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
通往小船所在的河道边。
河道上并没有像样的泊船位,隐隐地,姜昭昭透过浓郁夜色看见那个她熟悉的高大身影。
薛中信的车子掉头离开时,直替闻铭捏了一把的汗,这破船,这破地方,是哄不了女人开心的啊。
他那个卓越的脑子,也有宕机的时候吗?
青沽比市区更靠近海岸,北方的海岸。
闻铭在船头看见她的长发被从海上来的大风粗暴抛卷,因此显得她整个人愈发纤细。
光线,树木,什么都没有。
天地为幕,踽踽独行一般。
他长腿一迈,下了船。很急促的,迫不及待的走到她身边,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臂按住她纤薄的脊背,让她陷入自己怀里。
姜昭昭像一支细弱的小草,在狂风中找到起身的港湾。
她的心跳重如鼓擂,犹如他们重逢,她第一次认出他的时候。
人在他怀里,被他俯身埋头,就着猎猎的海风亲吻。被他吮得头脑发晕,手指脱力,却不自觉追逐着不放。
瞻前顾后,又因为心虚发脾气说分手的昨天算什么呢?姜昭昭想不明白。
可是手臂已经勾上去,环住他的脖子,连呼吸,鼻息,气息,统统乱作一团。
她想他。
虽然只是分开住了一晚。
他为什么是闻铭呢?他偏偏有那么显赫的家世,他的祖辈带着荣光不容僭越,他的母亲又死的那样决绝。
她和他的出身,是根本的无解。
也许打破阶级壁垒去追求爱情是值得歌颂的,千百篇诗歌自古以来就那样写。
可还有道德的壁垒。
他们是绝对的,两端。
他是一个普通的,泯于人海的路人甲多好。
不,也不的。
路人甲也不行。在国内,大概有99%的家庭,在子女恋爱婚配时都要过问对方家庭的情况。
剩下的1%在哪,姜昭昭不知道。
也许连那1%也没有,99%只是为了这件事听起来更严谨一点。
没有什么家庭,能心甘情愿接受一个私生女。亲可以没有亲家,但亲家不可以见不得光。
广阔天地,应该有更舒展的女性。
这句话,其实说姜昭昭说给自己听。可惜,她远远做不到舒展,她被钉死在出身羞耻这根十字架上。
热切的吻似乎被快速流动的空气降了温,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闻铭又吮了一吮她丰沛的唇峰,而后薄唇贴上她的额头。
光洁饱满的皮肤辨识出他今天嘴唇很软,因为被她香津浸润消融过一次的缘故。
闻铭知道,她的心又在煎熬。
他拉着她的手,揣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帮她整理好夹克的衣领:“先上船,带你去看入海口。”
她说,她还没有见过津港的海。
闻铭牵着她上船,大海的潮汐开始影响近海的河流。她站不稳,他用一只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腰。
纤细得像一株小草,可这小草有旺盛的生命力。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不怕?”
姜昭昭惊讶望着船舵的位置明明还站着一位男士。
闻铭补充:“他会下船。你怕不怕?”
“怕的话,我陪你,让他来开船。如果不怕,那就我们两个。”
姜昭昭几乎能听到入海口的水浪声响了,细小河流,奔腾到海不复还。
她问:“你会吗?”
会开船吗?
他点点头:“我有船舶驾驶证。”
然后埋头更近,拇指揉搓着她的耳垂,声音便落在他指尖激起的电流处:“有你在,我不会乱来。”
姜昭昭低低地回答:“那就我们两个。”
闻铭对着那位男士轻轻抬着两根手指朝外一挥,没一会儿,男生下了船。
飘飘荡荡的,八米长的小船,只剩他们两个。
闻铭掌舵,牵着她的柔荑环在她臂弯。
要出发前,他看着她的眼睛:“今天风浪不小,真的不怕?”
她摇摇头。不怕,只是有点紧张,一点点。
船舶顺着河流而下,越往前,船身摇晃得越厉害。
“昭昭。”闻铭在风浪中喊她。
“嗯?”
“为什么说分手?”他目视着前方的水况,却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一定要这个时候问吗?
姜昭昭抓着他衣袖的布料,风声浪声叠加在一起的交响乐中,她必须很大声音地喊出来,才能让近在咫尺的他听见。
“我不想费力仰头,去追逐你的高度。”
船身剧烈地颠簸,闻铭却站得很稳,风浪中她丝毫不怀疑,她说可以倚靠他的。
“你现在有‘昭捷’,以后呢?你会在一个高于云霄的位置起步,去走一条你父亲、爷爷、外公所走的,未竟的,没有尽头的路。”
那条路上并不拥挤,也从不向下兼容。高志用尽全部从政生涯,所获取的,是一个犹在邱东声之下的职位。
就是那样的职位,也足够人仰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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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闻铭看了她一眼,立马又收回眼神,转舵,回避太大的浪。
“是我追你,是我离不开你,是我用了七年才重新拥有你。你不必追逐我,我来找你。”
她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这一叶孤舟已经逼近波涛迭起的海平面。
津港人视直沽河为母亲河,它上吞九水,中联百溪,下达渤海。
可以说,有了直沽河,才有了津港。
市民们所见的入海口,如今被塑造为一个极具工业风特色的巨大公园。一整块连起的平整到没有任何坡度的沥青路面,可以表明那里是填海造陆的成果。
但今晚他们的航线是闻铭特批下来,不在公园,也不在港口,是一种野生的味道。
闻铭不再说话,越靠近河与海的交汇,水流越是毫无章法。
他抬手指了一下左边,姜昭昭抱紧他的手臂才能看见。朦朦胧胧的炮台轮廓,和劲风鼓荡的旗帜。
这是入京咽喉,津港屏障。
小船被潮浪掀顶,姜昭昭踉踉跄跄,根本无法站稳。闻铭干脆环过她,掌握着船舵的双臂给她隔绝一个安全空间。
可还是不行。
这时候的小船骤起骤落,她从前所见有限的海浪是柔和的,而现在像驾驶越野在翻越坡度落差极大的石阵。
姜昭昭转过身,闭着眼,紧紧环住闻铭的腰身,她耳朵贴在他绷紧的胸膛上,因此听到他震动发声。
“泥沙入了海,也仍旧是泥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束缚。昭昭。”
“我知道你恐惧什么,在你做好准备之前,绝对不会让你面对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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