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暂时不准备杀他了,但付野自觉耐心有限,阴晴不定是常事,说不准一个心情不好还是要弄死的。
难得大发慈悲,付野垂眸,不动声色敲打着他:“别让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更不准做多余的事。”
说完,付野略一停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锋利的双眉拧着,厌烦地补充道:“找别人也不行,我眼里容不下脏东西。”
云稚眼睛还红着,轻轻“嗯”了一声,挂着水花的眼睫如蝶翼般颤动。
领了宿舍钥匙出来,云稚就明显一副被拒绝后遭到惨痛打击的样子,浑身蔫蔫的,不是很能提得起劲来。
他越是没精打采,付野就越感觉今日心气顺畅。
“我……我想去取个快递。”云稚小声,喊了走在前面的付野一下。
付野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像是思索了什么,半晌后点点头:“可以。”
?
刚打算说让他先回宿舍,云稚就见付野自顾自纡尊降贵抬起手,帮忙推动轮椅转弯。
……没推动。
见状,云稚眼珠骨碌一转,闭紧嘴巴快速切换了手动模式。
轮椅缓缓调转方向,云稚坐在上面,姿态端正笔直,双手乖巧地搁置在膝头,脖颈细细一截,招摇地露着,半晌后略带羞涩地轻轻道了句谢。
付野移开了眼。
宿舍楼正门口去快递站距离更近,有六级台阶,轮椅上下并不方便。
自从不再能行走自如,云稚对学校各个地方台阶数量的了解程度堪比建楼大师傅。
就几步路,付野心情尚可,看在他今天还算听话的份上将人推出门口,随手连人带椅一并给他拎了起来。
!!!
半点准备都没有,云稚吓了一大跳,连忙抓着扶手稳住身体,一双睁圆的眼睛像被捏住了后颈的小猫。
平时他都是走后面的小门,那里不需要上下台阶,外面偶尔遇到需要上台阶的地方也会有好心的同学们主动帮忙一起抬一下。
哪有人像付野这样,一只手就把他稳稳当当拎住。
只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轮椅就落回了地面。
一时间心跳砰砰作响,云稚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电动轮椅重量不轻,他这么大个人坐上面,再怎么瘦也有个一百多斤,加在一起到了付野手里,竟然像随手拎了个包似的,丝毫没看出吃力的样子。
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隆起肌肉线条的手臂上流连了两圈。
云稚摸着自己飞快的心跳,扫了眼又高又壮的付野,只觉得那简单的黑t根本挡不住他浑身充斥爆发力的劲。
前几天早晨里发生的事情再次于眼前闪过,云稚慌忙移开了视线。
付野将他的变化收归眼底,看着他脸蛋红扑扑、眼神乱瞄,险险压制住了心底恶念。
眼珠子再敢往自己身上多看一下,付野保证,会亲手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给他摘了。
没了赏脸的兴致,付野松开推动轮椅的手。
金灿灿的阳光沿着河岸铺洒在石板路上,杨柳吹拂,掠动黄昏细碎的剪影,碧波闪烁其间。
云稚自己进了快递站,用两块卫生纸垫着手,拿着一个快递盒出来。
太脏了,他怕弄到衣服上,但看付野也不是能愿意搭把手的样子,只好自己尽量拿得远一些。
这家消毒湿巾便宜量大,云稚是他们家的老顾客。
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个在前小心翼翼将轮椅控制在最慢的速度上托稳盒子,一个在后面无表情,沉默无声地跟着。
三三两两的同学时不时从旁路过,柳昏花螟,朦胧罩住一幢幢四方高楼。
抵达宿舍楼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直愣愣蹿过来横插到两人中间,“同学!有你的礼物!”
付野嫌恶地快速退了半步,没让垃圾沾到半片衣角,毫不客气:“滚开!”
这人跑太快,云稚都没反应过,听见动静有些惊讶扭过头去看。
说要给付野送礼物的那个人冷不丁被他恶劣的态度吓得当场噤声。
场面一度凝固,云稚眨了下眼睛,小声开口,询问:“是有人给你送礼物吗?”
送礼物那人咽了口唾沫,顶着压力嗫喏半天,解释说:“是有人让我送来给这位同学的,那人姓系。”
他都来这栋楼底下蹲好几天了,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了正主,今天必须要把东西送出去。
那个姓系的给了他五千块的定金,说只要把东西送到,会给他五十万当报酬。
为了表示诚意,自称姓系的那个人还先把有五十万存款的银行卡给了他,说只要送到就告诉他密码。
五十万啊!!!
什么姓粗姓细的,付野不认识。
云稚看了付野一眼,见这人根本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尝试开口:“这袋子里是什么呀?”
送礼物那人身后放着一个大号黑袋子,目测高度约为165左右。
“呃……嗯,就是,一个娃娃。”
支支吾吾含糊了一下,他没敢直接说里面是个充气娃娃,还写了“万年单身狗必备神器”这几个大字。
感觉说了,这辈子都没机会拿到五十万了。
付野不是有耐心的人,等这一会儿已经觉得厌烦无比,根本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多耽误功夫,干脆直接上手提溜着云稚进了宿舍楼。
被强制拎进电梯,云稚瞄了他一眼,乖乖闭了嘴。
想到书里描写的那个内心温柔善良,体察民生艰苦的男主形象,云稚皱皱眉,起了点疑心。
难不成大四实习真的有用?两年后接触到社会毒打,这么拽的男主都学会懂礼貌了?
回到宿舍,云稚洗干净手,还抹了点护手霜,将自己收拾到香香的,后收到傅从心发消息来说有事情回家一趟。
晚上学了会儿习,云稚还进行了一个线上辅导。
小屁孩笨得要死,这么简单的奥赛题教两遍还不会做,真是浪费时间。
云稚麻木着脸猛夸了一箩筐的好话过去,把那小屁孩高兴到以为自己真的要聪明绝顶了。
很快,收到家长打来的课时费,云稚一秒阴转晴。
这个月的药买完后就没有大额开销了,未来几天都可以不用太努力,另外他还可以考虑换个手机。
这块手机用很久了,电池不太行,屏幕碎了也没修。
每次打开手机看着满屏裂纹,强迫症晚期的云稚都不得不承认一个真理——穷,包治百病。
等大家都洗漱好,云稚端着自己的小盆进了洗漱间,打好一盆温水浸泡毛巾,垫着防水垫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擦洗身体。
回忆一下今天的进展,他觉得进度还不错。
男人嘛,不要管他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就行。
据云稚观察,付野这人是真的很懒。
日常无社交,学生组织和社团活动一概不参加,课堂还会缺勤。
这几天,傅从心说,他们有一个老师挑明缺勤超过三次就挂科,付野直接消失走人,大有一上来就要先把三次机会消耗干净的架势。
关键他逃课也没干什么事,不出门、不睡觉、也不玩手机,就在宿舍干躺着。
傅从心吐槽好几次了,说这样很没素质,搞得他也总想回去躺着。
这样一个懒惰程度堪比退休大爷的人,愿意陪自己出门取快递……
“小云,你电话响了!”
室友刚好准备出门,站在洗漱间门口敲了敲,大声说:“没显示联系人姓名,陌生号码,但也没有骚扰或广告标注,要给你拿进去吗?”
云稚揪着防水垫挪到门口,伸长胳膊给他开了个缝。
拿到手机看了眼,归属地在卞家河。
嘴角一拉,云稚看着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没有接也没有挂。
一直等到自动挂断,对面打来第二遍,云稚才在临近挂断的时候慢悠悠接了起来。
对方上来先发了一通脾气,刺耳的杂音吵得头疼,拿远了手机等着他指责够了,云稚才开口:“不好意思啊张叔,我手机被人偷了才换的号,不是故意躲着您。”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语气缓和下来,苦口婆心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不容易,让云稚可怜可怜他,赶紧还钱。
云稚大受感动,当场发誓:“叔您放心,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肯定努力赚钱,不会让弟弟妹妹们没学上的。”
张叔操着一口方言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顿,云稚快速洗完了换下的衣服,连声点头应和,用夸张的语气描绘着:
“那肯定的呀,叔你放心,咱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种田人,党辉保佑着呢,只有那些欺软怕硬,走歪门路的人,才会遭到报应。”
张叔噎了一下,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但云稚态度良好语气诚恳,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最后只能提醒他说自己知道他大学在哪儿。
挂了电话,云稚面无表情把人标了个“傻逼328号,”,然后拉进了黑名单,打算花完剩下的话费就换号。
关机,手机放下,低着头继续洗澡。
他爸当年借了钱,还没来得及还上,人就没了,这些讨债的人一直在试图找他还钱。
开玩笑,他又没遗产可继承,当然不可能还钱。
水盆里倒映着清浅的人影,花洒打乱水面,溅出四分五裂的小水滴。
云稚仿佛看到了那场滔天的洪水,遮天蔽日,顷刻间吞没一切。
“啪——”
宿舍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里里外外一片漆黑,云稚骤然回过神,摸索着关了花洒。
京大是没有夜间强制停电的,可能是哪个宿舍使用了大功率引起跳闸,或者别的原因临时断电了。
洗漱间里完全透不进亮光,等了一会儿还没有来电的迹象,云稚伸手想去摸自己的手机,一不小心碰翻了架子。
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的腿砸了下来,云稚下意识一躲,从小板凳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一地的水。
澡都白洗了……
粘腻的感觉透过毛孔传递到四肢,云稚浑身难受得紧,各种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烦死了!
云稚抓起一旁的东西愤怒的想要用尽力气摔出去。
劲都憋到脑门了,举在半空中的手又落了下来。
这个贵。
又抓起一个——
……这个也贵。
云稚硬生生要把自己给穷哭了。
好在没有摔伤,他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缓和了一下情绪,又把1到328号傻逼挨个在心里骂了一遍。
骂完果然舒坦多了。
地上东西乱,云稚也不敢再乱动,身边还没有可以借力的撑扶物,只能压着性子喊了两声室友的名字。
室友可能没在。
云稚硬着头皮开口:“付、付野……”
付野面无表情地打着手电推开了门。
白光闪了一瞬,门又被“砰”一下大力关上了。
无声的暴戾甩得云稚耳朵一红,想也知道自己光溜溜坐地上很不是个样子。
谁、谁让你直接开门了啊!
云稚咬着唇红着脸生了会儿闷气,最终还是不得不压下其他念头,做小伏低求人:“付野……你、你就帮我打一下光可以吗,我找不到手机了。”
过了一会儿,付野举着手机伸进来,照亮了小小的空间。
云稚松了口气,连忙扒拉过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了手电筒照明。
“好、好了……那个、你可以再帮我拿一套衣服吗?在我柜子里,最上面的那两件。”
刚才不小心撞到东西,拿进来的睡衣也掉地上了。
云稚洁癖严重,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穿脏的,又不能光着出去。
……就,还好内裤没掉地上,不然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付野走开,很快又回来,抓着一套衣服递进来。
隔着一道门,云稚默默接过,不用看也知道对方那张冷脸肯定已经黑得吓人了。
擦好防水垫,又将自己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云稚换好衣服坐到干净的小板凳上,弱弱抱着手机出声:“付野同学……你还在吗?”
“……”
“没死。”
门外的声音又硬又凶。
云稚被凶了一脸,忍气吞声地咬着唇肉,软声软语祈求:“再帮我最后一个忙,扶我到轮椅上,可以吗?”
门外没有动静。
“我、我已经穿好衣服了,轮椅离我有点远。”
云稚爱干净,怕洗澡水溅到轮椅上,一般都会把轮椅放外面,扶着其他东西进来。
现在架子倒了,卫生纸也不剩多少了,总不至于要抹黑在这里收拾。
外面还是没有动静。
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不会搭理自己了,云稚心里有些泄气,正打算看看能不能自己再想想办法的时候,付野推开了门。
男人面色冷漠,径直走到云稚跟前,俯身弯腰,一言不发两手架着他的肩窝,直接像举小孩一样把云稚从地上托了起来。
云稚猝不及防,霎时寒毛乍起,一动不动任由他像搬物件一样移动自己。
随着视线的上升,付野那双平静幽暗的双眼以水平的角度近距离贴近。
极具攻击性的相貌在眼前不断放大,云稚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很快,他就被放到了轮椅上。
云稚握着手电,仰头看着付野松手,没什么表情地直起身。
……恢复到死亡角度了。
窗外夜色投进淡光,宿舍走廊隐约传来打闹的声音,只有这一角安静地出奇。
云稚攥着手机,突然真心实意地向付野展露一抹明亮的笑容,积极嘴甜道:“谢谢你啦!付野同学!”
他一笑,暧昧不明的黑暗瞬间被冲散,任何难登大雅之堂的龌龊仿佛都无法在此沾染毫分,亮堂堂的眼底不掺杂质,欢欣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随手施舍一个小忙便高兴成这样,刹那展露的亲近让人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想留住这一短暂的笑魇。
付野的脸却倏地一下阴沉下来。
周身气压瞬间降到极点。
云稚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笑容顿住,被他阴郁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嘴角笑出的酒窝也缓缓放浅,“怎、怎么了……”
付野眉心紧蹙,冷硬的声音带着一丝压制,全然不似以往随性。
冷肃的寒意如同从骨子里沁出来寒冰,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夜色里酝酿着危机,一字一顿道:“不、准、笑。”
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察觉到他语气里前所未有的冷,云稚不知所措地愣住。
直到付野大步离开,他还怔在原地发愣。
云稚对情绪的感知一向敏锐,虽然付野从来都冷着脸,也说过不少不客气的话,但从未有那一刻让他觉得这么可怕……
就在方才,他是真的,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付野身上的冷意。
不同于之前早晨在浴室中的生气和愤怒,这一次是排斥,从内到外,浓厚的排斥感。
甚至有种要抑制不住伸手掐死自己的感觉。
一时间云稚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室友很快回来,问需不需要帮忙,云稚人还有些木木的,摇摇头拒绝了,只让他帮忙拿下了枕头和小被,今晚打算在下面折叠床上睡,睡前还能再学会儿习。
天大地大,学习最大。
夜入深时,整个宿舍楼都安静了下来。
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带动着胸腔微小的起伏,静悄悄浓郁了黑夜的沉默。
付野站在云稚的折叠躺椅前,高大的身形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不是第一次了,他明确觉得这个小数据人笑起来非常刺眼。
尤其是今晚。
真是……看着就让人想毁掉。
想掰坏那张笑得欢欣雀跃无忧无虑的脸,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付野的手慢慢贴近云稚脆弱的脖颈,人体肌肤温热的触感通过掌心传递到大脑,动脉稳定的跳跃与自然的呼吸持续运行,只要稍稍用力……
云稚睡得非常安稳,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付野死死紧盯,眼底神色翻滚,变幻莫测。
可是在过往的无数轮回里,他拥有过的东西很多,积玉堆金,身显名扬,但那都不属于他。
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个小数据人和刚收到的旧香包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
那个香包被他随手拴在了床头,不太在意地打了两个死结。
相似的另一只,此刻正被云稚握在手里。
小数据人睡得并不安稳,眼角泪花沾湿了一小片枕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可怜得不得了。
付野并不会有心软或怜悯的情绪,挑剔的目光落在那张微微蹙着眉头的脸蛋上。
虽然恶心亲密关系,但真要让付野想,他觉得自己怎么也该是更欣赏聪明强大的同类才对。
怎么系统的数据库给他生成的定制人会是这个样子?
柔弱不堪,胆小如鼠,甚至连路都走不了。
真要跟他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自己处处抱着么。
看着就让人觉得麻烦。
付野只觉得云稚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软趴趴翘着卷,丁点不能令自己满意。
非要说优点,也就是还算知道分寸。
除了第一天不知死活的勾引,和今晚不顾劝告扒光了衣服给他看,这中间好歹安分了几天,很勉强的算是没那么惹人烦。
不多不少,刚好踩在他可以容忍的临界点上。
算了。
没有在这件事上犹豫太久,付野闭眼再睁开,已然做好了决定。
笑起来是不好看。
但难过、惊吓、害怕、沮丧、羞怯的时候还算可以。
无聊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玩一玩。
付野打定了主意,以后他再敢朝自己这么乱笑,自己有的是法子让他哭出来。
摸出手机,指尖点了几下。
快速填好信息,付野三两下提交了一份转宿舍申请。
之前是想着要弄死。
而且付野睡觉警觉,不可能让他半夜爬床成功。
现在不一样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突然脱光了来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根本防不胜防。
付野皱眉,倒回去添了个备注:
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