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百叶窗与房间门正对,穿堂风拍在何碧顷后背,她浑身顿时像长满刺的玫瑰。
何碧顷只到江猷琛的肩膀,气势略输一节。他又面无表情,轻抿的唇线让人捉摸不透。两人距离近,都僵持着不说话,又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气氛极其冷。
在室内的张芸怯生生过来,将肢体僵硬的何碧顷微微拉开,自己挡在中间,打破沉闷。
“对,我们要去机场,是您送我们过去吗?”
何碧顷瞥一眼张芸后脑勺。
“您’都用上了。
“收拾好东西了吗?”
江猷琛没多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何碧顷咬了咬内壁唇肉,看来江猷琛真的很迫不及待想让自己离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在养殖场的互怼到底是正中江猷琛下怀,还是她的借题发挥得以成功离开。
何碧顷现在心情很矛盾。
他们两个也许是互利吧。
他为了不让她反悔,甚至还要送她彻底离开,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那就做个好人让他如意,况且,她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刚刚才定了晚上8点的飞机。
江猷琛确认她们要去机场后,没再多说什么,帮忙把行李箱提去楼下。
何碧顷看着男人的背影,想到他昨天以及今天的所作所为,心里长出一根刺。
张芸也有些尴尬,昨天自家艺人才用包包砸了人家,当天还上了个#何碧顷机场发癫#黑热搜。刚才又在养殖场跟他顶嘴。
如今,还得坐他的车离开。真是戏如人生。
一楼客厅坐着几位嘉宾。
当何碧顷出现,苏婉晴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
“好可惜。”
“昨晚还说这是你的第一部综艺,还想着要带你一起玩,没想到才半天你就待不下去了。”
“不过,回去拍戏也挺好的,听说顾导的电视还缺个女三,你可以去试试镜。”
苏婉晴旁边还有摄影师,何碧顷怕丢了综艺还得上黑热搜,得不偿失,忍住怼她的冲动,微笑着抽出手:
“我正有打算。”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上次去试镜顾导的女四,没被录上,反而是一个还在北影读大三的女孩入了顾导的眼,想不到顾导连你都看不上……”
苏婉晴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脸色像吃了苍蝇。
何碧顷继续安慰:“你也别难过,与其做女配,还不如在综艺里做女王。”
苏婉晴扯出一抹笑:“那当然,无效出演的女配,不演也罢。”
“都不拍了,还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不远处门口停着一辆揽胜,江猷琛双手环胸,略微不耐地倚着车门,那双深幽的黑眸染着几分冒着冷气的冻意。
说话难听。
但说的是大实话。
而且,他的催促仿佛及时雨,让何碧顷有借口可以迅速离开。
苏婉晴并没有因为江猷琛的话有任何不适,反而笑得更美。
总算说了句真心话。
“导演给你安排的司机挺帅挺拽的。”
拽,畜牧场老板能不拽吗?
不仅用只言片语把她赶走,还亲自送她去机场呢,估计回到家还得放鞭炮庆祝。
车子启动引擎,离开鹿卧山。
何碧顷降下玻璃车窗,再看一眼这栋岁月静好的小院。
其实她对鹿卧山的第一印象很好,有山有水,空气清新,但她实在不能接受要近距离接触尖嘴动物,更不愿被畜牧场老板嫌弃诋毁。
林妍的电话又跟催命似响。
张芸根本不敢单独面对林妍,朝绿色箭头滑动后按扩音,把烫手山芋给何碧顷。
尖锐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何碧顷呢?她是不是疯了?他妈是不是疯了!你赶紧劝她回去!不然把你炒了!她甩什么大小姐脾气?干农活怎么了?喂鸡又怎么了?别人都能做,她为什么不能?”
到现在林妍依旧觉得自己没做错,甚至还认为何碧顷过于小题大做。
要是她语气软一点,说不定何碧顷就心软留下来,毕竟让何碧顷离开的罪魁祸首也不是她的欺骗。但她凶巴巴。
何碧顷顿时像炸毛要咬人的小猫咪:
“我刚才就跟你说了,和鸡鸭鹅共处会要了我的命,你与其在这劝我,不如给我接点好剧本。”
何碧顷怼完这句话后,撂了线,想长按关机被张芸阻止:
“姐,这是我的手机。”
“和鸡鸭鹅共处能要了你的命?这就是你趁机毁约的理由?”
前面开车的江猷琛突然开口,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戏谑地笑。
何碧顷不理解,他怎么能轻而易举说出这种话?到底因为什么,他不是最清楚吗?
要不是因为知道畜牧场老板是他,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何碧顷也不会将计就计一走了之,她现在就像火柴,一点就着。
“我就是那么脆弱,你别用言语攻击我,小心我晕死在你车里。”
前方传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嫌弃我的养殖场,搭我的车离开还要威胁我,你是太久没上黑热搜了?”
男人嗓音不紧不慢,在安静的车里犹如裹了层霜雪。
何碧顷心脏一缩——蓦地看向后视镜,对上男人冷峻凌厉的眉眼。
他那双犹如深海黑岩的眸仿佛自带降温功能,冷冰冰。
——她被他用‘黑热搜’威胁了?
怎么是个人都知道她天天上黑热搜,以此拿捏她。
她也确实被拿捏住了,毕竟真的被黑怕了。一腔怒火瞬间奄奄一息。心里已经把江猷琛归为‘坏人并且无底线’的类目当中。
张芸一听黑热搜三个字,背脊一挺,露出化干戈为玉帛的笑,狗腿地跟江猷琛唠嗑家常,只换来不咸不淡的冷漠回应。
她坐立不安,坐如针毡,提心吊胆自家艺人又惹事。
好在肇事者本人,此刻非常识时务,像死了般安静。
没错没错。安静总比吵架好。
车内氛围就跟窗外的天气一样,阴恻恻的。
羊城天气阴晴不定,一天经历晴阴雨。
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几秒内白天变黑夜,接着劈里啪啦下大暴雨。
安静的车子靠着微弱大灯在乌漆嘛黑的山腰盘旋,张芸总有一种活不过今天的错觉。
她拿出手机想录个视频,突然进来一条短信消息。
“姐,我们晚上8点的机票因为下暴雨延飞了,自动给我们延到后天。”
“没事,那我们先定个酒店。”
何碧顷闭着眼心如死灰地回复。
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反正她现在也没戏可演,当时为了拍《走地鸡与春和景明》推了两部女二剧本。
开车一个多小时抵达她们定的酒店。
把行李箱全部拿下来后,张芸对男人点头哈腰说了两次谢谢。
然而,三分钟后,两人在酒店凌乱。
刚刚离开走得急,还有一个包包忘在鹿卧山,里面不仅有两人身份证,还有何碧顷的手机。
包包可以让工作人员明天帮忙送出来,但何碧顷没有身份证,手机也不在身边办不了电子身份证,现在住不了酒店。
两人商讨后,又想到了一个不得不麻烦李政卓的办法。
——问能不能去养殖场老板借住一晚。
毕竟他是她们在羊城的唯一人脉。
10分钟后,酒店门外因雨遮划分出的明显干湿地带,其中,干处停着一辆车牌五个连号的揽胜,而雨遮外淅沥沥的暴雨疯狂往下砸,地面水花溅起,整座城市浸泡在大雨中,灰蒙蒙阴沉沉。
两人上车后,张芸讪讪道:“麻烦江先生了。”
刚刚和导演交谈时,已经问清他的尊姓大名。
江猷琛淡淡瞥向后视镜。
“没事。”
张芸蹭了蹭何碧顷的手臂,希望她能张嘴说句好听的话。刚刚两人在酒店大堂达成了要好好说话的共识。
怎么关键时刻她又哑巴了,正想再次提醒时,耳边响起一道愉悦动听的声音。
“今天真是谢谢江先生呢。”
张芸满意地点点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柔一点就对了。
江猷琛瞥一眼后视镜,对上一双笑意浮于表面的狐狸眼,特意温柔的嗓音或许别的男人很吃这套,但这只会令他厌烦。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极浅地嗯了声。
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
虽然何碧顷已经习惯江猷琛的冷漠,但眼下她都已经拉下脸,说话和生和气,却依旧得到不轻不重的嗯。
他对张芸都客客气气的,为什么对她不是臭脸就是毒舌,拽得一批,仿佛欠他几千万。能不能一视同仁?
她还没怪他的突然出现以及添油加醋,导致自己一时冲动,放弃综艺。
何碧顷内心告诫自己不和头发短的男人一般见识,看在他让自己借宿还不算特别没人情味的份上,继续试着友好相处,没话找话。
“导演说您叫江猷琛?请问这三个字怎么写呀?”
江猷琛毫无情绪道:“用手写。”
“江先生您真幽默呢。”
江猷琛没应话。正好红灯,挡风玻璃雨刮器运行着,他从暗格摸出一个四方形铁盒,往身后一抛,准确无误地跌落何碧顷怀里。
后视镜内,四目相视。
“把糖吃了。”
突然请吃糖?这是什么操作。
嘴巴甜一点果然有糖吃。想不到江猷琛还喜欢这款。
闷骚。
何碧顷不屑地冷哼,眉眼染上一层浓郁的打趣意味,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他幽幽的嗓音。
“安静点。”
开始绿灯,车子重新启动,雨刮器孤独机械地刷刷刷,他声音无起伏。
“三岁小孩说话才喜欢加语气词。”
——三岁小孩。
何碧顷原本愉悦的秀眉瞬间皱起,手心紧捏冰凉糖果盒。
她承认说话确实刻意加了‘呀’,‘呢’,也不用拐着弯说她弱智吧。
她深感挫败。自尊心和面子工程作祟,咬牙切齿:“没办法,谁让大家都把我当小孩养。”
说出这句,何碧顷很心虚。毕竟黑热搜一堆,全网都把她当恶毒女配骂。
好在江猷琛这次没出声反驳她。
大约是觉得她很普信?懒得搭理?
独自挣扎的何碧顷看似平静闭上眼。
其实整个人已经炸毛。
张芸微微叹息,她从来没见过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的男人。她家艺人好歹也是内娱数一数二的浓艳系大美女,哪怕黑热搜一堆,喜欢她颜值的男人可不少。
唯独这江猷琛。
跟何碧顷有仇一样。
车内又陷入安静。
期间,江猷琛接了三个电话,讲的都是粤语。
他粤语发音干练,语速很均,措辞精简。
粤语入耳,何碧顷几乎猛地掀开眼皮,清冷的黑眸覆上些许暗淡,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妈妈是羊城人,她早年间也特意学过粤语,虽然不太会说,但是能听懂七七八八。之前一直在京市海市工作,身边没羊城人,很少听见粤语。
江猷琛讲粤语完全没有跟她说话时的阴阳怪气,低沉沙哑像秋天的尾巴,很凉爽舒服。
第一通电话应该是李政卓打来的,因为他说了句接到人了。
第二通电话应该是工作内容。讲了五分钟左右。
第三通电话应该是家里打来的,他还提了句江妙娜。
何碧顷记得江妙娜,是她的小粉丝。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