体状况立下了很多规矩。
盛愿却仿佛吃定了他,视规矩于无物,而他也频频做出与“牧霄夺”应该表现?的?倾向背道而驰的?选择。
其中的?缘由,他心知肚明,却无法?言说?。
盛愿眼神飘忽不定,拘谨的?坐在角落,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舅舅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走?。”牧霄夺的?声音冷静漠然,安静的?冷感?,像山川地底深埋的?冰息。
“哦。”
尽管盛愿竭力表现?自然,牧霄夺依旧轻易看出这?场宿醉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折磨。
“胃疼还是头疼?”他问。
“唔……都有一点……”
“活该。”
虽然很想让他借此长长记性,但到底还是心软。
牧霄夺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后,端回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
“把?它喝了,会好受一点。”杯子放进盛愿手里,牧霄夺没走?,在他身边坐下,抵着指骨,无声看他。
盛愿乖顺的?双手捧起杯子,小口啜饮,偷偷觑着牧霄夺阴沉不定的?面容,温声细语的?问:“舅舅……我昨晚应该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牧霄夺以为他喝断片,冷静帮他回忆,“如果你认为跑到别人房间耍酒疯不算丢人的?话?,那你昨晚确实做得很不错。”
盛愿心虚,抬不起头。
这?两句话?道出口之后,便?没了下文。
他们心照不宣的对那条裙子和假发闭口不谈,仿佛从未出现?在记忆中,成一段埋藏在心底的?幻梦。
摒去脑海中千万嘈杂的?嗡鸣,日落的?下沉光线逐渐覆没盛愿的?心腔。
某些话?,就在这?样简单的?平静中,毫无征兆的?说?出口。
“舅舅,我最近在外面找到了房子,打算搬出去住了。”
牧霄夺罕见的?怔了一秒,而后沉声向他解释:“如果你是对昨晚的?事情感?觉难堪,其实那没关系,谁都会有喝醉……”
“不是,我不是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我住在庄园的?这?半年多,确实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觉得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盛愿不过心的?笑,垂眸注视着他的?尾指。
牧霄夺皮肤偏白,即使那枚尾戒忠诚的?陪伴了他十几年,也只留下了一道浅到几乎无可察觉的?痕。
想必很快,这?道经年累月的?痕就会彻底从他的?手指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更何况一个无足轻重的?,只陪伴过他一度春夏的?人呢?
“我没有觉得你是麻烦。”牧霄夺说?。
盛愿点点头,用力掐着手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绝情,“我知道,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是我自己的?原因,和您没关系。”
牧霄夺从前极力想避免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以最平淡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而他没能在盛愿清绝的?话?语中挖掘到丝毫可供他挽留的?余地。
最近这?几天,盛愿放在他这?里的?银行卡频繁收到汇款信息,每一笔面额都不小,这?个孩子似乎把?他这?半年挣到的?所有钱都汇了过来。
从收到第一次汇款后,牧霄夺便?料到他们之间会出现?这?种?局面,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
“我上次离开庄园,走?得很急,没来得及和您见一面……所以,我这?次想和您认真道别。”盛愿淡淡道,他第一次使这?个精明的?商人为自己哑然。
牧霄夺陷入沉默。
他了解自己的?内心以及情绪波动,深知他骨子里流淌的?控制欲和掌控倾向,这?是他被培养做家主必备的?特性。
当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内的?时?候,掌控的?欲望就会出现?。
片刻后,牧霄夺旋踵返回楼上,仿佛知道自己此时?的?心境不适宜交谈。
一旦某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抑或不安躁动的?情绪超出他内心设定的?阈值,后果便?无法?被预料。
往好处想,他可能会让盛愿收回刚才那些话?,他就当做没听见,假舅舅和假外甥继续扮演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人,相安无事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盛愿不同?意,他可以让他永远闭上嘴,用锁链锁住他的?脚腕。
整座壹号公馆都是他的?囚笼,而这?道笼,是他永远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
谁也无法?保证这?些不会发生,因为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龌龊肮脏不入流的?下等劣人,一颗消极的?、虚无的?心脏,被迫承受令人仰望的?光辉,也改变不了本?性的?不堪与恶劣。
盛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口蓦然传来剧痛,心脏好似被剜掉了血淋淋的?一块肉,掉在他的?脚边。
他痛到无法?呼吸,深深弓起背,张口汲取空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夕阳已坠入云端,唯余最后一抹盛大的?余晖烧遍天空。晚霞的?光充盈梦境般旖旎的?红,挟裹着斑斓流金的?色彩包裹大地。
许久,牧霄夺无声回到楼下,将那张卡放进盛愿的?手心,若即若离擦过他冰凉的?指尖。
“你汇进去的?,还有舅舅放进去的?,都在这?里。”牧霄夺沉声道。
他毫无疑问是个富人,金钱,豪车,别墅……任何能用金钱衡量的?物质他应有尽有。
可除了这?些,他似乎再没有东西能给?盛愿。
这?满身的?铜臭,实在配不上一颗赤诚的?心脏。
“我不要您的?钱。”盛愿着急给?他塞回去。
牧霄夺不准痕迹的?侧开身,躲掉他伸出的?手,温声道:“家里的?孩子独自出门闯荡,长辈理应是要支持的?。”
“可是……”
“愿愿,别和我算的?这?么清。”
盛愿登时?红了眼眶,他站在原地,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忽然垂下头,将整张脸埋进手心。
牧霄夺听见他低声的?啜泣,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揉一揉他的?发顶。
然而下一秒,手指却悬停在半空,无措的?,颓然的?,捏碎一把?空气。
立场、身份、动机……这?些他原本?拥有的?东西,再一次离他远去。
它们来自何方,最终将去往哪里,全部?掩藏进牧霄夺没有四季的?深黑眼眸,卷入他胸腔里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的?头顶,始终高悬着一副镣铐,链身刻满每一个牧家人的?名字。
他将站在万人景仰的?光晖中,迈入一条既定的?路,一条没有岔口的?直路,抵达众人所期望的?未来。
而这?条路,注定与盛愿背道而驰。
盛愿和他不一样,他早已跳出了画框,无拘无束,眼前的?路是整片天空和旷野。
他是自由的?,而牧霄夺,甘愿做他转身就可以栖息的?树。
或许,哪怕牧霄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所渴望的?,日复一日等待的?,为世人所不齿的?……
他无法?宣之于口。
盛愿离开了,在那个晚霞绚烂的?黄昏。
一个恩赐般的?夏天结束了,无声无息,无踪无痕。
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平静。
像抚过旷野的?安静的?风,掠过他寂静的?心湖,吹出了褶,又悄无声息的?飘远。
待他发现?时?,风中已然卷上沁脾的?凉意。
忽而立秋。
夏季周而复始,夏季到此为止。
第56章 chapter56
次年·春。
四月十五, 牧家老太爷牧赟溘然离世。
老者辞世的讣告,仿佛深海灯塔发出的返航信号,使散落世界各地的牧家人纷纷赶赴香港故居吊唁, 而?这并没能给这个庞大的家族带来多么大触动。
那?位年轻的家主早已掌控了整个家族的舵轮, 牧氏的未来和盛衰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家主的意志无?人可以扭转,这是强大家族必要的规训。
香港一连多日阴雨,沉重的铅灰压在这座水木清华的祖宅上空。
葬礼结束后, 老太爷膝下的子孙后代穿越道道门?廊,最终如一盘沙似的散去。
宗祠重归阒寂, 唯有牧氏的家主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地面没有阴影,白色雨花四下里绽开,丝丝缕缕的雨水漫浸了他纤尘不染的鞋底。笔挺的裤脚被打湿, 在风雨中飘摇, 像系在桅杆的帆。
良久,家主的目光从台前灵位落去正堂,那?把?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家主椅依旧沉默而?长久的矗立原地, 望尽了这个家族的兴衰更迭。
堂前凼凼积水被踩破, 阴影自下而?上的漫延这把?家主椅, 从指尖滑落的雨水坠在扶手?, 又被一只骨感分明的手?全然笼覆。
这把?椅子曾经承载过每一任家主,而?它?现如今的主人,在继承家族九年后, 才第?一次坐下。
他坐在檐下, 听淅淅沥沥的雨,那?双沉静冷漠的黑眸, 无?声落去台阶下的砖面,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
彼时,老太爷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手?里捏着?象征家规惩戒的牛皮鞭条,向下睨着?跪在祠堂前的他。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被罚跪过多少次,烈阳下,雨夜里,抑或某一个平淡的黄昏……这些难堪的记忆已然被时间覆没,唯有膝上的疤痕替他记下了这一切。
当然,他被罚跪的原因也千奇百怪,更多时候不是犯了错,而?是老太爷脑海里时不时蹦出了想要惩戒的想法,没什么特定意图,美名其曰磨炼继承人的脾性。
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漠然的向下注视年少的他,像置身光与暗的两侧。
这是一种残忍的俯视,无?论是对于那?个面对权力无?能反抗的曾经,还是拥有了权势地位却不得不以假面示人的现在。
他们真正渴望拥有的东西,终究握不进手?里,只能在这无?尽的束缚中任时光平白流逝,匍匐在镣铐下耗尽自己的生命。
他沉默着?,秉直的身形向后倚靠,阖上双眼,满身潮湿与凉意的沉入他鲜少的安定。
一墙之隔后,林峥撑伞缓缓走来,默立门?廊下的佣人纷纷向他颔首,他同样礼貌回给致意。
他的左脚微微有些跛,这是那?场惨烈车祸给他造成?的终生残疾,为了掩盖这点缺憾,他开始用上手?杖,行走在伦敦街头,宛如一位绅士。
林峥在那?两扇黑漆大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叩了两下,隔着?一帘雨问:“先生,黎管家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您这趟回国,要不要回云川待几?天?”
檐下的人听见了,却没有答复,任由?那?道声音没入无?边的雨声。
林峥没放弃,抬高了一点音量,“管家说您已经大半年没回云川了,也该回去看一眼了。”
“回伦敦”三个字还没道出口?,接踵而?至的下句话便干净利索的驳回了他的声音。
“他还说,壹号公馆的玫瑰盛开了,错过还要再等一年。”
牧霄夺缓缓睁开眼。
他抬眸望着?头顶失去延展的天空,忽然,一点细小的黑影掠过严整的四方天,落进他的眸,像一粒石子丢进了湖。
黑影没留下痕迹,却被那?双眸轻易捕捉到来过的踪影。
是鸟吗?-
去年,云川入冬不久后,林峥痊愈重新回到集团,继续担任董事?长的助理。
能在牧氏做到这一职位的高级管理人员,都拥有着?超出寻常人的洞察力和推断能力。
他本能察觉到,周遭一切似乎都在他住院的这段期间重新建立了秩序。
最直观的是先生的行事?风格和办事?态度,仿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从前那?个疏冷寡情的“牧霄夺”。
封闭、自我、麻木。
他的话肉眼可见的变少,并且拒绝与工作无?关的社交,不近人情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此外,牧霄夺可怕的工作精力不仅令公司的下属与合作方难以理解,也使林峥和谢昀倍感担忧。
他仿佛一个不眠不休的机械,处理工作和应酬几?乎成?为了他唯一的任务。
可即便在这样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下,他也从未在人前显露出半分倦容。
似乎他一生的任务就是为牧家耗干心血,血流尽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将结束。
他的精神?内核充斥悲剧,是毁灭式的存在,而?他的使命,就是一直走,直到走穿这条命。
靠药物强行进入睡眠已经成为了牧霄夺夜晚的常态,而?那?与日俱增的可怖剂量也使他的私人医生频频发出警告,如果再不减少药量,他很可能会一睡不醒。
这种燃烧生命的做法,很快使牧霄夺的身体遭到反噬。
不知从何时起,他患上了神经性胃炎。
但他自己根本不在意,三天两头才想起来吃一次药,酒自是不肯减少,烟更不必提,这种不尊重医嘱的治疗方式显然加剧了病情。
是以今年年初,当所有人都在阖家庆贺新年时,他在没有任何家人和朋友陪伴的伦敦医院,看了一场烟花。
说句不中听的,如果牧霄夺继续这样不要命的糟践身体,他绝对会成?为牧家有史以来最短命的家主。
林峥有苦难言,担心医生一语成?谶,牧氏可是有一任家主没能活过四十,先生千万不能步入他的后尘呐!
不过,他在这样的危机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好像知道病根出自哪里。
自从盛少爷搬出壹号公馆后,先生也离开了云川,并且再也没有回去。
而?在这段时间里,每当被派去调查盛少爷近况的人返回汇报之后,林峥催他吃药都会格外顺利。
虽然先生表面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溅不起丝毫涟漪的湖。
但林峥知道,只有这一刻,他得到了稀有的、珍贵的放松-
时隔近一年,牧霄夺再次回到了壹号公馆。
他是壹号公馆的主人,却很少将这里称作家,好像这座彰显着?身份地位的庄园,只不过是他名下数十套房产中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一。
壹号公馆依然保持旧貌,除了廊下的鸽子和湖里的天鹅多了几?只,其余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连花园那?张白色的秋千椅也没有收起来,园丁悉心维护着?,只有些不易被发觉的开裂和掉漆。
牧霄夺几?乎没怎么用晚餐,航班落地云川后不久,胃病又开始隐隐发作,但他选择忍了。
因为那?劳什子胃药和红酒相冲,二者只能取其一,要知道,他一向青睐后者。
牧霄夺身形箫散的坐在白色秋千椅上,寂落的灯火在他眸下拓出雕刻一般的光影。
从前种下的玫瑰在今年春天全都盛开了,在晚风中翻飞飘荡,扬起满目肆意的红,美得令人惊奇,偌大花园里的所有花在它?面前仿佛都黯然失色。
牧霄夺为了这些玫瑰而?回到壹号公馆,眼前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这里之前一片荒芜的景象。
他领回来的那?个瘦巴巴的小朋友就蹲在光秃秃的田里,用小铲子呼哧呼哧干得起劲,还有一只捣乱的小脏狗,搞得一身泥巴。他丝毫没察觉自己给精明的庄园主打了白工,被人卖了都在帮忙数钱。
牧霄夺看着?那?条曾经背他走过的花园小径,于是那?些泛旧的痕迹在他的眼中全都苏醒。
不过是又一年春深,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牧霄夺漠然收回目光,他长期生活在这种没有尽头的孤独中,仿佛被时间湮灭了一切,也吞噬了他作为人的正常感情。
只有那?时不时颤动的深黑瞳仁,证明他还拥有生命。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张白色的秋千椅,眼神?微微一动,伸出手?指抚了下椅背的横梁。
指尖扫过的地方,深深浅浅的刻着?一行字。
——牧霄夺,你个大骗子!!!
牧霄夺微不可查的一滞。
他倒是不记得盛愿刻下这行字的当天,自己又怎么得罪了他,不过原因总跑不出那?几?个,应酬回家晚了些,答应陪他吃晚饭结果没回来,或者临时有工作放了盛愿的鸽子。
他垂眸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忍不住想:字写得还是那?么丑。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再来,他是否还会选择在雨夜出门?,把?那?个孩子带回壹号公馆,留在自己身边?
是否还会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保留那?一丝恻隐之心?抑或在俯瞰弱小生物时,来自于高位者微不足道的怜悯?还是在遇到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时,封闭的心脏一瞬间生出的奇异的同类归属感?
这是一个谜,更是一个困住他心的咒。
他无?法解释,唯有保持缄默,将所有的软肋掩藏进心腔里那?个无?人知晓的巨大黑洞。
而?他依然要一醉再醉。
而?天还是要一亮再亮。
未久,夜幕降临,淅沥下起小雨。
这酒是不能再喝了。
管家和林助理心急如焚的等候在门?廊下,看着?先生眉心微蹙,单手?抵着?胃走回来,连忙走下台阶,“先生,我去做些生姜茶,您喝了暖暖胃吧。”
林助理沉默的候立一旁,不发一言。
“随便。”牧霄夺绕过他们,径直往宅子里走。
待先生走远,林助理忽然问起:“盛愿少爷有没有给先生留下过什么东西?”
“盛少爷的卧室一直保持原貌,剩下的东西都收在三楼的画室,除了保洁偶尔会过去打扫卫生,没怎么被人动过。”
“先生没去看过?”
管家微顿,犹豫着?摇摇头,难以言说。
林助理心下了然,踩着?跛脚踏上三楼。
他缓缓推开门?,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似乎长久未经使用,几?颗灯珠明灭不定的闪烁。
走进去,这间被用作储物的房间几?乎一目了然,三面墙上挂着?许多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个人的画作,他逐一看过,最后在其中一幅略显怪异的画前停住脚步。
画幅中央,是一只手?,画纸破损不堪,似乎被人为揉皱又平铺开,还隐隐有撕破后重新粘好的痕迹。
林助理疑虑不解,迈步走近了瞧,不慎碰掉旁边架子上的小盒子。
他赶忙捡起来,为了确认里面没有破损,打开盒盖看了眼。
里面躺着?一对方形玫瑰内饰的袖扣,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撞落还是盒子本身的粗糙,袖扣下的海绵层,竟有一处被翻了起来。
林助理心生疑惑,小心翼翼的揭开海绵一角,发现边侧有胶棒粘过的痕迹,当他将所有海绵缓缓掀开,发现盒底,赫然躺着?一片被压得扁扁的玫瑰。
作为那?场宴会的亲临者,他一瞬间福至心灵,本能联想到这大概和茨戈薇传统的玫瑰雨有关。
这个发现几?乎令林助理豁然开朗,他把?花瓣重新收进小盒子,旋踵下楼。
来到先生的房间门?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操心的老管家也不在。
他四下寻摸着?他们的身影,在偌大的走廊穿梭,终于在二楼另一侧的尽头看见了管家的身影。
管家站在盛愿曾经住过的小卧室门?前,面露忧容,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生姜茶。
“怎么站在这儿?”林助理诧异问。
老管家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言,向侧挪了一步。
透过虚掩的门?缝,林助理向室内投去目光,眼神?微微一怔。
盛愿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原貌,他喜欢黄油小熊,牧霄夺就用几?十只玩偶填满了他的整间卧室。然而?小主人离开时,却一只小熊都没有带走。
此时,牧霄夺正合衣侧躺在十分幼稚的小熊床单上,一只玩偶小熊被他当做枕头垫在头下,呼吸轻浅均匀,已然沉入睡眠。
这个不礼貌的入侵者,显然与整间卧室的可爱元素充满违和,处处透露着?相悖。
牧霄夺似乎永远在被两种极端的力量撕扯,一面是理智,一面是情感,这水火不容的两相力纠缠撕裂,必须要有一方胜,一方败,才会平息。
现在,他的夜晚降临了。
他没有服用任何药物,也没有借助黑暗,而?是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在不属于他的卧室,陷入了不被叨扰的沉睡。
如果有一个世界与盛愿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无?关,他的病或许永远都不会发作。
老管家轻轻将门?关上,将尘世间的嘈杂,繁华下的不堪与污秽,权势和虚伪,通通隔绝。
“他需要休息,别?吵他了。”
愿您能在这珍贵的安眠中得到片刻安宁。
愿您能在梦中得偿所愿,梦醒不觉枉然。
第57章 chapter57
橙黄橘绿, 红衰翠减,万物重归萧索。霜降过?后,一场飘雪, 云川正式入冬。
晚霞褪去?, 华灯初上,清渺的夜和雪无声降临。天地间的分界恍若消弭,只剩下?满目苍凉无尽的白。
这是盛愿独自度过?的第二个冬天。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盛愿只穿了一件雾霾蓝的毛衣, 白肤被热气?捂出一点粉。
毛衣是洪珠仪织好后从香港寄过?来的,还有一件墨绿色被盛愿收进了衣柜里。版型偏薄, 不显臃肿,勾出他窄肩细腰的形,像一枚剔透的玉。
盛愿坐在录音棚的隔音玻璃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耳机, 淡色柔软的唇有些严肃地微微抿起, 对着里面的人?说:“感情还是不够充沛,为什么总找不到那个点呢……要不你先出来歇一歇,十分钟之?后, 我们再把这段重新录一遍。”
话筒前的小cv早已被大段台词和导演犀利的要求折磨得口?干舌燥, 闻言立刻应好, 逃也似的离开?录音棚。
盛愿无声叹了叹, 将耳机摘掉,松松垮垮挂住脖颈,低头在台词本上勾勾画画。
满纸花红柳绿, 定睛一瞧全是他做的标注。
“哎哟, 我们阿愿导演好严格。”向笙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出,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手里的红茶都已经凉透。
盛愿伸手拉开?身侧的椅子,“坐,老板哪有站着的道理。”
“《斜阳》的进度怎么样?”向笙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剧本,“资方希望年前能看到这部剧上架app,在催我们配音组的进度。”
盛愿的眉心稍有收紧,“年前不可?能,现在剧情才推到二分之?一,加上后期审核和音效制作,最快也得二月初。”
“那行,回?头我告诉他们一声。”向笙说,“外面下?雪了,你今晚早点回?家,别忙太晚。”
“今年的雪这么勤,下?得很?大吗?”
“嗯,气?象局刚发的预警,预计要下?很?久,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加小心,注意安全。”
“好,我录完这一页就下?班。”盛愿头也不抬的说。
“导演,我找好状态了,再试一次吧……”小cv从门缝里探出头,怯生?生?道。
盛愿点头道好,向笙伸手揉了揉他蓬软的发顶,起身离开?,不再打扰他。
毕业之?后,盛愿没有进入美术行业,留在青音声工厂专心从事配音工作。导师对他的选择颇为遗憾,但在当下?严峻的就业环境下?,还是表示理解。
广播剧《无解》播出后,听众对新人?配音演员【皎月空明】的反响十分热烈,使?他在范围内小爆了一下?。
这之?后,他又参与了多部知名广播剧、电视剧以及游戏的配音,逐渐闯出了一番名气?。
如今,【皎月空明】的社交账号拥有近三百万的粉丝,已经成为配音圈炙手可?热的存在。
他手上正在制作的广播剧《斜阳》,也是他进入行业以来,第一次担任配音导演的作品。
夜浓霜寒,盛愿裹着一身寒意回?到家中,肩头落着点薄雪,小巧的鼻尖被冷风吹得红。
他低头在玄关换鞋,正纳闷咬咬怎么还没跑出来迎接,就看见陆听夕抱着小狗慢悠悠溜达过?来。
陆听夕挑一边眉看他,故作惊讶道:“要不是在楼上看见你的车,我还以为你是走?着回?来的。”
盛愿脱掉厚重的棉服,一边解围巾一边和她抱怨,“路上太滑了,这雪要是不停,我明天得坐地铁去?上班。”
“车技差就直说,姐又不会笑话你。”陆听夕哂笑道,“明早路政估计会找人?清雪,往街上撒点盐的事。”
“怎么就你自己,酷哥和兰音呢?”盛愿对这几个家伙私闯民宅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他家密码就是个摆设,如今又多了个兰音和他们打成一片,几个人?时不时就要小聚一次。
陆听夕下?巴随意一点,“宋秉辰在厨房忙活呢,兰音下?去?买酒了。都怪你家小狗太粘人?,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闲着。”
盛愿垂眸看一眼被陆听夕用?力抱在怀里、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咬咬,淡然?一笑,没拆穿她,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往厨房走?。
“好香啊大厨。”盛愿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在做什么好吃的?”
“火锅,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厨房白雾萦绕,宋秉辰站在料理台后,低头洗菜,“我说你自己在家是不是根本没开?过?火,这灶是摆设吗?”
盛愿往嘴里塞了一根小酥肉,含糊不清的说:“我懒得做嘛,一个人?的饭做起来好麻烦,而且下?班之?后真?的很?累。”
“我倒觉得你现在比大学的时候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好几个兼职的地方来回?跑。”宋秉辰眼疾手快,拍掉那只又偷偷往盘子里伸的小爪子,“啧,洗手了吗?”
盛愿揉了揉手背,斜倚着冰箱,淡声:“可?能以前还是学生?,总觉得跟在人家身后能学到些真?东西,就算没钱拿也乐得开心。但现在知道自己是在给别人?打工,心态不一样了吧。”
宋秉辰侧目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推他往门外走?,“赶紧把菜端出去?,不许偷吃了。”
门口?,兰音正拎着两大提酒回?来,啤的白的摆了半面桌子,一副势必要将他们仨喝翻的架势。
这两年,周围的人?和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换做当初,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三个人?竟然?会和兰音成为朋友,在一张桌上侃天说地。
如今,宋秉辰在他父亲的美术馆任职,陆听夕考进了本校的研究生?,继续钻研商科。他们在毕业后确定了恋爱关系,有盛愿从中充当和事佬化解矛盾,两人?的感情还算稳定。
兰音则孑然?一身,她的脸蛋漂亮,又会聊天,成为了短视频网站上小有名气?的网红。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兰音的酒量深不见底,陆听夕和宋秉辰两个人?和她车轮战,依旧被双双撂翻。
盛愿知道自己什么酒量,没加入他们,慢吞吞的小口?啜饮。
吃完饭后,盛愿和兰音合力将烂醉的两人?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去?。
“还有一间卧室,你要不在这里住下??我睡沙发就行。”盛愿乒乒乓乓的收拾地上的空酒瓶。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兰音向他招手,“明早再收拾,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盛愿不和醉鬼计较,走?过?去?,和她一起在窗前的软毯席地而坐,房子是地暖,毯子被烘得热乎乎。
咬咬也蹭过?来,在两人?身前四仰八叉的一躺,呼哧呼哧吐着小舌头,小肚子撑得溜圆。
窗外俨然?是天寒地冻的凛冬,落雪纷纷,雪上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会被覆没。
兰音盯着那扑簌簌落下?的雪片,毫无征兆的开?口?:“你这两年里,有见过?先生?吗?”
盛愿正乐此不疲的揉着咬咬的小肚皮,闻言,动作微不可?查的一滞,“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兰音语气?淡淡,缥缈得像雪,“就是感觉你有点孤独。”
“我怎么可?能会孤独,不是还有你们陪着我吗?”
“真?的?”兰音明显不信,“说实话,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你们会分开?,毕竟先生?对你那么珍视,谁看了不羡慕。”
“你多想?了……先生?只是把我当做寻常晚辈看待,可?能是看我太可?怜,才会上心照顾。”盛愿眸光黯然?,浅白的淡色浮光落在他身上,为他纤瘦的身形笼上一层清渺的白辉。
后来聊了什么,盛愿就不记得了。
酒意席卷而上,虽然?分量微不足道,被暖气?一熏,也觉得飘飘然?。
盛愿抱着膝盖久久坐在窗前,正如从前无数个孤独难眠的夜,浅色的眼眸漾进雪光,思绪落入没有边际的夜空。
雪落的清辉淌进房间,照在地板和毯子上,照不亮他无可?诉说的孤单心事。
这两年,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接近他。
他面上虽然?永远是一副温和模样,内心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视同仁,不允许任何?人?以除了朋友和同事的身份走?进自己的世界,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情感。
值得一提的是,林峥已经与盛愿建立了出生?入死的深厚友情,时不时就会和他闲聊,话里话外偶尔会夹杂一两句先生?的近况。
盛愿从这些琐碎的信息中得知,先生?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伦敦,而且他的胃病依旧不见好转,令林峥很?是担忧。
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从前的生?活,好似一场梦。
梦做了一百回?也不会成真?,他是这场单方面迷恋中的败者,也是唯一的参与者。
他甚至曾妄想?这是一场飞蛾扑火,却没发现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折断了翅膀。
他很?庆幸,这场梦能够及时醒来,没让他梦过?太遥远的地方。
人?总是用?失去?来衡量拥有时的珍贵,他这短短的一生?,又值得拥有多少个五十年难遇呢?-
无尽的雪飞掠,白如梦境。
这场雪下?了很?久,硕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像抖落的羽绒。
盛愿依旧在深夜下?班,他有自知之?明,完全不相信他的车技能支撑自己把车完整的开?回?楼下?,于是提前约了车,站在路边等司机接他。
街上人?来人?往,四处是流动的霓虹,映照在干净的雪地上,流转出调色盘一样斑斓的荧光。
盛愿被寒风吹得哆嗦,站在路灯下?裹好围巾,看着呼出的热气?在飘雪的夜空中变成一团白茫茫的雾,飘然?散开?。
这两年,盛愿出落得愈发干净漂亮,安静时像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美好景致,精致,清冷,轮廓柔软而脆弱。
纤细的睫毛拓下?淡淡阴影,清澈透亮的淡色瞳孔如同覆着莹亮的冰晶,仿佛世间的所有色彩与光线都愿意停驻在里面。
盛愿就静静的站在光辉暗淡的街角,发梢坠着晶莹剔透的雪绒,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美人?画卷。
雪落在皮肤上,俶尔融化成一小粒水,凉得他缩了缩脖颈。
昏昧破败的路灯光线洒落,雪斜飞穿过?,于是每一片雪花都泛起被烧焦的颜色。
紧接着,一把黑伞蓦然?出现在路灯下?,顷刻将所有的光线隔绝,自上而下?的阴影将他全然?笼覆,一并遮住了落向他的身体的雪。
盛愿恍然?抬眸,轻微侧身。
他一瞬间恍然?,怔怔无言。
那把黑伞依旧慷慨的向他倾斜,遮去?了他头顶的雪,染白了男人?的肩,
坠在手腕的那一粒红透的痣,再一次晃了他的眼。
仿佛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雨夜。
牧霄夺一身黑色大衣,深灰高领,长裤笔挺、纤尘不染,一如从前。
周遭人?群如流,那道修长的身量背对寒夜,仿佛流动光晕中唯一静默的冰冷剪影。在这个来去?匆匆、无人?为此驻足的街角,他毫无征兆的出现,为另一人?撑起一把伞。
即便过?去?很?久,被真?正淋湿的人?,似乎只有他。
“……先生?。”盛愿心潮起伏,哑然?唤他。
牧霄夺没有应声,一双眸微低,点着墨色。那双本就天生?冰冷的眉眼沉寂下?来时,漠然?到令人?心生?畏惧。
盛愿曾幻想?过?很?多次与他再遇的场景,在伦敦街头,在翡冷翠的维琪奥桥……抑或一生?都不会重逢。
他大脑空白站在原地,深深呼气?、吸气?,骤然?紊乱的心跳使?他的指尖泛起酥麻,炙热滚烫的血好似顷刻间传遍了僵冷的四肢。
他默然?良久,声线隐隐不稳的问:“您怎么会在这里……是路过?吗?”
牧霄夺的面容依旧深邃无暇,骨相凌厉。时间对他是如此的宽容,没有在他的脸上刻录下?丝毫痕迹。从挺拔的鼻梁到清冷的薄唇,与两年来反复出现在盛愿脑海的梦境别无二致。
“不是路过?。”
盛愿听见,自己那颗寥寂许久的心脏再一次开?始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第58章 chapter58
弥漫无尽的雪锁住了这座城市的容貌, 空茫的白充盈着街巷。
连缀的彩色灯串牵起道路两侧的瘦松,临街的店面已经为几天后的圣诞节做准备,玻璃门后灯火通明, 繁华灯影在?泛雾的车窗后萎缩成一片睡意朦胧的光点?。
盛愿坐在?副驾驶, 宽大的棉服罩住了他?拘谨的身体,自然也?没人发现?他?紧绷一路的脊背。
空调开?着暖风,一冷一热熏得他?有点?头晕脑胀,轻轻拉低围巾, 又将棉服拉链敞开?一点?透气。
“热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牧霄夺已经将空调调低了几度, 没留给盛愿回答的时间。
盛愿咬得唇瓣微微塌陷,不言不语的将身体轻微向后靠,缓慢松懈力气的脊背后知后觉感到?酸。
大抵是鬼迷心窍吧。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看见那把偏心的伞, 听见先生说送他?回家, 心里竟没能生出一丝一毫礼貌拒绝的想法,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上了车。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对先生的绅士风范依然没有抵拒的能力。
雪夜的路况极差, 能见度低, 路面的雪被?压得紧实?, 又覆上一层绒绒的新?雪, 车轮碾过去出溜打?滑。
牧霄夺单手扶着方向盘,将车速始终保持在?三十左右,开?得平稳。
沉默因子在?车里缓缓漫延, 沿着皮肤攀援而上。
盛愿没想到?他?们的重逢竟会这么?尴尬, 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似的,一句话没说就已经开?始口干舌燥。
他?轻不可察的偏首, 侧眸看过去——
牧霄夺目不斜视,面容冷漠,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他?还是看见了男人藏在?衣摆下抵着胃的手,以及那稍有收紧的眉心。
“……先生,”盛愿斟酌着开?口,“您的胃病好点?了吗?”
“不碍事。”牧霄夺声音沉沉如雪山冰息。
盛愿为他?毫无情绪的字眼落寞的垂下眸,关心的话似乎也?变得无从开?口,沉吟片刻,又鼓起勇气问?:“您这趟回云川,还走吗?”
牧霄夺慷慨的和他?多说了几个?字,“临近年关,我回本部视察。”
“……哦。”盛愿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两年,他?并非一眼都没有见到?先生。
作为金融领域的领军人物,先生经常会受邀出席各种会议。
隔着一层薄薄的屏幕,他?看见先生身处庄重深沉的氛围,平静理性的提出个?人见解,气质斐然。
四月春深,牧家老太爷过世的消息几乎传遍,各路商业巨鳄纷纷前?往吊唁,大批记者围堵追悼会现?场。
铺天盖地的媒体照片中,他?在?人海茫茫中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肃穆身影,仅仅一眼,他?念念不忘至今。
如今的牧霄夺不再像从前?那般温柔,这大概是时间在?他?身上唯一留下的疤痕。
他?顺着这道疤,撕开?了伪装和善的皮囊,明晃晃以冷淡和薄情示人。
抑或他?本就不温柔、从来都无情,虚与委蛇似乎也?是他?的特性,这只是他?的众多假面之一。
层层伪装褪去,真正的牧霄夺,令人不寒而栗。
车程过半,牧霄夺主动和他?搭话,“你每天都这么?晚下班?”
盛愿说:“偶尔,我最近接了一个?新?项目,制作组催的比较紧,我想在?元旦之间把它赶完。”
“工作还顺利吗?”牧霄夺随口寒暄。
“还好,挺顺利的。”
牧霄夺低眸瞥了眼盛愿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我看了你这两年的代?表作,他?们对你的评价很高。”
“您听了我配的广播剧吗?”盛愿惊讶道。
“没听。”
盛愿尴尬的默了片刻,而后低低的说:“……也?对。”
“这之后,你有没有去过壹号公馆?”牧霄夺问?。
盛愿摇摇头,“怎么?了?”
牧霄夺说:“你的玫瑰开?了一次,春天的时候我回去看过,很漂亮。”
“是吗……那很好。”盛愿垂落眼睫,出神的望着窗外寂落的灯火,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能被?您看到?,它们也?不算白活。”
盛愿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无话不谈。
两年空白期产生的巨大隔阂无时无刻不横亘在?两人之间,而亲手抹去这段关系,使之不复存在?的人,是他?。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构建一段亲密关系需要几个?月,并且需要长久用?心的维持,崩塌仅在?顷刻间。
两相无言,唯余沉寂。
然而,多么?缓慢的路途也有驶尽的那一刻。
牧霄夺将车徐徐停在?居民楼楼下,这一路上,胃部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还因为过度吸入冷气而变本加厉。
他?眉心微蹙,忍着不适偏首看过去,发现?盛愿已经在?这长久的车程中睡着了。
即便两年不见,盛愿在他面前依然是一副全身心信赖的模样,这点?令他?感到?颇为愉悦。
他?无声的注视盛愿,看他?乖顺的窝在?暖融融的围巾和棉服里,白肤透出一点?嫩粉,垂下的睫毛纤细,眉眼温软,那张小?巧柔软的嘴唇轻轻抿着,短发茸茸微翘,下颌的弧线像盈盈的玉。
牧霄夺毫不掩饰的承认,他?对盛愿拥有超脱禁。忌的渴望,而这份渴望显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归于消泯。
时间在?他?这里,是催化剂。
他?长久静默的生命被?这个?活泼生动的灵魂搅乱,便再难回归平静。
牧霄夺可怕的控制欲在?盛愿身上得到?了极端的体现?,几乎是令人窒息的程度。
两年间,他?在?盛愿身边安插的人不止一两个?,为了避免盛愿怀疑,这些人有时会以朋友或者邻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和他?接洽的合作伙伴,身份也?同样存疑。
如果盛愿知道他?做的这些事,会被?吓跑吗?
牧霄夺淡然处之,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在?做事滴水不漏这件事上,他?有绝对的自信。
牧赟是牧霄夺心中的咒,他?的死,使牧霄夺的本性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仿佛突然拥有本体意识的牵线木偶,一根一根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链条扯断,剥皮抽筋般撕掉了几乎和整张脸完全粘合的假面,鲜血淋淋的站在?原地,如同第一次拥有生命的人。
“牧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句反复被?牧赟挂在?嘴边的话使得牧霄夺耳濡目染,他?心知肚明,牧家早已烂透了核,而清理祸根正是他?作为家主的职责和权力。
为了避免后者的发生,在?牧赟死后,牧霄夺开?始着手铲除牧家的异己,任何阻碍集团发展或对自己无用?的累赘,都遭到?了他?无情的抛弃。
他?掌控着这个?家族的规矩,任何违反规则而得不到?修正的人,必将迎来出局。
半年间,这个?庞大家族几乎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随着某条连接东南亚的黑色产业链惨遭披露,多名牧氏直系人员接连被?送入牢狱,其中还包括牧霄夺的亲叔伯。另有数十个?牧氏小?辈被?家主无情除名,前?途渺茫。
虽然众人从始至终不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但看见牧霄夺对此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极为配合警方、大敞牧氏大门任其调查的态度,不禁阴恻恻暗骂他?六亲不认。
牧霄夺却自认无愧于心,哪怕站在?牧赟面前?,他?也?能毫不违心的说出一句——“这都是为了牧家好。”
虽然过程的确残忍了些。
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牧海英从政二十年间的大小?污点?全部以不入流的手段进入牧霄夺的手心。
如今,他?迟迟未选择动手的原因,一是那场车祸的真相还没能调查清,二是此事涉及官场,牧海英长久的从政生涯,早已为她攒足了强硬资本。如果不能将她彻底掀翻,她永远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牧霄夺不比她官场得意,做起事来总是束手束脚,所以他?在?等?待一个?能够将牧海英彻底倾覆、永无翻身之日的机会。
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现?在?的牧霄夺,早已不是那个?悬挂在?镣铐下庸庸碌碌的囚徒,他?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庞大家族不可忤逆的存在?。
而这一天,他?选择来见盛愿,以抚平自己内心的妄念成灾。
他?说这不是路过,是真话。
牧霄夺没有选择将盛愿叫醒,压低身量凑近,安静的低眸垂视他?乖巧的睡颜。
盛愿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纯粹,让他?心动。
牧霄夺回到?壹号公馆后,没有一天不住在?盛愿的小?卧室,那些小?熊只能被?迫忍受这个?不速之客一次又一次的霸占它们主人的房间。
于是,牧霄夺的梦里也?是盛愿,笑意盈盈的模样,闹脾气时红着眼睛不说话的模样,委屈巴巴掉眼泪的模样……他?在?梦里见他?千百遍。
如今,魂牵梦萦的人就这样乖乖软软的睡在?身边,对他?毫无防备,叫他?如何抑制心动?
牧霄夺像受到?某种蛊惑一般,鬼使神差的低下头——
这一刻,他?没有思?想,更没有克制。
白日里,他?是被?利益驱使的精明商人。然而盛愿的出现?却使他?的理智罕见处于下风,汹涌的情绪已然覆没了他?的心腔。
距离越来越近,牧霄夺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轻浅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盛愿独有的、清冽的淡香。
杂乱呼吸的交缠激起神经的酥麻,牵连心脏也?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而泛起颤栗。
鼻尖相抵那一刻,盛愿蓦然惊醒,一双浅色的眸直直撞进他?的眼中。
来不及收回动作,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牧霄夺迅速按下副驾侧边的卡扣,安全带随之解开?。
他?恍若无事发生似的回到?驾驶位,平静的说:“你家楼下,到?了。”
盛愿眨着不甚清明的眼,懵懵的应好。
牧霄夺抬手关掉空调,对他?说:“在?车里坐一会儿再下去,一冷一热别感冒了。”
盛愿呆呆的坐在?座位上醒神,抬手抹了下不存在?的口水,分不清刚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现?实?。
“我睡了多久呀?”他?问?。
牧霄夺答:“一路。”
盛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和他?道谢,等?到?薄汗落下,又匆匆告别。
他?拉开?一侧车门,寒风瞬时席卷而来,冷得他?打?了个?寒噤。
牧霄夺目光追随着盛愿下车离开?,他?没有启动车子,他?感觉他?们今晚绝对不会如此草率的结束。
他?的预感绝对正确,因为在?下一刻,他?得到?了一个?回眸。
盛愿脚步微顿,转身看向他?,犹豫片刻,又走回来。
牧霄夺不自觉收紧握在?方向盘的手,选择将这一刻的主动权放进盛愿手里。
盛愿拉开?车门,探进一个?小?脑袋,“先生,要不您和我一起上去吧,我做些热乎的东西给您暖暖胃。”
那一瞬间,牧霄夺知道,他?不可能再放手了。
第59章 chapter59
深冬岁馀的寒夜, 凛意入骨。
在楼底稍微停留会儿,都觉得鼻尖坠着?一点霜花般的寒意。
空寂的楼道响起两道清静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最终在同一扇门?前停下。
大门?开合, 将漫天大雪与寒冷隔绝在外。
盛愿从鞋柜找出一双新拖鞋,说:“这是备用的,没有人穿过。”
牧霄夺低声道谢。
咬咬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吐掉嘴里的玩具, 啪嗒啪嗒踩着?小爪子,一溜烟跑过来。
盛愿揉它的小脑袋, 翘着?尾音问它:“还记得这是谁嘛?”
咬咬见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主人身边的陌生人明显愣了一秒,高高翘起的尾巴落下,小心翼翼的凑过去。
过了会儿,小狗似乎闻出这就是它小时?候住的大庄园的主人, 兴奋不已的在他腿边转来转去, 尾巴摇的像螺旋桨,喉咙里不断发出“嘤嘤”的哼唧声。
“它认出来了呀。”盛愿轻轻笑了笑。
牧霄夺道:“看来没白养。”
玄关并?不宽敞,两个成年人站在这里摩肩擦踵, 有些拥挤。
盛愿尽量往墙边靠, 慢吞吞脱着?厚厚的棉服。
牧霄夺将脱掉的黑色大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顺手把?盛愿脱下的围巾和棉服也挂了上去。
距离陡然拉近, 盛愿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凛然的寒意,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又欲盖弥彰的低头蹬掉脚上的鞋子, 换回拖鞋。
垂眸时?,牧霄夺不经意看到那条他亲手系在对方脖颈的月牙项链, 眼神微微一暗。
下一秒,项链又被盛愿习惯性放到衣领后,只留下一小截银链。
牧霄夺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抱起撒娇打滚的小狗,转身往客厅走,“可以参观一下吗?”
“……可以。”盛愿看着?男人高挑的背影,悄悄摸了下发烫的耳尖,感?觉屋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足了些。
客厅不算大,却很温馨,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气息。
墙角立着?一颗显眼的圣诞树,树杈上挂满了各色彩灯和装饰,树下放着?咬咬的小狗窝。沙发上铺着?小熊图案的沙发布,松软的杏色靠枕,小茶几上摆满了零食和饮料,茶几下面铺着?一块松软的地毯,散落着?几本摊开的广播剧剧本。
盛愿踩着?毛茸茸的拖鞋走过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牧霄夺身后,又偷偷把?咬咬乱丢一地的玩具踢到茶几下面。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牧霄夺微微侧身看向他,手指还揉着?咬咬粉红色的小耳朵。
盛愿点点头,“嗯,偶尔会有朋友过来玩。”
“现在还画画吗?”
“画的很少了,配音的工作一忙起来,就很少能?抽出来时?间。”盛愿回答,又道,“我去给您做一点暖胃的东西,您是想?喝红糖姜茶还是红枣汤?”
“热水就好。”
盛愿愣了愣,“……您是还有工作着?急回去处理?吗?”
他面上向来藏不住情绪,轻易被人察觉到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失落。
牧霄夺回答道:“不着?急。”
“那……那我还是给您做红糖姜茶吧,很快的,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说罢,盛愿急匆匆转身走进厨房,生怕他反悔似的。
厨房响起小煮锅工作的声音,盛愿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在沸腾的褐色茶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翻涌而?上的气泡接连破裂,将他的影搅乱。
片刻后,他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杯子回到客厅,他不喜欢姜味,就给自己沏了一杯红糖水。
牧霄夺向后靠坐进沙发,手里拿着?一只一按就吱呀响的小玩偶。
咬咬呼哧呼哧吐着?小舌头,激动的在地毯上蹦来蹦去。
等到牧霄夺将手中?的玩偶丢远,咬咬立刻撒开小爪子追过去,按住玩偶凶狠的撕咬一番,又乖乖叼回来,期待的望着?他。
“你当没人嫌弃你的口水。”牧霄夺瞟了眼湿漉漉的小玩偶,别开眼,不再理?会它。
盛愿没忍住笑了笑,把?杯子放在小茶几上,刚要走去另一侧的小沙发,却被人忽然拽住了手腕。
盛愿诧异的看了眼那只松松垮垮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不解的“嗯?”了声。
牧霄夺看向身边宽敞的位置,“坐这里。”
盛愿抿了抿唇瓣,找不到和牧霄夺较劲的理?由,于?是乖巧坐在他旁边。
他双手捧着?杯子,慢慢吹散表面的热气,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拘谨得如同客人。
盛愿低着?眸,目光不经意落到牧霄夺不加任何配饰的尾指。如他料想?一般,那枚忠诚的尾戒没有留下半分存在过的痕迹。
这两年,新闻上没有报道过先生婚配的消息,大概和当年的Roise小姐也只不过一场无疾而?终罢了。
牧霄夺看不出盛愿心中千丝万缕的思绪,松散的向后倚靠,偏头看他。
盛愿的确长开了一些,五官更加精致立体,眉眼却温和润泽,悄无声息的拥有了每个成年人身上不尽相同的气质。
他依然是记忆中?生动、鲜活的模样,却不再无助的依赖别人,没有令任何人失望的长成了一个外表坚硬、内心柔软的大人。
盛愿注意到他直白的目光,不自然的抬手蹭了蹭鼻尖,“……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为什么?这两年都没有联系过我?”牧霄夺毫无征兆的开口。
盛愿显然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祭在台面上谈,低头绞着?手指,小声喃喃:“我有联系过的……”
“和林峥?”
盛愿点点头,“这样也算联系呀,而?且,您不是也没有联系过我吗……”他没来由感?觉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牧霄夺偏低了首,慢条斯理?的续上,“我把?握不准你的心思,可能?我的贸然打扰,会让你觉得为难。”
盛愿疑惑的问:“您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你当年离开的原因,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是因为我,或许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会更好。”牧霄夺回答道。
“不是您的原因,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盛愿无声叹了叹,事到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您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吗?”
“没什么?原因,只是想?见你。”
盛愿一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躁又开始在心底蠢蠢欲动,“……您、您不要说这种话……很奇怪。”
“为什么?会奇怪?”
盛愿说不上来,从进门?那一刻起,他的脑子就乱得不行。强烈的心悸甚至使他无法正?常思考,像个代码错乱的小机器人一样反复重?复道:“就是……就是很奇怪……”
牧霄夺对他的回避视而?不见,直视他闪躲的眼神,“如果我的话让你感?觉到不舒服,那么?我提前向你道歉。”
“……”
这般生疏和礼貌,仿佛在心头狠狠砸了一块石,压得胸口发闷似的疼。盛愿蓦地红了眼圈,不敢开口说话。
男人修长的手指揉过他的眼角,指腹若即若离触碰耳垂。盛愿一动不动,像被咒语定在原地,任由那只手抬起他的下颌。
皮肤相接处充盈高热,眼神,动作,两年的漫长空白期造成的巨大空虚不知如何才能?填满。
情感?,使人之所以成为人。
只要人还仍旧存在着?,情感?就不可能?会被抑制。
就好像呼吸、吃喝、睡眠一样,是本能?,活着?的人都有本能?,无法被改变,无法被驯服,无法被剥夺的。
牧霄夺一瞬不瞬的低眸注视他,瞳仁漆黑,冰冷,致命的气息如缓慢下坠的雪崩,带着?能?将人湮没的灭顶恐惧压了下去。
炽白的灯光将牧霄夺挺拔的身影笼下,如阴翳缓缓浸漫过盛愿,直至将他全然笼覆。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面颊,将那一小片皮肤浇得滚烫。鼻尖轻轻相抵的那一刻,盛愿倏然回神,下意识伸手推他,喉咙里憋出一串声音——
“舅舅——”
牧霄夺蓦然一顿,似乎被这一声充斥纲常伦理?的称呼拉回了理?智。
他看见盛愿惊慌失措的眼神,感?受到胸腔处抵着?一双柔软的手,如松软的棉絮。
牧霄夺沉吟片刻,拉开一些距离,给盛愿留足呼吸的空间。
手掌却依旧覆在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炙热体温伴着?激烈的心跳将他包裹。
“你这声‘舅舅’,叫得不违心吗?”牧霄夺的嗓音低沉,危险。
盛愿像只受惊的兔子,埋着?脑袋,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存在所谓的伦理?,你我都清楚。”
牧霄夺眸光沉沉,静静端详他,白皙的脸,紧抿的唇,以及内眼角一粒颤颤巍巍的咖啡色小痣。
“如果你刚才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就这样喊,我可能?还会装模作样陪你演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盛愿难以置信的抬眸,俶尔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漏跳一拍。
手掌下男人的身体仿佛千钧重?,任他如何用力也动摇不了分毫。
“您、您是喝醉了吗?”盛愿期期艾艾的开口。
牧霄夺再一次为他神奇的脑回路感?到迷惑,“我今晚开车把?你送回来的。”
“那您……”
牧霄夺打断他的话,微凉的骨节碰一碰他滚烫的颊,明知故问:“你的脸很红,为什么??”
“因为……因为很热……”
牧霄夺没有拆穿他拙劣的借口,依旧寸步不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问题反反复复抛向自己,盛愿的脑子现在乱的像一锅粥,根本回答不上来,被他逼问的快哭出来,声音颤抖的说:“……我不知道,我、你不要再问我了……”
牧霄夺心软了一瞬,可事已至此,他不打算就此收场。
“我只要你的一个回答,如果你想?和我继续维持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亲戚关系,那么?我可以陪你演,从今以后对今晚的事绝口不谈……”
盛愿红着?眼睛堵他的嘴,“呜呜不许你再说话了!”
牧霄夺眸中?划过一丝不屑,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悬殊的力气使他轻而?易举将那只软绵绵的手拉下,捉在指间没有放开。
随之而?来,是男人落下的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指尖。
男人的唇面干燥,触感?却很柔软。
盛愿一惊,迅速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不可置信的看着?牧霄夺,从里到外瞬间红透了。
一个很快很轻盈的动作,发生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几秒之内,而?他被放大的感?知,却绵延到浑身上下,经久不散。
热意逐渐膨胀,滚烫的触觉里,他听见牧霄夺低沉的声,些微沉哑:“如果你也不想?,回答我,拒绝我……或者给我一个以正?常身份追求你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你走……”盛愿被牧霄夺这幅从来没见过的模样吓到,睫毛都被泪意浸得湿漉漉的。
“我现在脑子很乱……”盛愿的声音近乎哀求,用力推他,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喘息,“你快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室内静滞几秒,恍如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牧霄夺起身离开,脚步沉静的走向玄关,从衣架取下自己的大衣,站在那里,背影竟有几分不易被察觉的落拓。
他微微侧身,看向盛愿,说:“我的号码没有换。”
像是无心,又像意有所指。
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盛愿像只油锅上的虾,慢慢蜷缩身体。又一头扎进沙发角,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用抱枕蒙住脑袋,装作睡熟的模样。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一定是梦,等睡醒之后就不会再记得了……
良久,抱枕下发出细微的、不堪忍受的声音。盛愿腾地坐起身,小脸被热气闷得红扑。
一旦他闭上眼,脑子里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开始自动播放牧霄夺说的那些话,咒语一样反复折磨着?他的心脏。
居然说什么?……追求他?
盛愿从来没奢望过这种可能?,哪怕是在无人知晓的梦里,所以他在听到的那一刻,下意识选择逃避、将他推开。
又过半晌,心脏终于?镇定下来,盛愿缓缓抱住膝盖,目光呆滞,漫无边际的落去角落。
下一刻,淡色眸中?划过一抹银亮,他瞬间睁圆了眼,伸手翻开茶几的零食袋,发现下面赫然躺着?一块银色表盘的百达翡丽。
所以他才会撂下那句不清不楚的话……
来不及思考,盛愿立马光脚跑到窗边,楼底的车已经不见。
他翻出那串久远的号码,指尖颤抖,犹豫不定。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两三秒钟后,电话被接起。
盛愿赶在对方之前开口,开门?见山道:“您的手表落在我这里了,要不您回来一趟,还是我给您送……”
“明晚我会亲自过来取。”
电话干净利落的被挂断,不留余地。
第60章 chapter60
明日冬至, 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的城市,即将迎来一年之中最漫长的黑夜。
周末前的最后一次加班终于结束,《斜阳》剧组临时?决定出去聚餐。天?寒地冻的天?气?, 火锅店的生意格外?火爆, 几?人正忙着预订位子?。
会?议室的角落,盛愿孤零零窝在?电脑后面整理音频,没?参与他们的讨论。
“愿愿,你不一起去吗?”向笙屈指敲了敲电脑, “大家?准备走咯。”
同事也走过来,催促道:“是啊, 项目组聚餐,我们导演怎么能不去?小愿快点收拾东西……”
盛愿摘掉一半耳机,倦倦的抬眸望她,兴致恹恹的说:“我就不去了, 审完这集之后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向笙绕到办公桌后,抬指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还好, 不是很热。”
“可能昨晚没?睡好吧。”盛愿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我感觉也是,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向笙略有遗憾,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赶紧忙完,早点回家?。”
“好,拜拜——”
目送同事们兴高采烈出门嗨皮, 盛愿默默收回视线, 目光落回电脑屏幕,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鼠标, 反复拉动进度条。
这段音频他已?经听了好几?遍,快把整集的台词都背了下来,如此浪费宝贵下班时?间的行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手?机倒扣在?桌子?上,透明壳后夹着一张咬咬的照片。
盛愿将手?机翻过来,漫无目的地划掉几?条软件通知,又把手?机反扣回去。
怕他突然打电话,又怕他不打电话……
脑子?里仿佛有两股纠缠的力量在?不断撕扯,僵持不下,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盛愿不堪忍受的把脸埋起来,感觉自己还真是好拿捏。
以前寄住在?壹号公馆的时?候,牧霄夺的一举一动都能牵连他的神经,影响他的情绪自如收放。
即便两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依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被这股不知名的慌乱挟裹,一整天?心神不宁。
甚至罕见的在?工作上出现了失误,虽然只是些细枝末节的小错误,可放在?他身上简直是闻所未闻。
昨晚,他们的情绪都有些失控。
那脱口而出的几?句话,兴许牧霄夺自己都没?放在?心上,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走的时?候又那么潇洒,没?准睡醒一觉就能把这茬全部忘掉。
唯独他一人兵荒马乱、辗转反侧,快把墙皮抠漏。
真是没?出息啊盛小愿……
“嗡——”
手?机蓦然一阵震动,盛愿上了发条似的蹭地挺起背,翻开手?机一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直直闯进眼底,眼见他整个人开始慌张起来,心脏怦怦乱跳。
他的手?里像捧个烫手?山芋似的,接又不敢接、挂又不敢挂,接得太急显得自己一整天?都在?等这通电话,接的太慢又怕对面等不及挂断……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胸臆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拧巴。
盛愿原地打坐,徒劳的做了几?次深呼吸,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才堪堪在?挂断前接通电话——
“……喂?舅、舅舅?”
声线颤颤巍巍,刚开口就露怯。
听筒的另一端短暂陷入沉默,似乎是对这声不伦不类的称呼感到迟疑。
这大概是盛愿的习惯使然,牧霄夺没?有刻意纠正,总比礼貌疏离的一声“先生”亲近。
良久,牧霄夺开口,声音低若耳语,“再不回家?,狗要饿死?了。”
盛愿朝窗口的天?色望了一眼,浓郁的夜漫浸那双浅淡的眸,眼波流转,“晚两三?个小时?而已?,咬咬可以忍的……”
“你觉得,只有它在?等你吗?”
“嗯?”
牧霄夺处事姿态与行事逻辑永远是成年人那套,能在?充斥虚情假意的上流圈层占据高位的人,说话都隔着层如烟如雾的纱,更何况是一位精明利己的商人。
两人客观的错频,说不清对错。
慢慢吞吞回旋许久,盛愿才听懂他这话的余音。
他纠结的心意彷如被揉搓在?手?指的页角,铺不平也展不开,慌不择路扯了个借口,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今晚可能不能去见你了……同事们约我一起去聚餐……”
电话对面隐约一声清脆动静,男人的声音伴着这团青烟散开,卷上烟草的涩,“你的同事刚从我身前经过,没?找见你,早知道我再仔细看?看?。”
盛愿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盛愿,你没必要躲着我。”
面对这明晃晃避之不见,牧霄夺出奇的平静,像终年沉寂的旧雪,留不下半分浅浅的风痕。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下班,别忙太晚。”
说罢,他轻轻落下手?机,手?指偏向挂断键,明灭的光影中,盛愿慌张的声音隔着簌簌风声传进他的耳中。
“我马上就出去,半分钟!”
盛愿把身上的毯子一丢,胡乱裹住棉服,迈开步子?跑出去。
寒冬腊月,扑面而来的凛意让他止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台阶,站在?柔软的雪地里,四下里扫一圈。
那道浸透在?寒夜中的背影,限制了盛愿的目光。
仿佛身处相机的取景框,他和他周围的世界,成为了下一刻定格的全部。
夜深如墨,凛冬最寂静的时?分,雪绒纷飞,落在?白肤化作一瞬凉意。
高楼大厦之间,牧霄夺背影萧瑟,熨帖的驼色大衣上落着细小的雪粒,在?猎猎风中扬起挺括的角度。
他站在?被圣诞装饰缠了满身彩灯的杉树下,身畔掠过声色浮光,指间明灭闪烁着一粒猩红的光,稀薄的白雾在?他身前飘散,仿佛文艺电影中一闪而过的镜头。
许多年后,盛愿对于冬天?最长久的记忆,依然是他立在?寒风中的背影。
他说不上哪里难忘。
可能有些人,天?生让人很难忘吧。
他不敢再看?,倏然低下头,多看?一眼他会?贪心、会?有果报。
牧霄夺轻微偏首,晦暗不清的眼神停留在?盛愿身上,冷峻的面容在?漠然时?分最出尘。
他单手?将烟蒂的红火捻灭,觉不出烫似的,指尖染上烟灰,被轻轻拂落,继而迈步向他走来。
电话已?经被挂断,盛愿的手?里依然紧紧握着手?机,白肤因跑动而泛起淡淡红晕,发丝凌乱。
牧霄夺任由他那头发张牙舞爪,微微倾低了身,将小巧的拉链扣对上缝,拽住拉链头直接拉到最顶上,这才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灌一脖颈风,围巾呢?”
盛愿哪想得起什么围巾,触碰他的手?指凉得像雪,竟分不出寒风和他哪一个更冷。
斜风裹挟着雪粒子?吹刮着他的脸,牧霄夺侧身,为他挡了一面风。
想到牧霄夺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自己却赖在?暖气?房不肯露面,盛愿就觉得自责,仰起一张小脸看?他,眸中泛起盈盈水光,“……你干嘛?”
“是你说不想见我,我总不能太没?眼力见。”牧霄夺半垂着眸,任由盛愿将他的手?捉去,放在?手?心里焐热,“这是干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盛愿愤愤然,“你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哪有那么严重,少听林峥煽风点火。”牧霄夺不甚在?意,语气?淡然,“我怕错过你,又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在?外?面等,想着你出来,至少能看?一眼。”
盛愿收拢五指,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又问:“……那你干嘛不坐在?车里等?”
“如果捎你一程,这样能和你多待几?分钟。”
盛愿蓦然一哽。
换作旁人,这话还能判出几?分真、几?分假,抑或连伪装都不需要,天?生心无愧怍。
在?此之前,牧霄夺从未产生过与另一人交付真心的想法,他虽然拥有将别人的爱恋信手?拈来的本?领,却也有着一视同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会?说花言巧语的情话,轻佻的暧昧似乎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这段朦胧的感情竟也教?他坦然了几?分。
盛愿心尖蓦然泛酸,语无伦次的和他道歉,“对不起……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才……我很想你的,一点都没?有不想见你的意思……”
漆黑的眸中点着零星笑意,牧霄夺淡声:“能听见你这样说,我今晚就不白来。”
牧霄夺轻轻抽回手?指,指尖似乎也眷恋着他的温度,温热久久不散,抬手?揽着兀自低落的盛愿往另一侧走。
回到车上,被暖风吹了片刻,血液似乎才解冻,传遍僵冷的四肢。
牧霄夺穿得薄,感觉深冬臃肿的衣服影响体态,要风度不要温度。
黑色大衣沉稳却显得闷,驼色轻一些,和盛愿站在?一起,似乎也少了几?分隔辈感。
盛愿坐在?副驾驶,久久没?有动静,牧霄夺偏低了首看?过去,抬起指腹揉了下他殷红的眼角。
盛愿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难过中,小声和他道歉。
“做错什么了就都怪你。”牧霄夺说,“我乐意在?楼下等,站一个晚上也不关你的事。”
盛愿用力瞪他。
牧霄夺偏开眼,躲过这道没?什么杀伤力的眼神,下一刻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原地。
十二月这场雪来势汹汹,今早才有将将停歇的影。
路政沿街撒了盐,铲雪车两班倒铲了一整天?,才把这几?条重要的道路枢纽清理干净。
驶过半程,又等红绿灯。
盛愿偷偷觑着他的神情,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舅舅……这条路好像不是最近的。”
“是吗。”牧霄夺不过心的应他。
“嗯。”
之后就没?了下文,道也没?改。
车子?停在?第五个红灯前,牧霄夺看?着那不断倒流的秒数,毫无征兆的开口:“昨晚的话,你听进去多少?”
经历一整天?的消化,盛愿已?经能够接受牧霄夺正在?追求他这件事,低头绞着手?指,乖乖回答他:“嗯,都听进去了。”
牧霄夺颇为意外?,夸他真是长大了,换做从前,大概会?突发奇想躲到车座底下。
重利的商人永远只在?意结果和回馈,下定决心迈出这一步前,牧霄夺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所有,这些可能性被他揉碎了展开来,平铺在?两人面前。
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坏的结果。
“……即便最后,你依旧觉得不合适,不要因为拒绝而感到愧疚。我好歹也是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主动权永远在?你手?中,而在?我这里,你的意愿也拥有优先级。”
牧霄夺的语气?像雾一样寡淡,平静的向他阐述事实,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
但?即便明知石沉大海,也是期待能在?某一刻得到回音的。
盛愿忍着羞赧问他:“舅舅,你……你是喜欢我吗?”
牧霄夺罕见的怔了一秒,偏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那双漾着水波的浅眸中。
盛愿脸热,眼睫扑闪地恍若翻飞的蝶,害羞的模样让人心动,期待得到他的表白。
“喜欢。”
话落,两相无言,尴尬的因子?在?车内缓慢漫延。
盛愿害羞到了极点,胸腔是蓬勃的心跳,心尖是绚烂而又铺天?盖地的酥麻。
牧霄夺单手?抵着指骨,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面上看?不出丝毫异常,却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悄无声息红了耳尖。
车子?平稳停靠在?楼下,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盛愿兀自解着自己的安全带,发现牧霄夺迟迟没?有动作,诧异的问:“不下车吗?”
“不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盛愿有点失望,咬了下唇瓣,犹豫的说:“那……那我把手?表送下来?”
牧霄夺指骨轻敲他的额头,淡声道:“我就这样拿回去了,明天?又要找什么理由来看?你?”
“……”
盛愿嗫嚅着唇,想告诉他不用理由也可以,但?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手?指搭上车门,将要起身离开,又被一双手?轻轻拽住。
“……可以抱一下吗?”牧霄夺低声询问。
盛愿的神色微微展露一丝意外?,想他昨晚亲得那样自然,难为情的话张口就来,今晚怎么又忽然变得礼貌起来。
他轻轻“嗯”一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再度攀上脸颊,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犹豫着,悸动着,又在?期待着。
牧霄夺单手?解开安全带,一手?抚在?盛愿的后脑,另一手?绕过他的肩膀,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仔细,把人往自己怀里带,直到将他全然笼覆在?体温中,呼吸落在?他白皙的侧颈,立刻撩出一串红意。
一呼一吸间都是男人身上的暖意,仿佛浸在?舒适的温水里。
盛愿闻到大衣领口浅淡的烟草味道,挟裹着一分寒风独有的凛然,心头酥麻,手?指悄悄搭上他的脊背,鼻尖埋进他的颈窝,很小心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牧霄夺附在?他的耳畔,声音低柔的说:“我昨晚一直在?想,你在?我靠近时?表现出那样的抗拒,是不是因为我太心急,让你产生了困扰……我第一次追求别人,很多事情也在?慢慢摸索。所以,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了,别讨厌我,好吗?”
盛愿乖顺的贴在?牧霄夺的怀里,在?他的臂弯下悄悄地侧了点脸出来,露出一盏温柔明媚的桃花眼,声音轻软的问:“你昨晚也没?有睡着吗?”
牧霄夺坦然承认。
原来,夜不能寐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盛愿心里总算平衡了些,轻轻哼出一点点鼻音,黏黏软软的翘起尾音,“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呢。”
牧霄夺为他这一刻的自恋低笑了声,又道:“因为你,我才第一次产生想要恋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