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笔端
宁语非和他的同伴们并没有被红月变异。
他和闻青站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看着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变得通红，无论是高大的树木、林间穿梭的鸟兽、还是地上流淌的溪水，都覆上了一层血色。
而天空的红月, 在一圈被映照得橘红色的云层中静静悬挂着，像是在注视, 却又像是无动于衷地亮着光。
“红月究竟还要再来多少次？”
许茜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眉头深深皱着，视野所及全是破败与毁灭。
她自认是个乐观的性格, 可是看到红月再次将人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地破坏殆尽，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无力。
闻青的眸子久久凝视着月光，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半晌才看向宁语非，若无其事道：“先帮忙清理基地内的变异者吧, 这些人对基地危害最大。”
这些变异者，原先都是异能者, 变异之后，简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到之处遍地狼藉, 属他们杀的人最多。
宁语非却没有动, 红月第二次出来的那个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十四年前，他七岁, 但他已经有了异能, 用它劈死了一个人；而与他在一起的闻青, 在那之后有了异能；二十一岁, 他只是吸收了一枚赵龙的晶核, 但仅仅是吸收过程中外溢的能量，其强大程度已经远超当时多次运用异能的陆野等人；他的血液，可以阻止丧尸化、更可以制造能够召唤其他丧尸的丧尸王……
对了，不久前，专门研究天文现象的左老说他是最应该回到海岛基地的人。
“闻青，进海岛基地后，我说要出去帮忙支持其他基地，你坚持留在海岛，是不是去见了茜茜的妹妹？”
宁语非的思绪一时间无比清晰，一直以来巴不得天天黏在他身边的闻青，怎么会突然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人留在海岛？
唯一的解释是，在那之前，他被预言组的人看到了未来，他自己当时是没太放在心上的，因为相信预言可以改变。
但闻青不一定这样想，他一定去找了对方，许茜的妹妹，那个预言者，她在海岛基地的地位从随手修改登记人员名单可见一斑，预言能力很强。
闻青沉默了一瞬，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清理变异者吧。”
宁语非却摇头：“不，变异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上这轮阴晴不定的红月。我不知道怎样结束它，但知道它的终结一定和我有关，你告诉我，许颜看见了什么？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四周都是丧尸、是惨叫、是因沾染红色鲜血而变得异常兴奋的变异植物，以及绝望地看着这个末日世界的、被留下来却绝对称不上幸运的“幸存者”。
闻青的硕大食人花铺了一地，暗红色的花瓣在红光中几乎被映成了黑色，但它仍然在遍地的残肢断臂中异常醒目。
在看到红月临空的那一瞬，他只回首了一眼，便猜到这是许颜预言中的那一幕。
唯一的差别，是宁语非还没有使用雷电异能，他在等他告诉他，他该怎样用自己的异能，去拯救这个世界。
可闻青该怎么告诉他？怎么舍得告诉他？怎么敢告诉他？
他直到这一刻，才忽然理解许颜话语中的意思，她说干涉预言的结果，就是让预言的结局变得更惨烈。
他原本以为宁语非力竭而死就已经足够惨烈，可许颜给了他一线希望，告诉他或许预言的一幕并非终结。
现在他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更惨烈的结果是，宁语非原先并不知道该怎样运用异能，但他从他这里知道了。
他不该去问许颜预言结果的。
“我不知道。”闻青硬邦邦地说，他控制着藤蔓去杀丧尸，从宁语非身边退开，将位置让给了陆野和于雪霁两人。
宁语非依然紧紧盯着他，他视若罔闻地杀着丧尸，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抠右手腕那道花种被剜留下的疤。
他记得宁语非的话，宁语非说他说谎时喜欢去摸手上的表，那是那道疤所在的位置，他心绪起伏时就忍不住去摸它。
宁语非像是相信了他的话，终于没有再逼问他，而是和陆野等人一起，将四周的丧尸清开，过程中意外发现，竟然还有丧尸在保护着自己。
“真是稀奇，竟然还有丧尸保护我。”宁语非诧异着，闻青没从他脸上看出异色，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宁语非忽然道：“是雷电异能吗？”
他还没来及回答，宁语非继续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只有这个异能，从我出生一直伴我到现在，就连丧尸王那个能剥离别人异能的异能都不能夺走它——丧尸王那么精明的一只丧尸，知道我的雷电异能对丧尸这么克制，怎么可能留下它？肯定是趁我昏迷的时候就试过了，夺不走。”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终结红月？”宁语非又绕回了那个让他为难的话题，他语气迟缓道：“非非……”
“预言是可以改变的，闻青。”宁语非隔着丧尸飞溅的鲜血看向他，“上一次，许颜说舒衡会背叛基地，带着我们一起出门，但实际上预言只实现了后半段。”
“一瞬间的画面什么也代表不了，就算是掌握着笔下整个世界的作者，也控制不了人物在她文字之外的世界里离经叛道，单薄的预言更是如此。”宁语非冷静地说，“你告诉我，该怎么结束红月，我保证，许颜告诉你的画面绝不是最终结局。”
闻青脚下的食人花终于不再无度绽放，他停在了宁语非三步之外，看着对方双眸闪烁着雷电向他走来。
“许颜说——”闻青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干涩过，至少在宁语非面前从未如此，“她说你用雷电异能杀死了大片丧尸，最后力竭而死。”
在许颜的预言和宁语非这一刻不容置疑的笃信之中，他选择相信后者。
宁语非微微勾了勾唇，那张绮丽的脸庞，在血月之中，越发强烈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所有目睹这一刻的人，无不为之震撼与心悸。
他详细询问了闻青从许颜那里问到的细节，毫不忌讳地喊来了所有人：“闻青说最后我是在你们的簇拥下死亡的，这点事能不省就不省，免得影响最后的效果。”
许茜、陆野、于大海等人，听到宁语非大胆的设想之后，都目露震惊，欲言又止，但宁语非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对又一次聚集过来的丧尸潮赶忙说道：“快快！拦住它们！它们是来救我的！”
闻青、陆野、许茜等人：……虽然是事实，但是听着怎么那么古怪呢？
“非非，我们不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于大海的心情很沉重，他已经不是许茜她们这个热血尚存的年纪，清楚“牺牲”二字的分量，并且不希望宁语非奔着这两个字而去，语气显得异常慎重。
但宁语非响应给他的却是非常没有灵魂的七个大字：“都让开！我劈死它！”
状若江河倾倒的漫天雷霆以宁语非为中心蔓延开来，银色的闪电在血色的天空凝聚，呈枝状散开，紧随而来的滚滚雷声压过了地上所有的哀嚎与绝望。
丧尸化作了焦炭、树木因高温自燃，血与火充斥着这个夜晚。
无数的人、甚至是丧尸都因这浩大的声势回首，没能看清雷电异能的主人，却看到了他照亮的六个队友，他们一个都没敢回头，怕看到对方银光熄灭的眼眸。
宁语非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异能，感觉浑身一阵无力，但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清醒地力竭而死？这需要动力——
远处，丧尸王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它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换取一个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世界！
要知道，有丧尸存在的世界，对他这样血液可以抑制丧尸病毒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因为他自己不仅不会丧尸化，甚至丧尸还会出于某种原因保护他！
“就是你了。”宁语非满意地笑了笑。
脚下的食人花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心绪，片刻的迟疑后，准确无误地将他传送到了丧尸王附近。
他怔愣片刻后，挪开双腿，对食人花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谢谢。”
食人花的花瓣羞涩地合了合。
道谢过后，宁语非在丧尸王恐惧的目光中一点点向它靠近，直到双方接近到一个无论他怎样虚弱、都不会让异能落空的距离，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看着不断倒退的丧尸王，宁语非忽然叹了口气：“你这样，让我越发确定我的选择才是唯一正解，道德绑架啊……”
丧尸王有着不弱于人类的智能和知识库，当然听得懂“道德绑架”是什么意思，它刚要高声反驳，就被一阵电流贯穿全身，从头至脚无一处能动弹。
“夺走我的异能，否则我不会放手。”宁语非在它身边低声说。
丧尸王出于恐惧，果然再度尝试夺取他的异能，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从大脑传递到全身，宁语非难受地闷哼。
“非非！”闻青终于忍不住看向他。
“别管我。”宁语非咬牙说着，在丧尸王的刺激中，不断输出异能，连自己都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他连一丝电弧都凝聚不出。
再三试探之后，他终于松开紧紧攥住丧尸王手臂的手，而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具碳化的不明物体。
“非非！”闻青快步赶了过来，小心翼翼扶住他，声音很焦急、却又很轻。
“我好像……没死诶……”宁语非弱弱地说着，伸出手，想要攥住闻青的衣服。
却在转头的同时，瞥见天空那一轮红月，手中的力道顿时泄去。
“但红月……好像、也没有……”宁语非难过地说着，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身体一阵轻松，像是要飘起来。
“非非……”闻青只觉得手中一重，宁语非非的眼睛骤然闭上，气息全无。
“非非！”陆野看到闻青的身形骤然凝固，意识到什么，连忙向宁语非的脉搏探去，随即下意识倒退两步。
“红月，还没有消失。”于大海此时说出了一个令众人更加难受的事实。
“难道那个预言……并不是预示着红月的终结？”许茜颤着声音看向宁语非。
闻青却是在一瞬的心跳停拍后，陡然意识到什么，抱着宁语非迅速起身：“空间异能者！还有活着的空间异能者吗？送我去海岛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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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就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摸了焦炭般的一团团漆黑，抬手凌空画了一扇大门，“有几个人要过去？”
“七个！”闻青回答得毫不犹豫。
羽绒服男人在门上写了个大写“八”字，对众人道：“跟我来！”
闻青当先进入，陆野等人紧随其后。
一步跨越之后，几人回到了海岛基地，这里也是一片狼藉，但闻青不闻不问，抱着宁语非迅速来到了许颜的房门前，他确信对方一定还在家里。
“许颜，做一次预言！”闻青根本没敲门，脚下食人花一闪而过，人已经来到了屋子里，许颜果然坐在房间里喝茶。
“闻青，你竟然抱着一个死人进来！”许颜一眼看出宁语非已经没了气息，她早已预言到了这一天。
“死人？你当初果然是在骗我。”闻青说着，却无意计较这些，“看着我的眼睛，宁语非怎样才能醒过来？”
“死人怎么可能醒过来？”许颜说着，眼睛下意识朝着闻青看去，随即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渐渐露出错愕的神情。
“怎么回事？说出你看到的！”闻青不耐烦的说，他之所以还维持着理智，是因为他坚信宁语非不可能就这么死去。
许颜顿了许久，才说道：“宁语非，在和我说，‘我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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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血月，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不足以翻天覆地，然而，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来说，这两个月，就是翻天覆地的两个月。
只因为，自那个血月之夜后，红月虽然依然高悬，但却不再具备异变能力，而与此同时，海岛基地推出了“解毒剂”，能够抑制丧尸病毒。
人类与变异种长达两年的漫长战斗，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而在海岛基地内部，情况却远不如外界乐观，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只因为他们知道，那个令无数人绝望的血月之夜，有人用雷霆照亮了人类文明，而这个人，至今没有醒来。
他的尸体既没有腐败、却也没有了正常人体机能，像是被神冻结了时间。
“会是他吗？那轮明月。”
舒衡看向窗外，红色的月亮不复昔日皎白，但经过两个多月的适应，人们已经渐渐敢在红月照耀下行走。
“不，不是他。”闻青平静说着，语气笃定得像是知道真相似的。
但事实上，两个月以来，他一直是这样静静守在宁语非床边，除却必要的生理活动，基本一坐就是一整天。
没有人知道宁语非还会不会醒来。
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许颜那句“我就在窗外”，不少人都觉得那句话是说宁语非就是红月，唯独闻青坚持反驳这个观点。
“许颜的预言，从未准确过。”闻青语气平淡地说，当着许颜本人的面，没有丝毫留情，“她是个骗子。”
“我不是！”许颜激动地说，随即咬牙道，“至少这件事上，我没有！”
那句仿佛看着她的眼睛说出的话，她自己都吓到了，根本没有说谎！
“那就是解读有误。”闻青说。
他低下头，继续往对方那仿佛无底洞一样的身体里输入自己的异能。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掌中的手指，似乎轻微抽动了一下。
闻青立即激动道：“非非？”
宁语非的眼皮轻轻颤了颤，终于艰难睁开，冲众人虚弱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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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红月吗？”
那天之后，宁语非又休养了很久，终于确诊身体无恙，众人都好奇血月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询问他。
“不，我不是。”宁语非把玩着新收集的黑色钢笔，这是他醒来后的新爱好。
在几人困惑的视线中，他摘下笔帽，在一张纸上划下一道清晰的红线。
而红线之下，纸上还有普通的黑色水性笔写着的几个字：【……的夜晚，宁语非突然觉得，世界不如毁灭算了，没必要谈恋爱了。】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意识离体那段时间看到的文字与画面。”宁语非简略地说，“一本叫做《我的暴躁老攻》的书，书的作者中了五百万大奖，亲手敲下了黑色水性笔写的这几个字，但良心发现之下，用红色删除线删掉了，改为专栏直接说明，全文无限暂停，所以我们本来的世界，就停在这里。”
“我们本来的世界？”许茜还在品味这句话，闻青忽然道，“‘我的暴躁美人老攻’？这好像是我的视角，所以你什么时候成为我的老攻？不这样做很难收场。”
宁语非忽然咳嗽了两声，将钢笔收好，掠过闻青接着解释道：“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但是作者太监了，于是红月出现了，让这个世界无限朝着毁灭接近，但由于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就这样结局，所以事情一路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最终因为作为主角的‘我’死亡，这本书总算脱离了原著的控制，开始自由发展。”
“可是你根本没死！”一旁的许颜吐槽说。
自从那天在闻青的未来里看到一片黑暗中、浑身发着红光的宁语非亲口对她说“我就在窗外”后，许颜至今没能摆脱那一夜的噩梦，仿佛血月仍在异化人间。
“不，我死了。”宁语非摇摇头，“只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奇妙，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人物出现——”
他看向陆野、许茜等人，几人都颇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
“所以我不但没有彻底消散，灵魂反而飘到了红月之上，见到了‘原著’，还拥有了一部分特殊异能。”宁语非说着，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许颜忽然不受控制地冲着大家做了个鬼脸，回过神后惊悚地看向宁语非。
宁语非笑着道：“【书写命运】，一个十分厉害的能力，与我们的造物主相当了。”
“她算什么造物主！”许茜顿时“嘁”了一声，想到就是对方一时太监，连累他们的世界满目疮痍，她就对她充满恨意。
宁语非却是道：“诋毁她可以，诋毁我的异能可不行。”
他说着，重新在纸上写上一个个字。
【……的夜晚，宁语非突然觉得，这世界很美好，他想好好谈个恋爱。】
世界很美好，适合谈个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