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爱洛斯
这一吻太过意外。
离得越近, 爱洛斯越是嗅到乌列尔连发梢上都沾染着酒的味道。
他们住的是旅馆里最好的房间,柜子里的酒可以在临走结算前任意取用。是乌列尔拿来降温,打翻了酒吗?
怪不得酒味弥漫, 他不仅生着病, 还醉了。
他病得真有这么夸张吗?
不解过后, 爱洛斯不易觉察地蹙起眉。
乌列尔捏痛他了, 即便乌列尔不够清醒。
爱洛斯并不喜欢现在的处境。
不过推开乌列尔,也不是爱洛斯会做的事。
爱洛斯反而拢住他的脖颈,比唇齿相依更多一份纠缠,他更深地试探乌列尔,让乌列尔放松下来、挨近他。
爱洛斯无比温柔、细致地亲吻他。
他没有丝毫动容。
乌列尔则被吻得发抖,连紧握着爱洛斯的手骨都变得绵软。
“吻够了吗?乌列尔大人。”
一吻结束, 留给他的是爱洛斯冷淡的语气。
乌列尔立刻慌张地退开了些许, 他环顾房间, 像是刚从梦里醒来。
爱洛斯瞧见他的状况,总感到有些异样。
等到乌列尔把药喝掉再安心睡一夜,估计情况会好一些。
在那之前, 他要到床底下,把医生给的那只药瓶摸出来才行。
爱洛斯扶着地面起身, 他一步都还没迈出去, 就又被乌列尔拽住了衣角。
“放手。”爱洛斯道。
乌列尔充耳不闻,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看来跟病人说不清楚,爱洛斯直接从他手里抽出衣角。
乌列尔那一只手,竟也没用上什么力气。爱洛斯不仅脱身, 甚至将重心不稳的乌列尔都甩在了地上。
爱洛斯俯视着乌列尔。
忽然感到掌心一阵刺痛。
他低头看去, 手掌被玻璃细渣刺破一个小口。
接着他发现满地亮晶晶的都是玻璃碎片。
刚刚失踪的包裹就散在一旁,也被翻得凌乱一团, 像条开膛破肚的鱼。
它破碎的泡泡就仿佛凝固在地板上,变成连串的空药剂瓶。
残存的透明药剂从残破的玻璃瓶口流出,在地板上留下些许水痕。
爱洛斯的靴底踩着玻璃,锐利的碎片压在还算柔软的木质地板上,传来咯吱的响声。
他走去检查了几只药瓶,心道不妙。剩下的药,乌列尔全都用掉了吗?
这些远超一个人一天的剂量。
再任性的病人也该知道,这些安全镇痛药都有药效的顶峰,能止住的疼痛是有限的。到达限度后,剂量增加得再多,效果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提升。
他居然难受到这种程度?
那找些酒来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爱洛斯思前想后,回头把衣袍的一角重新塞给乌列尔,哄道:“我不会走的。”
乌列尔木讷地将它抓在手里,爱洛斯也没再理会,目测距离刚好够他伸手摸索床底,自顾自将手探了进去。
包裹里掉出的随身物品也些滚进床下了,甚至还有乌列尔的衣服。
爱洛斯抓住衣袖一角拖出来。
跟着滑出来的东西是一本笔记,爱洛斯才不关心纸笔一类的东西,他本想丢开这些,往里再摸。
但那笔记摊开着,被夹子潦草地固定着,纸页都因为夹子而划破了,像是刚刚才匆忙被使用过。
爱洛斯一瞥上面的内容,立刻将它从那堆杂物中拿起。
这是乌列尔的笔迹,爱洛斯一目十行读着上面记录的复杂的步骤。
效果加倍的止痛药配方。
难道乌列尔平时还是个药物发明家,爱搞这种特别的研究?
爱洛斯打开笔记又翻了几页,前后都是些零散的记录,语句简要,只有这一页抄了一整份配方,显然不是翻错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在痛苦的时候翻找过这本笔记上的配方。
爱洛斯不太相信的又看了一遍,这太奇怪了。
他只要尝试止痛药就可以了,不要说这对他用处不大,这配方上的东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介于这类药物的属性,这篇配方如果要达到目的,需要提高的就是失效的顶点,这和高度浓缩普通药剂完全是两种东西。
框架是一人的规格,内里填充的是百十倍的效果,也就无法稀释给多人使用,显然不是军团需要的。
对于一个人,到了要承受这样痛苦的地步,身上的伤一定是致命的,单单止痛还有什么用呢?除非……
爱洛斯指尖一麻,他想到一个可能
他扫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
爱洛斯忽地俯身,扣住乌列尔的下颌,逼迫乌列尔抬起头。
隔着冰凉的皮质手套,爱洛斯却感觉被烫到。就在乌列尔下颌与脖颈交际处,一片可怖的疤痕泛起红色。
乌列尔平时的领口太高,遮盖住了这些伤,爱洛斯竟没注意过。
此刻……嗯?乌列尔没有穿着衣裳,单单披了件外袍,似乎还是爱洛斯的。
这不是爱洛斯关心的重点,他先放下手。
爱洛斯知道魔法失败的案例许多。
原来乌列尔也是其中一个。
所以会觉得疼,会知道自己在这时间出问题。
难道这配方也是专门给乌列尔的?
他细细打量乌列尔,乌列尔太能忍痛,让爱洛斯错估了他的状况。
“乌列尔,你每个月圆之夜都是这样吗?”爱洛斯问。
乌列尔迟了片刻,像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他唇角挂着咬破的伤口,上下碰了碰,就将苍白干燥的唇润得艳红:
“往常……只有痛。”
嗯?爱洛斯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那现在呢?”
这种异样一般不会在下个月有所改动才对,就好像传说里狼人会对着每一轮圆月嚎叫。
爱洛斯打量着他,一片狼藉的房间里,乌列尔收紧了身上的冰冷的衣袍静默不语。
他浑身湿透了,发出水珠滚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肩头披着的衣袍颜色深沉,纹路泛起暗紫色的光泽。布料从肩膀垂下来,湿溻溻的,领口的扣子随便搭着,随他转头的动作露出大片锁骨。
这是爱洛斯放在包里的衣服,乌列尔穿不惯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穿在他身上。
无色的酒液从发梢间坠落,滑过乌列尔的鼻尖,下巴,再顺着脖颈流进领口。
乌列尔像是一块掉在地上的,被酒液浸泡过的蛋糕。
但显然还不够饱,蛋糕迫切想要再多沾一些。
他迷茫地盯着爱洛斯的脖颈,舌尖卷过一滴划过唇角的水珠。
渴。
乌列尔微微启唇,仰望着爱洛斯。他因为忍抑痛苦而眼尾泛红,却一步都不敢向前。让爱洛斯联想到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乌列尔看起来很渴。
但爱洛斯已经不必乌列尔回答了。
他在脚边看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瓶子。
那是一只稍大些的粉红色玻璃瓶,它浅浅的瓶口打开着,空荡的瓶腔里渗出一股甜腻的香味。
爱洛斯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乌列尔把那瓶催情剂也当成可以止痛的药吃掉了。
关切地去看乌列尔,却感觉牵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乌列尔眼底的雾气散了一些,他似乎清醒了过来,低声回答爱洛斯:
“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如果不是他挤出那句话后仍不动声色地紧咬着唇,爱洛斯真的会误以为他好些了。
我知道。
爱洛斯想。
看着乌列尔隐忍着痛苦的样子。
爱洛斯几乎能想到,乌列尔胡乱找出笔记想再试一次,却完全做不出上面的药剂。
他迫切地想缓解疼痛,喝掉一瓶接一瓶药,痛苦愈发无法抑制,甚至在某一支药被胡乱吃下后,雪上加霜。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狼狈地一点点剥掉衣物,抓来爱洛斯的袍子裹在身上,爬进床边的角落里难受地缩成一团。
那样的乌列尔等到了爱洛斯,或许从前那个爱洛斯真的会给他带药。
但是现在的爱洛斯什么都没有。
爱洛斯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他们带在路上的材料本来够制作配方上的药剂,但大部分都在摆脱阿尼亚时,被爱洛斯用掉了,眼下是做不成的。
现在乌列尔又错吃了爱洛斯随口指给他的“迷药”。
瞧这药剂的内容和乌列尔的状况,总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在月圆之夜做一个噩梦那么简单。
在月圆时生效的,无论是真正的诅咒,还是精神损伤、毒物残留,都不是忍耐就可以对付的。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从前的情况,但魔法危险,哪怕成功的人都可能会状况频出。而传闻里类似他的情况,痛苦可能会让人发疯,也可能将人逼死。
乌列尔能维持清醒与爱洛斯说话,爱洛斯都觉得讶然。
爱洛斯去扶他,乌列尔没有起身,艰难地躲开了爱洛斯的触碰。
爱洛斯眼看他摔在地上,觉察不对,一把捉过乌列尔藏在背后的手臂。
乌列尔手里攥着一块棕色的玻璃,满手都是粘稠的鲜血。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碎片,尖端就刺进他的掌心。
他似乎就是凭借这东西,才恢复了些理智,克制地将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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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洛斯想要摸他手中的碎片,乌列尔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他只要一呼吸,浑身就涌起那股难以形容的感受,起伏的痛苦如潮水一般,他却像一艘破了洞的船。
乌列尔受伤不少,对许多种药的耐药性都更强。止痛剂杯水车薪,他要花费大量精神去忍耐疼痛,如今还要捱过漫起的欲望。
想起爱洛斯刚才对他冷淡的回应,他几乎不敢看他。
乌列尔麻木的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抓着什么,只是这让他感觉很好,很清醒。
“把它给我。”爱洛斯很轻地对他说。
乌列尔摇头,他猜爱洛斯自己都不知道哄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敷衍,甚至不会说一些“好不好”之类柔软的问语。
但他会把语气放轻,听起来好像很温柔。
其实乌列尔也不是很需要。
只不过他觉得给出这样东西,他就又会失去控制,连连摇头。
接着他的手指就被爱洛斯一点点掰开,乌列尔想合拢它,可爱洛斯的指尖卡在碎片的边缘,乌列尔不愿意划伤他。
只能任由爱洛斯抠出碎片丢在地上,那片来自酒瓶的厚玻璃又碎了一次。
乌列尔张开着掌心,前所未有的空虚让他想抓些什么在手中。
他被炽热的浪潮裹挟,连那一块浮木也失去了。
而爱洛斯,似乎马上就要起身离开他。
“别走!”乌列尔像在躯壳里看着另一个自己,那个他不受控制地拦住爱洛斯,死死抓着他的手,艰难地启唇哀求他:“帮我……”
拿什么要他帮忙呢?
乌列尔想要的,对此时的爱洛斯来说太冒犯了。
乌列尔忐忑地,等待着爱洛斯的拒绝。
意外的是爱洛斯扶住了他。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爱洛斯垂眼看他,将眼镜摘了下来,冰凉的镜片反射着光,镜链晃荡着撞在柜子上,被随意放在烛台边。
烛火映着他的眼睛,他和在王宫时不同,是一副年轻学者的打扮,看起来冷肃许多,没有多余华丽花哨的装饰。
乌列尔怔怔望他,攀着他的手臂。
爱洛斯摘掉另一只手上的手套,温和地撩开他额角的长发,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的手疼么?”
乌列尔想摇头,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手上的伤口。
反而是摇头这个动作让他更不适。
于是他偏过头,缓了一下,看样子像是沉默不语。
他被爱洛斯捏住了脸颊。
“说话。”
“我没有感觉。”
乌列尔如实回答,他只觉得头口干舌燥,呼吸的空气在嗓子里变得刺痛,呵吸都是热的,眼睛有些酸痛,头昏昏沉沉。
但爱洛斯的手很凉,触碰他的时候很舒适。
乌列尔挨近他,脸颊贴上他的手掌心。
耳坠打在爱洛斯的拇指上,爱洛斯忍不住指腹抿了抿他的耳垂。
乌列尔因为发痒而偏过头,继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的表情在美丽之余很是正直,跟接下来的动作毫不相干。
乌列尔的唇贴上他指尖,微微含住屈起的指节,暧昧地磨蹭。乌列尔维持着与他本人看起来不太匹配的乖巧和卖力,柔软温热的口腔谄媚地纠缠着他的骨节。
“那么别的地方呢?”爱洛斯追问。
爱洛斯的另一只手抚在乌列尔肋骨伤口附近,袖口的布料擦过他的小腹,乌列尔几乎是呻吟出声。
但乌列尔没有避开,他没有力气,也舍不得。
这就是他想要的。
爱洛斯说帮他,就真的如他意愿。
床铺窄小,灯光昏暗,气氛安静得让乌列尔不适。
爱洛斯在王宫里时碰上这种时候总是话很多,他礼貌且热衷褒奖,偶尔夸得乌列尔也耳根发热。
或许那些都是自己做的梦,乌列尔小心地抬眼打量一言不发的爱洛斯。
感觉得到爱洛斯仅仅是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温度。
可爱洛斯即便不开口,只是触碰他,给他带来的刺激就难以忍受。
乌列尔擅长忍痛,却很难忍受快感。
偏偏爱洛斯是一个充满好奇的人,再稀奇古怪的玩具他第一次接触也能玩得很熟练,放在探索旁人的身体上也没什么区别。
乌列尔并不是木偶,爱洛斯最初温柔的动作堪称折磨,乌列尔忍不住按住爱洛斯的手,“我自己来,可以么?”
爱洛斯不会拒绝他,他克制地打量着乌列尔,看他将自己打开,再邀请爱洛斯。
爱洛斯的怜惜好像只有那么一点,在之后的步骤里乌列尔颤抖着崩溃地低喃。
但乌列尔并不会因难以忍受而求饶,他还是要紧紧贴着,抱住他,小心地挨着他。
他想爱洛斯愿意帮他的时候,至少表现得很热情。
爱洛斯的手继而握住他的腰,而后那只手就再没松开过。
只要两只手就能轻易掐住乌列尔的腰,将它固定,无论弓起还是扭动都可以牢牢限制住,即便再挣扎也只是被抵在下腹的拇指,将皮肤摩擦得泛红。
爱洛斯放开他时,乌列尔紧紧抓着他的十指早就卸力滑落,和弯折的腰身一样顺从。
乌列尔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十分安全,即便痛苦并没有放过他。
爱洛斯比他的药更能镇痛,他奢望靠近他,似乎被爱洛斯抱着就会好一些。
爱洛斯一次都没有拒绝。
只是在乌列尔身上,披着爱洛斯的外套,但爱洛斯依旧维持着“帮忙”的初衷,他穿得一丝不苟,这令乌列尔清醒许多。
爱洛斯根本不喜爱他,见过爱洛斯处理其他事情就知道,爱洛斯这个人很讨厌麻烦。他被撞到这种麻烦事,又如此尴尬,乌列尔简直不敢想明天。
每次都是意外。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的小事,他根本不会接触到爱洛斯,可这样碰运气得到的温柔不会保留很久,他最清楚。
乌列尔想到这里,急急地放开爱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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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列尔像是脱力才松开手的,爱洛斯捞住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肩上。
爱洛斯以为乌列尔会睡着,但乌列尔完全没有,怔怔地抱着他,看起来竟有些害怕。
很难想象乌列尔也会惧怕什么东西。
他知道乌列尔并没有完全被安抚,每一种药物都过量,让爱洛斯也因为担忧而心不在焉,直到爱洛斯发现自己的袖子被血洇红了。
他不得不放开乌列尔,下床拿来药箱先给乌列尔的手包扎。
处理玻璃碎片的伤口时爱洛斯才发现情况有多糟糕,乌列尔似乎在地板上打过滚一般,浑身都擦破了。
他用镊子夹出碎片,每次拨弄开细小的伤口是,爱洛斯都去看乌列尔的表情,乌列尔连眉头都没因此皱一下。
擦药擦到膝盖时,爱洛斯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脚踝。
被抓住脚踝着实让人恐惧,于是爱洛斯抬起他腿骨的动作放得很轻。
对乌列尔来说恐怕不是这样,爱洛斯正耐心地涂着他的药,就感到贴着他腰腹的小腿不太安分地磨蹭,他抬头望向乌列尔。
眼神迷离的紫发男人笑着扯住他的领口,吻了上来。
第082章 爱洛斯
爱洛斯醒来的时候, 身边并没有人。
天光已经大亮,他一个人盖着两层被子,睡在床铺中间。是掌心的细小伤口发痛, 他才清醒过来, 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那乌列尔人呢?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好像一只猫。
是不是要将他绑在身边才行。
爱洛斯披上衣服下床找他, 他拉开帘幕走出房间,一股铺面的冷意。
乌列尔就靠在桌边的一只红色皮质扶手椅旁,衣衫挂在手臂,头发也凌乱地贴在脸颊,十分狼狈。
他怀里按着一只鸽子,鸽爪在他胸膛抓出三道细小的红痕, 爱洛斯瞧见, 猜想他担心鸽子飞走, 几步走去关了窗。
乌列尔才愣愣地放开鸽子去检查鸽子的腿,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后,泄气地彻底松了手。
他似乎是追着鸽子从房间跑出来的。
爱洛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乌列尔这一夜都没有睡觉。
痛苦让他一直维持着清醒,很难想象, 清醒的乌列尔在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殿下, 我很冷。”
壁炉里的火早熄灭了,这一夜又吹着冷风,房间里冷得厉害。
依偎着爱洛斯的温度让人怀念,乌列尔见爱洛斯走近他, 下意识想要抱一下他。
但爱洛斯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变远,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咬着牙尝试爬起来。
忽地, 被一条温暖的毯子裹住了。
爱洛斯想抱起乌列尔,乌列尔非常重,他这样的人看似瘦削,可身上没有一点肉是白长的。
爱洛斯尝试抱起他时,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就只是为了刚刚好够把乌列尔抱起来,再多一点都不会有了。
爱洛斯将乌列尔放在自己的大床上,搬来那两床被子。
看乌列尔似乎要睡去,爱洛斯不再打扰,静静整理好重新换上洁净的衣服。
一转头乌列尔已经坐起身,他不知道怎么清醒的:
“我在月圆之夜很麻烦对吧?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应该立刻离开了。”
现在将近中午,他的状况完全没有丝毫改善。
或许因为“迷药”的作用,他的痛苦好像被分散了一些。
但按照爱洛斯的了解,至少要到这一整天结束,乌列尔的状况才会转好。
爱洛斯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他朝乌列尔摇了摇头。
乌列尔便立刻像一只破掉的气泡。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爱洛斯问他。
乌列尔怔住,他没想到爱洛斯的宣判来得这么突然。
从前有那么多次乌列尔也没有准备好,他要在分别前一刻要说的话。
他最终也摇了摇头。
倒不是已经没有了,而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只有在爱洛斯在身边,他才能不必去维持清醒。
现在他彻底清醒了,冷静到连伸手拽住爱洛斯,告诉他别走都做不到。
“好,没有了?”
爱洛斯确认完,乌列尔点点头。
爱洛斯就将他的被子拉到脸颊。
“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发现这座镇子晚上可以从很远的地方送餐来,可惜,太远就不行了。所以我干脆买通那位厨娘,晚上来给我们做一餐,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喜欢吃的东西了。”
乌列尔没能从中反应过来,望着爱洛斯发呆。
“这里没有人会为不出错的王子和骑士颁发奖章,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爱洛斯哄道,又给他的脸颊添了一层被子。
爱洛斯这次没有立刻离开乌列尔身边,他替他将耳环摘掉。
在给壁炉添了火候,坐回到他身边,这样乌列尔一醒来应该就能看见他和鸽子了。
爱洛斯比乌列尔更紧张,他不知道乌列尔醒来后,他们两个要如何面对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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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洛斯在看到城门的那一刻,就感到不妙。
他和乌列尔在第二天早晨才顺利出了小镇,接着马不停蹄抵达了这座城。
莫尔边境的检查向来严格,大城镇的检查更加严格一些,大公巡行期间的检查则最为严格。
他们刚好一齐碰上。
“只有三个地区,我们有约略三成的几率直接碰到巡行的伊萨多大公,伊西多尔·迪·莱温特·德·塔提。“
“就算你说得这么细,我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爱洛斯无奈道。
“只要开始提及了名字,就必须念出他的全名,这是莫尔的规定。”乌列尔解释。
爱洛斯哭笑不得,经乌列尔介绍,爱洛斯才知道这位公爵还是爱洛斯一位堂姑的丈夫。
只是那位堂姑体弱,从生到死爱洛斯应该都没见过一面。
这是最重要的关卡,乌列尔早有准备,他拿来了一份配方,爱洛斯看过后发现是□□。
这是爱洛斯的发现,如果要换取安全总要拿出一些什么。
乌列尔替爱洛斯选了这个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选得很好,爱洛斯想,乌列尔就没有出错的时候。
出错也是意外……想到昨夜,爱洛斯不得不将粘在乌列尔脖颈上的目光拽开。
出乎他意料地,那个月圆之夜过后,乌列尔与爱洛斯相处没有任何变化。
说不上毫不在意,但就好像……发生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也不一定会碰到他,更可能会碰到这片地区的总督塔兰,他就驻扎在这座城。这个人……”乌列尔停下来思索了一下措辞。
“怎么,他也是你的朋友?”他见乌列尔的表情并不凝重,好奇道。
“不,他曾经在王城待过一段时日,多半与你相识。”
爱洛斯想,总督的身份必然是大贵族,与温曼王族有往来很平常,“看你的意思,我们俩是朋友?”
“他的名声不差,接触过,就该就会喜欢殿下吧?”
“……”爱洛斯倒不这样乐观,可惜他现在失忆,也不知道更多,“最好我们谁都不要碰上。”
爱洛斯结束了谈话,关注起他们前面排着的队伍。
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大问题。
莫尔公国很多事都很严格,这是他所知道的。
就连入城也并非一队人集中盘问,而是分成几道关卡,货物、随身物品、身份都有专门的人,重重检查。
远远望去,最后那一道关卡竖着两块一人多高的木板。
两个士兵站在前面,将每个路过的行人都仔细观察,爱洛斯看到他们正在要求一个男人把围巾和帽子摘下,同行的女人则要摘下头巾和手套。
接着,其中一个士兵竟然伸手去拨开他们的发丝,查看了一下发根。
两个士兵去看身后的木板,爱洛斯跟着一瞧,上面全是通缉令。
各式各样的人像已经将木板贴满了,两块木板推门一般放置,中间留有足够人离开的缝隙。
爱洛斯寻找一番,意外发现上面竟没有他和乌列尔。
他不敢置信,忍不住旁敲侧击,询问一齐排队进城的人:“姐姐,这通缉的人怎么这么多?”
旁边挎着篮子的一位妇人习以为常:“温曼乱得呀。他们追的人,自然也会放在这边检查多些,以免漏出去,所以还派了人手来帮忙监督呢。”
“那这些通缉的都是什么人呢?”爱洛斯好奇。
“那我哪里知道!总归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
爱洛斯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问到这里了。
她身边的人倒是热心:“听说是什么盗贼团伙,瑟缇公主下令通缉他们,一旦碰见就地处决呢,不知道偷了什么。”
爱洛斯口袋里的鸽子听到这里也冒出头来,立刻被爱洛斯按下去。
之前在旅馆爱洛斯检查了这只鸽子,他本以为这只鸽子是意外落下来的,但乌列尔说,这就是王宫的鸽子。
或许是因为食物的味道跟上了乌列尔,但它身上什么都没有,倒是和乌列尔一样一身伤。
爱洛斯给它简单包扎了一下。
多一个这样的伤员对于爱洛斯来说负担并不大,爱洛斯随手就揣进了怀里,还不知道待会儿检查会不会通过。
再看一眼那些通缉令上的人,爱洛斯并不相信他们是盗匪,更何况公主追贼追到这里也很奇怪。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听说王子也在流亡,他竟然不在这里被通缉啊?”
说来爱洛斯也有些安心,莫非莫尔公国的人不会认真帮温曼抓人,有些只是做做样子?
那人哼了一声,往前一指:“怎么可能,他不就在那里吗?”
爱洛斯随他看去,两名士兵照着两块大木板上的画像检查完,握着侧边将木板一转,木板的背面很简洁,只贴着两张堪称巨大的画像,上面正是爱洛斯和乌列尔。
爱洛斯看到那两张画像时立刻就有转身的冲动,这两张画像和他们本人非常相像,甚至严谨地上了色。
自己和乌列尔的伪装太薄了,是绝对混不过去的。
爱洛斯望向乌列尔,身边的乌列尔同样望过来。
乌列尔先提出他的办法:“我们冲过去,等我们进到莫尔公国,这座城的追兵会先来抓我们,但我们只要捱到离开这座城,他们就不会再追捕我们。莫尔只会传消息给温曼,等到瑟缇派出人前来,也很久过去了。”
爱洛斯点头。
他盯着认真建议的乌列尔打量了一番,将他指骨上松了的纱布重新缠好,在末尾打了个漂亮的结,像是装饰的戒指。
接着,他转头朝催促他们的守城士兵展示了手里的印章:
“公主派我来见总督大人。”
他拿出的是代表阿尼亚的信物,反正士兵也不必分清是哪个公主,听起来能唬人就好了。
爱洛斯心中忐忑,他不记得任何人,但凡露怯被瞧出来,很可能会把合作者也变成敌人。
他不是不能用乌列尔的提议,可这位塔兰大人既有机会倾向于他们,他和乌列尔就最好不要冒险。
爱洛斯一度也觉得和兵器交流,比和人交流简单的多。
可看到乌列尔受伤,爱洛斯认为那不是长久之计。
士兵脸上将信将疑,不过举止还是毕恭毕敬的。
他们被带进总督府邸金碧辉煌的会客厅。
“塔兰大人在开会,请稍等。”有人告知他们。
两人便坐下来。
爱洛斯按下紧张的情绪,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任由整个大厅四面八方士兵监视的目光投来。
他借由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展开地图。
按照爱洛斯的估计,这里是这座城的中心地带,就算现在展开乌列尔的计划,也比在城门口更便捷一些。
“如果像你说的,他真的为人平和,我们应该没有事情。”
爱洛斯观察着来往的士兵,和室内俗套的陈设,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倒是这里的椅子确实舒服很多,他正想再和乌列尔说。
乌列尔已经展开地图,他一展开就愣了一下,接着是长久的,握着地图沉默。
爱洛斯扶着他的手臂凑上来问他“怎么了?”
顺着乌列尔的目光,是墨水的痕迹,和自己之前画的那几个圈。
前夜过得太混乱,爱洛斯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分别对两人来说是必然,但在此时提出,乌列尔一定会感觉像要抛下他吧。
果然乌列尔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将地图放进他的包裹里,气氛冷得吓人。
“怎么了么乌列尔?”爱洛斯关心。
“请小心,这里的守卫好像比我们刚进来时多了。”沉默过后,乌列尔最先说出的就是这句。
接着便如雕像一般不再言语。
爱洛斯想再多说两句,忽听见楼梯上方传来的声音。
“两位,都到了?”
爱洛斯循着暗红的地毯,看到了传闻中的总督大人。
他心中略感惊讶,塔兰比他想得要年轻许多。
莫尔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总督大人,爱洛斯还以为在规则刻板的莫尔,所有职位都要论资排辈。
总督出现后,会客厅的人就一下子变得很少。
塔兰坐到两人对面,端起茶水来与他们闲谈。
爱洛斯很明确今天要做什么,他要说服塔兰总督,让他们两个人平安离开。
只有这么简单。
爱洛斯甚至已经把药瓶藏在口袋,必要情况下他可能会尝试催眠对方。
塔兰则稳稳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身蓝色礼服,金发闪耀,气度不凡,然而言辞举止却不让人感到傲慢。
他没有仔细打量爱洛斯,单纯地对爱洛斯很是熟络地关心,其他一概不问,很像是一个好朋友的模样。
爱洛斯面对着塔兰的微笑,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塔兰全无防备,爱洛斯却连暗示他都无法。
因为塔兰每问完一句话之后,就会不经意地转一下头,问他的副官一句:“你说是不是呢?安。”
他的副官是个不苟言笑的黑发男人,他的目光像蜘蛛丝,紧紧纠缠着爱洛斯,丝毫不给他任何“犯规”的机会。
但凡爱洛斯说出了无关的话,或者暗示,那名副官都会摇头提出:“爱洛斯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爱洛斯本就不是问心无愧,只好被迫变得更真诚一点。
和乌列尔描述的相去不远,塔兰礼貌、谨慎、平和。
对他来说,只是爱洛斯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上。
爱洛斯本人对于他们的治安是没有任何影响的,相反,知道爱洛斯来到这里,他们连仔细检查的人力都可以省掉一些了。
“都是温曼王城的消息,我们不得不执行。希望爱洛斯殿下不要见怪。如果有哪里冒犯,我替下属道歉。”
爱洛斯摇头说不必,倒是问起了那些通缉犯。
“那些,是温曼来的异教徒。我们这里最危险的就是那群家伙,你也知道,莫尔公国信奉知识。偏偏对那群人来说,只要不宣称信他们的神,所有人就都是异类。真是吓人对吧?”
他说着又望了一眼身边的副官。
爱洛斯心道原来是那群绿色鸢尾,怪不得连瑟缇都紧张,毕竟这群疯子最大的目标是王族。
爱洛斯莫名想起医生的“指教”,莫非他们仇视王族,也是因为不想异类更多,所以将旁人的信仰扼杀吗?
但这不是他要解决的,爱洛斯很快回神,发现副官正盯着自己身边的乌列尔。
乌列尔抿着唇,神情淡淡的,觉察这道视线,锐利的目光立刻回应他。
相比他们,爱洛斯和塔兰相谈甚欢。
“对了,吃些东西再走吧,也让我尽些礼仪。我来时让他们筹备午餐了。”
寒暄过后,塔兰礼貌地设宴款待,邀请爱洛斯留下来。
爱洛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塔兰愣了一愣,眼神有些变化,但马上又恢复了镇定。
“那既然如此,我就也不强留了。”塔兰没有紧张,“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关于先王后的事……我有些埋在心里的秘密想和你说,你过来。”
他说完不信任地打量了一遍乌列尔。
爱洛斯一怔,这事竟还有秘密?
乌列尔并没有提过。
但塔兰在王城待过,他身份显赫,说不定真的接触过母亲。
可爱洛斯还是不太确定,塔兰单独想与他聊聊,是什么居心?
爱洛斯有一些乱,看塔兰的副官已经走到乌列尔身边,朝门外做了个手势:“请。”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乌列尔当然不想出去,爱洛斯知道。
但爱洛斯很意外,他从乌列尔脸上看出了犹疑、好奇,而不是不解,莫非母亲的事真有蹊跷?
塔兰不像有诈,爱洛斯权衡之下,点了头。
一时间屋中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说吧。”爱洛斯催促塔兰,“塔兰大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可不必浪费时间。”
“不,你误会了,真正知晓的人不是我。”
爱洛斯蹙眉:“不是你?”
“嗯,我已经告知伊萨多大公,他就在与这里仅隔着一个湖泊的大城中,他坚持见你。这件事,他一定会告诉你的。我晚上就送你过去吧。”
爱洛斯有些失望,他回答道:
“我们很着急。你也知道,我不仅要开战还要想办法屠龙,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再晚就没机会了。”
“放心,你在莫尔畅行无阻,不必再着急的。”他继续劝道:“你总要见他一面,不然我也无法交代。”
爱洛斯愈发感到不对,听到这句话,猛然起身。
“你刚才说,大公在西南的城中。现在怎么变了?”
塔兰望着他,忽然低头笑起来。
他在这一刻原形毕露,他朝爱洛斯扬了扬下巴,身边所有侍卫立刻朝爱洛斯围了过来。
爱洛斯躲无可躲,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被结结实实地抓住手腕一把按住。
“不好意思,还是要请你在这里留一下的。烦死了,每次想从你这占到便宜,总是那么费力。”塔兰也不再伪装,他的语气并没变,但是说出来的话完全变了。
“你……为什么?”爱洛斯不解地望向他,想不出塔兰抓他的理由,难不成是为了金币?
“别怪我,是瑟缇殿下说,必须要把你们送回去。”塔兰装了半天温良好人,终于松懈下来。
“姐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爱洛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便被按住,也依旧问得轻快。
塔兰笑了,“你也想给?让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要把本打算拿去献给大公的东西先给我?”他用期待的目光盯紧爱洛斯,在爱洛斯即将开口应声时,回答道:“用不着,我会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我依然有其他的宝物。”爱洛斯知道情势糟糕,但也不会轻易放弃。
“是吗,我就不浪费时间让你‘说来听听’了,没用的。我一直是公主的人,我和公主……情比金坚。怎么样?”塔兰说到这里,流露出得意。
可马上他淡淡的表情就变了,一样东西从门口摔了进来。
他接住那人,竟然门口的守卫。
“真是没用,这么一个都挡不住。”他喃喃道。
乌列尔拎着另一个守卫的领子迈进来,一扫眼前情形,他三两下将爱洛斯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爱洛斯转着被士兵抓痛的手腕,朝塔兰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把宝物给你。只是告诉你我有而已。”
爱洛斯学塔兰扬起下颌,炫耀般望着他。
“抓呀。不用留活口,谁杀到他奖五百金币。”塔兰指指爱洛斯,高声道。
总督大人话一出口,满厅所有下属的锋刃都指向爱洛斯。
敌人超过十个,两人逃走就变得麻烦。
超过二十个,他们俩移动都困难。
偏偏总督府的这几十个侍卫,训练有素。
一旦被命令赶尽杀绝,乌列尔想要保护爱洛斯也变得吃力。
爱洛斯躲避中则总觉得这房间里少了点什么,但也没空多想。
“保护我出去的,人人有份,我会送上一千金币。”
爱洛斯的声音。
他倒不是真指望有人能这样就敢倒戈,他是不得不想办法削弱塔兰刚才的鼓舞。
塔兰见属下的脚步停顿,立刻出现恼意。
他想要再开口。
爱洛斯已经看准时机,他被乌列尔掩护靠近塔兰,趁机冲上前去,刀刃就架在总督大人的脖子上。
结束了。
爱洛斯要挟着塔兰,一身轻松。
就在这个当口,他撞上了从没发生过的意外。
当他转头,乌列尔站在原地,身边的侍卫都退开了。
他们不再动作,只是簇拥着塔兰的副官,副官手里握着刀,刀刃架在乌列尔的脖子上。
爱洛斯终于发觉方才房间里少了什么。
是塔兰的副官。
乌列尔本就没有恢复,这么危险的场合强打精神还要护住爱洛斯。
被塔兰伺机而动的副官偷袭成功了。
“退下,让你的人先退开。”爱洛斯命令塔兰。
塔兰总督摆了摆手,那些侍卫退了出去。
他的副官是唯一没有动的人,那只白皙的手仍然放在乌列尔脖颈上。
“把他放了。”爱洛斯继续命令。
塔兰轻笑,“放了他,还放了你。我们很吃亏啊。”
“不想死就让你的属下照做。”
爱洛斯不再与他的嬉笑,他与乌列尔寡不敌众,情况本就要差一些。
塔兰不语,望向他的副手。
他的副手心领神会,面无表情对爱洛斯道:“把总督大人放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相同筹码的前提下,反客为主本就是个悖论。
爱洛斯眼里只看到副官手里的那一把短刀,装饰华丽,刀刃锋利的好刀。
这把刀死死抵在乌列尔脖颈,随着他动作,乌列尔被垫在颈侧的一截长发一触便断,这样锋利的刀却抵在乌列尔颈间摇晃,看得爱洛斯心惊肉跳。
“我的生死殿下并不会在意。相反,你的总督大人总不能就此死了吧?还是说你们的关系不好,总督死了之后你就可以继承总督职位,所以不必救他。”
乌列尔被威胁着性命,却轻快道。
四人间一阵寂静。
依旧塔兰先开口,他笑着替副官乌列尔:
“我最知道你了,还是这么爱挑衅别人。”
副官则没理乌列尔,他甚至没理塔兰,在紧张的气氛里,他冷淡地凝视着爱洛斯:
“那你也觉得他死了没所谓?”
他说话间,手上的刀压进乌列尔脖颈的皮肉里。
血从乌列尔的颈间流了下来。
爱洛斯在那一瞬间感到慌张。
他后知后觉也将刀压在总督的脖子上,但是副官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
爱洛斯第一次有被人压制的感觉,想起那一句:“他死了也没所谓。”爱洛斯心里暗自摇头。
看着血竟从他刀背凝落,爱洛斯相信对方是真的不在乎乌列尔的死活。
爱洛斯也会做愚蠢的决定。
“你先放手。”他忍不住对副官低声喝道。
副官是在房间里的侍卫还没有退净的时候下手的,他的时机抓得很准。现在房间里还剩下至少五个侍卫,爱洛斯一旦先松开示弱,立刻又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他只能再尝试抓紧塔兰要挟:“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的刀刺进塔兰的脖颈,这样的境况下,就连塔兰也有些害怕:“安……”
塔兰唤他。
副手的刀仍然在那里。
“你先放开,我立刻。”
他就那样简单地望着爱洛斯,只不过有着丰富的躲避技巧,看一眼就垂下眼睛,连被爱洛斯暗示的机会也不给。
他像一块不可撼动的石头,沉默不语能给对手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压力,爱洛斯很清楚。
但副官手里的刀已经被染红了,爱洛斯有一个念头,他现在就想想把手里的刀甩开。
即便爱洛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信守承诺,这种可能性一点儿也不高。
但他怀疑自己要是真失手杀了塔兰,乌列尔必死无疑。
对副官来说,完成任务,他说不定也能在瑟缇的帮助下当上总督。
但塔兰的死活对爱洛斯根本没有意义,乌列尔不能死。
“离开……唔……”
乌列尔担心爱洛斯会放手,开口提醒爱洛斯,他现在就可以凭借手里的人质先走,但马上就被副官按下。
爱洛斯没有应他,只是笑着看那名叫安的副官,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
他观察着安的表情,发现副官完全没有会因此放松的意思。
爱洛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小心地商量道:“你别动,我这就放了总督大人。”
爱洛斯的声音几乎是哀求,在他刻意放柔和的声音里,他甚至听见塔兰的笑声。
在爱洛斯在众人炽热跟随的目光下,将他的匕首从塔兰脖颈挪开。
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回手一刀扎在了塔兰身上。
他那一刀扎的又快又准,落在腹部,瞬间鲜血涌了出来。
副官的脸上立刻出现慌张,他不得不去观察总督的情况,以尝试去救他。
是的,塔兰如果立刻死了,他可以任由他死。
可但凡塔兰有机会活下来,他就得为救他尝试。这是他的职责。
爱洛斯料到了,乌列尔同样。
在安出神的一瞬,乌列尔默契地发难,他夺过架在脖颈的刀将副官踹翻在地上,抓着爱洛斯从窗口翻了出去。
这次,他们跑了很远。
夜晚时,才找到一处躲藏休息的地方。
爱洛斯颤着手给乌列尔草率裹好的伤口的再次包扎了一番,万幸只能算皮外伤,但伤口还在渗出血液,他抓紧时间给他敷了外伤药。
“对不起。”乌列尔感受着爱洛斯给他包扎。
逃跑时,他也沿着自己选的路往前走,丝毫没有询问爱洛斯。
可笑的是他偷偷设想走一条碰不到爱洛斯圈出位置的路,结果现在,他就站在爱洛斯圈出的城镇里。
他们还在被追赶,塔兰有必须要抓到爱洛斯的私心,只要待在塔兰的势力范围,他们就不会安生。
乌列尔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爱洛斯可以直接杀死总督,那样他们只要出了城就不会再被关注。
但因为乌列尔在,爱洛斯没有。
毕竟总督一死,副官就不会留他一命。
总督必须活着,又要让他需要及时救治来转移副官的注意。
他们现在境况如此糟糕,都是他造成的。
乌列尔低着头,听到爱洛斯对他说:“走吧。”
走吧?
这句太像是推拒,尽管乌列尔还不想和他分开。
他垂下眼睛,是这样的,一定是爱洛斯也觉得他带来的麻烦太多。
乌列尔有时觉得奇怪,到底为什么期待的幸运从来不会发生。
乌列尔多希望他们能在逃亡路上能一帆风顺,多希望他和爱洛斯的每一次遇见,他都可以发挥好。
但是没有,每一次都狼狈。
“那你一个人……”
“走吧,乌列尔。”爱洛斯定定地望着他,说出了他早已不再期待的安排:“我们去白蔷薇城。”
第083章 乌列尔
脖颈上的伤, 被涂抹上去的药刺得发痛。
但乌列尔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
被塔兰那名副官挟持住时,乌列尔也在很小心地随着刀刃动作。
保住性命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很熟练。
所以这道伤看着吓人, 实则没有伤到要害, 只能算是皮外伤。
但见爱洛斯紧张的样子, 乌列尔忍住没有去重复地向爱洛斯解释他没事。
爱洛斯很小心地帮他包扎伤口,轻柔之余,神情有些痛惜。
好像有一点微酸的甜味从心底漫上舌尖,乌列尔努力不让唇角翘起来。
爱洛斯瞥见他的表情,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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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洛斯第三次替他上药时。
伤口还是在痛。
起初,爱洛斯说同他去白蔷薇城, 乌列尔以为这是爱洛斯在哄他。
“既然这么喜欢我, 要和你分别了, 欺骗也好,至少要对你好些。”——这是乌列尔猜想的理由,他知道爱洛斯就是一个会这样想的人。
但他们真就这样赶了两天路。
今天只要按照这条路走下去, 他们就会错过地图上,爱洛斯最后标注的能与分别的地方了。
乌列尔心中惴惴不安, 却不再是为了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分别, 而是他忽然犹豫了。
他不明白爱洛斯为什么之前毫无意愿,现在却选择了他。
单单因为他为爱洛斯受伤吗?
显然不是。
那就只能是那一夜了。
说真的,这不比为他的这道伤口好些。
当他想要的真正得到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配不上。
他开始想, 爱洛斯原本的选择, 是真正的无可厚非的选择。
乌列尔望着爱洛斯认真的侧脸,感到一阵惶恐。
让他屈就自己, 不是乌列尔想要的,爱洛斯应该自由。
乌列尔想解释,他的愿望不是爱洛斯去当什么国王,他当初只是希望爱洛斯时能在最安全那个位置。
并且,不要抛弃他。
他张了张口想叫爱洛斯。
爱洛斯刚好转过头来,爱洛斯神采奕奕的。
乌列尔不知道他瞧见了什么,但应该不是因为自己。
“乌列尔,你闭上眼睛。”
乌列尔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照做了。
当他陷入一片无法控制的黑暗当中——
“好了,现在把你的匕首递给我。”爱洛斯指挥他。
乌列尔不是很明白,但他听话把匕首递给爱洛斯。
“不要动,我说睁开眼睛才可以。”
爱洛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伸手将包裹里的绳子也摸走了。
包裹就在手边,乌列尔能听得出来。但他不知道爱洛斯用这些来做什么,但他想,爱洛斯现在就算把他捆在这里,独自离开,自己应该不会太难过。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
但就在他这样想时,他听到爱洛斯的脚步声确实走远了。
乌列尔很冷静。
他想如果这是爱洛斯的意愿,他会等到天黑。
到那时爱洛斯还不回来他应该就可以睁眼了。
因为那时他不会再回来了。
但刚等他冷静下来开始计数时间,爱洛斯的声音就在他耳旁响起:
“可以睁眼了。”
乌列尔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们两个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纱布和药粉刚被收好,四周是一片冬末的麦地,旁边的农户家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他们还要在明天早上之前赶到第二座城镇上,如果爱洛斯现在不打算与他分开的话。
所以,闭上眼睛做什么?
爱洛斯坐回他面前,也不解释:“酸和甜,你想要哪一种?”
好奇怪的问题,但爱洛斯的眼睛亮晶晶的,乌列尔不自觉妥协了,开始思考答案,
或许这只是爱洛斯在路上缓解无趣的游戏,他当然配合。
“甜。”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又问他:“粉红色和天蓝色你想要哪个?”
这次乌列尔答得很快:“粉红色。”
“嗯。”爱洛斯像是很满意,他伸出手。
乌列尔有些讶异,爱洛斯手里递来的是一支玫瑰。
那还是一朵很年轻的玫瑰,花瓣尚未完全绽开,含蓄地开放着,露出淡淡的粉红色。
乌列尔本以为是假花,他碰了碰花瓣,柔软的,他熟悉的质地,居然是活的玫瑰。
乌列尔惊奇地接过来轻嗅。
他嗅到的却是一股蜂蜜的甜味。目光从玫瑰上移开,爱洛斯正将拿出一块蛋糕。
乌列尔很确定刚才爱洛斯手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的包裹里面也没有这些。
爱洛斯将蛋糕递到他面前来,一副他等待他夸奖的神情。
“是……魔法吗?”乌列尔问。
爱洛斯听了这猜测笑起来,连忙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呀,我早说了我是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乌列尔深以为然地点头:“最好的魔法师。”
“喜欢吗?尝尝看。”爱洛斯催促道。
乌列尔收好玫瑰,吃了那一小块蛋糕。
爱洛斯想要谁高兴的时候,和他的恶作剧一样轻松。
细小的惊喜在去往白蔷薇城的这一路上层出不穷,乌列尔只在爱洛斯身边被这么好地对待过。
这些天来,远远不止碰巧遇上村中卖点心的妇人,和意外生长的玫瑰这种小事。
爱洛斯其他的“魔法”也令人叹服,爱洛斯还会在穿过小镇的时候,停下来询问乌列尔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度过庆典,好像他们真是来旅行一般。
就最终结果来看,乌列尔想要的,爱洛斯都给他了。
乌列尔愈发感觉爱洛斯是因为那个意外,才这样温柔。
他卑劣地享有着这份优待。
和从前一样。
却又不舍得说出他真正的想法。
“接下来只要从莫尔回到温曼,几乎立刻就会进入外公的地盘。”爱洛斯合上地图,对他说:“你可以安心些,我们在这条路上确实不会分开了,乌列尔。”
乌列尔被提及,目光游移,自己担心得有这么明显吗?
爱洛斯的动作牵动了他手腕上的绳子。
那是爱洛斯说,发现他和乌列尔绑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更安心更容易睡着。
乌列尔不明白爱洛斯是怎么发现的,反正乌列尔自己是真的安心许多。
没人的时候爱洛斯就把两只手链,用细绳连好。
乌列尔衷心感谢这个古怪的发明,他接过地图装进包里。
·+·+·
一路上有惊无险。
莫尔公国没有对他们太过关注,各座城的检查程序都大同小异,只分为两种:
一种是检查严格,一种是检查不严格。
他们俩已经熟能生巧。
唯一的问题,是两人选择走的都是最快路线,预定的接应人员都被避开了,只有他们两个虽然节省不少时间,却也少了很多给他们探路的人。
抵达终点前最后的危险,只剩下要从莫尔再回到温曼的土地上。
这道关卡他们还没有经历过。
但听说从莫尔回到温曼,属于检查“不严格”的那类。
然而当他挽着穿裙装的爱洛斯,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时候,感觉情况可能和他想的稍微有些不同。
对他们来说,伪装太淡,容易被认出来。
伪装太重,反而欲盖弥彰,也会成为目标。
按两人一直以来的做法,他们俩并不在困难的伪装上多做文章,只要能方便迅速脱身就好。
爱洛斯最近的态度却有了变化,他开始伪装得很努力。
“多花些功夫,就可能少流一些血。不是很划算么?”
爱洛斯理由充分,让乌列尔也无法拒绝。
于是按爱洛斯的建议,他们这次扮成了一对夫妻。
乌列尔装扮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唇上贴着头发制作成的胡须。
爱洛斯则买到一套九成新的裙装,黑发挽在脑后,裹着羊毛披肩,再戴好帽子,还有一副烟水晶制作的避光眼镜。
“你现在记得你是谁吗?”走到城门口时,爱洛斯问他。
“记得。”乌列尔回答。
“那你说一遍。”
“你的丈夫。”乌列尔不由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们婚后出来旅行,你是个吹毛求疵的男人,我是你娇气的夫人。”爱洛斯似乎觉得很有趣。
乌列尔认真地点点头,挽住爱洛斯的手。
“走吧……夫人。”
他们的目标是安全地入城,回到温曼。
这一点说来容易,首先把自己的身份修改成来自温曼,就可以减少被检查的许多步骤。
温曼和莫尔都法令森严,莫尔不太有可能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人逃往温曼,要逃也是往西或者北的蛮荒国度。
所以在来往队伍里,温曼最讨厌的,其实是来自莫尔的聪明商人。
“那么你的身份是?”
城门口,正在记录的守卫询问乌列尔。
“我的农场在丽曼……”乌列尔将礼帽收在胸口,正打算展开来描述。
“噢,农夫。”对方已经记下了。
“嗯?不仅仅是农夫,我的农场生产当地品质最好的牛奶,你大可以到附近的镇子上问一问。”
乌列尔装作有一些不满。
“那真好。”守卫头也不抬地记录着,不太很感兴趣地附和,又小声朝一旁的同事说了句:“我家也有些农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这么漂亮的老婆。”
他们几乎没有多做盘问,就将他们放进了这座无名小城中。
一下子回到温曼,乌列尔竟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松弛。
这就……回来了吗?
他放下心正要从这两个闲散的守卫身边走过,猛然顿住脚步。
乌列尔对于兵器十分敏感,他一下就注意到两人抱在怀里的菱形枪头上,边缘部位都刻着一枚徽记。
一朵连花带叶的鸢尾,被细致地染上浅淡的绿色。
那个位置本应该雕刻这座城的标志才对,怎么会是这东西?
乌列尔一只脚已然迈进城门,然而朝头顶望去,钉在城门上的纹章,竟然就是那鸢尾模样的花朵。
他正想和爱洛斯交流,爱洛斯也忽地拽住他的手臂。
乌列尔望过去,小贩装蔬菜的木箱上、路过的马车上、面前走过一位妇人的头巾上。
全都有相似的纹样。
他在做梦么?
他的目光从身边追着小狗跑过的孩童领口上移开,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座城无论内外,都不见异样之事。
唯独这花,它到底是什么?
爱洛斯的声音也有些呆滞:“怎么会这样。”
乌列尔摇头,“我不知道……”
莫非之前在别处看到的标志,不是集会的指示,仅仅证明有一些信徒来自这里?
“好吧,我们都不知道。”
爱洛斯无奈道。
乌列尔本以为爱洛斯在失望,接着就见爱洛斯已然伸出的,拦住一个正提着篮子走过的妇人。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他热络地朝人搭讪着,见那妇人点头。继续道:
“姐姐,你脖子上系的帕子好漂亮,是这座城的纪念品吗?”
那中年女人好奇打量了一下他们:“你们是外来的?”
“是啊,我们刚从莫尔回来,要路过这里回到丽曼去。”
爱洛斯说得很细致,越发显得他真诚。
他的嗓音本就柔和,临时配出来的药剂,他捏准时间在进城门的十分钟内使用,现在药效还没过。
那妇人没发现异样,似乎也不大关心他们的详细身份,听后只是点点头,一指前面的街口。
“就在那边,你如果说你是外乡人,他们可以送给你的。”她说完,对他们摆摆手,离开了。
乌列尔惊讶,这和他对这标记的认识完全不同,居然还是可以赠送给他们。
怪不得通缉令上也没有提到这图形,原来根本不罕见。
两人来到街口,一个看着像路边摊位的地方占据着转角处最好的位置。
两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站在摊位上,默默地在传发有着标记的手帕。
乌列尔随爱洛斯走过去,爱洛斯一瞧见那些东西,就开始赞美。
接着将路人说可以赠送的事问出来。
“当然了,我帮你戴上吧。”年轻的灰袍姑娘见爱洛斯是个美丽的女人,热情地提出。
乌列尔打断了她:“我来吧。”
灰袍人倒没有什么迟疑,也给乌列尔拿出一条帕子,同时将给爱洛斯的递到他手上。
爱洛斯扬起脖颈,他的脖子上本就系了一条帕子,乌列尔手速很快地抽开,将这条换上,同样挡住了爱洛斯的喉结。
“谢谢。”
爱洛斯一笑。
乌列尔的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爱洛斯则拎起裙摆行了一礼,惹得身边的姑娘一脸傻笑望着他们。
爱洛斯和乌列尔就此离开了。
“这好像也没什么难的?”爱洛斯捏着帕子的一角,给乌列尔展示。
的确,他们俩轻易就成为了那群人的其中之一,这东西未免太容易得到了。
仔细看标志形状颜色都没什么区别,说明也没有等级高下之分。
“小心些。”
乌列尔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望着他们,向爱洛斯提醒道。
爱洛斯眼都懒得抬,他捏着帕子,一副喜欢的模样:“我好看吗?”
乌列尔被问得一怔,爱洛斯在是太入戏了,但是真的很好看。
他只得诚实地点头。
再望过去时,偷瞄他们的人也不见了。
两人静静走在石板路上,乌列尔总觉得帕子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
他不确定爱洛斯是不是也能闻到,这和那些镇定剂的味道差不多,尽管大多数人几乎嗅不出那类药剂有什么特殊的气味,连炼金室的标注里都写的是无味。
但就好像爱喝水的人,连水都能分别出来地区的不同,乌列尔用过太多,所以很熟悉。
他正准备叫住爱洛斯,一道声音先叫住了他。
“先生、夫人,请到这边来。”
那是个亲和的男声。
乌列尔第一个想法,就是思考这里有没有接应他们的人。
在想了一圈没排除出这个人后,开始怀疑,会不会是金斯利家从白蔷薇城派人前来接他们。
他望去,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他穿着灰色的长袍,就站在路旁一道拱门旁边,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个。
乌列尔一见那袍子,立刻警觉起来。
但还没等他与爱洛斯任何一人开口,这灰袍青年就也朝其他路人点头致意,说出了同样的话:“请到这边来。”
拦住他们的灰袍青年满面笑容,并不谄媚也不死板,似乎发自内心在邀请他们。
他要将他们引去的也不是僻静处,而是青年身后的一道拱门。
这道橙色砖石砌起的拱门开在路边长长的墙上,往前走还有两道门,最中间的那道门最大,能一眼望见里面是个优美的庭院。
四周有许多市民都正要步上石阶往里进,人流就有些拥挤,他们这个位置进这道门正好。
而且从门外看去,里面就只有一个庭院,这里的人许多,总不至于是陷阱。
乌列尔猜想,是这人他误会他们要到进到门里去了吗?
莫非他只是想让他们安全通行?
“我们走这边就可以了。”乌列尔指指他们原本的去路,试探道。
灰袍青年却摇摇头:“时间已经快到了,再不进就来不及了。”
乌列尔想再问,这时旁边一个贵妇人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乌列尔记得这个贵妇人,与他们先后入城,她的仆人还跟着他们拿到了一条帕子。
但她问的,并不是乌列尔面前的青年。
而是同样穿着灰色长袍站在另一边的秃头男人。
看来她也被热心人引路了。
秃头男人热络地回答:
“这是我们这里最著名的景点。往来的人一定会来参观,若是戴着这条帕子的话,是免费的。”
“原来如此啊。”
那贵妇人听到前面还只是疑惑,却发现是这种便宜事,似乎稍感满意。
她命令仆人搬起行李,随她进去看看。
乌列尔却觉察到了不对,他望着这群往里涌的人,感到有些可怕。
那秃头男人一定是在骗那个旅行者,这帕子肯定不是这样的作用,而且乌列尔根本没在附近瞧见收费的地方。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进去。
可是为什么呢?
莫非这里面有危险?
可能性很小。
因为人太多了。
这里似乎真如他所说,是公共的建筑,那就排除了很多僻静处会遇到的危险。
那有什么必要让他们都进去?
乌列尔接着想到,这更可能是商人的阴谋。用廉价的免费商品留住顾客的目光,接着谋划做更大单的生意。
“我们怎么走。”他询问爱洛斯。
乌列尔想,离目的地只差一步,现在他们应该选择更安全的方式,绕开这里。
爱洛斯则捏捏他的手背,示意乌列尔回头看。
在最前面与之对称的拱门旁,另一个旅行者也正打算强行离开:“我没说要进去呀,怪了。我赶时间呢,别挡我。”
“不好意思。”他面前的灰女袍人依旧礼貌,对他说:“那我们城中这条纪念品帕子就不能给您带走了。”
“嘁,这……真够吝啬的。”那人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从胸口的口袋里拿扯出那条帕子丢在地上,踢到她面前,“谁稀罕。”
他转身就走了。
那个灰袍的女人在他离去,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她不动声色一指,他身边两个同伴就跟了上去。
乌列尔看她慢悠悠捡起帕子,那男人已经转弯了,究竟他会碰到什么,乌列尔就不得而知了。
“咱们走不了。”爱洛斯耳语道:“跟着他们进去看看。”
看来确实没办法,乌列尔想,这里总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意外。
一直都没有消息报到王城,说明这座城镇不存在人员失踪之类的大问题。
进去看看,说不定能获悉鸢尾的秘密。
两人顺着指引,跟着前面的人走了进去。
他们一走进来,迎面就是一方普通的庭院,喷泉里的水泛着粼粼微光,圆形的池子底下沉着些许硬币。
喷泉中间的白色雕塑,塑的是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他的手里就捧着那种类似鸢尾的花,身姿、面容、装扮都看起来美丽非常。
爱洛斯却在路过雕塑时停住了脚步,露出一种很困惑的神情:
“乌列尔,你见没见过他?”
乌列尔猜爱洛斯应该是记忆有所恢复,连忙也细看。
可圆滑的石料上没有丝毫颜色,这个年纪的漂亮男孩若没有一些独特标志,几乎都一个样。
乌列尔看了半晌还是摇头:
“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
两人只能揣着疑惑走进。
三道拱门都通往庭院与同一个大厅,在乌列尔与爱洛斯走进后,又碰上了其他引路的灰袍人。
“你们这是新的,我瞧着也面生,刚来到这里吧?来,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这是我们这是给新来者的优待。”
但凡穿着灰袍的,与人讲话时就格外和气。
很难想象,这群人会有他们之前在城门口瞧见的那种,手握刀兵、蛮不讲理的同僚。
两人转眼已经进来大厅,大厅的构造简单。
这座城的人称呼此地为神庙,乌列尔环顾四周,发现构造很像一个开放的教堂。
最前面是祭坛和布道坛,阶梯下就是信徒就坐的位置。
温曼的这种建筑不多,但也存在,乌列尔感到很熟悉。
他和爱洛斯被引到了第一排中间的垫子上,这位置实在太好,四周有人望过来就一定会越过他们。
台子很低,下面的民众也都是席地而坐,布道的矮桌上有盛水的圣杯,还有燃烧的蜡烛。
算算时间,十分钟已经过去,爱洛斯如果想要不引人怀疑,就不能再公开说话了。
“你猜他们要做什么?”
果然,爱洛斯光明正大靠近乌列尔怀里,小声问他。
乌列尔不确定,但猜他们是要讲点什么。
他先把自己发觉帕子味道不对的事告诉爱洛斯,接着陪爱洛斯猜测起来。
爱洛斯指着上面的水和一些“圣物”,说他们待会儿说不定有魔术要变。
有爱洛斯在,即便在昏暗压抑的大厅,乌列尔也感到轻松,他甚至有些期待可能会发生的“魔术”。
直到整个大厅都被坐满了,台上左右各三只的垫子都坐上了六个人。
从乌列尔的角度,左手边这三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秃头男人,还有一个长胡子老头,和将拐杖放在一边的老婆婆。
右边的三个人,是黑发、深棕头发还有金发的三个年轻人。
他们一开口,乌列尔就感到一阵恶寒。
这些内容,他听过。
就在那个集会上。
六个人开始轮流讲述关于他们的神的故事,互相补充。
这次乌列尔听得很细,六人被左右划分成两拨人,但凡有一些人讲了和他记忆中不同的内容,另一拨人纠立刻纠正。
但在乌列尔听来,即便曾经是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中,听众还是一个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听的乌列尔。
但王城那一个人讲的,仍是比这六位加起来都还要更生动。
不过这六人也绝非草包,就像爱洛斯说的,这六位哪怕到集市上卖南瓜,都绝对能卖空整个瓜田。
听他们讲话,你会不自觉感到对方认真而且真诚。
他专注听着他们的发言,尽量不被代入到他们的情绪中去。
收集着这六个人的信息。
这六个人就是灰袍人中的长老,他听到他们互相称呼,大都用星座来做代号,不知道48个名字是否占满了,但至少说明还有更多的人。
黑发的青年和棕发的青年似乎是一对兄弟,两人一起讲述时默契非常,金发的青年年纪更大一些,每当对面的年长者讲错,他都能最精准地补充。
这段故事在最初是互动的形式,年轻人讲几句后,便搬出老者。
两个老人的确有令人信服的年龄,坐到中间讲述起来。
他们的讲述持续了很久,但完全不见疲惫,台下给每人准备的一小壶茶水都空了。
年轻人要更有活力一些。
轮到黑发的青年,讲着讲着,身体都站起来:
“各位,神明从不轻易降临,往日即便想要成为信徒,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就像我和我的哥哥,要从出生的第一天睁开眼睛起,就追随祂,细听祂的神谕,牢记祂的赞歌,为神献上祭品。今天在这里,在离神最近的地方,通过这朵一年才绽放一次的神奇灵草,你们,现在就可以成为追随神的一员,从此之后优先受神庇佑!”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乌列尔都想加入了。
“我说吧,他不能放弃卖南瓜的天分。”爱洛斯道。
他面前的茶水也空了,但是不是喝掉,爱洛斯添给旁边的向他要水的新人了。
乌列尔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动声色也交换了身边人的杯子。
台上的人依旧在宣扬着加入他们的好处,意外的是没有任何人离开。
听着听着,乌列尔发现了他唯一感到奇怪的部分,是这个教派里并没有任何人表露出对于王族的仇视。
还记得在王城的时候听到的宣扬,可是王族有若害人的毒药一般。
莫非是和王城集会全无关系的派系?
可没有一份王城的调查描述过这种情况。
难道以地点为转移,不同地域仇视不同的人?
乌列尔了解,选择一个共同仇人也是团结一群人的方案之一,不排除这个可能。
乌列尔怀着疑问,继续听台上那六人说话。
现在轮到的,是那个金发青年。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发掘出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一生的追寻,而我被神引导,发现了我天生的能力。”
金发男子娓娓道来般讲出他的故事,他的语调是最平淡但也是吸引人的。
乌列尔都忍不住好奇是怎样的能力,因为在他之前,其余五人和几个普通灰袍的人已经上前展示过了。
他们或速算、读心这样的技艺,或是简述了自己找到人生道路,发现了自己擅长的职业的事。
理所应当,金发青年要说的,也是一种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
第084章 乌列尔
“——永不说谎。”金发青年展开双臂, 自豪道:“我的能力就是诚实。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无法说出谎言。”
光线从他身后漫过来, 在这众人静谧的气氛里, 乌列尔似乎也被周遭影响。
这要是在王宫大厅或者喧闹集市, 乌列尔一定嘲笑出声, 但在此时此刻,信任的感觉被加强了。
回想他之前的话语,仿佛在印记上重复盖了一重。那一刻乌列尔心底冒出的是:原来如此啊。
存在不说谎的这重限制,金发青年的形象变得十分安全可靠。
再去看他的脸上的表情,都感到格外真诚。
乌列尔看懒懒倚着他看热闹的爱洛斯。
这种伎俩爱洛斯也会。
可惜爱洛斯懒得骗他。
台上,还没等金发青年继续精彩发挥, 话语就被打断了。
坐在对面的秃头男人挤到中间。
“所以!我们的话绝无虚言。”秃头男子突然地补充, “现在我会下发, 送到你们手里的这一朵神花的一部分。每一片都一要至少一金币,而你们,并不需要拿出这份钱财。只要记得在日后为神奉献, 你们是神选中的人,你们的奉献远超钱财所能衡量!
“当你们吃下这株神草的一部分时, 记得这是我们大长老亲自帮你们争取到的机会。有缘来到这里, 引导你们是我们的职责,帮你们照亮前路就是我们的理想。在此之前请真诚地,赞美天鹅长老!”
乌列尔觉得这句时机确实不对。
既然是前面有金发年轻人的表演,就该顺着他来继续。
果然, 黑发青年坐在后面, 脸色变了变。
那名金发青年,见秃头和白胡子已经决定下发那株花, 冷声道:“不要大人不在,你们就偷懒。”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完全是要所有人都听到的意思。
乌列尔奇怪他们内讧居然完全不伪装一下,就见到大厅里的人都因为好奇这句责问望过来。
人们,更加专注了。
金发青年借此说道:“各位先不要急,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说最重要的部分。今天在这里,我们真正的主持者并不在,只是我们六人代替他罢了。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弟兄,都是受那位大人的引领,他才是唯一能接触到神,与神对话的,神的孩子。”
黑发青年接道:“如果不是大人。我们不会存在,也不会被神救赎……说到这儿,世上不止有善,还有恶,对于世人的惩罚,和王族偷取了神的权威的恶行。不如天琴长老,来讲一讲吧?”
他将位置让给了拐杖婆婆,拐杖婆婆脸上皱纹许多,眉心也皱着,喜怒很难看清。
但这年长的三人似乎本打算略过这段不讲,是肯定的。
秃头听后甚至瞪了金发青年一眼。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分歧之处了?
乌列尔接下来听了个大概,这内容也是他之前听过的一部分,这次被展开来讲。
没有哪一句不是编的,连先国王用神力赢下战争,却没有给予这位神和信众相应的地位,也没有传播神教,都在其中。
据乌列尔所知,她说的那场战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完全是靠优蓝达大人的精妙战术。攻破敌人的心理,不战而胜,把敌人吓退的。
乌列尔不觉得他们对这场战争的了解,会比他队伍里经历过的老战士更清楚。
说起先王后的战争手段,一直很知名,但在王庭种毁誉参半,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策略并不是她的强项。
因为在风靡“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整个温曼大陆,先王后的战术是“想办法不打就赢”。
听说她第一次披上战甲,就是履行规矩森严的金斯利家族的职责,为附近起冲突的两座大城调停。
不战或许真是上上策。
乌列尔觉得身边的爱洛斯很好地继承了这点。
他们坐在一起,听到台上的大骂王族,爱洛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确定了这群家伙是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组织,乌列尔反而安心。于是他也不动声色,欣赏起他们的暗中较劲。
六人当中,一直冷静的金发青年比较让乌列尔在意。
他脸上带着一种表情,乌列尔很熟悉那种表情。
是下了陷阱等待猎物踩进去是的那种,引而不发的得意。
下发草药的灰袍人走来,爱洛斯捏了捏乌列尔的手指,将他的手从茶杯边缘拿开,示意他待会儿什么都不要碰。
乌列尔明白,同事也放心了许多。
如果一切不出所料,那么他们今天很安全。
这里只是一个布道的集会。
看样子城中的人会借由这些来吸纳一些新的成员,他们只要装作成为了信徒,到时候跟其他人离开就好。
至于他们说的神草,已经发了下来。配合喝下去的不是茶水,是灰袍人用勺子舀进碗里的橙色汤汁。
周遭有得到花茎、花叶的,乌列尔则捏着晒得半干的花瓣。
颜色发绿,但看不出是不是标志里的绿色鸢尾花。
乌列尔从来没有见过绿色的花,不知道是否是染的。
伸手捏了捏那个花瓣,变成了粉末。
所有人都在指引下,将叶片用撒在茶杯里。
乌列尔不用猜也知道,和刚才的茶水一样,汤或者草药里一定有致幻或者其他对神经作用的成分。他们用来辅助增加言语暗示的效果,集体催眠他们。
乌列尔如法炮制,装作喝了下去。
台上的才刚讲完,由于坐在最前面,耳力极好,乌列尔听到秃头对走回来的婆婆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不过也只是神的代言人,你们未免太过相信他了。”
黑发青年干脆白了他一眼,用威胁的目光暗示他住口。
秃头不仅没有瞧见,反而附耳跟白胡子老头与拐杖婆婆不知说了什么。
说得白胡子老头极为满意地笑了,而后两人轻蔑的朝黑发青年三人望过来,引得黑发青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接着,等所有人喝完,似乎还要轮到他来演说。
他刚要动,白胡子老头上前来:
“你不必了,我们来就好。”
“你这什么意思?”黑发青年是脾气最坏的一个,他嘴很快,直接压低声音问出来。
乌列尔发自内心认为,这几个家伙的矛盾已经到了根本不适宜在同一个地方当长老的地步。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幸好他和爱洛斯坐在最前面,不然很难看清楚他们之间的秘密。
人群离台阶有一段意义不明的距离,但凡往后一排都不会感受得这么清楚。
爱洛斯也望过去,显然被他们的小矛盾吸引。
“你怎么没喝,快些喝呀!”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整个前排只有爱洛斯手里还拿着发下的那只叶子,站在一旁的灰袍人好奇问。
神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他望来。
乌列尔立刻做好了带着爱洛斯跑的准备,
最佳出逃路线他第一眼就已经确认,神情很是放松。
爱洛斯同样,两个人一身坦荡。
爱洛斯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逃的意愿,只是笑了一下,附在乌列尔耳边,折扇遮住半边脸,小声对乌列尔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作暧昧无比。爱洛斯真像个撒娇的妻子,连乌列尔都感到耳热。
但爱洛斯不能出声,只有这种办法。乌列尔他凑过去听,很恩爱的样子。
“抱歉,刚才那一杯,来倒汤的女士打翻了还没有拿来新的。方便再给我夫人拿一杯吗?”乌列尔照着爱洛斯的意思对众人说道。
虚惊一场。
四周都无趣地收回了目光,台上六人也只是不甚在意地各归原位,全当是个小插曲。
黑发青年拍拍手,叫一旁的人去给爱洛斯添汤,看来他也负责这事。
就在这当口,乌列尔听见台上的白胡子老头,哼了声:“多小的事啊,也要我们来解决,你们实干派手底下根本就没有在做事情的。”
黑发青年正关注着手底下的人,闻言冷笑了一声。
他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是忍无可忍的笑容。乌列尔先于看懂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里带着杀意,竟然连隐藏都不再隐藏。
乌列尔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明白,但凡黑发青年理智尚在,总不可能会要当众刺杀教中异己。
正在这时,年轻的三人之中,一向冷静的金发男人忽然颤抖起来。
他的动作突兀,且恐怖。
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信众们受到惊吓,喘息的声音都听不见,乌列尔也因为面前的场面太过惊人而屏住了呼吸。
大殿昏暗的光线中,金发青年的四肢忽然僵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紧了。接着如同灵魂出窍,他在衣袖抖动了一下后,双眼翻白,接着四肢开始扭曲,像是被掰折一般。
一阵“舞蹈”过后,金发青年终于泄了力气,躺倒在地。
正在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分,他又猛地从台子上弹起。
即便乌列尔能猜到这是在假装,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金发青年浑身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狂喜,接着又变得狰狞。
所有情绪与力量回到了他身上,他成功地表演了一个神灵的容器。只见晃晃悠悠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仿佛在空中划出一道刻痕,指尖直指白胡子老头。
口中发出咆哮般的呐喊:“背叛我的就是你!”
结合他们刚才的故事,白胡子老头现在身份成了叛徒。
金发男人几句话就坐实了白胡子的罪名,周遭的人一阵发懵过后,在黑发青年的带领下,不由分说朝白胡子扑了上去。
原来这就是他们除掉这些人的方式。
乌列尔好整以暇地在下面看着整场表演,这种兵不血刃的方法真是……恶心。
乌列尔面无表情地望着这群人,不知道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有没有和他们的神打过招呼。
场面变得混乱,秃头男人护着身边的白胡子老头,也不甘认输。
他憋红了脸,大声喊道:“是魔鬼,是魔鬼侵占了他!我们才是兄弟姊妹,各位不要听他的!”
在这个混乱的局面,谁的声音更高,谁还真就能迅速掌握主动。
乌列尔倒是认可这个应对,但秃头男人像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慌不择路冲到矮桌边,抓起那只金色的大杯就将里面的“圣水”全部都泼到金发男人身上。
“小心!”
盖过所有人的,是爱洛斯的声音。
爱洛斯完全是喊出来的,他没有在顾及自己的声音并不像他的打扮。
因为被这秃头男人被一撞,水泼得毫无准头,正是直直朝着前排的座位泼来。
爱洛斯说小心的那一刻,就已经伸手去抓乌列尔,可乌列尔也只来得及转头避开。
杯里的水结结实实淋了他一身。
“圣水”洒在他的肩膀上,乌列尔没有任何感觉。
他倒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水,爱洛斯说这是炼金术师制备出来的。
刚才见他们将纸条上的字弄消失,既然纸条碰到没事,短暂接触到皮肤应该也没事吧?
乌列尔这样想着,就听到周遭有人的惊呼。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乌列尔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仍然粘着啊。
他仔细辨认目光,跟着朝自己身后看去。
被水沾到的头发已经开始迅速地掉落颜色,随着滑落的水珠,那头长发渐渐变回了红色。
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拨灰袍人都停了下来,整个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跑!”
他们做出了这几天来俩人做过最多的决策。
两个人迅速朝出口奔去,所有人原本还愣愣地站着,忽地听到祭坛上有人摇了摇一旁的铃铛,金发青年命令他们抓住两人。
乌列尔一跑就发现不对,刚才他只计算了灰袍人,但现在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需要越过的人影,目测过百。
几乎是立刻两人就被围了起来,他们像花蕊一般被挤在花瓣中间寸步难行。
乌列尔抵挡了两下,发现他们完全在这种一拥而上的浪潮里疯狂了,随着金发青年的指令拖延着他们两人,纠缠上来。
刚将一个抱住他手臂的人摔翻在地,可马上就又有人抱住了他的腰。
唯一好的是信众身上都没有利器,但等后排那群级别高些的灰袍人围上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先走,城门外等我。”
乌列尔几日来也没有学会撒娇,但是他重新学会了实话实说,不再过度担忧爱洛斯不等待他。
乌列尔抱起爱洛斯,爱洛斯的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乌列尔打算将他抛出去。
希望爱洛斯有办法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前路,不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被他抱起的爱洛斯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摇摇头。
乌列尔不明所以,现在除非两人能立刻在地上打个洞,不然就是会飞都没办法从这低矮的天花板下找到出路。
爱洛斯却转头,他对着拥上来的人高声喊道:
“兄弟姊妹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不都是神的子民吗!我们是家人啊!”
兄弟姊妹,是灰袍人的推行的叫法。
乌列尔本还镇定下来,但马上发现爱洛斯这话没什么含金量。
和求饶时说“行行好,我们都是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爱洛斯还没完:
“我,我喜欢男人!他,他有一头红发!所以我们备受排挤,来到了这里!为什么这里也容不下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爱洛斯喊得更大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连灰袍人都停了下来,以为爱洛斯真的被催眠了。
只有为首的那个金发青年并不买账,人们分出一条来路,他拔出衣袍下藏住的长剑,冷着脸朝着两人走来。
他手里的铃铛还在摇,外围的人听到依旧在往里挤。
乌列尔和爱洛斯走不了了,只能强作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乌列尔甚至都没将爱洛斯放下。
金发青年冷笑一声,他望的是爱洛斯。
乌列尔明白,他是看出了他们俩的身份,才会让人追逐。
但是,别人呢?
据他所见这教派可不是他一家独大。
镇定,都镇定。
乌列尔想起了优蓝达大人的战术,他们也从心理上压过对方。
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无辜的信徒,谁来都是一样。
眼看着金发青年走到眼前,在他身后,是其他五个长老。
金发青年在他们面前站定,打量着两人,高傲地仰起头,能凭借红发猜出两人身份,他自认是聪明人,自然要更得意一些。
尤其是身边人都没发现,还以为他只是在抓捣乱者。
“这位,就是……”金发青年向着爱洛斯开口。
忽然,身后一只大手一把拨过他的肩膀,金发青年呆呆地被拨到一旁,下一只苍老的手直接将他拨到了地上。
是秃头男人,接着拐杖婆婆、白胡子老头全都走到爱洛斯面前,跪了下来。
随着他们的动作,灰袍人跪了一串,连金发青年也被拽下。
“神迹竟能降临在您身上,原来您才是神的孩子!”秃头男人高声道。
周遭信众不明,但如此一听,也跪了下来。
乌列尔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群,不管是不是做梦,他想的是立刻逃走。
爱洛斯摇摇头,朝他眨了眨眼。
乌列尔知道,这是“来再玩儿一下吧”的表情。
整个人也放松下来,爱洛斯就算说咱们俩划船到天上去钓星星,乌列尔可能也不想多做考虑。
更何况这仅仅是百多个狂热信徒而已。
他总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爱洛斯跳下来站定身姿,摊开双手:“诸位起来吧。”
随着他说话,乌列尔也看到了,爱洛斯周身散发出七色的光芒,落在远方的墙壁上愈发明显。
秃头男人盯着那彩虹的光,一脸陶醉。
“给我们准备马车,神的旨意,要我们先巡行此地,绕城一周。”
白胡子老头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儿说好。
若说其他事,说不定他们还要怀疑上一会儿,一听这事,他们立刻为他们安排。
他们趁着这些人还没还没有起疑心,飞快上了马车。
出现了新的神之子的事已经传扬了出去,立刻就有今日没有到集会的人簇拥到他的马车边,想一睹神教新主人的风采。
众人都徒步跟在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待再询问里面的人,却没有了声音。
有人掀开马车的车帘,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
“殿下?”
他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城,爱洛斯和他坐在一辆新的马车里,正要赶去下一座城。
他都能想见金发青年暴跳如雷,向他们重复解释刚才无人在意的,他们俩的真实身份。
“怎么了?”爱洛斯撩起帘布,小心地查探外面的情况。
“你真的……是神的孩子吗?”乌列尔刚才看到七彩的光,也很讶异,但他问出口就知道,这是个很傻的问题。
爱洛斯茫然地望着他,笑起来,“你希望我是吗?”
对乌列尔来说,爱洛斯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有区别。
况且,神的孩子,他本来就是了。
“都好。”乌列尔诚心诚意地回答。
爱洛斯笑了一下,从领口拽出一条项链,银色编织的项链上坠着一只块宝石。
那宝石并非晶莹剔透,内里好像还藏有宝石,森罗万象,很是奇异。爱洛斯将拿下来,送到乌列尔额前。
乌列尔看他动作,迟钝地低头,任爱洛斯将它戴在了他脖子上。
爱洛斯摆弄了一下吊坠,只凭借帘布缝隙透出的那道阳光,就让他周围散出彩虹,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
乌列尔有些讶异,细数着那彩虹。
“我倒希望你是,乌列尔。”
乌列尔一怔,望向爱洛斯,爱洛斯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神的孩子,总该会得到善待。”
“即便不是,也已经有人对我很好了。”乌列尔飞快地回答。
爱洛斯没再说话,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乌列尔才猛地想起,这是那天爱洛斯说,从阿尼亚公主身上搜刮印鉴时拿到的。
“这……”乌列尔疑惑。
爱洛斯也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或许刚巧是这种宝石的特性与他们的传闻相符,也有可能是阿尼亚听说之后又特地找来……”爱洛斯说着猜测。
“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件事?”爱洛斯不甚在乎的语气,他的态度很简单:“给瑟缇写信。”
两人一到新的城镇,爱洛斯决定立刻给瑟缇写信。
乌列尔攥紧了手,忽然感到脖颈上的伤口很痛。
从前的勾心斗角爱洛斯全不记得了,但这样的情况下,还对他们心存幻想吗?
“握我的手好不好?”爱洛斯将不写字的那只手伸给他,淡淡地问。
乌列尔放松了手,他的手本就被划破了,上还有旧伤,新长好的皮肤很薄,一道添一道,看起来很丑陋。
“别把自己的手握得太紧,好吗?”爱洛斯显然看出了他的不快,建议道。
“我写信给瑟缇和歌加林,是因为绿鸢尾的那群人我们已经在边境看到多次,一定有缘故。我们的力量反正打不过,不如借助她的力量。”爱洛斯解释。
“你……关心这个?”乌列尔问。
“不关心,只是感到不安。”爱洛斯折起信,盖上阿尼亚的印章,“若是我们胜了,等以后就要我一个人对付这些反抗者了,现在他们总要做些事吧?”
爱洛斯轻松地说。
乌列尔笑起来:“还真会给人找事做。”
“总比你一句话不愿意说出来好,还要我哄你。”
乌列尔沉默,连忙出去将信给了门童,让他找人送去王城。
信是举报,不是爱洛斯用自己的身份写的。
况且就算是,他和爱洛斯现在已经不害怕暴露位置了,他们现在正在金斯利家族附属家族的地盘上。
一切都变得简单。
乌列尔回到房间,望着坐在窗边的爱洛斯,忽然又感觉有些遥远。
他的视力没有恢复,一天天差下去,看样子药效就要过了。
他们还不知道金斯利家究竟是什么态度,收留爱洛斯应该是不成问题,但举兵夺取王位,是不是也在他们的意愿之中?
这事多半还要争取,他却帮不上忙了。
“愣着做什么呢?鸽子给我。”
爱洛斯命令道。
鸽子?
之前乌列尔判断过鸽子是王城来的,爱洛斯将它带在了身上。
现在它伤养得差不多了,一直没有走的意思,每天只是吃吃睡睡,很乖的样子。
瞧见两人安全,正从爱洛斯怀里跳出来抖抖毛,跳到了乌列腿上。
对乌列尔,它比对爱洛斯更不怕。
见项链戴在他脖颈上,它很感兴趣地叼起。
乌列尔将它捉住,递上。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回去,就得准备了。我想知道我们的朋友的是谁,王宫的鸽子,总会飞回到王宫吧。”
乌列尔和他提过,王宫里的那位他信任的人。
如果能和那位联系上,自然事半功倍。
原本爱洛斯是不想顾及的,但现在,情况变了。
“可是,不能确定我们的人一定会拿到这封信。”乌列尔看着鸽子,无能为力。
“这倒是。”爱洛斯捧着鸽子坐回了位置上,也有些犯愁。
鸽子望过来,眼睛像叶片上的露珠。
乌列尔忽然想到:“要是能催眠一只鸽子就好了,想让它递给谁就递给谁。”
“可惜不行,这种事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发生。我做不到的。”爱洛斯无奈。
“那,开战前,我回王城一趟……”
爱洛斯冷冷的目光扫向他。
乌列尔偏过头避开了。
但爱洛斯依旧凝视着他,目光之专注让他后悔自己胡乱提建议。
“抱歉,我不离开您。”
“嗯,觉悟很好。”爱洛斯满意了,“让你眼盲着回王宫,还不如我努力催眠这只鸽子。毕竟鸽子哪怕是给我们送信,应该也不会被人煮了吃掉。等一下……”
“怎么了?”
“你说的对。”
“啊?”
“催眠不了鸽子,但可以试着催眠收信的人。”爱洛站起来斯走来走去,提笔开始写信,“很复杂,我们要通过这些文字去发展一个不为人知的联络者,以免被拦截。一次不行,就多写几次,隐秘地发展。”
“这真的可以吗?“
“试试吧,再养下去它就要吃胖了。”爱洛斯点点粉色的鸽喙,答道。
·+·+·
鸽子在晚餐前就被送走了。
乌列尔默默看着,在晚餐时很殷勤地布置菜肴。
他也有点怕变成鸽子,吃胖之后就要被送走。
鸽子还会乖巧地讨好爱洛斯,但他连这个都不会。
乌列尔小心地点好烛台上的蜡烛,这蜡烛被雕刻成了玫瑰的形状,漂亮得惊人。
或许也有可能是自己太喜欢玫瑰了,乌列尔出神地想。
就是刚才在楼下的晚餐时间,看到四周来往的男男女女,乌列尔有了一个不被当成胖鸽子的办法。
他在等爱洛斯走进房间,没等一会儿,爱洛斯就走了进来。
他在等帮擦头发的时候,握住爱洛斯的手,很轻地将它搭在自己腰上。
爱洛斯没有躲。
乌列尔被鼓励了,唇碰了碰他的耳骨。
乌列尔眼里的距离就这么两种,十步开外,骨血交融。除了爱洛斯,其他人都是第一种。
他感觉爱洛斯笑了。
“怎么自降身价。其实我不缺这点钱的。”爱洛斯轻声说。
“什么?”乌列尔抬眼,爱洛斯指了指门背后贴着的旅馆内业务,上面的线条十分简约。
非常明显的侧脸轮廓,贴着另一位的耳朵。正是乌列尔的动作,上面写着:深夜谈心,男女皆可,仅需半银币。
乌列尔低了头。
“怎么了?不是这个吗,那是在做什么。”爱洛斯很感兴趣地问。
不想和那只鸽子一样。
乌列尔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初衷,只不过想到这里他便说了出来。
“鸽子?”爱洛斯奇怪,但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联。
乌列尔害怕离开他,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乌列尔。我没有这种兴趣。”
爱洛斯自己接过毛巾走进他的房间,乌列尔的脚不自觉跟上去,“抱歉。”
“没什么。”
“等等,爱洛斯。我还有话想说。”
爱洛斯停住脚步望过来。
“我知道那天是意外,真抱歉,如果是因为我,你才不得已要去白蔷薇城,现在离开来得及,我不必你这样……礼貌。实不相瞒,殿下,那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乌列尔,闭嘴。”
乌列尔没有听他的命令住口。这些话,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也真这么说出来了。
他被爱洛斯按在墙壁上,爱洛斯贴他很近,几乎吻到他的唇,但只是竖起的指尖抵在他唇边。
“嘘,别说了。”爱洛斯等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他,“让你安静可真难。说了一句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就也要让我难受。你比看起来不乖多了,乌列尔。”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爱洛斯定定地望着他,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样。
乌列尔猜想自己的语气或许伪装太过,哀求也像是挑衅。
但爱洛斯没有一点不快,他退开来,坐进椅子里。
“好吧,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回心转意,要去抢那王位?”
乌列尔默认了。
“很简单,如果你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或者一样事物,他会威胁到你关心的人的性命,他有这个意愿,并且已经得手过。那么只要他还存活在世上,就像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你一刻都不能安眠。
“瑟缇想要我死,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但我已经逃得很远了……还是差点害死你。”
“所以不是为了你,但也是为了你。你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乌列尔。”
第085章 爱洛斯
“他虽然不情愿, 但还是睡进了棉花枕头做的窝里,期待明天可以变回人……好了,这就是骑士变成猫的故事了, 前半部分。”
爱洛斯坐在床边, 合上书对乌列尔说。
将那本纯插图的“菜品宣传册”随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如果是我, 不会希望变成猫。”乌列尔突然开口。
爱洛斯疑惑望过来, 莫非他不喜欢自己编的这个故事?
乌列尔解释道:“猫太弱了。”
“幸好。你要是说想,我可没办法满足你的愿望。”
“你们俩,聊够了吗?”
男人拨开门上虚掩着的厚重绒布帘,站在门口问道。
“来了。”爱洛斯应声,“睡吧。”爱洛斯朝乌列尔道晚安,接着跟那个男人走了出去。
男人身量修长, 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 和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他看起来很年轻, 神情与态度却像个老头子。
爱洛斯在离开那座古怪城镇的第二天遇到了他。
他说他是爱洛斯的堂舅,叫博伊德。
介于对方一眼就认出他,爱洛斯思前想后, 说出了自己失忆的事。
换来对方冷着脸解释道:“你本来就没见过我。”
博伊德带来了一队人马,是里面年长的几位曾经见过年幼的爱洛斯, 尽管也有些年月了, 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遇见博伊德和他的属下时,爱洛斯正要通过城门。
爱洛斯还意外于在温曼的检查竟然严格到这种地步——一队人就坐在门口,他们甚至没有带画像,单单指着路过的每个人:
“请把眼睛和头发露出来。”
其他一概不问。
入城者排成的队伍前后居然还有守卫, 哪怕不进城也会被控制住。
爱洛斯当时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不料对方看到他们, 迅速就从位置上跳了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在爱洛斯走投无路, 尝试选中一个足够挟持到他们首领的位置时,就听到为首那个蓝色眼眸的男人开了口。
“就是他了吧?”
他问周围的下属,而后转向爱洛斯:
“走吧,回家。”
那是博伊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后来他才知道,博伊德等在这里等了三天。
爱洛斯问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这位堂舅反而奇怪:“当然是为了‘不战而胜’。如果我只带一个人,那城主截到了你,是抓还是不抓?”
四周诸城虽有合作,但岁月流转,数代下来,也只剩下表面关系。
带上这一么大队人,这座城的主事者哪怕心思在白蔷薇城与王宫之间摇摆,也只得任由他们行事。
这不会有任何差池,连虚与委蛇都省了。
唯一意外的是他们太大张旗鼓,或者说“凶神恶煞”,让一心要带着爱洛斯逃跑的乌列尔受了些擦伤。
晚间,他们下榻在这间旅馆。
旅馆太小,于是最大的房间,爱洛斯和博伊德共用。当然,还有一个乌列尔的位置。
总归是到了他的地盘,只要明天就可以抵达白蔷薇城了。
爱洛斯很放松,甚至随口给乌列尔讲了个睡前故事。
跟着舅舅出来,就见他很不赞同地摇头。
博伊德对爱洛斯说:“如果你聪明,就应该表现得成熟果决。这样他们才会信任你。”
“我的表现让你不满意了?”
“很不满意。”博伊德直说:
“你的骑士有视力减弱的毛病,如果这是你无法掩藏的,你应该妥善安置,并立刻筹谋下一位骑士,毕竟你的目的是成为国王。这样,我们才会信任你。而不是浪费精力去关怀一个用不到的人,在你还不知道这伤如何治好的情况下……”
“等等,你看出他有问题了?”爱洛斯一惊,“你的意思是能治好他的伤?”
博伊德对爱洛斯的跑题蹙了蹙眉,就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即便你觉得这是出于道义,但是你成为国王后仍有这样的机会。”
博伊德伸手为他解开扣子,爱洛斯不得不也礼貌地帮他。
“所以他必须忍耐,是吧?”爱洛斯回答。
“这是他该做的。”博伊德扬起脖颈,冷淡道。
面前这个人其实比爱洛斯大不了几岁,但是对于爱洛斯该做什么,他完全有一套清晰的考量。
知道伪装总是会暴露的,爱洛斯懒于装作一个精明的人。
但博伊德告诉他,他就该从头到尾冷漠清晰地做出选择和判断。抵达白蔷薇城,在家主面前展示出的最好的那一面,劝他和自己一起出兵。
而不是真的当做回家。
爱洛斯想,他错误估计了他要面对的,他还以为这里不一样。
既然如此,照博伊德说的做也不难。
除了对乌列尔这点……
乌列尔忍受得还不够久么。
如果把乌列尔藏起来就是金斯利家的态度,待自己成了国王也还是要一样,那不是爱洛斯想要的。
爱洛斯抖抖睡袍袖子上的绑带,终于换好。
“所以你来接我。是真心希望,我可以夺得王位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那是家族的事情。我来接你……”博伊德上下打量爱洛斯,“是因为我很想念优蓝达。”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提醒道:“你想当国王,就要很努力地去争取。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努力。”
爱洛斯总觉得这话被他说出来,有些古怪,但不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睡觉吧,我可不需要听睡前故事。”
“也不会给你讲的。”爱洛斯笑着拍拍手边的两个枕头,递了一个到博伊德那边。
博伊德站在床尾,深深望了爱洛斯一眼。
爱洛斯一愣,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就见博伊德走过去,从床头拿过枕头,放在了床尾。
“嗯?”
博伊德古怪的眼神投来:“那你还想怎么睡?难道你们不是相对睡的,非要和我睡在一起吗?”
爱洛斯不说话了,他陷入思索。
对呀,两个陌生人一般会选择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他为什么和乌列尔之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睡法。”
“还是你不习惯离人这么近?”博伊德见他不动,又问。
“不。”爱洛斯当然不会说,他竟然是不习惯离人这么远,“快睡觉吧,亲爱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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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蔷薇城是一座防守坚固的大城。
具体有多大,如果它出现在爱洛斯逃亡的路上,他和乌列尔绝对无法选择绕过。
远看上去城墙坚固,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塔楼,比周遭小城安全不少。
在白蔷薇城的城门口,爱洛斯碰到另外两位得了博伊德消息,前来接他的人。
这是爱洛斯第二次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抓住了。
而被误会抓他的人,还是舅父。
“肃静!”
其中一位陌生的舅舅骑马在前开路时。
爱洛斯听到了他的呵斥声。
爱洛斯噤声,往前一看,是正临近大门,这位舅舅正在对自己的马说话。
另一位也不遑多让,一路指点了守城的士兵好几处问题。
两个人都与博伊德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很快,厚重的橡木吊桥在吱呀声中被放下来。
爱洛斯从上面行过,地面上面刻满了符文,都是古城用来抵御邪恶力量的古老符文,不知是否还在生效。
他们步上一条宽阔的石板道,道旁的树木精心修剪,刻石方柱排列整齐。爱洛斯细看,发现上面刻着城中的法令。
渐渐深入,才是石雕外墙的建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洛斯感觉城中居民的着装都更整齐些。铁匠铺的敲打、面包房的叫卖,也混合成了自己的节奏。
入门的大道直通广场,他们一路来到这里。
最严肃的那位舅父被紧急事务拖走,他们才得以在喷泉旁歇了一会儿。
博伊德开始介绍城中风物,这座城,和他们家的人。
家族很大,等到他抵达,会看到算上博伊德在内的九个舅父,还有两位尚在家中的姨母,以及他们的家人们。
虽然并不需要爱洛斯费心去称呼,但总归是他的长辈,或表姐妹兄弟,爱洛斯听得认真。
“你有三次喊错的机会。”博伊德总结。
啊?
爱洛斯一听有次数限制,惊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三次我都没有喊对,会发生什么?”
博伊德望过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当然不敢给你布置抄写任务。但管家很可能会旁敲侧击地邀请你,或你的仆人,到挂着家谱的房间里住一晚,我想那不是你希望的。”
爱洛斯捏了把汗,幸好他刚刚还算听得认真。
况且爱洛斯将他们当做家人,若喊得亲切些,名字都能省掉,问题应该不大。
正想着,他发现身边的乌列尔偏了偏头,在往广场一角望去。
爱洛斯也跟着看去,嗅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路边的铺子里,似乎在售卖丸子。
爱洛斯见其他下属站得很远,放心地问博伊德题外话:“那是什么?”
博伊德不理,任贴身的侍卫回答:“炸麦球,肉馅和马铃薯做的。裹成球沾上面包粉,再油炸,可以撒上喜欢的香料粉末,或者奶酪香肠碎。”
侍卫说得平淡,但听上去对这种小吃很感兴趣。
“不。”爱洛斯摇头,指指从那铺子过来的人手里的小鸭子,乌列尔的目光就落在那上面。
“那个,据说从王城学来的手段,买炸麦球送木雕。需要抽奖。”博伊德示意他们去看铺位旁边那个大盒子,相比侍卫,他的态度就不大好了,听起来很不喜欢这食物和玩物,“怎么,你们喜欢这个?”
爱洛斯见乌列尔的目光非常小心地粘在那只小鸭子上,听到博伊德的问,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一副不屑的神情。
“大人怕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那最好。”
爱洛斯在两人中间点点头,“我要一个,你呢?舅舅。”
“……去给他给买一份。”博伊德指挥侍卫。
“那你去帮我抽。”爱洛斯顺理成章地命令乌列尔道。
乌列尔抱着一只木雕小狗回来,递给爱洛斯。
他什么也没说,但爱洛斯错觉他的发尾都有些满足地卷起来了。
爱洛斯接过来细看,意外这木雕看起来做工精美,用简单的技法做成很昂贵的样子。
和爱洛斯平时见过的摆件竟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笨了一点。
乌列尔喜欢的东西未免太简单了。
“送你了,乌列尔。”爱洛斯将它递给乌列尔。
乌列尔刚接过来,忽然身边就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你手上的小狗是哪里来的?”
乌列尔一指一旁的那个摊位,这么半天只有一个人从那里又走过来,但是手里抱着的是只看不分明形状的东西。
爱洛斯等他走近,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一只木雕的帽子,看来这水平还够参差的。
小孩儿看到之后,也是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重新盯着乌列尔手里的那一只小狗看。
他是想要。
爱洛斯看一眼他身边的家人,以及他们身后拖着行李的仆人。
听到博伊德说道:“这个小孩子想要,他是这座城的客人,而且是个小孩。你该给他。”
乌列尔也在犹豫,多半是想要给他。
那小孩愈发努力地盯着他。
见乌列尔已经动了,爱洛斯按上乌列尔手:“你喜欢就不需要让给别人。”他安抚小男孩:“要不是我们家也有小孩也很喜欢,就送你们了。”
博伊德听得眉头乱皱,但让侍卫去带小孩买一份。
“这样对他不好。”爱洛斯非常双重标准地不太喜欢这种纵容。
“我又不是天生来教育他的,是维护你名声的。”博伊德说。
“消消气,我给你留了一块儿。”。
“我不吃,在金斯利家不许吃油炸……唔。”博伊德嚼着麦球,表情古怪:“爱洛斯,等你到了金斯利家,可别再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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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洛斯真正到了城堡时,才知道博伊德是什么意思。
这里连站岗的守卫,都像是雕塑。
爱洛斯穿过庄严的大厅,走过目光坚定的守卫身边,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爱洛斯想,他如果现在笑,那真就太突兀了。
入门后先是有人迎上来,将他的东西拿了下去。
接着被请到一旁的房间,会有医师来给他们检查。
他在脱下外套露出肩上的伤时,发现博伊德换了衣服,戴上手套走了进来。
“你……你居然是医生?”
博伊德奇怪:“不然你以为呢?金斯利家族从数百年前就开始诞生著名的医生了,医术一直有不怕累的子孙继承,当然也有大半人对此一窍不通就是了。”
爱洛斯觉得自己要是作为金斯利家的人,肯定就属于一窍不通的那一类。
“你现在开始学。”他打量着爱洛斯“十年八载还是来得及的。”
一番检查,爱洛斯倒并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中毒,身上也没有染病。
倒是乌列尔。
“怎么了?”爱洛斯看他解开乌列尔伤口的纱布,露出凝重的神情。
博伊德:“药粉调的很好,收回我之前的话,你可能用不上十年八年那么久。”
“……”
等博伊德打理干净,爱洛斯跟着他一同走进大厅。
他想过许多次见到外公的情形,却有些意外,那位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气质仍威仪的男人就是金斯利家的主人。
他黑色的长发夹杂着灰白色,衣冠整肃,坐在大厅的最远端。
博伊德走去他身边,留爱洛斯面对着房间里的十个人。
除了博伊德和来接他的两位堂舅,还有外公的大儿子,爱洛斯的一位姑母。余下就是些没有事务在身,未婚配的小辈:爱洛斯的三个哥哥,一个侄子。
由于年纪不整齐,爱洛斯很容易就分清了他们。
外公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博伊德让他了解过他们通婚的家族,只要看哥哥们眼睛的颜色,配合年龄也能猜出大概。
只有堂舅、堂姨母中有比爱洛斯母亲年纪小的,其余都已经十分年长了。
大舅父结婚稍晚一些,听说女儿比爱洛斯还小几天,但没有瞧见。
那三个哥哥里,最年长的名叫温,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爱洛斯也分不清他们俩。
外公对爱洛斯的招待礼貌周到。
不过一顿晚餐下来,爱洛斯感觉自己面对着十个博伊德。
就餐后外公例行公事一般询问了爱洛斯的状况。
爱洛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却也想不通是何处出了问题,明明所有人都平和、礼貌。
直到,当他感谢外公差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接他们。
“不止这些。说起来,是我没做好,这接你的事还是埃莉诺拉殿下先提的呢。”大舅父满头银发,比外公看起来还要操劳,他替外公回答道。
埃莉诺拉?
爱洛斯从记忆中搜索着,却好像一次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外公象征性地责备了大儿子一句,接着望向窗外。
温也望向窗外:“他们去外面游玩,怎么还没回来?”
“就回来了,大人。”老管家看了一眼表,“这就该回来了。”
爱洛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跟着去看表,看上面的指针直直指向整点。
正在这时,大厅尽头那扇大门被打开。
门外是三个年轻人。
少女站在最靠前的地方,穿着和博伊德很相似的,拥有许多口袋和金质扣子的深蓝外袍,她一头黑发,生着一双棕黑色的眼睛,爱洛斯约莫她就是自己的表妹。
她身后是一男一女,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一袭白裙,金色长发上还编织着绿叶点缀。
站在她旁边的,是个衣着华丽灰色短发的美男子。
即便知道其中一个是自己的表妹,但爱洛斯仍是对两位少女毫无印象。
倒是那个狐狸般的青年,让他有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
三人步入大厅,走到他们面前。
外公无奈地叫住当众那青年:
“歌加林,怎么才回来?你弟弟早都已经到了。”
“啊,是我的错。”
爱洛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歌加林怎么会在这儿?
歌加林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径直朝他走来:“我真是想你。”
他扒住了爱洛斯的肩膀:“好久不见,一路上还好吗?”
他关切地询问着。
爱洛斯知道一切都不对,身边的乌列尔已经握紧了拳头。
但歌加林只是笑着,没几句就转头让出身后的白裙少女:
“哎呀,我可不是今天最重要的。来,这是埃莉诺拉殿下,奥特萝的公主,你的未婚妻。”
少女怔怔地望着爱洛斯,无人催促她,她半晌才拎起裙摆羞涩地行了一礼。
爱洛斯在听到她的称呼时也愣住了。
身边的乌列尔已经完全僵住,但歌加林还是在笑着在继续介绍另一个人:“这位是嘉儿妹妹。”
那蓝衣少女上前一步,没有任由歌加林介绍,主动道:“嘉丝明,或许你想和大家一起叫我嘉儿。”
她的语气,和博伊德,和房间里所有金斯利几乎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她朝爱洛斯身后瞥了一眼,或许是和长辈对上目光,她转头又对爱洛斯淡淡补充了称呼:“爱洛斯哥哥。”
爱洛斯点点头,神情恢复如初,介绍了身边的人:
“这位是我的骑士,乌列尔。”
但歌加林带头忽略了,他拽住爱洛斯的袖子,将他重新牵到椅子上。
“快说说,你一路上都遇见了什么?哦,对了,你一定好奇我和埃莉诺拉怎么在这儿吧?”
歌加林接下来详细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在姐姐瑟缇诬陷爱洛斯时,他就和姐姐起了分歧。谁料想在爱洛斯离开之后,瑟缇愈发感到不安心,企图也排挤走阿尼亚。
歌加林觉得姐姐做的这一切太过分了。
却因此也被记上一笔,正在这时,他碰上了前来温曼寻找爱洛斯的埃莉诺拉。
瑟缇居然想软禁埃莉诺拉,再让歌加林去勾引她。
歌加林忍无可忍,于是同埃莉诺拉逃出王城。
两人知道,爱洛斯必然是要来到白蔷薇城的的,便直接前往此地。
爱洛斯不知道歌加林的话里几分真假,但事情总是差不了太多,因为公主就在他面前,只要单独和公主相处就能分辨歌加林所言虚实。
歌加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快来见见这位千里迢迢找你的美人吧。”
埃莉诺拉明亮的眼睛望着爱洛斯,初次见面还有些害羞。
忽然她像想到什么,拎出他们带进来的篮子:
“都知道你今天回来,我让嘉儿带我去采了树莓。酸酸甜甜的,山谷已经暖和起来了,谷底就好像夏天一样……”
歌加林笑着望向他们,又一副无害的模样望向其他人:“真是的。一见到他,我们全都变成空气了。爱洛斯,你们才是好不容易见,不单独聊聊吗?”
“去吧。”外公在旁边瞧着,也发话了:“我们的时间还有许多,倒是埃莉诺拉公主,大老远跑来找你。”
“真的可以吗?”埃莉诺拉有些期待地问爱洛斯。
“吃晚餐了吗?”爱洛斯问她。
“嗯,我不饿,我们在外面吃了嘉儿处理的野味回来的。”埃莉诺拉回答。
“那一起出去走走吧。”
爱洛斯虽然仍在意外中,但他看着少女纯真的侧脸,知道这个提议,他是无论如何拒绝不掉的。
况且,他却确实想要和这个从未出现过的“未婚妻”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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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列尔目送爱洛斯的背影离开,人们也很快散去。
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爱洛斯也没回来。
乌列尔被安排了自己的一间房间,自然不会缺仆人带着他,但也没人主动告诉他爱洛斯去了哪里。
他等了很久,正打算离开昏暗的休息厅上楼时,他听到歌加林走过来的脚步声。
歌加林手里拎着一件衣服,乌列尔觉得眼熟,却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他在乌列尔面前站定,将衣服抛给了他。
“我还以为爱洛斯回来了呢,谁知道两个人亲亲爱爱的,现在都还没回来啊。那你替他拿着吧。”
乌列尔警惕地接住那件衣服,没有说话。
他等歌加林继续解释,他知道,以歌加林的性格根本不需要他询问。
果然,歌加林指着衣服对他说:“记得拿给爱洛斯,我大老远跑来找他,至少要给他带几件衣服你说对吧,天这么冷。”
乌列尔不置可否,他不觉得歌加林会这么无聊,大老远只带这么几件衣服给爱洛斯。就听见歌加林继续道:
“反正在这里,爱洛斯也不会怕再被抓住,身上有玫瑰的味道也没关系了。”
乌列尔心头一跳。关于爱洛斯玫瑰香气的秘密,歌加林居然已经知道了。
还是说,他才是爱洛斯信任的另一个人?
乌列尔抓紧那件衣服,问:“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歌加林眯起眼睛望向他:“我啊……”
他压低声音,在乌列尔认真去听的时候,忽地笑道:“我想要做什么,需要向你报备吗?”
乌列尔望了望四周,诺大的空间,只有自觉避让到阶梯口处的仆人。
于是也不客气地直说:“你不告诉我,让我误会了你要做不好的事。杀错了人,不是很麻烦吗?”
歌加林按他的手背,拍了拍,“别这么冲动嘛,你在这里杀了我,爱洛斯要怎么办?金斯利一家对这么残忍的外孙,又会怎么看呢?”他顿了顿,毫不留情指出:“说到底,你不过是想杀我泄愤,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爱洛斯的处境吧。”
“这对我没用……”
“啊啊,你能杀了他们一家,我知道啊。然后呢?你猜爱洛斯会怎么对你。
“说真的,你让我很失望,乌列尔。还以为你会多厉害,带着爱洛斯私奔呢。没想到还是在这里见到了他。既已如此,劝你就不用等了,他们俩说不定现在在看星星。”
他收回手,拿出手帕擦了擦:“你也看到了,埃莉诺拉很美丽。不止如此,接触下来,她还温柔、纯真,善良。她背后有一整个国家可以来支持爱洛斯。哦,对了,从小啊,她就生活在奥特萝半岛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身边没有一点阴暗的东西,干净极了。她连路边随手采的一朵花,都能放在盆子里养活呢。真是没有公主殿下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这么觉得吧?”
乌列尔想说与他无关,但歌加林根本没有给他插口的余地,就又说道:
“同样是喜欢。看来你还差上一大截呀,骑士大人。”
歌加林拍拍他的肩膀。
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乌列尔僵在原地,心乱如麻。
他也确实没有再等下去,被送回了房间。
“爱洛斯殿下在哪间?”在房间又待了一会儿,他还是想要去找爱洛斯,至少把衣服给他,告诉他歌加林的事。
还有,他都还没向爱洛斯提过公主的事,爱洛斯会生气吗?
“在走廊尽头呢。”他身边的仆人回答。
“我想去找他,带我去。”
“乌列尔大人,温少爷只说,要带您回房间。”
“噢?然后就把不识路我困在这里吗,拿好你的灯,带我过去。”乌列尔变了语气,命令道。
仆人本就是害怕他的,连忙应声,“是,我这就带您去。不过……这左右的灯烛已经很亮了,不需要拿灯的,大人。您若仍有这种需要,我现在可以去取。”
乌列尔沉默了一下,他已经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没再多言。
仆人带乌列尔走过去,爱洛斯的门外仆人听他说了乌列尔的要求,摇摇头,“里面没有人的,爱洛斯少爷还没回来。”
他的态度就很冷淡,只差直接说让他们离开了。
但乌列尔不离开,就在这里等待。
仆人们非常规矩地站在一旁,但偶尔劝告的话语都让乌列尔感觉不悦。
“其实没必要的,等爱洛斯少爷想起您,就去找您了。”爱洛斯门外的仆人说着。
乌列尔能感觉到,他这话并不真心,或许是在觉得爱洛斯恐怕不太会想起他来。
毕竟这儿有他的家人。还有美丽的公主,已经没必要抽空找一个凶巴巴的属下。
“您还要坚持等他吗?不然将衣服给我,我交给他吧。”
那人伸手来接,乌列尔连忙避开。
从迈入走廊开始,他就已经必须等到爱洛斯了。
不然他根本无法走回去。
他已经开始失明。
能听到走廊里钟摆的声音,但是往那暗处看去,就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是到了众人睡觉的时间,如果爱洛斯少爷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在其他地方睡下了。我们先回去吧,毕竟等钟声响起的时候,走廊再有人,老爷可是会很生气的。”
仆人的语气很冷淡。
乌列尔甚至听出了命令,他感到好笑。
他当然可以将他摁住,让他知道谁是不能被命令的。但想到歌加林的话,他没有动手。
只是默默忍耐下来。
“爱洛斯少爷等下回来,我会首先告诉他这件事。是否会先去找您就是他的意愿了,这样还不行吗?”他重复地说着。
是否会去找你,是他的意愿。
乌列尔听到这里,已有些想离开。却又挪不动脚步,真好笑,怎么会变成这样?
属于乌列尔的仆人也再次再次问了一遍:“那您还等吗?”
乌列尔张了张口,他发现眼前已经完全瞧不见东西,傻站在这里,情况也不会更好吧。
“等我吗?”
爱洛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乌列尔僵住,他竟没有注意到。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两个人挖井,两个人都很努力,很坚持。其中一个人努力了很久,一无所获,终于是放弃了。但另一位,只比他再向下多挖了一铲,就看到了水。所以,我建议再多等一下。”
爱洛斯说着毫无道理的故事从楼上下来,跟着的仆人手里拿着骨瓷盘,里面是些点心。
“下次乌列尔大人要找我,直接让他进房间去就好。”爱洛斯的声音不大不小:“我一回来本想立刻去找你,又怕你吃得不多,就先去找了些吃的。乌列尔,你是不是饿了?”
第086章 乌列尔
“我从金斯利家的小辈和仆人口中探听了一些王城的情报, 还有就是关于歌加林……”
乌列尔走进房间,他先跟爱洛斯汇报了在爱洛斯离开大厅之后,他做的事。
“真是能干啊。”爱洛斯夸奖着, 接过那衣服, “你觉得歌加林, 会是我们的同伴吗?”
“不是。”乌列尔猜测道。
“你希望他不是?”爱洛斯问。
乌列尔被这句话问住, 好半天才想出回答:“确实是我希望,但……”
但也只是感觉。
乌列尔确实说不出一个理由来,爱洛斯对歌加林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自己的讲述。
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负责任的猜测,爱洛斯说不准会不再信任他,他顿时脊背都紧绷起来。
“没关系, 我只是问问。”爱洛斯轻松地回答, 说着拿起外套穿上, “好看么?”
乌列尔垂下头,“我看不见了。”
爱洛斯伸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乌列尔捉住。
“这不是还好?”爱洛斯问。
“一点光亮都瞧不见, 这是您声音太大。”
爱洛斯放下手不再逗他,“知道了。”
说完这句, 他又沉默了半晌, 发出疑惑的声音。
乌列尔发觉爱洛斯朝他走过来,几乎是按着他,贴在他怀里的距离,问他:“你感受到了吗?”
乌列尔轻嗅了嗅爱洛斯的肩头,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他拿错了。”爱洛斯判断道。
乌列尔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转瞬又神情凝重了些。
歌加林未必知晓, 他只是在试探他们,可自己或许已经露出了破绽。
爱洛斯倒没有特别在意, 换下自己的衣裳,拆开来绘制上魔法符文。
“我去找人缝一下。”
爱洛斯做完才想到还需要这么一个人,脑中忽然有什么清晰了起来,但是没有立刻捉摸住。
“我来就可以。”身边的乌列尔回答。
“你会?”
“军团里大半的人都会。”
“可你现在看不见了。”
“七十岁的老奶奶也能缝。”
爱洛斯笑起来,递上衣服,问他要不先吃点东西。
乌列尔摇头。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按照金斯利家仆人们所说的时间,钟声早敲过,他不该再在外面走动。
乌列尔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离开。
“那我该回房间了,衣服明早送来。”
“你不和我一起睡吗?”爱洛斯理所当然地问。
乌列尔有些惊讶这个提议。
“仆人们还在外面。”
“仆人不在时,侍卫也在外面。总有人在外面。”爱洛斯将他拽到身边,“所以我们有什么不能被他们看到的?”
乌列尔和爱洛斯一起裹在被子里。
金斯利家的枕头自然舒服很多,但乌列尔的一路上,就连枕着包裹睡觉也都是一样安心。
因为在爱洛斯身边很暖和。
乌列尔想问他与公主有说什么。
话到嘴边变成了问他:“金斯利家什么时候能筹齐人马?”
“还不清楚,我回来后,外公没有见我。不过都已经到了这里,你就别太紧张了。”
爱洛斯说完,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道:“乌列尔,我总觉得外公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
“是吗?这座城包括这整个地区都是这样?”
“你也感受到了?”
白蔷薇城确实有些特殊,但乌列尔很容易就习惯了,在军团习惯的。
虽然表面上他看起来狂放不羁,但在要对规则执行严格的事情上,乌列尔不会会出错。
倒是爱洛斯,好不容易在先王死后得到了自由,此刻想必不会太舒服。
“一点点。”乌列尔回答,“他们的规矩太多了。”
“不是这个……”
爱洛斯陷入自己的思考。
两人各怀心事。
乌列尔也在走神,他仍想问爱洛斯和埃莉诺拉两人聊了什么。
他有一点不安,未婚妻可不是什么长久的名头。
总会变成妻子的。
·+·+·
第二天,乌列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暂时不知道暴露这件事情是否危险。
爱洛斯决定自己出去会面金斯利家的人,并给乌列尔找了“身体不适”的理由。
一个人在房间无所事事,难免会捡起一些忧心的事。
午餐时间,爱洛斯依旧没有回来。
乌列尔隔着纱帘,听见女仆们在说话。
“在睡觉的是爱洛斯少爷吗?”
“嘘,是骑士大人。”
“早知道就不陪你来了。你看到爱洛斯少爷了吗?好美啊,还以为能多瞧一眼。我从前只当温少爷就是最漂亮的人。”
“是啊,尤其是眼睛,他身上还有玫瑰的香气,你们闻到了吗?”
“你怎么离他那么近啊?”
“我去给公主送茶水呀……”
乌列尔想出声询问爱洛斯的事,忽听那少女继续道:
“今天的茶全是我送的,其他的人都调去忙着准备婚礼的事了。”
一直到她们离开,乌列尔的意识还停留在“婚礼”一词上。
能听到远去的女仆依旧在小声说话,“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天,爱洛斯少爷一回来终于可以举办了。”
“好羡慕公主啊!”
“这什么话……人家毕竟是公主啊。”
乌列尔有些茫然。
这一切来得都太快了。
即便他早在王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不应该以为爱洛斯失忆,就有所侥幸。
爱洛斯总是要娶一位王后的。
即便爱洛斯不成为国王,王妃或者公爵夫人的位置也不可能空缺。
乌列尔怔怔地在窗前坐了很久。
直到夜晚的钟声敲过,远处山谷里,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
爱洛斯仍没出现。
他是很忙的,乌列尔听得见城堡里那些忙忙碌碌。
除了和金斯利家,爱洛斯还要见这里的其他贵族,那些都是未来要支持他的人。
对了,还有准备婚礼。
就在乌列尔坐立难安时。
门被打开了。
爱洛斯走进来,他先是关照了一下他的晚餐。
“今天还好吗?”
“还好。”乌列尔感觉爱洛斯坐到了他身边。
“这样不是办法,留在这城堡的人,大半是医生,想要瞒也瞒不住。告诉他们,或许能让你得到治疗……”
显然这就是爱洛斯的探查结果了。
“我不想。”乌列尔脱口道。
“嗯?”爱洛斯一怔。
乌列尔意识到走神,忙改了口:“好啊,看看谁有这本事。”
“就先让温给你看一下吧,明天一早。”
乌列尔不知道他们何时那么好了,但也只有点头。
爱洛斯的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乌列尔伸手扶上他肩头,却摸到一颗宝石扣子,是一件礼服。
“你要今晚还要出去吗?”
爱洛斯应了声“嗯”。
“应酬很忙吧?已经决定好什么时候准备出兵的事了吗?”乌列尔知道自己问了个很扫兴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
“婚礼。”爱洛斯回答出那个突兀的词。跟着解释道:“婚礼后,奥特萝会派人帮助我们。外公的意思是,至少要婚礼后,许是要确定对方的帮助,三方势力汇合,胜算才更大一点吧。”
这的确符合金斯利家的性格,如若不然,一场不能确定胜机的战事,从开打那一刻,就是损失。
“那什么时候……婚礼?”乌列尔都不知道他怎么问出这件事的,心像被紧紧攥着。
“三天后。”爱洛斯回答。
乌列尔想说什么,但思前想后,他因为太想逃避这事,问出了一个更蠢的问题。
“你同意了吗?”
“你希望我同意吗?”
乌列尔本能地抗拒点头,但他知道,这对爱洛斯来说是很好的选择。
更何况,之前爱洛斯已经选择过一次。
无论乌列尔的意愿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曾经选择乌列尔的爱洛斯,无忧无虑,只因为一点肌肤之亲就可以做出约定终生的决定。
但现在,需要顾虑的事出现了,乌列尔自然就不会排在前面。
更重要的是,爱洛斯好像很喜欢她。
爱洛斯喜欢漂亮的东西,埃莉诺拉站在那里就赢了大半。
更进一步,乌列尔觉得爱洛斯似乎喜欢漂亮的,不麻烦的东西。
据他听闻,埃莉诺拉殿下简单得很,唯一的兴趣就是研究耕种与栽培。来到白蔷薇城后甚至热心地帮金斯利家搭了一间温室,来栽培药草。
除此之外没有生出任何多余的杂务,为人也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足够喜欢爱洛斯。
“既然只有这选择,那么当然同意是最好了。”这是最理智的考量,乌列尔咬牙将它说了出来。
乌列尔感觉得到爱洛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不知是不是错觉,爱洛斯似乎盯了他很久。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当然不是。
但乌列尔最清楚,世事总不会尽如人意。他好不容易带爱洛斯来到了白蔷薇城,没想到还是要分开。
“乌列尔?怎么不说话。”
“我?我在想婚礼礼物要送什么。”乌列尔笑起来,“我该送得好些,对吗?可我身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想办法送你一场胜利。
乌列尔默默地想,他猛然想到绿色鸢尾,和还在他包里的石头吊坠,动了危险的心思,或许药还能从他们那群家伙手里拿到。
爱洛斯又沉默了一下。
但很快,敲门声响起。
“晚上还有一场舞会,你要去吗?”爱洛斯临走之前问他。
乌列尔摇头,“我就不去了,我的眼睛不舒服。”
爱洛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离开了。
门被关合上,四周寂静下来。
热闹的人声透过窗缝,好似从很远处传来。
乌列尔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让自己集中了一些精神。
头脑再清醒些就好了,他要去想要怎么恢复眼睛……
如何更好地逼迫王城的势力……
开战是很重大的事,不是说说而已。要冷静地,像往常那样去……
爱洛斯……
去设计,去寻找破绽、分析、布置,信息还太少,等确定一切人员物资之后,要开一场大会吧……
时不待人,最好趁着王城没准备的时候……
还有三天……
我到底在,在痛苦什么?
乌列尔无法集中精神,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回到爱洛斯和即将发生的婚礼。
爱洛斯的婚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仿佛一只毒蛇在耳边吐着芯子,他想起歌加林的话。
想想你的身份吧,乌列尔。
乌列尔想说他知道。
爱洛斯的婚礼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爱洛斯握着他的手,将戒指戴在他指上。
“去哪儿都好,就我和你。”
他痛苦地抚摸着空荡荡的指节。
玫瑰的刺扎人实在是太痛了,但那可是玫瑰啊。
乌列尔不再听着外面的宴乐声发呆,他起身走到衣柜旁。
失明的他本不必要光亮,但房间里仍为爱洛斯点好了灯。
眼前漆黑一片,乌列尔脱下为了与人接触而过于华丽的袍子,换上紧贴着肌肤的黑衣。
他仔细地绑好带子,再将精心挑选的短刃也收好在身上。
像每个早晨那样细致检查了一遍,最后戴上手套,尝试手指弯曲,确认是否灵活敏捷。
而后不带一丝声响地走到窗口,听了一会儿。
三天时间,正好够他来去。
只是会错过爱洛斯的婚礼。
但等他拿了药回来,就能如常地参与爱洛斯的任何计划了。
如果成功的话。
宴会应该已经过半,他之前就看中一个博伊德的扈从。
只要抵押一些什么,博伊德应该会愿意将人借给他一个。
第087章 乌列尔
乌列尔听到背后有敲门声响起。
他以为还要等上很久爱洛斯才会回来。
细听凌乱的脚步, 门外有不止一个人。
“打开它。”
似乎是爱洛斯那位嘉儿表妹的声音,门紧接着就被守门的仆人打开了。
爱洛斯是第一个走进来的,但没有其他脚步再迈入房间。
“都回去吧。”
爱洛斯挡在门口, 对门外的人说。
“可是你……”少女担忧的声音, 让乌列尔都忍不住想将人放进来。
“我还好, 晚安。”
爱洛斯的声音很关切, 动作却冷硬得多,他关门落锁,将旁人全都隔绝在门外。
爱洛斯跌跌撞撞走进房间,玫瑰香气盖不下的,是一股葡萄酒的味道。
乌列尔上前搀扶,他任由爱洛斯顺着手臂靠过来, 感觉自己抱着一只柔软的玩偶。
“你……喝了很多酒?”乌列尔记忆里, 爱洛斯已经很久都没有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不知道谁添的……嗯?”爱洛斯猛然抬起头来, 撞疼了乌列尔的下巴,“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爱洛斯迷惑地摸索着, 捏了捏乌列尔手套外露出的手指。
“拿药,去绿色鸢尾。等三天之后, 我刚好回来……”
“那东西很危险, 那群人也是。”爱洛斯不赞同道。
“可我若能出战,你身边不至于无人。”乌列尔想得很清楚,“赢了这次就好,博伊德说得对, 只要殿下能当上国王, 其他都不紧要了……”
爱洛斯凝着眉听到最后,好像只听进了最后一句。他看似冷静了些, 又重复了一遍:“都不紧要。”
爱洛斯在生气,乌列尔觉察到了。
可爱洛斯只是坐了下来,靴子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仰头将重量交给椅背,仿佛变成被融化在了椅子里的酒心糖果。
乌列尔等了许久,爱洛斯才继续开口。
他疲倦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知道吗,乌列尔,我度过了多糟的一天……”
乌列尔沉默着。
爱洛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崩溃地说着:
“可我到底是谁啊,乌列尔。连你也不在乎。”
乌列尔比所有人都在乎,但此时此刻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处。
“很抱歉,我看不见。”
他一直觉得,是失去战力的他,无法被依靠,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没关系,没关系的乌列尔。”爱洛斯笑起来,“但如果你真的去了,应该赶不上婚礼吧。回来之后,你也还做我的骑士吗?”
乌列尔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自然。”
“真的?”
这为什么会有假。
乌列尔不知如何回答,但他知道醉酒的人就是能问出些古怪的话来。
爱洛斯静了很久,探究的目光落在乌列尔的脸上,即便瞧不见,乌列尔都能感觉到目光的炽热。
爱洛斯忽地甩开他的手:“帮我把窗子打开好吗?太热了。”
这命令莫名其妙。
而且窗户本就开着,怎么会热?
乌列尔不明白,但爱洛斯扯开了领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他对爱洛斯醉过酒是什么样子很清楚,此时的爱洛斯不像是喝醉了这么简单。
“你究竟喝了什么?”乌列尔感到不妙。
“我不知道。”爱洛斯喘息着回答,“但他们一定,要让她送我回来。”
是药吗?
为了促成两个人的婚事,他们对爱洛斯也敢?
如果这就是金斯利家的态度,可以想见爱洛斯度过的这一天有多不快。
但乌列尔没工夫想。
爱洛斯话说到一半,已经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爱洛斯?”
乌列尔舍不得挣脱,将他抱到被子里。
乌列尔做梦都只是想多紧挨他那么一会儿。
现在拥有了,却不那么高兴。
爱洛斯变得不再清醒。
但也不全是坏事,乌列尔若是想靠近爱洛斯,亲吻爱洛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乌列尔贴近意识朦胧的爱洛斯。
他迟疑了很久,最终只是小心地握起他的手,他吻了吻他的指背。
这就够了,他该去找医生。
舅舅、表哥、表妹?总有个会帮助他们的人。
乌列尔正想着,猛然被爱洛斯挣脱。
爱洛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身边。
翻身将他按住,俯身压下来,潮湿的呼吸碰到他的耳朵。
乌列尔的心怦怦跳着,他想,此时爱洛斯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遵从。
“乌列尔?你知道么……公主殿下很美。”
原来是问这个吗?
乌列尔苦笑着摇摇头,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但还是回答了:“我知道。温柔,美丽,善良。”
“好……那婚礼后,你还会离我这么近吗?”
这第二个问题就太危险了,乌列尔点头,难以启齿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如你的意愿。”
“那不必了。”爱洛斯忽又任性地放开他,“我要是和谁约定终生,会对那个人很专心。”
乌列尔感到自己的嗓子很痛,“那是自然,是我失言了。”
“可你不是喜欢我?要怎么办,不喜欢了吗?”
爱洛斯像是在做一个测验,关于他的心脏是否是鲜活的,会感知疼痛的。
乌列尔装作毫不在乎地去哄爱洛斯。
心底却像是一层薄薄冰壳被尖镐敲碎,渴慕与不甘都如泉水般涌出来。
他努力尝试重新将它堵住。
“不,我会一直支持殿下,唯独这颗心……不会放弃。可没必要顾及我,我不会让你感到困扰,就像其他追随者一样。”
“没有了吗?这就是你最想说的话?”爱洛斯变得有些恼怒,他抓紧他的领口,想令他动弹不得,埋怨道:“你是不是被下过什么诅咒,一句真心话都不能说。”
爱洛斯下手没有轻重,按得他低咳了一声。
他倒没想到爱洛斯的神志不清,是会追着他要他实话实说的。
告诉他。
然后等爱洛斯为过往的一切记忆负责。
这念头在脑海里疯长。
但在即将开口前,乌列尔仰起头主动吻住了爱洛斯的唇。
爱洛斯只是需要一点发泄。
相比多数时候总是温柔的爱洛斯,乌列尔对自己的态度要更粗暴一些。
爱洛斯依然轻缓得像漫不经心,他的手抚摸到乌列尔后颈,玫瑰的香气几乎溶进他的骨骼。
“殿下想要我说什么?”乌列尔压抑着稍显痛苦的声音,“我确实有真话没有说,你之前不是惦记着没有讲完的故事么?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婚礼后,你就再不会听到了。
可这好像不是爱洛斯喜欢的答案——
乌列尔目不能视,感官愈加敏锐。他被爱洛斯意外的不太温柔的动作折磨得浑身颤抖,不得已潮湿掌心紧攥住床铺上柔滑的布料。
每次爱洛斯的触碰,他的身体都记得很牢。
乌列尔失神的时候,胡乱地想,希望自己不会在哪天失忆。这样即便离开爱洛斯,回忆还是能拿出来用很久。
“讲啊,我听着呢。”爱洛斯在药效褪去一些后清醒了不少,嗓音温和。
每一次都是这样,乌列尔想,爱洛斯永远温柔。
乌列尔会千百次地想起爱洛斯,这一生无论遇到什么,爱洛斯都会告诉他没关系,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他原本未必需要,可一旦沾染了就再放不了。
“从哪里讲起?”
“从你身上的痕迹。”爱洛斯不客气地挑选着,手指抚上他脖颈上得伤痕,引得乌列尔一阵颤栗,“月圆之夜的诅咒?”
乌列尔想了想,开始讲给他听。
“那一天,我在湖边遇见你……”
爱洛斯邀请乌列尔参加比武,改变这死水般的命运。
而后为了那传闻中的战无不胜,乌列尔尝试主动献祭,却没能完全成功。
爱洛斯听完若有所思,他问了几个关于那本魔法书和乌列尔身体的相关细节。
就在乌列尔以为他的好奇终于结束时。
爱洛斯正是地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想离开王宫?”哪怕死也要离开。
爱洛斯轻易就找到了故事里,对于乌列尔最关键的位置。
他关心这个问题。
这样的人,乌列尔生命中只有这么一位。
乌列尔就好像正在吐出沙子的蚌壳,爱洛斯是一个耐心的抉珠人。他任何一点陈旧的伤痕都被爱洛斯看到,这让那些痛苦变得轻了许多。
可惜沙子只是沙子而已。
至于为什么他会选择逃离王宫。
那实在不是一个很容易讲出口的故事,但爱洛斯要听,乌列尔言简意赅地表述了出来。
“当初第一次遇见过你之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红发女人死了。我被维瓦尔家带走。符萨科的愿望就只是加官进爵,可惜连个进王宫当侍卫的机会,他的孩子们也一个都没把握住。或许他们期待还有更短的捷径,但总之,是我进了王宫。
“比当士兵更好些,但是远不如直接嫁给大贵族。离了那疯女人,他哪里还生得出我这样好看的人,你说对吧?”
乌列尔感觉爱洛斯摸了摸他的脸,乌列尔握住了他的手腕,枕上他的掌心。
“不过符萨科发现了个很……划算的方法,虽然不能靠嫁娶直接利用到我,但只是睡一觉的话,和有着这种癖好的大贵族交易,依旧报酬颇丰。”
乌列尔顿了顿,像想起了趣事。
“你猜他是怎么发现这个方法的?”
爱洛斯没有出声,乌列尔也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只是平淡地讲着。
“我以为进了王宫日子会好起来,至少不用待在符萨科的家里,可以到一个吃得饱饭的地方。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对我感兴趣的男人,我还记得那间空房间,那里有一张华丽的床……男人在□□我过后,升了我的侍卫等阶。那时的我吓坏了,告诉了符萨科。除了他,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
“符萨科装模作样地安慰了我,实则很高兴,因为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我的新方法。”
“那个人是谁?”爱洛斯追问。
“我没有和符萨科说过他是谁,只说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位高权重的意思是。如果整个温曼只有一个人能使用这个词,那就是他……”不需要解释,爱洛斯应该也知道,那人是先国王了,乌列尔放开他的手,“我没有了。你还要听吗?”
爱洛斯环抱住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肩头。
“你让我赢了比武,又打了许多胜仗。那些人我早都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包括他。”乌列尔挨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忽然莫名道:“对不起。”
爱洛斯安抚道:“你没有不好,是他们该死。”爱洛斯不是简简单单地言语安慰一句,他认真地补充道:“把你的仇家一一告知我,我要听。”
“这也是命令吗?”乌列尔竟笑了,“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爱洛斯似乎在确认着他有没有说谎,而后将他抱紧了一点。
乌列尔扒着他的肩膀,吻上他潮湿的眼尾。
“那你还要听吗?”
“那再说说,是怎么成为我的骑士的?”
爱洛斯像是要让乌列尔将一切都倒出来。
“那时我唯一的烦恼就是黑魔法带来的后遗症,让我在月圆之夜痛苦万分,几乎无法行动。
“离开王宫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料赢得太多,而且军团需要很多钱,不可能不回来走动。那次回来,被意外知晓我秘密的大王子纠缠,他瞧不上我,又想利用我探听一点情报,他还以为符萨科一家能威胁到我。
“说起来他真的很羡慕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神迹’。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你身上的玫瑰香气。这事当时没有任何人知晓,包括你的贴身仆人。我其实也好奇,我并没有同意,但他仍在月圆之夜,将我和被他下了□□的你困在一起。
“‘我和你为敌’与‘我帮助他’,他总能得到一个,或者两个都得到。
“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没料到,你给的更多一些,你将我收归麾下,让我做了你的骑士。就这样,这就是我的一切。真的没有了。”
“还有。”
爱洛斯听得认真,指出了他的不诚实。
“还有什么?”
这次,连乌列尔自己都迷惑。
“如果我只是为了这件事给你骑士的位置,和他有什么分别呢?”
乌列尔怔住。
确实,他有一点小小的隐瞒。
他想起那绝对是个糟糕的月圆之夜。
乌列尔从没想过离爱洛斯这么近,也没有想过他还会离别人这么近——他早已经是让人闻风丧胆凶神恶鬼了。没人敢凑近,他也尽量不靠近其他人。
以至于当乌列尔意识朦胧时,瞧见近在咫尺的爱洛斯的眼睛,惊恐万状。
只有爱洛斯继承了他父亲的眼睛。
爱洛斯的脾气有时很坏,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在宴会上被人暗算,乌列尔又刚巧出现在房间里时。
他以为这是乌列尔的手笔。
乌列尔看上去,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大胆男人。
说不定吓唬爱洛斯,也让他乐在其中。
漂亮的家伙,但是品性恶劣。
爱洛斯并不了解乌列尔,无力的乌列尔被爱洛斯丢进床铺,他迫使乌列尔望着他。
在王宫中鲜少正眼看人的红发男人,居然对他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爱洛斯对自己很了解,乌列尔是不大可能害怕他的。
他很快发觉让乌列尔感到紧张的是这双眼睛,联想到乌列尔的风评:“原来你也和我父亲有一腿。”
“也?那么其他人你也睡过了?”乌列尔嘴上仍不认输,他认下了,反问爱洛斯。
爱洛斯下意识就摇头。
那时乌列尔并不知道,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爱洛斯对男人与女人,都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感兴趣。
倒是那些父亲接触的“其他人”,爱洛斯确确实实想关心一下。
不过由于先王后更关心,所以国王的孩子都不曾隐姓埋名,全在王宫里,根本不需要爱洛斯多事。
可“位高权重”的家伙们还有很多。
爱洛斯接济过那些妓女和被抛弃的情人。
照结果来看,大家以为他的理由是未雨绸缪,“留着某天可以用来对付那些负心的贵族”。
但爱洛斯解释过,他不过是听到有人在宫墙下讲:真希望那些女人死掉。
那可千万不要死了呀!白白让别人如愿。
爱洛斯不过是想来给那些贵族添点堵心的事,仅此而已。
乌列尔知道爱洛斯是什么样的人,但爱洛斯对他一无所知。
乌列尔还了嘴,却没有反抗。
他猜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其他机会和爱洛斯这么近。
过后爱洛斯怎么想怎么算账,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爱洛斯醒来面对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和算计过他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呦,真让我说吗?很多。”乌列尔忍着痛凑近他,反正爱洛斯跟他不熟,昨夜过后更是一点好感不剩,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想不到得多。怎么,想打发我,然后避开我。”乌列尔笑起来:“说不定我想要的是您的命呢。”
乌列尔离他太近,爱洛斯拧着眉头往后退了一些。
“怕了?”
乌列尔刻意问得讨巧。
爱洛斯应下,好像就输给他了一般。
但爱洛斯可不怕丢什么面子。
“我怕得很。”
“那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殿下。”
“那倒好,刚好我的侍卫不在,不如你暂时顶上。”爱洛斯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留下了乌列尔,“不过我今天要去打猎,你能站得起来吗?”
乌列尔都没想过还能继续和爱洛斯这么近,想也不想便跟来了。
他们坐上马车,去到爱洛斯的庄园。
那里的管家好像在凭感觉猜测爱洛斯的喜好,连浴缸里都放满了玫瑰花瓣,
乌列尔好奇问他,“在这里放了玫瑰花瓣,就会变得有玫瑰的香气吗?”
“那你试试不就好了。”
爱洛斯还在被算计的恼火中,他的药劲还没过,把穿得一丝不苟的乌列尔摁进水里,吻了上去。
这样的剑拔弩张只维持了两天。
很久都没有生过病的乌列尔,意外发热了。
他烧得骨头发酥,感觉自己要就此死掉。
迷蒙中他觉得现在死掉最好不过,这样也算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候,有种“往后再不会碰上一点痛苦”的安心。
爱洛斯只得找医生过来。
医生还没瞧病,就建议最好把乌列尔搬到其他屋子,免得影响王子殿下。
爱洛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乌列尔。
“那也不用。”
虽然没有人挪走乌列尔,但医生走后,爱洛斯也离开了。
乌列尔躺在床上,想起之前他每一次生病的时候被如何对待。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至少,爱洛斯还找人给他看病了。
乌列尔安慰自己,这也不错。
像从前一样,慢慢地病应该自己会好吧。
可被丢在这里的他,很想要一点水。
一点就好。
乌列尔望着窗外,莫名想起曾经做梦都想死在一张很软的床上。
后来却很害怕这种床。
爱洛斯就在这时,端着一只银碗走进来。
“我想喝水。”乌列尔抓住了他的袍子一角。
“先吃药。”爱洛斯还算耐心,他语气尽量温和,在床边坐了下来。
乌列尔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不太舒服,请别……这样。”
“怎样。”爱洛斯奇怪,“你害怕苦?”
这倒有点难办,爱洛斯刚才熬制的时候自己偷偷尝了一口,苦得他脸都僵了。
乌列尔摇头,他不怕苦,也不怕痛,甚至不怕渴。
他在他习惯的环境里面足可以面对一切,但爱洛斯对他过量的温柔,让乌列尔无法忍受,他难受得心脏发烫。
他不知为什么很是害怕,是那种无限惊喜的瞬间,想到它会烟消云散的恐惧。
“那是哪里不舒服?”爱洛斯问,但是乌列尔难以启齿。
爱洛斯对他的耐心耗得很快。
他示意仆人把窗帘拉上,在乌列尔还不明白的时候,一只手抓住脑后的长发,一双唇封住了他的唇。爱洛斯将他拖起来,不由分说给他喂了药……
他们互相信任,好像花了很久,可每一幕乌列尔都记得。
爱洛斯最初的方法,最多是推心置腹,和敌人当当朋友,刚好他身上还背着和歌加林的赌注。
最终却发现那个“敌人”,比所有人更想他赢。
乌列尔只需要很少一点。
爱洛斯在比武胜利时戴给他的花冠,都被他当做礼物。即便枯萎得只剩下枝条,还要被装进盒子埋进土里。
世界上这么多地方,他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才足够稳妥,足够让他安心。
驯化野兽有无数种方法,爱洛斯只要吻一吻他。
可明白心意后的爱洛斯对他一直温柔,一直好,好像他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和那一夜也没有关系。事情发生,只是让我看到了你而已。其他机会,也是一样的。”
爱洛斯的安慰,他只要想到就感觉安全。
爱洛斯给他的比他想的多太多,倒真像乌列尔最初“索要”的那样。
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用这些记忆来要挟这个不喜爱自己的爱洛斯,于是没有说。
“不,不一样的。你把你那时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我。”乌列尔回答他。
湿润的红发贴在额角,乌列尔枕着那只对他过于柔软的枕头。
他估摸着爱洛斯一觉醒来不会记得,只是明天自己的长发可能会打结。
·+·+·
爱洛斯从沉睡中醒来,头痛难忍,他扶着额头,昨夜的一切缓缓浮现脑海。
果然还是假装得太过了吧?
他想起昨夜的宴会上,他频繁被斟满的酒杯。
爱洛斯的确被人设计,但回到房间时清醒得很,那有问题酒他根本就没喝,只是装作喝下。
他还是确认了埃莉诺拉也没事才放心回来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睡着的乌列尔,原本只是想假装一下,试试乌列尔会不会配合他。
结果不止配合,连真心话似乎也说得太多了。
其实昨夜当乌列尔靠近他时,他已经知道这试探不必要了。
爱洛斯发觉自己只是想乌列尔留下来。
不过听了乌列尔描述的过往,爱洛斯愈发感到奇怪。
他从前,和乌列尔该是比现在亲密的,莫非……已经是一对恋人?
·+·+·
乌列尔醒来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但他听到呼吸声,知道爱洛斯还在身边。
乌列尔想起身,却没能动弹得了,是爱洛斯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暖和的被子。
“乌列尔,瞒我这么久,要怎么赔我?”爱洛斯拥着他,很轻地问:“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是不是就要和你分别了。”
第088章 爱洛斯
爱洛斯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
乌列尓只是由着他紧挨了一会儿, 像是没听明白,拿开他的手坐起身。
爱洛斯困惑地盯着乌列尔,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爱洛斯的预想中, 乌列尔至少会表露出一些高兴。
乌列尔只是披上衣服, 平淡地说:
“好, 我去拿早餐了。”
爱洛斯顿觉好笑。支着脸颊瞧他:“要我提醒你吗?我们现在在白蔷薇城, 亲爱的乌列尔大人。”
与在王宫中一般,爱洛斯的房间没有秘密。
原本就该有人来送早餐,运气坏的话,还可能是管家亲自来。只是多半这些人刚才进来看见他们睡着,没有搅扰。
乌列尔不是毫无反应,相反,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那我去拿衣服。”乌列尔接着道。
乌列尔拽住乌列尔:“现在我恢复了, 难道你又忘记了?”
一握之下, 发现乌列尔冰凉的手在抖。
他再次被爱洛斯抓住,才终于不再躲避:“太好了。”
乌列尔真诚地感叹。
他确实是高兴的。
爱洛斯观察着他,满意了些。可以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了。
“怎么什么也不说。若是我没恢复, 你就看着我娶别人?”
“抱歉。”乌列尔致歉得很真,但后知后觉扬起了唇梢。
爱洛斯确定了他的猜想, 安心之余有些羡慕从前的自己。
可惜现在再没机会询问从前的事了。
原来自己从前和乌列尔真是很亲密的关系。
“下不为例。”
乌列尔点头。
“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爱洛斯随口道:“人总该不会失忆两次, 安心些。”
这次没人回答他。
爱洛斯披上衣服转回身,发觉乌列尔冷冷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颓然。
爱洛斯询问乌列尔,对方只是摇摇头:“殿下有什么打算?”
“先叫医生来看你的眼睛, 反正那个危险的教会你是不能去了。”
“好。”
乌列尔回答过, 又不做声了。
爱洛斯与他闲谈几句,乌列尔的态度好像跟从前也没又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不高兴?”爱洛斯终于还是问出这问题。
“因为还不傻, 殿下。昨夜您是清醒的吧?”
被发现了……
“听了故事觉得可怜,所以骗我说全部都知道了。是我没让您满意吗?”
怎么发现的?
爱洛斯吃惊。
难道他哪里猜的不对吗,爱洛斯想不出哪里有破绽。
莫非他们失忆前什么关系都没有?
当他想询问,门已经被医生敲响。
乌列尔早恢复平常的神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像他根本不介意爱洛斯知道,也不介意爱洛斯不知道。
爱洛斯多半让乌列尔伤心了。
给了别人希望,又告诉他是假的。
他有些心虚,但乌列尔倒没什么异样。医师给他重新包扎了眼睛,说回去讨论一下解决办法。
医生走后,他走来亲自帮爱洛斯系上衣扣。
爱洛斯打了个哈欠,也跟着装作无事发生:“这朵花帮我带上吧。”
“要去做什么吗?”乌列尔理好丝绸玫瑰的花瓣,问他。
“去见埃莉诺拉公主。”爱洛斯回答。
乌列尔彼时头脑正在冷静中,礼貌地打算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拿起那朵花,却不自觉想到:
他也会给她变玫瑰花么?
“你在藏什么?”爱洛斯摸着自己的袖子,将花朵从乌列尔乱塞的那只袖口拿出来,放在胸前口袋的位置。
“午餐时间还没到,你可以先走走。”爱洛斯安排了一句就离开了。
乌列尔感受着四周静下来。
除了每次吃饭时间,金斯利家几乎就没有吵闹的地方,连嬉笑都是悄悄话。
寂静的庭院里,乌列尔尝试用感觉去触摸面前的景物。
他无事可做,只有练习一下听觉。
鸟爪踩在枝头,露珠划过草叶,风吹过旧石墙上的窗洞,布料摩擦着盛放衣服的木盆……嗯?
抱着衣服的少女从花园小路走来,声音很低地和其他仆人们闲聊:“公主和王子,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刚才看到他们在花架底下,画师先生让我去给他拿笔呢。”
果然与公主相处得很好,如果自己不戳穿爱洛斯,是不是情况会有不同?
可惜迟了,乌列尔不禁开始想,等他们婚礼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好在,他昨夜卑劣的的建议被驳回了。
不然他真的可能……
“啊!”忽然身边传来惊呼,“乌列尔大人的手流血了,快,快去外伤间给他准备包扎!”
那是跟在乌列尔身边领路的两个女仆之一。
乌列尔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也太突兀了。
“不用这么紧张的。”
“怎么能不紧张?”女仆不理,“爱洛斯少爷把我调来,就是要我用性命保护你的。”
乌列尔怔住,他需要这种吗?
少女摸过来的手上还生着刀茧,她居然是博伊德手下的人。
爱洛斯并没有随便把他丢下,还找了个人关心他。
“乌列尔大人,午餐时间要到了。爱洛斯少爷说千万别忘了请你。”
管家本人出现,少女们的声音立刻消失。
乌列尔自然不会忘记。
当他抵达大厅,一进来就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现在春天了,该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这样才不容易生病啊。”是温的声音。
另一个人也同样冷静,一听就是金斯利家的人:
“还有一天才到春天,那就要用冬天的规矩。”
这两位真是有意思,听身边的小女仆说,坐在后面的老爷脸色很差。
乌列尔开始猜测,不知道吵架的两人谁会赢得金斯利大人的支持。
“别伤和气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打开一扇窗户好了。”
歌加林的声音从身后插进来
“这……”坚持不愿开窗那位仍然犹豫,但爱洛斯的外公金斯利大人立刻就说了一声好。
见他都同意了,两人也无法违抗。
窗子被打开一扇。
众人抵达的时间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几句话间,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匆匆落座,乌列尔也被引入位置。
今天身边的人都很轻松,不知为何。
只有乌列尔有些紧张,他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能感受到许多视线投来。
爱洛斯还没到。
直到所有人安静下来,爱洛斯才带着埃莉诺拉公主出现在门口。
人们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开餐了。
安静地吃过一半,到了准许交谈的时间。一个年轻的舅父放下餐刀和餐叉,开始询问爱洛斯。
“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人表现出意外或者不悦,似乎就是在等他问。
爱洛斯微笑了一下,回应道:
“原本是想早餐结束后说的。那现在我说了?”
他和埃莉诺拉眼神交流过后,说道:
“我和埃莉诺拉商量,婚礼是件大事,即便再信任我,也不该让尊贵的公主殿下在这事上冒险。所以婚我们就不结了,劳烦各位费心准备。”
乌列尔怔住。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就坐在爱洛斯身边,却无法立刻询问他这话的意思。
埃莉诺拉起身行礼,众人都跟着起身,直到她动作结束。
“我不日就会回去,感谢各位的招待。”
这……这怎么能行?
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乌列尔的心都悬起来了,却发觉周遭的情况不太对。
他们本该为爱洛斯不按计划而不悦,或者失望,总不该如此轻松地说着客套话。
好像爱洛斯拒婚与否都无所谓。
不,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样。
为什么?
乌列尔不会以为他们是单纯关心爱洛斯意愿,他还没有那么甜。
交谈声里,金斯利大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场面安静下来。
“所以,现在我问你,你与公主殿下商量好,是因为明白了自己对嘉儿的心意。要选择嘉儿吗?”
乌列尔一瞬间想明白了。
昨夜设计的不是爱洛斯和埃莉诺拉,而是他和嘉儿?
全家所有人都知道,只将爱洛斯蒙在鼓里。
他们不放心爱洛斯,可是这样一来,公主的支持又该如何是好?
他冷静下来仔细去琢磨,公主出现本就是意外,即便公主不来,金斯利家也未必会放弃爱洛斯,说明这件事情本就有谋划的余地。
在这件事上,他们没有选择多一份助力。
而是选择去加深自己和爱洛斯之间的联系,他们觉得这办法更加稳妥,联姻向来就是金斯利家“不战而胜”最常用的手段。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公主本来是就是殿下恋人的人选,爱洛斯的选择无可厚非。
可是嘉儿……
选择别人,意味着爱洛斯真的只是在为了能当上国王,而做出让步。
乌列尔只感觉心疼。
“我想对这件事,我们没那么着急吧。”爱洛斯平静地拒绝。
“不,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你应该好好想想,如果你心里真的是嘉儿,就没必要等待。”一个舅父忽然说。
“不光对你,对妹妹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而且,我们都已经做了婚礼的准备,择日不如撞日。”
双胞胎也开口了。
“不,各位等等,我谁都不会娶的。”
场面气氛忽然变得僵硬,外公的语气也冷了。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是说,我不会和各位选中的新娘举行婚礼。各位想要的,我们都可以商议,可惜婚事不行。”
爱洛斯的拒绝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本可以更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但没有。
“听这话的意思,我妹妹有哪里不好吗?”双胞胎的其中一人,不悦地问道。
“我们有最好的妹妹,但是……”爱洛斯正解释着,歌加林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各位,爱洛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我。抱歉,一直没有敢提及,嘉儿,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爱洛斯听着歌加林胡说八道,心想他认识她才多久。
外公原本隐忍这怒意,歌加林说出这段话后,他的脸色倒莫名和缓了一些。
他沉思了一下:
“我想这样也好,你们都是我的外孙。”
“是的,我们都是您的外孙啊。”歌加林笑起来,转头挑衅地望了一眼爱洛斯。
桌上其他人的表情登时也有些变化,不屑、困惑、平常,全部都有。
显然,这不在金斯利家的计划当中。
爱洛斯终于明白这奇怪之处,外公太喜欢歌加林了。
这根本不正常。
他本以为是歌加林善于讨人欢心,但现在一瞧,金斯利家其他人还并不够喜爱他。
“外公,歌加林,确确实实是你的……”外孙吗?爱洛斯总觉得表述很古怪。
“爱洛斯,你想问什么?”歌加林站起身,截住他的话,“现在各位都在为嘉儿的婚事操心,我正式向金斯利家提出……”
歌加林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爱洛斯坐在一旁,却听见一种很细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
他狐疑地打量歌加林,可歌加林一无所知。
当他意识到声音是从窗外传来时,已经晚了。
只见着那只鸽子从窗外闯进来,一头扎进在歌加林脸上。
“呃,这是什么?”歌加林的注意全在爱洛斯身上,被它撞了个正着,吓坏了。
情况意外,整个餐桌一下子混乱起来。
爱洛斯趁机扑上去揪住那只鸽子,他摸了一把,他眼疾手快把那封它脚上的信抓在了掌心里,接着把鸽子递给了仆人。
“不好意思,是我的鸽子乱跑。”爱洛斯说,“帮我安置一下它吧。”
“哼。”外公冷淡的声音响起,批评道:“养鸽子也要养这种不守规矩的鸽子。连颜色都不对劲。”
爱洛斯的这只鸽子,在脖颈处有一圈红色的羽毛。爱洛斯之前蹭了一蹭,周遭还会掉灰色的粉末,他以为是正常的羽粉没有在意,被这么一说,他觉得这鸟可能也未必是只鸽子,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他和乌列尔。
他轻飘飘地回答:“所有鸽子都一样,岂不是没有分别了,这样不是很好看吗?”
他坐回到一旁位置,两指展开字条,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不动声色,他又将纸条放进了口袋里。
一旁的歌加林正被人扶着,温和地说着他没事。
餐桌立刻恢复平静。
爱洛斯心中却惊涛骇浪,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危险过。
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这只鸽子来得实在是巧。
若再晚上半日,爱洛斯都未必能活着等到它来。
那封信上写的内容,在他眼前晃过,和歌加林温和的笑容重合:
【歌加林软禁瑟缇后,离开了王城。如你遇见,千万小心。】
信是谁写的,爱洛斯不得而知。
被催眠的养鸽人?依蕾托或者阿尼亚?也有可能是已经逃出的瑟缇。
但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歌加林几乎都已经一只脚步上王座,但他却没有立刻称王,而选择了来到这里等待爱洛斯。
他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他要在这里除掉爱洛斯,永绝后患。
怪不得,爱洛斯一下想通了他这些动作。
乌列尔一定用特殊的方法迷惑了众人,尤其,是外公。
取得外公的信任就能间接控制整个金斯利家,这些日子,他应该早已经准备好了给爱洛斯的陷阱。
或许马上就要生效了。
爱洛斯脑子很乱,但得先让歌加林放松戒心,延迟他动手的时间,再掌握情况。
他回神就看歌加林坐回位置,正死死盯着他的口袋。
爱洛斯尽量让自己表情平缓。
歌加林要的不过是王冠,先让他知道自己不要这个,或许有拖延的余地。
能骗到对方的概率不高,但仍要试一试。
他正想着,比侄子还小的一个弟弟,正站起来想要离席。
男孩放下餐具起身,朝桌上各个人:“爷爷,我吃饱了。伯父,慢点吃,博伊德叔叔慢些吃……公主殿下吃好,温哥哥,吃好、培恩哥哥,吃好、鲁伯特哥哥,吃好、爱洛斯哥哥,吃好、嘉儿姐姐,吃好……”
说完,就要退开桌边。
金斯利家每天都有这么糟糕的剧目,不知道是谁要求的。
爱洛斯想到这里,忽然叫住小男孩。
不好意思了弟弟,为难一下你。
“还有一个人呢,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爱洛斯望向乌列尔,示意表弟叫人。
那位害羞的表弟局促地抓着叉子,看向自己的母亲,想寻找到这位客人到底叫什么。
“别紧张,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亲爱的……”爱洛斯缓缓地介绍起来,他靠近了乌列尔,轻轻握住了乌列尔的手。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生怕爱洛斯说出什么让他们难堪的话来,众人表情都变得非常扭曲。
“这位是我弟弟的好朋友,白蔷薇城的客人,乌列尔伯爵。”一片诡异的死寂当中,歌加林先一步说道。
包括小表弟在内的所有人,如释重负。
孩子小声叫了他一句:“乌列尔大人吃好。”就赶忙跑开了。
爱洛斯觉察到外公似乎瞪了他一眼,他笑着将手放开。
但嘴上仍没停下:“其实我要说的,是我们并不仅仅是朋友。”
“我们不想听你要说什么。把甜点吃完然后就下去吧,不然这场早餐就超时了。”博伊德打断他,也提醒众人道。
“好吧。”
同样是选择向他示好,歌加林的话爱洛斯就不再去理会,但博伊德,却是爱洛斯少数能相信的人。
可歌加林只要表现出站在爱洛斯这边,连博伊德都会和他“同仇敌忾”,这就是擅长操控人心的人吗?
歌加林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得多。
爱洛斯不再言语,闹剧结束他都没找到发疯的机会,只有随着众人默默进食。
他手上的刀切到最后一块点心。
忽然小声对乌列尔说:“我吃不下了,你呢?”
乌列尔有些迷茫,这张桌上有将近二十个人。
爱洛斯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失礼吗?但吃不下不是很正常。
乌列尔的脑子一时想不下更多,他感觉爱洛斯离他很近。
正对他说,他可以有一块小蛋糕。
“我可以替您吃。”
他伸手就想去摸自己的叉子。
爱洛斯轻轻按住他的手,“张嘴。”
如果是真的要让乌列尔在众人面前张口,他或许会得意地扫过所有人。
但现在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人不对,乌列尔甚至也看不到东西。
他力求不被旁人觉察地微微张开嘴,由着爱洛斯将那小块蛋糕喂给他。
乌列尔咬下那块蛋糕,正打算转头,忽然被爱洛斯扳住了脸颊,指腹蹭掉了他唇边的奶油。
那一瞬间乌列尔只有一个想法,爱洛斯他疯了。
乌列尔几乎是立即听见椅子拉扯的声音,身边有人站了起来。
博伊德的声音响起:“各位,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现在时间到了,我要走了,晚间再会。”
午餐的结束时间到了之后,在桌子上的人反而失礼。
身边的人跟着他纷纷离席,走得非常畅快。
爱洛斯冲散了歌加林得意的风头。
众人一顿饭下来,脑中留下的只有爱洛斯的叉子。
走出一会儿才缓过来:歌加林要娶嘉儿?
歌加林跟着外公出去了,用餐厅只剩下爱洛斯、乌列尔,和埃莉诺拉还有嘉儿。
埃莉诺拉吃得很认真,她慢条斯理地在吃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蜜饼。
为她准备的分量是最少的,但是她好像是要把盘子里所有东西吃干净不罢休的样子。
爱洛斯第一次注意这事,他不知道她是何种情绪,直觉可能不会太好,于是多留了一会儿。
刚好听见嘉儿告诉埃莉诺拉:“其实不用吃干净的。”
何止,爱洛斯想,甚至像舅母那样的贵妇人,专门留下一点,显示自己是饭量很小的精致淑女。
埃莉诺拉公主摇头,“那怎么行,这些都是辛苦种出来的麦子,当然要吃干净了。”
嘉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回位置,把自己的半块小饼吃了。
爱洛斯见两人完全没有被任何情绪影响的样子,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带着乌列尔离开了。
走出门去,乌列尔问爱洛斯:“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你有计划吗。不如再去亲自争取一下金斯利大人,不要让歌加林捷足先登。”
“不必了,我们走吧。”爱洛斯回答,他们迈进仍有半数人在休息的大厅。
乌列尔尚不知道爱洛斯要去哪里,但他紧跟着他,他的手被爱洛斯牵着。
不必乌列尔询问,他听到了爱洛斯在经过众人面前时,声音不大不小说出他们的目的地:
“走吧,我们离开白蔷薇城,就我和你,去哪儿都好。”
第089章 爱洛斯
乌列尔一直跟着他回到房间。
准确地说是追着他回到房间——爱洛斯见到众人, 向他们重复了一遍他要离开白蔷薇城。
接着没有听大厅里任何人的回应就离开了,走了两步想起刚才松了手,回过头继续牵起乌列尔。
大厅里那群人惊讶的声音仿佛还在脑后回响。
爱洛斯进了房间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收拾东西。
“我们真的要离开?”
爱洛斯凑上来, “不想走?莫非你对公主依依不舍吗?”
爱洛斯说话的时候, 发丝垂到额前, 擦过乌列尔的脸颊。
乌列尔伸手去拨开它,将爱洛斯的松脱了的头发用绑带重新绑紧。
做完后乌列尔退了一步,将手边的东西小心的放到爱洛斯身边,帮他整理着。
“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他说话的时候转向爱洛斯。
爱洛斯想,如果他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定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但是。”乌列尔继续道:“我还有另外一个主意。”
他示意爱洛斯附耳过来, 爱洛斯疑惑地低下头, 将耳朵送到他唇边。
乌列尔的薄唇轻轻碰着, 温柔的气息擦过他耳边。
爱洛斯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听了他的主意,笑了起来。
“这有必要吗?你不是想我进兵王城,现在歌加林主动揽下, 有人替我们做这件事,岂不是皆大欢喜。”爱洛斯正色道:“况且, 你要去刺杀歌加林, 未免太危险了。”
乌列尔当然做梦都希望与爱洛斯远走高飞,可他也想让爱洛斯活得更好。
“可是,殿下其实不想走的,对不对?”
爱洛斯不想走, 也不会走。带着乌列尔逃亡的日子他不能再过了, 别处也没有能对乌列尔的眼睛说“我试试”的医生。
“明明我演得很好,估计不出一会儿就会有金斯利来敲我的门, 请我先不要离开……你又是怎么来看出来的?”
他以为乌列尔猜出了歌加林身上的问题,停住收拾物件的手。
乌列尔想了想,“太像做梦了,反而不像真的。”
爱洛斯一时失语,原来与任何计谋都无关。
他莫名感到一阵心酸,在乌列尔身边好像感情都丰富起来了。
爱洛斯余光扫见桌上的杂物里,站着那只木雕。
轻轻将其他东西拨开了。
使得手上不停收拾着的乌列尔,下一个就摸到了那木雕。
“乌列尔,你知道吗?”他按住乌列尔的手背,“狗在最东边的凯特族人心中是守护神,就像有的部族是鹰有的部族是兔子。抽中小狗的你可以许一个愿望,之前错过了,现在你要不要许一个?”
“殿下怎么还信这个?”
“不信算了。”爱洛斯收回手,很失望的样子。
“爱洛斯殿下。”
“嗯?”爱洛斯转头发现乌列尔是对着小狗说的。
“你会收获自由和快乐。”
“愿望要许和自己有关的。”爱洛斯不赞同道,不是和狗有关的。
爱洛斯严重怀疑,他是想到快乐的小狗,才许出的愿望。
“这就和我有关。”乌尔信誓旦旦。
“我知道了,这个自由快乐的未来里有你。是吗?”
乌列尔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大胆了?也不错吧。
乌列尔严肃:“是实现愿望,我也会很高兴。这就够了。”
爱洛斯本是想帮他完成愿望,哄一哄他的。
“许一个有你的不好吗?”
“不了。”乌列尔淡淡道:“我怕实现不了。”
他连许愿都不敢。
“那你记得在我身边待到还愿,不然我和小狗要是分开,神力说不定会失效呢。”
爱洛斯绝不认输,他很没道理地建议道。
见乌列尔似乎完全愣住,满意地继续将摊在包裹外的东西收拾进去。
倒是乌列尔,依然惦记着爱洛斯的计划。
爱洛斯向乌列尔解释了那封鸽子带来的信。
“瑟缇被歌加林囚禁在王宫中,整个王宫都被歌加林控制了,但偏偏歌加林跑了出来。”
这样的歌加林,想蛊惑埃莉诺拉公主,易如反掌。
很难判断之前他在哪句说了谎。
“这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说不定金斯利大人被他催眠了。你几次和金斯利大人交谈,都被歌加林打断,我很怀疑他。”
乌列尔自顾自推测着。
爱洛斯停下了手上动作,呆呆望着他,爱洛斯没想到。
之前乌列尔讲述过去,没提过歌加林对这类事物有兴趣,爱洛斯下意识以为歌加林不熟练催眠这类复杂的能力。
现在想来,歌加林几乎隐瞒了所有事,这斩尽杀绝的计划说不定也早就开始了。
歌加林那么聪明,又生活在王宫里,想要学会什么都很简单。
如果歌加林掌握有类似能力,又早来了许多天,那么……
爱洛斯起初还感叹歌加林一个人来,足见自信。
没想到对方可能早将爱洛斯变成“孤军奋战”了。
尤其是埃莉诺拉公主,她第一个接触歌加林,一路上歌加林有无数机会动手。
除了那一大队公主自己带来的人马,所有人都不认得埃莉诺拉公主,歌加林尽可以任意发挥。
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未必幸免。他甚至支开了博伊德和最有战力的一群侍从,旁人还不是任由摆弄。
“要是我们还有别的帮手就好了。”爱洛斯感叹。
乌列尔闻言点头。
乌列尔点头同意他时,看起来乖巧又可靠。
至少爱洛斯自己这样觉得。
“乌列尔,你有没有被他催眠。要不要先让我试试?”
乌列尔立即开始回想他与歌加林的遇见。
如果真的有被催眠,应该就是那时候。他会对自己下什么暗示呢?
自己虽然小心地没有吃过他亲自给的东西,但是身在这城堡中处处可能被他暗算。
乌列尔略显紧张地皱起眉头。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在一个明显的地方,将“不要伤害爱洛斯”记下来。
以防备歌加林这种人。
“要怎么试?”他忙问。
“嗯……离我近一点。”爱洛斯指挥。
乌列尔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他的鞋尖撞到了爱洛斯的鞋尖。
事实上他如果再往前倾一点,鼻尖说不定也都能贴上爱洛斯。
“伸出双手。”
乌列尔无论是在神秘学还是心理、药剂方面,若是跟爱洛斯相比,完全是一个稚童的水平。他对爱洛斯的指示不疑有他,完全照做。
他将手臂往前伸,越过爱洛斯的腰间。
“左手碰碰右手。”爱洛斯认真指挥。
乌列尔的身体因为呆板地照做,毫不意外地将爱洛斯环住。
他的手臂在爱洛斯背后收紧,人也因为脚下不能挪动,挨进了他怀里。
爱洛斯已经开始想要笑了,但乌列尔还当这测试没完。
“然后呢?”
“咳,现在你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给我听。”
乌列尔想了想,如实回答:
“你这几日瘦了,一点点。”
不止这些,如果爱洛斯继续往下追问,乌列尔很可能还会说他的真实想法:
能这样抱你真是太好了,请最好测试得久一点。
“你通过了。”
“就这样?”乌列尔想抬头,被爱洛斯拢住脊背按下了。
爱洛斯笑起来:
“其实歌加林选择你的可能性很小,他即便是想要对付外公,也要不停地暗示他,专心对付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不可能太多。要一直维持下去,还需要不断地重复。不可以超过一定的时间不管,如果突然新加进来一个应该很有压力吧?”
“那你要试试我……”
“是让你也试试我。”爱洛斯理由充分:“结果如何,我是我吗?”
“他选你的可能性也很小,一是机会不多,二是都能控制你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努力?”
乌列尔理智地回答。
被乌列尔戳穿了。
但爱洛斯觉得很有趣。
他收起玩笑,虽然乌列尔不需要试。
但很多人都可能有问题,比如最早接触歌加林的埃莉诺拉。
不过爱洛斯暂时不着急,先检查谁有问题,端看谁先来“关心”即将离开的他们。
爱洛斯的计划是,如果没有遇到实质的阻拦,说明歌加林愿意放走他们。
对于一个千里迢迢来围追他的人来说,直接相信爱洛斯不太可能。
可歌加林如果真的愿意,爱洛斯离开也无妨。
爱洛斯猜想歌加林更有可能试探一下他,亲自或者派人来挽留他们。
爱洛斯趁此机会检查一下众人,他要的是找到歌加林无法狡辩的证据,将他们给歌加林的信任拿回到自己手里。
没料想到的,是第一个敲门声响起。
爱洛斯等到的是博伊德的口信:“不放通行文件,我好不容易把你们带回来,你俩就算要去死也得参加完婚礼。”
爱洛斯感觉得到博伊德的愤怒。
接着,敲门的是那对双胞胎,他们都算是爱洛斯的表亲,虽然没必要,但爱洛斯不介意叫他们一声哥哥。
一见他们两个,爱洛斯就发觉出他们有问题。
他们两个劝阻爱洛斯不要离开,这本来平常。
“你们怎么遇到歌加林的?”但当爱洛斯随口问起。
两人同时答不出这段记忆。
爱洛斯粗略问了几句,大感不妙,他们确实是被催眠或者类似效用的方法控制了。
歌加林居然通过让他们互相暗示,控制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这比他想得厉害了不知多少。
未免打草惊蛇,他没有再深入试探,先送走了这对兄弟。
接着是两个舅舅,他们一前一后上门。
爱洛斯直觉两人都没有问题,随便聊了几句,发现他们俩的确是发自内心想要教育一下“年轻叛逆”的爱洛斯。
爱洛斯好不容易送走他们,还没转身,就又传来敲门声。
这次来的是嘉儿。
“你们要去哪儿?”嘉儿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收拾好的行李。
爱洛斯左右瞧瞧走廊里还有什么人,见并无其他家人,迅速将嘉儿拽了进来。
“您拽我做什么。我只是奉父亲的命令来问问,还要去和埃莉诺拉看我种的药草。”嘉儿警惕道。
“去派人叫公主也过来。”
“理由是什么?”嘉儿没动。
“我能帮你免于一场风险未知的联姻。”
“你不会想带我们逃走吧?”嘉儿一点也不感兴趣,“爱洛斯殿下,人们不会像童话故事那样,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嘉儿点头,“我天生是要嫁给温曼未来国王的,我从小时候就知道。”
爱洛斯把纸条递给了嘉儿。
嘉儿接过来,看到信上的内容,捂住了嘴。
“不,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是你假冒的吧。”
“我已经让博伊德派人去王城核实了,这信拿出来大家未必相信。但在等待确认的时间里,够他抓紧时间达成目的很多次了。我不想打草惊蛇。”
“这要是真的,那也就说,他骗了金斯利家的所有人?”嘉儿立刻总结出了歌加林的罪状。
“是的,而且很可能他第一个下手的人就是埃莉诺拉。”
嘉儿听到这话,蹙起眉头。
她愿意帮爱洛斯那么一小下,她让人接来了公主。
几日接触下来,爱洛斯已经了解了埃莉诺拉公主。
她喜欢爱洛斯是真心实意,在他们的那片土地上,流传着爱洛斯王子故事,和他的发明。
是的,发明。
很多人都确信整个温曼王城都没有一个人的魔法,像爱洛斯那样好。
实际上哪怕只是一生专攻让杯子落地不会碎裂,这样的魔法师也能算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师。但是“那天杯子没碎”,谁又会惊讶呢。
爱洛斯不是,他有一半魔法,是在尝试用普通的方法创造出神奇的效果,目的都是吓人一跳。
大家全以为那是魔法,但其实只是许多次实验之后的效果。
比如嫁接某些果树培育出奇异的品种,或者种出最胖的豆荚、颜色特殊的花。
魔法最多只是用来催促植物生长,加快他的观察进度。
但这些,都是在土地贫瘠的奥特萝半岛上,埃莉诺拉最关心的东西。
随着听到传闻逐渐增多,她和爱洛斯还曾在对外交往上通了信。
她仰慕爱洛斯,喜欢爱洛斯,想要来见爱洛斯,哪怕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宫。
埃莉诺拉以为外面的一切很简单,当她勇敢离开王宫,才发现世界令人意外。
唯一不尽人意的,是见到爱洛斯之后,爱洛斯直言了他的意愿:他有一个心上人,无法回应其他人的喜爱。
但他承诺一直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倘若埃莉诺拉愿意投注在他身上,他们可以见机行动,顺势合作,他绝不会让奥特萝失望。
如果不愿意,这里局势危险,他会送她回国。
埃莉诺拉本以为爱洛斯想见她,她行礼后抬头,发现屋中有三个人,略显吃惊。
她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到传闻中的乌列尔。
她好奇地打量他,她从前以为他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在午餐桌上知道他就是爱洛斯的心上人时,格外吃惊。
没想到近看起来,很可爱啊,像……奥特萝的特有的可以用海水灌溉的红色小麦。
“别走神,来,集中注意力。埃莉诺拉,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碰到歌加林的?”嘉儿先问。
为了测验是不是记忆和行为受到影响,最方便的就是询问一下他们相处的情景,从中判断是否有想不起,或者对不上的地方。
其实第一天,爱洛斯为了核实歌加林的话,就已经问过埃莉诺拉他们的遇见了。
但她和歌加林相处的时间比所有人都多,可能是在其他时间被暗算呢?
一桶检查和问询下来,公主没有任何异常。
“发现是哪里有问题了吗?”埃莉诺拉问:“是不是我答得太快,要不要再试试?”
她见爱洛斯露出不解的神色。
爱洛斯摇头,他只是意外歌加林没有在她本人身上下任何功夫。
不过经埃莉诺拉的提及,她带来的人中,积极推动婚礼的几位多半有问题。
“你还觉得有奇怪之处吗?”爱洛斯问嘉儿,嘉儿也是金斯利家因为太勤快而选择钻研医术的那批人,还是她先检查了埃莉诺拉。
爱洛斯想和嘉儿讨论一下,发现嘉儿正盯着地毯在出神。
“怎么了?”爱洛斯很轻地碰了她的肩膀一下。
“啊?问完了吗……”嘉儿茫然地回神。
爱洛斯试探着问,“嘉儿,我们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不是问她,进城的前一天,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埃莉诺拉和你,你们俩是怎么遇见的。”
嘉儿陷入迷茫,她按住额角,“抱歉,昨天睡得太晚,有些头痛。我们……是怎么遇见的,我都快忘了。”
“嘉儿?是我参观塔楼的时候摔了下来,你把我接住了呀。”埃莉诺拉轻声提醒道。
嘉儿放下手,目光清晰起来,指指埃莉诺拉还缠着纱布的手腕:“那可不算接住,殿下,你砸坏了我今年的所有的药草。而且要不是我和车夫经过那里,你早已经摔伤了。”
“可我不是帮你盖温室了。”埃莉诺拉目光游移,心虚地说。
“不止会是摔伤吧。”爱洛斯打断她们。
嘉儿脸色也冷了下来,遇见那天的情形出现在脑中。
歌加林或许想让埃莉诺拉死。
埃莉诺拉如果出事,金斯利家族逃不了干系。
他有摆平奥特萝派来的其他人的能力,借此就能掌控金斯利家。
又或者,他还有更巧妙的主意。
“那我忘记,是他为了让我不引起怀疑?”嘉儿问。
“不,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你,多半是他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对你进行了一些暗示。失去记忆只是伴随而来的。”
嘉儿询问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爱洛斯其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拿出一瓶药剂。
“这不是助眠的吗?”嘉儿接过来一看。
那是真正能让她睡着的药,爱洛斯会在其中找到一种方法也尝试催眠她,问出歌加林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当然,毫无防备的嘉儿可能说出任何事。
嘉儿摇头,她对此的回答很直白,她还不信任爱洛斯,不能让他来测试。
爱洛斯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争取,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总之歌加林十分危险。婚约你最好先拖延,不然等他愿望达成,金斯利家也会失去利用价值,到时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听到爱洛斯的建议,嘉儿稍显怀疑:
“这件事上,歌加林根本就没有催促过我,从来就没。全是家族里的人,尤其是祖父,告诉我只要听从他们的决意。”
这和爱洛斯想的并不一样。
歌加林来到白蔷薇城主要目的必然是杀爱洛斯。
同时,很可能他还想要操控金斯利一家,使得登基后没有后顾之忧。
最好还能和埃莉诺拉公主联姻。
爱洛斯以为,他为了第二点,放弃了第三点,选择嘉儿。
但如果,他根本不需要把注压在嘉儿身上呢?
爱洛斯表情的变得凝重:“我想他的重心在别的地方,他什么都不缺。或许是因为决意要除掉公主,同时已经控制了外公。”
“那是不可能的。”嘉儿对依旧耳聪目明的祖父,会输给歌加林,表示不信。
“你也觉得自己不会?”
爱洛斯不想耽误了,他得亲自去找外公,这事刻不容缓。
如果不是简简单单被骗,而是催眠或者药物作用,就算爱洛斯揭发歌加林也无用。
嘉儿忽然道:“等等,你来先试一试我吧,我也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上他的当。”
按嘉儿说的,爷爷确实很奇怪,这几天府中上下忙碌,她经常忘记换衣,穿着她的医师袍子四处走动,爷爷竟有几次没有管束她。
可实际上她只被准许在诊室内穿,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定要穿得十分得体。
“就为这个?”爱洛斯疑惑。
“你才不明白呢。”嘉儿说道,“拿来吧。”
嘉儿将药一饮而尽,埃莉诺拉关心爱洛斯的药是否危险,嘉儿便叫她盯着爱洛斯两人。
于是埃莉诺拉如临大敌地站在一旁。
等到嘉儿再次醒来后,发现乌列尔坐得很远,余下两个人都用凝重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吗?”她心道不妙,催眠可无法选择,是会说出很多心里隐瞒的事情的,不止有歌加林的暗示。
嘉儿看他们脸色不好,冷汗都下来了,几乎要努力回忆起这一生做错过的所有事。
到底哪一件让爱洛斯和埃莉诺拉的脸色这么沉重?
莫非……是十二岁的时候,在写作课老师那里成绩垫底?
其实她自觉写得挺不错的,只是写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情:
【这不公平,为什么我就要在钻研我喜欢的药草之外,分出大半时间学习跳舞和玩牌,只因为王宫里最喜欢的消遣是赌钱?
博伊德舅舅说,是因为学习行军和射击的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远不如把我培养成足以成为下一个王后的淑女来得节约。
好吧,我决定到时候要去宫里赌很多钱,拿来给小侄女上剑术课用,虽然她还没断奶。说起来,为什么优蓝达殿下不能给我一些呢?
温哥哥说因为她战无不胜,所以赌钱的技术一定不好。但我觉得姑姑没有不会的事,说不定只是把我忘了,我明天要给她写信问一问……】
想到对方最后也没有收到的那封信,嘉儿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到底怎么了呢?情况很麻烦吗。”
“歌加林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乌列尔评价道。
“也很危险。”埃莉诺拉摇头。
到底是什么?嘉儿的心里急死了,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他要你在必要的时候,捅外公一刀。”
“你……不会骗我吧?”
“真抱歉,你还不值得我花心思去骗,亲爱的妹妹。”
嘉儿渐渐安静下来。
她垂下头,几人都以为她受到惊吓,爱洛斯递了杯温水给她。
嘉儿从躺椅上坐起来,摆摆那只漂亮的手,蕾丝袖口花枝一般晃荡着。
她冷冷地开口:“不用,我现在就去捅他一刀。”
第090章 爱洛斯
“别动。”爱洛斯心道, 嘉儿这性子是随了谁?
莫非金斯利家全都是表面装作冷静严肃,内里个个是暴脾气。
“先坐,让我把话说完。这是他让你做的第二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你说你已经做了。”
嘉儿颓然地坐下了, “……不会已经铸成大错了吧?”她喃喃道, 小心地望向她的新朋友, 三人中她最信任的埃莉诺拉。
埃莉诺拉点点头,反应过来是嘉儿问的,马上又摇摇头。
“你……是不是调配了一种药水?”埃莉诺拉小心地问。
嘉儿的心凉了半截,她调配的药太多了。
而祖父那里,她为了展示自己不是每天在做毫无意义的事,偶尔就会针对祖父的身体症状配一些保持健康的药, 比如缓解失眠, 又或者增强食欲。
这是祖父对她仅有的纵容。
她回忆起前几天, 自己将辛苦制作出的药水悄悄倒进祖父的茶杯。
看他喝下后,在旁边得意地道:“晚安,德高望重的金斯利大人。今晚您一定能睡个好觉。”
嘉儿顿感还是捅歌加林一刀怎么样呢?
“按照你吐露的话语, 初来那天,他曾经将自己调配的药剂给你, 让你倒在了金斯利大人的杯子里。”
埃莉诺拉的解释嘉儿已然猜到, 她本还对爱洛斯存有一些怀疑。毕竟想演出这些来,对爱洛斯应该也不算太难。
但这件事在爱洛斯来之前就发生了,当时连埃莉诺拉都不在身边。
“太卑鄙了。”她咬着牙说道。
“别生气,你现在去找他, 万一也被他算计了怎么办?”埃莉诺拉说道。
她的劝说固然充满关心, 但更引得嘉儿攥紧了拳头。
爱洛斯也不希望她贸然前去找歌加林,打草惊蛇。
“不知道歌加林对温哥哥他们有没有下手。”爱洛斯忽然朝她提到。
埃莉诺拉一听, 心知嘉儿更要生气,连忙去瞧她。
可听到这话的嘉儿反倒清醒了些。
她要先去检查其他的家人,不能让其他人也犯错。
“如果你要去查探其他人的情况,我要与你一起。”她对爱洛斯说。
爱洛斯摇头,他并无此意,他要亲自去找外公。
检查别人这件事,完全留给了嘉儿。
“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吗?”
“我不知道。他的魔法是他自己的,我根本不明白。而且,催眠……有些复杂,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爱洛斯没有鼓励她,反而实话实说:“你知道的,我甚至要用助眠药剂辅助,这简直像庸医和蹩脚的初级魔法师干出来的,这还是我凭借猜测在使用,我甚至不能确定你说的,就一定是他的安排。所以——”
爱洛斯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你有没有什么博伊德的把柄?”
“你要博伊德叔叔的把柄做什么?”嘉儿警惕起来。
“要挟他,让他派人去干脆打折歌加林的腿,这样安心点儿。”
这建议显然不太能实行。
“……”嘉儿瞪他一眼,“没用的男人,我自己去。”
爱洛斯听到这描述无奈地笑了,他补充道:
“只有你才最了解金斯利,若这座城的旧主人若不在了,谁是获利最大的人,我是猜不出的。”
歌加林说不定早串通了白蔷薇城内部的帮手。
嘉儿神情凝重,似乎心里已经开始筛选那个觊觎祖父位置的人。
“放心,我会先去找温哥哥和博伊德叔叔。若博伊德叔叔没事,就可以安心了,他手下有着整个城堡里最强的人。”
“噢?”爱洛斯以为博伊德只是掌管这座城的守卫队,至于强力与否,他竟没注意过:“真的吗?我还以为乌列尔就是整个城堡里最强的人。”
嘉儿瞥了一眼端坐在椅子里,蒙覆着双目细听的乌列尔,这男人比她还要安静,一时分不出谁是淑女。
乌列尔眼睛失明的事情,已经公布给大家,嘉儿也知道。
他情况虽坏,但是金斯利家的人对自己都很有信心。并没有表现出认为这人完全失明,就连正眼都不瞧的态度。
嘉儿虽然没有诊看过,但远远瞧着,以自己的水平努力几年,专注治好一只眼睛也不是没有可能吧,端看家里谁有空闲罢了。
同样,也没有人因为他身上的气息感到害怕。
医生和战士都相似地胆大。人嘛,不过就是内脏掉出来塞一塞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能活的东西。
这样一想,嘉儿还真估摸不出他的厉害,只是传闻他一直打胜仗,那应该是策略型的吧?
“单打独斗,你这位乌列尔大人未必比得过他。”
爱洛斯:“怎么可能?”
嘉儿对爱洛斯这位不能打的表哥居然这么自信,感到无奈,她可是有理有据:
“博伊德叔叔手下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尤其是贴身跟随的那位,是前代温曼第一剑术大师在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学生,比温哥哥还要出色。当然……也比我出色。”
“第一,剑术大师?”爱洛斯重复道。
“对啊,父亲说,他乃至整个白蔷薇城的人的剑术,都是那大师教的。”
言下之意,先王后也是他的徒弟。
这样一听,那博伊德贴身侍卫的剑术定然是十分了得。
“还有这样的人。”爱洛斯毫无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剑术课的老师是谁,“可惜不能见到他本人了。”
爱洛斯心想,若是这人还在世,岂不是如虎添翼。
“怎么不能?你每天都见到他啊。”嘉儿说,“昨天他还给你赖床不起在厨房记了一笔,再有三次,你就要莫名吃到一顿半成品的早饭了。”
爱洛斯听她描述,脑中渐渐浮起独眼的管家那张苍老的脸。
有些不太相信。
“是……瓦格纳管家?你不会骗我吧。”
“我可没骗你。”嘉儿回敬他,“你也没有我说谎话的价值,我要走了,来送我吧。哥——哥。”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言语中,她已经放下戒心,爱洛斯总觉得这与她拌嘴的场景似曾相识。
爱洛斯跟着她走了出去。
“对了,我明明是来劝你别走的。”嘉儿捏捏自己的下巴,“你不会走的,对吧?你其实是为了掩他耳目?等我去忙了,你可别闲着。你这计划都要落空了,再准备一个吧。”
“为什么?”
“今天是小佩迪的生日,谁也走不了。”
佩迪。那个侄子?
爱洛斯讶然:“就连生日也要在餐桌上被为难呢……”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嘉儿说完静了一会儿,声音变得认真,她问爱洛斯:“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等我们解决了歌加林的事,你改口还来得及的。”
爱洛斯也没再胡言,他正色道:
“其他都是假装的。但我与乌列尔这件事,不是。”
“你总不能不娶妻吧?想想以后,所有人都看着你们,你会失去一切的。”
爱洛斯发觉嘉儿是真的开始冷静地劝说他。
爱洛斯笑起来:
“你觉得,我的一切是什么?”
爱洛斯觉得自己很清楚,早晨的时候,爱洛斯去找埃莉诺拉商量解除婚约这件事情时,就已经很清楚了。
爱洛斯昨天说的还只是请让她慢慢考虑,自己并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人。但今天,就已经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同意?”那时埃莉诺拉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但可能不会是一个让你高兴的理由。”
埃莉诺拉没有为难爱洛斯,她甚至道了谢:“我仍然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到这里。”
房间里的埃莉诺拉,也正想起清晨。
她本打算等嘉儿与爱洛斯交谈完再出去。
忽地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传闻中的乌列尔。
她还没有自己的骑士,对这头衔很是向往。
又因为爱洛斯,而对乌列尔感到好奇。
她想她要走,乌列尔应该不会起身送她,毕竟乌列尔失明了。
正盯着那头红发,男人就猛然站起身。
高大的阴影笼罩过来,像是撞上了捕食者,埃莉诺拉自觉被警惕危险的本能牵着后退。
乌列尔则已经两步越过她走到门边,替她重新打开了门。
“埃莉诺拉殿下,我们得跟上他们了。”
乌列尔嗓音低沉,语气却轻快,埃莉诺拉感觉自己往这里一站,好像成了他的士兵。
埃莉诺拉连忙跟上出门,却在门口那一小段没铺到地毯的砖面上险些摔倒。
是目不能视的乌列尔及时地扶住了她。
真是丢脸。
埃莉诺拉感觉被一只大手隔着袖子扶住手臂,她抱歉道:“谢谢,是我太不小心了——”
冷淡且如磁石般吸引着旁人的男声从耳后传来:
“是这城地势平缓,鞋匠不做复杂的鞋底,甚至为了防寒全部加高了,都不太适合你穿。”
是这样吗?
埃莉诺拉心想,怪不得她入乡随俗换了新鞋子,总觉得脚下滑滑的。
原来不是我的问题啊。
她安心了许多,才发觉自己依旧倚靠着他的手。
她立刻站稳身形,也不再在乎自己像谁的士兵。
“乌列尔大人。”
乌列尔停下来等她说。
“你和爱洛斯王子,是一对恋人吗……”埃莉诺拉好奇。
乌列尔想解释,忽地想起他们现在还要伪装成要一同远走高飞的样子。
“嗯。”他默默地认下了。
“是吗?关系真好,真羡慕啊。”埃莉诺拉发自内心地感叹。
话出口,才想起这话许是会引起乌列尔的误解,又紧张起来。
“会碰到的,你不想与之分别的人事物。这样的事物,公主一生能碰到的,绝不会少。”
乌列尔偶尔也会说一些客套的话。
但说着,也有按捺不住的真心实意流露出来:
“对我来说,这样的事物这世上只有一件,是爱洛斯殿下。”
埃莉诺拉听得认真,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想的,但那是与爱洛斯素未谋面的自己。
祝福吧,埃莉诺拉衷心祝福他们。
她现在只希望乌列尔骑士爱吃一些价格低廉、单产高、适应贫瘠土地且好吃的食物,这样爱洛斯殿下以后也不会放弃植物魔法,说不定还有新发明能让她用上。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埃莉诺拉难得碰上两人,可能再不会有机会满足这颗好奇心了。
“嗯。”
“听说你战无不胜,爱洛斯王子他能赢过你吗?”
新奇的问题,乌列尔想了想:“这得问殿下。”
在爱洛斯面前,他从未计较过胜负。
爱洛斯也没有。
他想,爱洛斯只要流露出一点征服的意愿,他就会不战自降。
反正没什么区别,爱洛斯都会像他赢了一样夸奖他。
·+·+·
爱洛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单独面见金斯利家的主人,白蔷薇城的管理者,他的外公。
试探一圈,爱洛斯仍不知道歌加林有什么目的。
他只知道歌加林如果想要达成目的,一定会去对付外公。
他没有心思跟歌加林在这里兜圈子。
“大人刚才还在午睡。”管家瓦格纳先生敲敲门,得知外公不在后,瓦格纳先生合上他的怀表盖子,也露出一丝困惑。
“这几日都是这样?”爱洛斯问。
“难得有人常来探望,多走走也是好的。”
“是歌加林吧。我觉得他有问题,你呢?”爱洛斯演也不演,直接问瓦格纳先生。
“爱洛斯少爷,背后谈论他人要在‘谈论区’进行。到我检查仓库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瓦格纳先生说完便示意爱洛斯离开,他依旧恭敬站在原地等待着目送他。
爱洛斯注意到他一举一动都对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像墙上的长剑,依旧有不容忽视的锋利。
不知道和眼睛完好的乌列尔比,谁会赢。
没能争取到管家的信任,也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外公的身影。
晚宴即将开始时,爱洛斯才得知外公和歌加林刚刚打猎回来。
真是卖力。
哪怕歌加林再优秀,催眠别人也不是一次成型的。
需要不断引导、暗示,若是用到削弱精神或者干脆有魔法助力的药物,在失效过后还要再补。
爱洛斯刚想上前,博伊德舅舅拦住了他。
“你要走也要正式场合,正式告诉所有人。有什么要宣布的,也不能在今天的晚宴上,这是小佩迪的生日。”
“我知道,我要见外公。”
“先去舞会室吧,所有人都去。”
歌加林的身影已然不见,爱洛斯权衡之下只得跟上博伊德。
爱洛斯走进大厅,看到那几排座椅,才知道今天会有戏剧演出。这里虽也宏伟,却不像王宫有能容纳数百人的歌剧场,不过这大厅完全够用。
感谢佩迪。
爱洛斯坐到位置上时心想。
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乌列尔共同欣赏戏剧。
但不知为何,他和乌列尔的座位没有被安排在一起。
爱洛斯懒得兴师动众,他趁人还没齐,与乌列尔身边的人换了位子。
博伊德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简直像在用眉毛批评爱洛斯。爱洛斯只是遥遥朝他一笑。
“你听得清吗?”爱洛斯问乌列尔。
“还没开始吧?”乌列尔细听之下,疑惑道。
“我先问问。到时你瞧不见,要我悄悄说给你吗?”
乌列尔以为这也是伪装的一环,他认真地凑近爱洛斯,“这方便么?”
许是为了迎合孩子对于新奇的喜好,选择的是最小的大厅。
今天想必没有过分华丽的剧目,两排椅子围合出一块近方形的空地,剧团演员想通过走道几乎会擦到观众的膝盖,这适合演一些注重内心戏或者对话的戏剧。
人们离得太近,若等表演开始,连沉重的呼吸都算是嘈杂,怎么可能让爱洛斯小声说话呢。
“好吧,那我过后告诉你。”爱洛斯也意识到不大方便。
“好。”
众人忙忙碌碌,两人坐在后排交头接耳。
仆人很快发下了面具,沉浸式的剧目,观众和演绎者们之间距离很近,几乎同在舞台共享情绪。
佩戴面具提醒着局外人的身份,让观众少些被打扰的焦虑,更放松地观看。
“这也太过细致了,看来佩迪还是个戏剧迷。”爱洛斯感叹,“当然,恐怕也不能排除金斯利家规矩太多。”
爱洛斯说着将面具自己接来递给乌列尔。
“我也要戴吗?”
“你不用,这是我的。”
这面具单单遮住上半张脸,乌列尔的指尖划过爱洛斯的鼻梁、嘴唇,又触摸到脸颊、耳朵,确定了位置,摸索着帮爱洛斯戴好。
收回手时爱洛斯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我系歪了么?”乌列尔问。
“没有,只是外公刚从我们面前经过。”
“……”乌列尔沉默地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动作,就听见旁边传来歌加林的声音,显然他一直走在金斯利大人身侧。
歌加林哼笑了声,“真不知道你们俩谁才是瞎子。”
“这也看不出来?你有没想过瞎的或许是你呢。”爱洛斯淡淡回答道,惹得歌加林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外公离开了。
在外公也坐好后,戏剧就正式开始。
爱洛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故事最初十分有趣。
男主角是个美丽的青年,他有一些烦恼,他养的兔子找不到了。
兔子是主人家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的,这家的主人想娶一位美丽的小姐,但小姐的母亲一直不同意。
于是青年的雇主想要制作一些美味佳肴来向未来的岳母证明,自己家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菜色。
青年精挑细选了好几日,选中一只体型大且肌肉丰满的兔子,看起来就紧致可口。
谁料想宴会的前一天,兔子居然被附近的浣熊给叼走了。
青年无奈只能再找一位“继任兔”。
事情发展到这里,却在下一幕风格骤变。
看布景是来到了兔子洞中。
爱洛斯惊讶地瞧着那群剧团成员别上低垂的白色耳朵扮起兔子,心道这表演未免太过新颖,绝对是年轻人点出来的剧目。
兔子洞里来了一只年轻的焦糖色的小兔,它身上戴着属于青年的标牌,显然是从上一家刚刚跑出来。
“请救救我!在‘最优秀兔子’竞选中,我被陷害,险些咬掉了耳朵!”
农场的兔子一家跑出来看这只皮毛柔顺的美丽小兔。
然而小焦糖一眼就看到兔群中同样戴着小木牌的灰兔。
“亲爱的,我也逃出来了。之前不是故意要咬你耳朵的,是被小白雪指使。最厉害的小白雪为了这优秀兔子的名头,差点杀死我。我听说过你的母亲从这农场来,就想你一定会过来,连忙赶到这里来帮你呢!”
爱洛斯看到这里已经大感不妙。
接下来的内容是小白雪被囚禁在原来的兔舍里,嘴里嚷着小灰兔的恶行。
后续会发生什么,爱洛斯已经能约略猜出个大概。
这是嘉儿的手笔吧?
爱洛斯猜她余怒未消,或许是想吓唬一下歌加林让他露出破绽。
但歌加林绝不是一个会被这种事情吓到的人,歌加林的心态,和胆小毫不沾边。
歌加林能只身前往金斯利家,甚至想到是解决外公。
不不仅是胆大,他一定格外自负。
要是让歌加林知道嘉儿已经开始怀疑他,嘉儿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爱洛斯望向歌加林那抹灰发。
接下来的时间,他紧盯着歌加林的位置,警惕他去对嘉儿下手。
好不容易等演出结束。
歌加林第一个鼓掌。
他的手举得高高的,墨绿袖子上的金线摇晃得令人眼花。
爱洛斯仍盯着他,他则扭头来望向爱洛斯。
坦然地得意一笑。
爱洛斯不由抓紧了乌列尔的手。
“怎么了?”乌列尔配合地回握住爱洛斯。
“没。是歌加林,他刚才转头,笑得我心烦。”
“他为什么对你笑?”乌列尔问。
爱洛斯停下了鼓掌的手,没错,歌加林为什么对他笑?
爱洛斯的目光随着进房间时的印象,望向嘉儿的位置。
那把扶手椅上已经空无一人,他专注于歌加林,竟忘了去留心嘉儿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