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小象在她的胸口,孟思远抓住它时,内心太多的不安定,像是暂时找到了一个寄存处。
买下小象时,她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喜欢它。她从前没有想过要买一个玩偶,兴许是不认为自己能真正拥有一件东西。小象是安全的,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没那么新,多了陪伴的痕迹,却永远不会离开她。
她不愿分享的一面,都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面前,让她内心难堪到无处可逃。她无法直接让他离开,只能侧过身,背对着而不必直接面对他。
他却连这点躲避的空间也不给她,要来抢她的小象,她的力气远不及他,怕他抓坏了小象,她不耐烦地开了口:“你干什么?”
“抱你啊,你不是让我抱你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抱我的?”手中小象仍在两股力量的拉锯之中,她没有放下,“你放开,别弄坏它。”
此时小象成了她最在意的东西,卧在她的胸口,连碰都不让他碰,肖华放开了手,“你上次说的。”
孟思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确是讲过这句话。她没有再抗拒他的拥抱,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小象。
她害怕面对冲突,除了上一次与李敏的争吵,她已经太久没有跟身边人有过冲突。年少时,她见过太多次父母间的争吵,总是在相互指责,甚至是破口大骂。翻旧帐、发泄情绪,像是只有用最激烈的语言与态度,才能实现自我表达。那时的她,痛苦于那无解的争吵,有时加入,会被质疑偏向一方,逼得她自证。
后来的她,觉得那是他们逻辑极其混乱,在解决问题上很无能,更是将自己拖入了不必参与的场景之中,她根本无法承受并解决他们的问题。再大一些时,她也会反省自己,那段青春岁月里,她热衷于同他们吵架,是不是她骨子里也是一样不习惯于好好说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几乎不与身边人争吵了。如果觉得不舒服,只会远离。即使被误会,她也不想过多解释。解释很麻烦,还会词不达意被曲解,又不是工作,何必如此累?
面对他呢?
昨晚之前的他们,非常亲密;昨晚对自己带着怀疑的他,依旧能抱着自己入睡;今天的他,能够没有一丝感情地让自己去反省过错;此时的他,依旧在亲密地拥抱自己。
她问不出口,你为什么怀疑我时不直接跟我讲,还要跟我上床?将我带去那场聚会的之前或是之后,你有没有过一丝试探我的念头?
一想到这是自己犯下的错,给公司带来诸多麻烦,及影响后续的收购计划,她就再也没有立场去计较些什么,更别提怨他。
愧疚感席卷了全身,她并不害怕自己的过错被暴露出来,羞愧于她犯的错,需要别人来买单。这是她的无能,过错之严重,不是她个人可以弥补的。
“对不起。”她紧抓着小象,她不是有意要在这个场合道歉的,她只是忍不住,“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但真的很抱歉。”
听出她浓重的自责感之余,还带着一丝的胆怯,肖华已经后悔了,是他把她给吓到的。他只能将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告诉她,让她知道更多信息,而不是乱想着产生恐惧,“股价涨跌在正常范围内,项目定点的信息发出,会拉回来。公司的价值在这,没什么好过多担心的。我需要在董事会上解释一句,但我是大股东,他们又不敢骂我,你怕什么?”
“他们要是骂了你,你可以回来骂我的。”
肖华笑出了声,“这么心疼我?”
“没有,本来就是我的错。”
肖华没有理会她的否认,继续往下说,“没有任何证据,调查结果出来,就算是结束了。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反正要跟董事会说这事儿的。”
他语气轻松地将解决方法说出,听起来很简单,他也无需亲自处理很多事情。但给他这个位置的人造成麻烦,就是很严重的错误了。孟思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怕多说多错。这个节点,在这件事上,她不该主动问太多。
沉默时,他的手忽然摸向她的脸,她下意识往枕头上躲避着,“你干嘛?”
“怕你哭了。”
“我不会。”
她始终背对着自己,她说过她喜欢猫,他连猫都不怎么接触,却时常觉得,她像只猫一样,温顺地窝在他的怀里,向他毫无保留地袒露着自我,而不是现在这样。
肖华再次想了下这件事,她没有一丝恨意,连借口与埋怨,都不会有。他以为她会同他一样,亲属在他这,跟非亲属,几乎没什么不同,更与自己的脸面没关系。而朋友,因为利益而背叛,再正常不过,但凡涉及利益,脑中就要有根弦。
她还是太过善良,被伤害时还是会痛,即使他早已不将这种疼痛当回事,更难觉得这有什么,可她还是会有所谓。
他强行将她翻了身,将她连同着玩偶一起抱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没事的,这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问题。”
肖华知道,很多疼痛,都是要独自经受的。兴许也只有时间,让她慢慢缓过神,让她恢复过来。他低下头亲了她的鼻子,她的气息带着温暖的热意,只想让人多啄她几下,“不要多想,现在想的都没用。睡一觉,明天醒来再想。”
玩偶阻挡在两人中间,虽不膈应,却让他觉得没那么舒服,他这次没有直接拿走,问了她,“我把它拿走可以吗?”
“不要。”
“要不要养只猫?”
“不要。”
“那你想什么时候养?”
等她的生活足够安定时,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力气再想更多,不知是她精神上累到极致,还是他的怀抱太过催眠。这个时辰并不晚,她的困意却是骤然袭来,“我困了。”
一句嘟囔后没多久,他就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将玩偶从她的怀中拿出。人睡着时是放松的,没有吵醒她,他将玩偶放在了枕头旁,再将整个的她揽进怀里。
黑暗之中,人的思想是全然自由的,未说出口时,更不会受到任何审判。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属于他,她将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的所有善良与美好,都只给自己。他能预判到她的所有行为与思想,她是自由的,同时,又会在他的预期内。
王芸没想到在她找完侄女的第二天,肖华就约了她见面。她提前到达他定的地方,而他准点到的。
见他来,王芸站起笑着同他打招呼,“肖董,又见面了,您约我,可让我备感荣幸。”
肖华点了头,就拉开椅子坐下了,“不敢当。你要是昨天约我,我也会欣然赴约的。”
“哪里敢?就怕直接让您给拒绝了。”王芸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昨天不过是见了侄女,姑侄俩聊聊天而已,您可真护短。”
肖华扫了眼茶杯,却并未碰,“护短算不上,只觉得做事要讲点规矩。大家时间都宝贵,直接点效率高。”
“您真误会了,我是为侄女高兴。她这么些年都在外工作,家里人自然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她性子硬,我们都不敢劝她什么。”王芸笑了下,“好在她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气。”
肖华懒得纠正她的话,“她性格低调,家人知道,为她开心就行了。让更多人知道了,对她来说是困扰。她不开心,我也没办法开心。”
王芸没想过得罪肖华,即使此时的立场是对立的,但把时间拉得足够长,是敌是友,都不是那么绝对。这个消息本身,被曝光时,没什么价值的,不论哪个层面,都是损人不利己。只有此时,仍在漩涡中,能拿来为自己所用。至于能换到些什么,她不清楚对面这人的套路。
“当然,我们都希望思远能开心。早些年的她,过得很不容易。”
肖华笑了,有些话说出口没意义,他却想说。有一个较高地位的好处是,很多时候他都可以不顾忌对方的感受,当然,他很少这么做,“是啊,她在外留学时,如果你这样有余力的姑姑能稍微接济下,也不用那么辛苦的。”
王芸顿了下,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至少社交场上的他,都算得上彬彬有礼。不过很正常,对这种地位的人来说,能根据需求任意切换不同的面具,“这事儿我得自我批评,那时我女儿正在青春期,把我折腾得头疼,我对她关心得少,也没听到过她的难处。”
“能理解,大多数人只能顾得上自己。她独自在外太多年,谁都没能靠上,对家里人也没什么感情和牵绊,你也要理解她不想多接触家里人。”
“家里人终究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肖华打断,“这不重要。”
当一张支票被推到自己这侧时,王芸看了上面的数字,并不小,她却没有动,“肖董,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在这件事里,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我当然不会说,不想给你和我侄女添麻烦,你不用这样误解我的。”王芸看着他,“这数字,够您去告我敲诈勒索了。”
“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亚东集团,跟法院不是挺熟悉的吗?”看着她愣了下,肖华笑了,“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我何时做过这种没品的事?”
“的确,肖董的名声一向是在这的。有机会,大家都想跟你一起做生意。”
肖华看着她,她很贪心,为什么觉得一个消息就能让她分到利益。或许是她觉得她背后的关系是个筹码,那就让她自己这么觉得吧,“这个世道,生意难做,能吃着自己碗里的,不饿着就不错了。”
王芸心中却是将刚才的判断推翻,差点就以为他是情圣了。在社会行走多年,她从不相信任何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不想着偷腥。即使是他出了这笔钱,也只会是暂时性地保护欲升腾,扮深情的过程也是种感动自己,体会爱情的感觉;不知新鲜感能维持多久,到时候侄女如同大多数女人一样,被抛弃。
就算侄女昨天说到结婚,她也没相信过。哪个恋爱中的女人,抓住了这种男人,不想着结婚。但这种男人选择太多,不会选一个背景毫无助益的女人。侄女手上也不像是有任何实在的东西,根本无法左右这个男人。不知他的心何时变,他的心一变,或是局势不再,这个消息就再无价值。此刻,她拿到这一笔,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
王芸收下了支票,“我存着,等你们结婚,我给思远当嫁妆。”
谈事的场合,肖华却走神地想了下,结婚的流程是什么,嫁妆这种东西太无聊了些,而那些繁琐的流程,与她经历一遍,会很有意思,但还是看她想法。
事情谈完,肖华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差点忘了,他看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了,方便的话,可以替我向刘书记问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芸却是心头一悚。再看着桌上的支票,关于这件事,她再无法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