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哥,可不可以每天都来看我,或者,或者我去找你好不好?”
“五哥哥……不对,你现在叫纪昭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喊你昭哥哥,好怪,那就……那就纪哥哥?不行,还是好怪哦……五哥哥,要不我还是继续喊你五哥哥吧?”
没人回应。
阿意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她在努力又努力地挣扎,想要睁开眼看看五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但是越是挣扎眼皮却好似越沉重,便只能试图伸手像从前那样扯一扯五哥哥的衣袖,催他快点回答。
但她的手才刚刚抬起了一点点,就听到一道声音,
“睡吧。”
和许许多多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阿意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但却能感受到同样的安心,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小姑娘的一只手掩在身侧被子下,另一只手放在外面,手指微微蜷曲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纪昭站起身来,目光经过那只半侧着的手手腕内侧处时微顿了下。
……
小绫被吩咐过,这位纪二公子是府中的贵客,是以尽管对方年龄尚小,她在礼节上也并没有丝毫的含糊。
更何况,不知怎么的,这位小公子瞧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来,她望着纪昭远去的身影,心里轻轻嘀咕了声,纪家不是说是从商的么?看着倒是不像啊?
将门关好,她放轻了脚步走向里间。
床上,阿意微微歪着脑袋睡得正熟,两只手乖巧放在身体两侧,小绫弯腰又将被角稍微压了压,确认风进不去后,才放心继续到外间来候着。
许是因为是白日光线太盛的缘故,阿意感觉自己闭上眼没多久就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五哥哥的时候。
那时,她才刚跟着祖母一道去了千佛寺。
祖母每日热衷于礼佛,上山时带的人也少,孙嬷嬷起初还能耐着性子整日看着自己,但没几天后就开始总是趁空就溜出去赌牌。
那时自己一个人待得无聊了便悄悄跑出去玩,有一次绕来绕去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几处小房子处。
她本来也没想过去,但是天色越来越阴沉还夹杂着轰轰的雷声,闪电的光芒时不时出现在半空中,好像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长着白色獠牙的青黑色怪物。
她尽量人不抬头看,却仍是感觉那个怪物在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她被吓得直奔那个小房子而去。
她想着里面总该有人吧?只要有人应该就安全了。
但是没想到看着住着人那两间房门却是锁着的,幸好还有几间是放柴火的房子没有锁门,阿意赶紧躲了进去,才避开了已经开始落下来的雨滴子。
那场雨下得特别大,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柴房里找到一个角落坐着,等待着雨停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这,这里住的万一是坏人怎么办?万一这个坏人把自己绑去卖了怎么办?
刚刚为了躲雨来不及多想,现在一想到这种可能阿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现在出去?
她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才刚把门打开就被风吹了个趔趄,两只鞋子和裙摆顷刻间就沾满了水痕。
要不还是继续留在柴房里躲一躲?
对,至少要等到雨小一点才行……阿意目光在柴房里搜寻,最后找到了一个刚刚可以让她藏进去的小角落!这样即使有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她!
那个角落一面靠着墙,一面是柴堆,还有好几块比她都要高大的半干树皮靠在柴火上。
她弯着腰进去,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后背碰上冰凉墙壁,想了想,又将其中一块树皮向侧方拉了下,这样就能把她面前也挡住了。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会变小,阿意默默在心里数数来驱赶时间……一,二,三……
后来不知道数了多久时,她迷迷糊糊中从瞌睡中惊醒,就看见眼前的光线陡然一片敞亮。
那块被她扯出来遮挡自己的树皮已经被移开,一个小公子正低着头看她。
阿意呆呆抬起头,但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映入眼睛里的景象迷住。
小公子的身后几步远的上方是窗户,窗户外的天空上,是一弯像是彩色软糖的一样的弧线。
那是阿意第一次在山上见到长虹。
让她甚至忘却了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只顾着惊喜道,“你快看那里!”
说着,就从里面钻了出来要跑到外面去看,跑到门口却见刚刚那个小公子还在原地站着,阿意虽然疑惑他为什么不跟上来,但是更害怕长虹等下消失他就看不到了,于是跑回来拉着他一块去外面看。
“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也是迷路了吗?你几岁了呀?”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姓姜,是和我祖母一道来山上礼佛的……”
因为这个小公子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阿意很快放下了戒备心,追着对方问个不停……
……
书房门口,常伯接过茶壶自己提着送了进去。
才刚开门,就感受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钟老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书案,正低声说着什么。
书案上,信纸铺开,钟玖手持毛笔,神色冷峻。
常伯将茶续上,余光瞧见另外一封已经写好密封的信封上的名字时微微顿了下,心里感慨,老爷子这是真生气了啊。
倒也难怪老爷子生气,若非四姑娘此一病后竟记起了些从前在京中的事情来,怕是他们到现在还难明真相。
仅就四姑娘手上的伤疤一事,从前他们从姜家口中得知的是丫鬟照看不利才致使四姑娘伤着了。
钟家这边并非没有怀疑过真假,但询问四姑娘时,四姑娘自己已经记不清,他们又暗中派人去找到了那个已经被姜家发卖走的丫鬟,那丫鬟虽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却也口口声声承认说都是她的错,再加上姜老夫人一把年纪,又哭着嚷着要亲自来向钟家赔罪……
往事浮现,常伯感觉自己都气得心脏疼。
听闻这几年,姜家正攒着劲儿要向上爬呢,看来这下是没几步可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魏家——
魏云乐脸上早没了前几日的娇矜,眼神中甚至还隐隐有些恐惧,“娘,我,我想回京城,你让人送我回京城吧?我现在就让人收拾行李行不行?”
她说得可怜,余光悄悄去觑她娘的脸色,却越看心里越发冰凉。
早些年时,她爹爹就职地都是偏远的地方,娘亲放心不下爹爹,次次都会跟着一起过去,自己则被留在京城由祖母照看。
她是知晓的,因着此事,娘亲对自己一直心有愧疚,百般顺着自己,自己想要什么,稍微故意摆摆脸色,娘亲很快就会软下心来哄着自己。
但这次她都这么求着了,怎么还不见娘亲松口?
瞧着大女儿脸色逐渐变得惊疑,魏夫人心里直叹气,老爷这次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关系才得了个这顺江地带的好差事,眼下其实还没站稳脚跟,顺江府的徐知府明里暗里一个劲儿地给老爷使绊子。
碰硬的使不得,但是送软的,徐知府那边却又充楞装傻,明摆着不肯收。她和老爷思来想去,才想出可以从钟家那边着手,钟家和徐家是姻亲关系,若是有钟家愿意在中间调和,徐家总不会再死咬着不放了。
他们把云乐接了过来也是想着钟家那边小辈多,先让小辈们处好关系,而且听闻钟家那位二郎还没定小亲事,若是……但谁能想到呢,云乐第一次去钟家就出了这码事。
魏夫人想起自家老爷今日从外面回来时的难看脸色,心里也直打鼓,但眼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看得她也于心不忍,只收了心思,先尽量宽慰道,
“你爹爹已经在想办法了,等钟家那边松了口了,娘带着你过去,你对姜姑娘认真道个歉,那小姑娘才八岁,你到时态度诚恳些,好好哄一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