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装修的时候,请的设计师不知道是个什么野鸡。
整座别墅从外到里都是新中式,花园里种竹子,进门摆屏风、盆栽迎客松,连沙狐球台都是红木做的围。偏偏水吧吊顶做成整一幅创世纪,酒柜背景墙是岩间圣母。
各种射灯影影幢幢,玻璃酒柜门一顿瞎反光,闪啊闪,本来房间里没开哪个大灯,但是就是亮堂得不像话。
不好,很不好。
这样一来,所有罪恶无所遁形,都映在酒柜里的红酒瓶上。
那是谁,嘴巴涨得像聊斋里的饿死鬼,坚硬的卡扣和金属跷板一下一下又是抽在谁的脸上,时间一长,连暧昧不清的红酒瓶都能照出来上面的红肿。
主啊,我是属乎□□的,是已经卖给罪了。
又是什么声音,湮没在吧台外面吵吵嚷嚷的起哄声里,孟礼拼命不想听,但是那声音执拗地钻进他的耳膜,清晰的、震耳欲聋的。
那是孟礼自己发出来的,颧弓深处和喉咙里的汩汩哝哝的声音,上颚颞肌和翼内肌反复摩挲的声音,粘腻又恶心。
传说的恶龙,它的洞穴里有这样的声音,勇士骨血被啖磨。
中世纪的妖女,她的城堡里有这样的声音,无辜少女鲜血横流。
孟礼不一样,他既不是勇士也不无辜,他死有余辜。
他现在没有别的念头,甭管人设计师是不是野鸡,他都得给人家磕一个以示感激。
感谢啊,设计师,设计的吧台这么高,严严实实,外面沙发里那帮人看不见他,头发毛都看不见。
只能看见路秦川,行呗,哥们既然有这个癖好。
孟礼口水眼泪流满脸,乱七八糟,他乱七八糟地冲路秦川笑一笑。
嗐,你就现在胆子大,刚才相亲对象的爹在的时候,怎么不敢?
知道,路秦川知道怎样当个人,他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当人。
孟礼有些麻木又有些清醒,比实际的感觉麻木,比他应有的状态又清醒,清醒得多余。他仰脸看路秦川,清晰地看见路秦川的表情。
路秦川现在脸上专心享受又志足意满的表情,真狗,相当讨人厌,还一副长长久久的架势,怎么着?显你能耐呢?
这样被当众掼在地上,和扒光或者被抡有什么区别?沙发上那群人都知道吧台后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们不仅知道,视线的阻挡还会使他们想象,周总是什么人?家里来个外烩的调酒师都能勾搭上的人,他们的脑子里还能装着什么健康向上的东西么?
孟礼感到反胃,一时只觉得好几支东西全部搪在嘴里。
他实在很想问问路秦川,为什么?就因为鸽你?跟冯曼语来参加聚会,和别人多说几句话,所以你就要这样?
想问的很多,又好像没什么好问的。
那个抓着他的手腕说“给个机会呗”的路秦川,第一次上完床红着脸说一定爱他一辈子的路秦川,早就走远了,不见了。
那现在面前这个男的,他是谁啊?
他是在世斐养三四五六个小情儿的路总,是即将订婚也照样玩儿得飞起的路总。
而孟礼,被迫嘴巴赛满双膝跪地的孟礼,只是他的一个玩意儿。
是吧,一件好看的、任他摆弄的玩意儿,一件不听话会挨罚的玩意儿。
那你,要有点玩物的样子吧?你憋着嗓子、干瘪一张脸干什么?你的屈辱会因此减少一分吗?
一直安静被动的孟礼,忽然鼻子里飘出一声哼鸣,路秦川一顿,低头看,看见孟礼冲他诡异一笑,然后……
他的声音更大,特积极特踊跃特煽情,也不再只是木呆呆,一改消极,殷勤起来。
外面沙发上的叫嚷声一停,随后更起劲地叫起来,哇哇哇的,周总吵吵什么人美声甜会来事儿。
仿佛是印证这一说法,孟礼嘴唇猛地箍住,路秦川头皮一炸,收拾起家伙事一把薅起孟礼往外走。
看不见,孟礼整张脸、整个人,上半身被路秦川用西服外套罩起来,听不清路秦川和周总他们说什么,被带着走一段路,周围气温陡然变低,听见开车锁的声音然后被塞进副驾。
路总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中间孟礼实在忍不了,骂一声往身下拽,路秦川问他乱动什么。
孟礼:“你能不能以后别戴皮带?臭骚包。”
路秦川好像是火气撒出去一些,问:“皮带怎么了?”
孟礼说打着爷了,路秦川福至心灵,摸他脸颊上的红痕:“刚才皮带扣打出来的?”
孟礼叫他滚。
后来孟礼问他能不能行,到底要怎样才能罢休,能不能别像驴一样。
早春静谧的夜色里,新春佳节的余温里,路秦川低头亲孟礼,告诉他:
“早着呢。”
-
早着呢。
要到后面,第二天,第三天,再往后,孟礼才明白路秦川说的“早着呢”是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从北五环开车,路秦川没送孟礼回市里世斐,而是开到花园路林荫路,也是个别墅区,是路秦川自己家。
进家第一件事,趁孟礼腰软,路秦川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手机收了,家里电脑也不给他密码,倒是可以开电视,但是他没什么兴趣,干巴巴问路秦川什么时候能让他回去。
“你呆着吧。”
路秦川说。
孟礼以为顶多过一夜,无可无不可。
谁立那个牌坊,搞得多大事一样。
他大大方方接受路秦川给安排的客卧,干净睡衣、一次性洗漱用品很齐全,很方便。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路秦川给他拿内裤。
“不嫌弃吧?”
路秦川微笑。
孟礼看着那一沓布,终于目露惊恐:“你……打算让我在这里住多久?”
路秦川还是在那笑,笑而不语,看久了怪瘆人。
“要看。”
最后路秦川说。
看什么?孟礼没明白。
一个星期过去,他还是没明白。
期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软的硬的,认错,检讨,真的检讨,摸到书房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写检讨书,没用;
找路秦川吵架,打架,骂得巨难听,也没用。
本来他还想在屋子里搞一些打砸之类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收拾也不用路秦川自己收拾,平白连累别人,算了。
路秦川当着他的面给冯曼语打电话请假,推掉所有活动和课程,又给程导打电话。
这个时候孟礼就差给路秦川跪下,别,干什么都行,别耽误《海市口》,甚至自动自发去扯路秦川的裤子,路秦川攥住他的手腕。
幸好有一个取景地出问题,春节期间被超出预期的客流量破坏还在修复,程导不肯将就,整个剧组都还没复工,孟礼算是松口气。
放下电话,路秦川叫他继续他也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还得吞别的。
孟礼试着趁路秦川不在家溜出去。失败。failed。out。
不对,没有out成,路秦川家里做的全屋新风竖开窗,都不能大开,阳台门和大门又是锁的,没有给孟礼丝毫机会。
没有丝毫机会,那怎么办呢?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又没工作,孟礼躺平,在大别墅里安心躺尸,安心当一个摆件,幻想有一天路秦川万一遇上车祸呢?那可太好了。
别撞着脸,路秦川浑身上下只有这么一点可取之处,别的都撞飞吧,出血吧,去死吧。
想想那个场景,孟礼真是开心。
又过两天,路秦川有一天回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把手机还给孟礼,孟礼非常迟疑,问怎么个事。
“我想错了。”
路秦川拉着孟礼兴致勃勃复盘,“我那天说要当中扒光你,又说别的,都没用啊。我太笨了,怎么没想到?”
?
路秦川声调愉悦:
“孟礼,你如果再不听话……”
“我就联系你妈妈。”
孟礼心里一哆嗦。
路秦川:“说这么些年我们还在一起,不仅在一起,是你恬不知耻缠着我。”
“证据就是你人在仟夢,家在世斐。”
路秦川用一种欣赏世界名画的眼神欣赏孟礼的表情。
……孟礼张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路秦川的神情由欣赏转为好奇:“你不在乎外面那些人怎么看你,叫得那么欢,现在怎么怕了?”
……好想死。
孟礼嘴唇几度开合,最后憋出一句:“你家里搁着这么我一个大活人,不怕你金岳父知道?”
“你知道?”
路秦川惊一惊但是很快平复,“没事,知道就知道。”
“有什么办法?你实在不肯听话啊。你瞅瞅你,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不服管教的人。”
他的呢喃像是恶魔低语,很快笼罩住孟礼。
孟礼是很想反驳他的,觉得做人怎么也要有点底线,不过又想,先顺毛捋,先出去再说。路秦川提住他两边股骨的时候他问出口,问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去。
路秦川一边注溉一边说:“快了,我快学会了。”
学会?孟礼不知道学会指学会什么,“快了”倒是听懂了,好好好,快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