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左贤王 姚贾说李牧

    休屠王子金日磾也是有几分气运在身的人, 汉军两军合一军力大涨的情况下,休屠部落不但军队被砍得七零八落,部落本身也受了很大的冲击, 但他还是和母亲及弟弟活下来了。

    因为几次惨败, 伊稚斜单于要追究浑邪王的责任, 浑邪王有拉着休屠部落一起归顺汉朝的心思。本来休屠王若是没被俘, 他就该找休屠王商量的,但现在休屠王不是被公孙敖抓了, 成了公孙敖增加封户的功劳了么, 也就只能找他的阏氏和长子金日磾商量了。

    休屠王阏氏很快做了决定。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丈夫成了汉人的俘虏, 更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都还小, 长子也不过十四岁,根本无法服众。

    不等伊稚斜单于责备,休屠王的弟弟已经有发难的迹象, 在暗中串联部众, 想要夺取休屠王的位置。

    休屠王阏氏很清楚, 她的儿子没有胜算。所以这个时候浑邪王来商量投汉的事情, 可谓一拍即合, 她果断请求浑邪王相助,帮她带走忠于自己的部族。

    另一边,刘彻现在自然不怀疑浑邪王是诈降,不过也知道还是得有大汉的军事力量辅助, 这场归降才算圆满, 所以他仍是派出了霍去病。

    在斩杀了心怀不满的数千匈奴人之后,两部成功的归入到了大汉治下, 刘彻设五属国安置他们,让他们在朔方等郡之外继续放牧生活。

    现在他们放牧生活不是那么与大汉百姓的生活割裂了, 毛纺业将匈奴人的生产也拉进了大汉的工业体系,两者离真正的共存,大概还差一个加特林菩萨。

    李世民全程参与了这件事,也与霍去病一起,亲手斩杀了无数不愿归降的匈奴战士。回来之后他跟刘彻叹息:“陛下你看,你占据了上风,稳稳的胜利,还看过史书知道他们是真的降了。但是看到浑邪王要降,你依然先怀疑他们有可能诈降,所以会派冠军侯率军去监督完成。你再看看我们大隋将士摊上的广大帝,一征辽东的时候几次上当我都懒得说了,三征辽东高句丽又诈降,他还信啊他还信,他是金鱼吗就七秒记忆?”

    “他越不堪你不是越容易造反。”

    刘彻现在也挺佩服自己的,身为天子已经这么容易把造反这种事说出口了,果然是在后世经历过就是不一样。

    李世民摇头,“到了这个地步,跟他关系已经不大了,完全是大隋体系的惯性在维持着国家。地方上烽烟四起,我看史书,看到我父和张须陀以及其他人,有名或无名的大隋将领,其实他们镇压地方起义,胜利了很多次。”

    他摇了摇手指,笑道:“跟你们大秦和大汉都不一样哦。你们是要么不来,要么就是爆个大的,全国性的大起义。秦是没压下去,陈王跟项羽高祖他们起义就是前后脚的事,六国之后参与进来,秦就没了。大汉是压下去了,但地方势力起来,朝廷失去了权威开始缓慢崩坏,让权臣夺去了权柄。我们大隋不这样,各地陆陆续续的造反,官员勤勤恳恳的镇压,胜了很多次,但背不住总有失去活路的人继续,前仆后继始终不绝。所以啊,像张须陀这样的名将失败一次就没了。”

    张须陀很可惜,李世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虽然在后世教科书上他免不了一句“镇压农民起义”的评价,但人家是隋朝的官,这就是他的本职。李世民自己老爹也干这活呢,当然不会评价他不对了。

    这位就是一直都胜利,但等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他失手一次,就死于阵上,也可以说是亡于国事了。

    以前也许大隋还有救,但是到了现在三征辽东之后,李世民已经知道,现在一切暂时的官军胜利都是大隋旧体制的惯性而已。除非杨广被人穿越夺舍,振作起来重整朝纲,不然就他那成天巡幸江都醉生梦死的破烂样子,亡国就是早晚而已——咦,说到夺舍,他莫不是在江都被陈后主夺舍了吧?

    李世民想做的,也无非是把这个时间稍微提前一点。

    咦,这么一说,其实大隋哪怕到这个时候都不是完全没救了吧。李世民觉得要换个小皇帝,他来当权臣代打,还是能慢慢安定下来的。

    刘彻跟他熟,听他的情绪渲泄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在想什么。造反这事他不熟,也没经验,更没打算管,只是提醒了一句:“你父亲入长安还先立了杨侑,你也知道有惯性,别太急了。”

    “我知道,我会看情势。这种戏码要是必须做就做一下。”

    刘彻听着总有点微妙,毕竟时代不一样。

    李世民那个时代,洛水的神圣性被司马懿指洛水为誓破坏得毛都不剩;天子的神圣性从汉末开始步步消减,在南北朝时彻底完蛋得干干净净。

    虽然还没有到唐宋之交五代十国时,公然叫破“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的地步,但是“狗脚朕”“殴帝三拳”这种能发生,实在也不能说还有谁把圣天子当回事了。

    汉献帝禅位后尚能好好活着,到杨坚这儿就要杀光宇文氏男丁,神圣性不存,就要担心不能斩草除根的事了。

    这神圣性的坍塌,不能不说,大汉天子的失权禅位,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步。

    刘彻微妙,是因为在他这时候,天子是真的在人心中不一样的。禅位之类的事情也不完全是做戏,到汉末也是要认真筹备多年,先有西汉末的文化事件造势,有过王莽篡汉的第一次尝试,才终有东汉末的两三代人谋划,完整的把这场大戏唱下来。

    汉献帝禅位于魏,流程走了近一年;李世民自己亲爹禅位,意思意思搞了几天就得了。

    隋唐之际,正常人都明白,这就是这个流程,别当真。

    现在李世民这口吻说得如此儿戏,真个是版本不一样,叫刘彻背上有虫爬似的不自在,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李世民浑然不觉,还是因为版本不同,在他已经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刘彻会因此而微妙,所以吐槽完了还是高高兴兴地饮酒聊天,然后才离宫。没回府,而是拐到了炮军的训练场。

    现在长安城里正在动工。不是刘彻一边打仗还要一边大兴土木,是因为火炮的出现必须改动城墙和宫墙。就算是最不喜欢天子奢侈的大臣,都没有反对这次的修建

    目前暂定的制度下,炮军不允许驻扎在城内,长安城墙和皇宫的宫墙都经过改造,尤其是城墙,改成了棱堡的形态,并且城墙上也架起了炮台。

    炮军携炮入城,必须经过重重检查,无天子诏令不得放入城中。

    这是朝中大臣商议之后一致决定的。自然是因为火炮的威力把他们也吓住了,不敢想啊,要是长安兵变,拖上两门炮对着宫墙那么一点火……

    刘彻当时听着他们激动地吵吵,心里无聊地在想:“那样大汉差不多也完了。”

    就算太子起兵,也是为了占领长安,不会对皇宫开炮。真闹到对皇宫开炮的地步,大汉应该是差不多要完了。

    不过修还是要修的,他看了史书也有数,大汉都算是好的,任谁也不知道英雄先祖会生出什么臭鱼烂虾的子孙,为了那些很可能不太争气的子孙考虑,祖宗能做做一件就多做一件吧。

    说不定就是救命的。

    所以炮军的训练场也在长安城外,远离居民区,骑马还要走挺远。李世民到的时候,看见霍去病也在,李敢陪着他在玩炮。

    理解理解,军人谁不喜欢这战争之王。就算霍去病目前的战术根本没机会用,他还是沉迷于一炮轰出去的威势,回来之后没事就来学操炮。

    反正刘彻对此乐见其成,知道他喜欢之后让炮军对他开放,随便他玩。

    李世民瞧着李敢跟霍去病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大笑,想起在他那时留下的史事里,李敢“鹿触”的事,不由有些感慨。

    李广这一门的性格都有点激烈,容易走极端。在大汉这个时代真挺容易惹出事的。总算几百年前是一家,他也希望李广这一脉别再那么倒霉了。

    霍去病正笑着,看见李世民来了,忙向他招手,得意洋洋地道:“我今天已经差不多会了,你学得怎么样?”

    “总不比你差。”李世民回道。

    李敢笑吟吟地不参与他们的嘴上争锋,因为他真的是神炮手。

    李世民也没太浪费刘彻的钱,并没有上来就实弹训练,跟霍去病一样,先不带弹学习,然后在炮军训练时跟着学,熟悉了之后才真上手。

    李敢还要带人训练,留了一门小炮和几颗炮弹让他们过瘾,三人一直到炮军训练结束后,才一起去霍去病府上聚会。

    李广已经封侯了,李敢本来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不知为何,他说笑之余好像总有两分心事。霍去病幼年时就跟着家人富贵起来,不是个太会顾虑人情世故的人,看出来了就问:“怎么你家封侯了你还不开心么?”

    “开心啊。我父多年的心病,以前在家一想起这个事就闷闷不乐,有时候说自己运气不好,有时候说可能是自己杀降不祥,我都担心他闷出病来。现在总算得偿所愿,全家都欢喜了。对了,我大兄留下的侄儿李陵现在也在学数算,父亲虽然还教他练骑射,但最终想让他跟我进炮军。”

    李敢开心是真的,不仅是因为父亲封侯自己也立功,还是因为自己得到了父亲的承认。本来李广一直有点嘀咕,最早是因为对炮军不了解,后来看到城墙上火炮的威力,又觉得只能守城前途有限,李敢在炮军没有争军功封侯的机会。

    现在不一样了,李广意识到,火炮不用等将来了,现在在战场上已经有大用了。

    而且李敢不敢乱猜,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意识到了,炮军其实挺适合他们家的,不用负责大军的组织调度,但纪律和管理的要求非常严格。

    父亲是良家子从军,到李陵已经是第三代了,可以称得上家族了。并且他们陇西李氏本身就是个大家族,跟卫青这样孤寒出身的大将军不一样。除自己的小家之外,家族里子弟多着呢。

    要让家族延续,并不能奢望每代中出一个长平侯冠军侯这样的人,保证自身的武艺、传授下军事素养,让子孙能够在军中有一个比较高的起点慢慢进步,这才是家族延续的路径。

    炮军真是太合适了。

    至于他的烦恼,其实是件小事。

    见霍去病问到,李敢勾起了心事,苦着脸长叹了一声:“我正在想,找谁帮我去劝劝父亲。”

    “怎么了?”李世民也很好奇。

    李敢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儿子生了,父亲又封侯,他说要纪念一下这件喜事。”

    霍去病也好奇了,“这不是应该的吗?准备起什么名字,李封侯是随便了一点,应该不会这样起吧。”

    “我倒宁可叫他李封侯。”李敢的脸色更苦了,给自己灌了杯酒,“父亲好像是开玩笑,又好像是正经地说,说当年大兄叫李当户,现在我的孩儿是不是可以叫李左贤王!”

    这什么破名字,李敢简直要崩溃了,这可是他的长子!

    霍去病跟李世民也要笑崩了。

    “李左贤王,哈哈哈哈,李左贤王!”

    “他认真的吗!他真的是认真的吗!”

    “我就是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认真的!”李敢叫了起来,“我到现在没敢给孩子定名呢!”

    李广当时真就是很开心地说起早逝的长子的名字由来,然后哈哈笑着说李敢可以给孩子起名叫李左贤王。

    要是纯然开玩笑,李敢也就陪着父亲开心一下就过去了。但问题是,他觉得父亲好像又有点认真。身为老父唯一一在世的儿子,李敢是不想违逆父亲的,又怕一问父亲真是当真的,儿子从此真得叫这个名字,不敢问。所以就僵住了,一直没给孩子定下名字。

    而且最最最可怕的是,父亲说这话之前还说了一句,说要是你生的时候我立下这功劳,就给你这样起名了。

    说的时候父亲看着他,他居然觉得眼中都是遗憾,顿时就打了个寒颤。不是吧,父亲该不会想给他改名吧?

    所以哪里还敢问,别孩子的名没事,他得改名。

    霍去病笑够了,正经地道:“这实在不像是能用的名,不如去一个字,叫李贤王吧。”

    李世民立刻表示了赞同。

    他有一阵奇妙的感觉,仿佛历史在努力恢复原轨。李敢的儿子原本应该是叫李禹的,禹不就是圣君贤王吗?

    就叫这个吧,他跟刘彻说,刘彻也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只有李敢喃喃地道:“那为什么不叫李左贤呢,我觉得李左贤更像个正常人名。”

    可惜,所有人里,他这个当父亲的最没有话语权——

    嬴政也听刘彻和李世民轮流说了元狩二年的热闹与喜庆。其实他这边也有喜事,只是他懒得说。

    今年他已过而立,三十一了。去年李世民去刘彻那里丰富他的军事经验时,嬴政确实只是想了一下李信的事,主要李世民那一家号称是李信的后代,真假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这么宣称的,难免会让他联想一下。

    但吞下韩国之后,今年的目标是赵国。嬴政想到李牧,一度真的有找李世民滴滴代打的冲动。

    李牧很善于用兵,极善于机动,甚至能一个人抽身两线作战。要不是赵国的国力实在是不行了,他之前对秦军的胜利只能击溃,不能让秦国遭到太大的损失,那嬴政的统一之路恐怕会很麻烦。要是有李世民带一路军队与王翦分别攻打赵国,李牧恐怕就顾不过来了。

    不过这个念头同样也只是闪了一下,嬴政觉得自己可丢不起那个脸,竟然还要叫李世民来代打。刘彻那里又不是真的代打,只是让李世民跟着同行而已,不作主将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有炮。

    秦汉的火炮是一起研发的,刘彻那里造出来并用上了,嬴政这里自然也有了。

    所以秦王政十八年,秦国三路攻赵,李牧虽然在野战中仍然多次击退秦军,但王翦用火炮开路,几乎没怎么费力的轰开了邯郸的城门,让李牧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韩王的使者随秦军一起进了邯郸城,带来韩王安的亲笔信,说服赵王迁与他一起臣服于新的天子,效仿祖先的行为,重新打下一片疆土,再安社稷。

    如果赵迁还是安然坐在邯郸城中的赵王,他会对这封信嗤之以鼻,但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这封信就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在王翦的要求下,给仍然拒绝投降,据城而守的李牧写去了信。

    秦军还没有用火炮攻城,这也是嬴政的要求。

    嬴政没那么多愁善感,并不在意李牧的一条命,他是考虑到自己将来的策略,既然要驱六国之士为他攻打西域,又要让六国诸侯把不愿意仕秦的六国之人带到身毒去安身,那就得保留六国的战力才行。

    放眼如今的六国,已亡的韩国早就废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齐国自从五国伐齐又复国后就成了条咸鱼,武事也废了,目前同样是没什么名将。

    燕国一样……

    魏国也……

    楚国还算有个项燕,他的孙子项羽军事是厉害,但现在的年纪肯定不行。放眼望去,秦国之外,能够作为六国联军统帅的,也就李牧最合适了。

    不说别的,多次击败秦军的实绩就是威望的来源。虽然这是踩着秦国拿到的名声,但嬴政承认。至于项燕,嬴政觉得自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所以就算他活下来,也不会有李牧这种让六国将领服气的声望。

    有李牧率领的六国联军,才能在秦军的监督下攻略西域,进而转战身毒。换别人,嬴政不太看好。

    因此,他给李牧一个机会,一个归降的机会。

    李牧在城中却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他对火炮还没有太好的办法。秦军一直没开炮,他也猜到是想让自己归降,但他没想到,先收到的是赵王的信。

    送信进城的秦使是姚贾,他见李牧垂眼看信,并未出言打搅,只是暗暗观察,心中也有几分佩服。

    围城已经四天了,邯郸已破,赵王已降,赵国已亡。但李牧并未不见颓态,仔细看去,面上都不见难以安眠的疲惫,从状态来看好似吃得下睡得着。

    果然是大将之风。

    又或者说,此人已经抱定了殉国之心,并不在意别事。不过不管如何,这份心态千万人中也未必有一个,姚贾为秦国出使也常冒风险,亦是胆大心静之人,但相较之下,仍是自觉不如。

    不一会,李牧看完了信,抬起眼来,平静地道:“你是来替秦王说降的话,就不必开口了。”

    他讲不必说就不说了么,显然不行,姚贾只当耳边风,微笑道:“武安君当真不愿意再为赵王而战了吗?”

    李牧嗤笑:“秦王之言怎可相信,赵人与秦人有深仇,大王竟然还敢信秦人安抚之语,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

    确实,秦国的信用在赵国这里基本上是破产的。谁让另一个秦国的武安君受降之后,一口气坑杀了几十万赵人呢。这个信用确实很难叫赵人接受秦王的承诺了。

    姚贾也预料到难度,并不意外,至于秦王所说的什么身毒,他也不太了解,但是作为外交使节,纵横之术往大了说是如合纵连横以及推恩令那样的国策阳谋,往小了说就是口舌争锋。前者是另一回事,后者的要点就在于自己不信的话也要气势十足当作真的来讲。

    就算让对方去死,也是真心诚意的告诉对方:我是为你好才让你去死的啊,你怎么不信我的主动去死呢,真是太可惜了。

    姚贾现在就是这样,他早就揣摩过李牧的心意,并没有说秦王惜才,而是摇头道:“武安君以为,秦军围而不攻,是秦王爱惜你的才华吗?是秦国需要武安君这样的名将吗?”

    果然,这个问题问出,就见李牧一滞,方才的气场稍稍被破坏了一点。

    李牧并不是盲目自恋的人,他固然自信用兵的能力,并不认为自己不如王翦。王翦那样大军团推进的组织能力,他有;王翦很少运用的穿插迂回机动作战,他擅长。从心底里讲,他觉得自己比王翦强,并且不吝于这样向别人表明。

    但是,他也很清楚,秦国现在不缺名将。就秦国现在的国力与体系,已经足够了,根本犯不着费力招降他。如果赵国未灭还有说法,但赵国已经亡国,剩下诸国之中,大概就楚国稍有麻烦,李牧也觉得有王翦就够了。

    秦王招降他图什么,图随时担心他反叛吗?

    姚贾见他不语,趁胜追击:“大王招降武安君,不是为了秦国,而是为了保全赵国的战力!”

    李牧忍不住了,这是什么笑话?

    姚贾不怕他嘲讽,只怕他跟开始一样,死志已定,毫无破绽,对什么都不动容。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也笑道:“武安君是不信么?那为何不再看一看赵王送来的书信呢?我王有统一天下之志,然六国之人不能尽诛,大王也不愿行如此残暴之事。既然如此,六王将忠志之士带走,效周天子诸侯,为天子守护边疆,另立社稷,如此于秦国亦有好处。然而我王言道,六国之中,除武安君外均无统领联军之能,因此才有保全之心。两便之事,武安君又是觉得哪里不可信呢?”

    李牧不相信秦王好心,但秦王从秦国的利益出发,这倒是可信得多。

    他不由将赵王的信又看了一遍,但仍是怀疑的居多。

    这时姚贾才从袖中取出地图,让人奉于李牧案前。这是包括了西域、东南亚和身毒的地图。姚贾缓缓道:“商周之际,世人只知中原天下。如今已过去八百年了,天下的范围,也应该扩大了。”

    李牧视线从地图上一处处移过,说真的,看起来很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请姚贾先回去休息。

    一时之间,李牧很难认可世仇秦国成为新的天子。但是他也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片新天地,披荆斩棘而于蛮夷中建立国度,这是一件让现在的六国国君想起来就不由得戴上痛苦面具的事情,但是对李牧这样的人来说,这简直太热血了好吗?

    重要的是,这对他这样的武人来说,也是成为新的封君的机会。跟现在这样权力越来越小的封君不同。如果真的远赴遥远他乡建立封国,国君必然要像当年的诸侯一样,给封君更大的权力。

    李牧并没有叛赵自立的野心,但他有为家族争取封国,在“王”之下争取一个封国为诸侯的向往。

    现在唯一让他犹豫的,还是秦人的信用。

    看着跟真的似的,可要是假的呢?

    那可是骗降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的秦国,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画个假地图骗人的事看着荒谬,但实际上一点也不难啊,秦人做得出来。

    但姚贾的劝说到底占了上风,纠结了两天之后,李牧终于奉赵王令,开城门,让秦军入城。他却是没有松口归降于秦,嬴政没计较这个。只要他能把六国一心造反的人带走,再给他把身毒占了,名份的事他不计较。

    第82章 赵灭燕亡

    赵地今为邯郸郡。

    昔日赵都被攻破得太快, 公子嘉没有能成功地带宗室逃到代郡称王,嬴政想起他有这个抵抗的“历史”,也没多管, 只让李斯安排妥当, 别让此人暗地里拉拢一帮人搞出什么事来。

    他于第二年, 他登基的第十九年, 也是他逃离赵国的二十三年之后,再次回到了邯郸, 他的出生之地。

    赵太后与之同行, 兴高采烈的以太后之尊回到自己家乡。

    她不知道自己历史上就死在这年, 如今在嬴政的严密监控下, 她的身体并没什么因为年老带来的病变衰弱,年初时感染风寒,她自己不以为意, 嬴政如临大敌, 药汤都没让她喝, 直接给她吃了一种药片。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流涕咳嗽的症状跟过去一样, 还是持续了快十天才好,不过没有发热。

    现在已经养好了,嬴政才让她全套仪仗回赵国显摆。

    不过原本兴致非常高的赵太后在与儿子一同出席了一场报仇盛会之后,颇有点坐立不安的迹象。嬴政对此有些意外, 难得的询问了母亲的意见:“太后莫非对这些人还有恻隐之心?”

    赵太后想起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母子的人今天齐齐跪在面前鬼哭狼嚎的求饶, 也不是不快意,但再想到亲眼看着人丢下坑里活埋了, 声音渐弱渐无,又觉得头皮发麻, 嗫嚅道:“杀了就是了,也不必叫我去看。”

    嬴政一时无语。

    他对看人活埋也没什么兴趣,做惯了君主,这种事吩咐人去办,他知道结果就行。于他而言亲自来到邯郸,将那些人捉到眼前,看到其求生告饶的丑态,已经是极少有的事情,是幼年时阴影过重,情绪压抑已久必需的释放。

    要不是他始终记得母子受侮之后,母亲在家中搂着他哭泣,恨恨咒骂那些猪狗,总说将来父亲为王接他们回秦,就要秦军逼迫赵王交出他们,把他们都坑杀了,他才不费这个劲。

    敢情太后就是说说而已,根本看不得。当年她还咬牙切齿地说到时候让他亲自挖坑,埋了那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崽子,发誓要亲手剐了那些个出言调戏她的贱种,幸好他没全听她的……

    罢了,他这母亲就是这样。当初为那两个孽种哭得要死要活的,后来病死了一个,他示意人抱了个其他孩子拍视频过来,她也没认出来。再后来给得越来越疏,她也没要,竟是全抛在脑后了。另一个后来杀了,她至今问都没问。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只顾眼前,记不长久,还能怎么办。

    “太后难得回邯郸,这几日便尽兴游玩,只是见客时先拟个名单,莫要招了刺客近身。”

    “邯郸也没什么意思,待我见些旧友就回吧。”赵太后对家乡没什么依恋,只有在旧友故交面前显摆的心态,除此之外就想早点回自己宫中。

    她宫中有电灯风扇,有电脑娱乐,邯郸有什么,无聊透顶。不是炫耀的心思顶着,她根本不想大老远坐车颠回来的。

    嬴政嘴角微抽,终于摸到了一点母亲的真实想法,与他不能说有志一同,也只能说是南辕北辙了。罢了,这次的能量被李世民用了,等再积攒够,他去后世一趟,别的不说给她的硬盘补点货吧。

    若是影视数量不够,考虑带点游戏回来让她试试。但是那个就真不能让子女接触了。

    这一年的秦国,与元狩三年的大汉都没什么大事发生。

    因为边境压力的减轻,刘彻将陇西、北地、上郡的戍卒减半,加上新财源,以及他不再抽钱出来建皇陵,财政终于能稍稍缓一口气了。

    山东大水,因为提前做了准备,虽说受灾减产是必然,但人心尚算安定。刘彻还趁这个机会,把一部分受灾的贫民转移到了关西与南方。

    大部分还是像历史上一样移至关西,还没有开发完全的江南转移这么多人,移民肯定怨气深重。

    但他也确实需要在南方增加人口。现在北方传统的农业区仍然以种粮为主,粮食是国家的根本,不能轻易改变,而西域还没有归属大汉,所以他想大规模种棉花,就把目光放在江南了。

    并非缘木求鱼,看着江南在后世一度是棉纺中心才这样做,纯粹是为了稳固现有的产粮区罢了。

    江南一带成为纺织中心,气候也适合种棉花只是因素之一罢了,中国适合种棉花的地方多了。还是因为江南经济发达,从大工坊到家家户户的纺车都需要棉花这种原材料,所以当然是本地种植最方便。

    与其说是气候决定,不如说是气候给打了底,最终无意形成的工业布局决定的。不过那也使原本的“苏常熟,天下足”的谚语,慢慢变成“湖广熟,天下足”——粮食主产区转移了。

    刘彻自问现在他还不敢太浪,让棉花抢占了耕地。既然如此,原本就不是大汉粮食主产区的南方地区,就更适合用来种棉花了。

    已经开发的熟地不用,但可以让移民开荒嘛。

    当然,别处也不是完全没有种棉花,关中与河南、河北都有种,但在官府的严格管控之下,除了官田划出一定比例用来种棉之外,民田也划了红线,只许少量种植,不许多种。

    拥有大量田地的王侯富商地主们,就是官府严查的重点。查出来削爵罚金论罪入狱,张汤为你提供一条龙服务。

    亲,你也不想自己或祖宗浴血拼搏得来的爵位因为种棉花被削了吧?

    所以棉纺工业也在办,但因为受官府的严格控制,正常历史线上影响极大的棉纺工业现在完全不能跟毛纺相比,还处在一个等米下锅,等着原材料大量供应的阶段。

    或者用最简单的话来描述:棉纺厂用的还是珍妮纺纱机,工匠做成的骡机还在仓库吃灰,没有用武之地呐。

    秦国也是一样的问题。嬴政才不会拿关中的帝王之基去主种棉花,这事不提,先统一天下再说。他同样只划了少量的地,培养些熟练的工匠、纺织工,以及最重要熟悉这套流程的管理人员出来。

    主要女工都还是官府管理的隶妾呢。

    现在技术做出来的棉布,说实话也不怎么样,纯棉特别容易皱。但好处也很易见,即使技术没有进步改善,长绒棉的产量、织造流程的简易,都会让它取代麻的地位。

    更不用说,纺织之外,棉花填充是平民之家更易得到的保暖之物。而大秦的军队将来守卫北地,棉衣也是必需之物。

    衣食住行,虽不及粮食,但棉花的地位也很重要。尽管它依然是地里面长的,产量始终有个上限,国人真正能不缺衣被,不打补丁,还得等到化纤工业建立,化纤衣料大行其世的时候。但那就太遥远了,对他们封建王朝来说,棉花才是衣被天下的关键。

    两位君主和一位将来的君主早就讨论过这件事,对其推广有自己的计划表。

    再说了,后世棉花不够穿,那是因为后世人多地少。后世的封建王朝人口没那么多时不够用,那是因为技术不行加地方不够。

    他们才多少人?

    秦统一约三四千万,刘彻盛时亦不过四千万左右。隋时恢复到四千多万,到唐初只剩不到两千万。

    长久以来亚洲种的都是短绒棉,现在他们直接拿现成的长绒棉品种去种,亩产上来就是一百多到两百斤,不是传统粗绒棉的七八十斤可比。

    现在秦视身毒为掌中物,汉虽不方便攻取身毒以其为封地,但以利相诱,引其种棉花总是行的。从长远来看,掌握了先机的帝王,已经将视野放到了真正的天下。

    以天下供我一国,还怕你棉花不够织成衣?

    当然,这都是远景了,眼下还真是只有刘彻才能着手,嬴政与李世民没这个条件,安然高坐看他施为,等着薅他羊毛。

    刘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朕都要被薅秃了!

    嬴政这边,在这一年除了为明年灭燕而备战之外,主要就是消化赵国。

    赵国邯郸也是传统的冶炼中心,秦国从原有的铁官中抽人派到邯郸,开始对邯郸的铁官进行改造,复制已有的钢铁工业模式。

    前几年秦国科举中又取用的小官已经有了数年不等的工作经验,现在也是从各地调到邯郸郡,开始从基层控制赵地。除了融入秦国体系之外,重点是农官系统的深入。现在嬴政已经对秦国之外的粮食产量非常看不上眼了。

    没有粮食,他的构想全是空谈,必须把它们改造好咯。况且粮食产量的增加是最直观的,底层的农夫得了好处,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六国贵族煽动。

    汉元狩四年。

    在桑弘羊的主持下,盐政归于官府,冶铁未禁,但民营已经无法与国家铁官竞争了。

    司马相如的老丈人卓王孙倒是红光满面,在焦炭厂旁边的新工地上检查,不时谦恭地向官府派来的工匠询问。

    他听了女婿的劝,让官府入股改造管理,开始只是惧怕皇权,现在却庆幸自己有个当官的女婿,并且当初却不过面子,补上了给女儿的嫁妆,没把人给得罪彻底。

    所以看看现在吧,听了女婿劝的卓氏虽然在钢铁厂只能拿三成的利润,但这三成利已经超过当初让卓氏富比王孙时的收入了。

    更不用说,那些没有被官府铁官吸纳的民间冶铁大商们,已经被铁官便宜的钢锭打得是溃不成军,纷纷关门歇业变卖产业。

    没一家想着维持经营的,没有铁官的技术,继续经营根本没有生路,不如趁着家里钱财资本还算雄厚,赶紧转行。卓王孙就知道蜀中有同行干脆去了南边潮湿的地方买地种甘蔗熬糖去了,他家也眼馋这个利润,不过没放弃本业。那些同行却是只能放弃本业了。

    卓王孙不用转行,不但不转行,卓氏铁业还跟着铁官吃到了饱。不但有冶铁的传统生意,为了冶铁而建的焦炭厂竟然也不是纯粹为冶铁提供材料的赔钱货,他以为是废弃物的煤焦油竟然是个宝贝。

    别处有毛纺厂买去了一些做羊毛脂膏,他这蜀中没有毛纺业,运出去不划算,没有这个进项,他还略有遗憾。

    没想到,没过多久,也不用等人买,也不用往外运,从长安来了个人——蜀中盛产朱砂,这个人来买过朱砂,卓王孙还招待过他。

    不是因为他是大客户,而是因为他是个炼丹的方士。

    卓王孙还吃过他的丹呢!

    不过他来不是买朱砂,也不是卖丹药,而是作为方士代表来蜀中赚钱的。

    在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中取得名次的化学人才,得到了天子所赐书籍与秘方,反复揣摩之后,方士科举小队联合未中的落选方士化学集团,搞出了好些个染料方子。

    现在得了官的方士都被刘彻留在长安研究化学呢,没考中的都是学习能力略差的,除了给学霸们打下手,就是被学霸们派出来赚钱。

    有的方子是天子给的,自是不能独占了。但有的方子是他们自己看书调试出来的,根据新出的律法,他们完全可以占股啊。

    放眼天下,民营的冶铁中心已经不多了,所以方士集团派出了这位,远涉重山来到蜀中,要在蜀中与卓王孙合作,建个染料厂。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卓王孙已经从中收回了本钱,现在新工地在建的不是其他,而是化肥厂。

    秦国那边的学霸陈苇带着小学霸芈八子搞出来硫酸铵,是刘彻难得能薅别人羊毛的科技。不过就算嬴政把全套工艺都抄给他了,真正在大汉落地还是需要有人研究承接,更不要说刘彻拿到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全套工业,大秦那边也还是在做实验。

    所以今年有了点心得的方士们,便继续派人到卓王孙这里用铅室法制硫酸,再与焦炭厂合作,制作硫酸铵以肥田了。

    卓王孙哪有不上心的,染料厂开工的时候他只是派人来督察而已。化肥厂却是常常亲自来检查,生怕有一点延误。

    他心里有数,虽然官府让他经营,但事关粮产的都不是小事,赚钱是肯定能大赚的,这东西不能卖太贵,但绝对是有多少卖多少,任何时候都不愁销售,是家里稳稳的产金蛋的母鸡。

    可要是生产出了问题,就算是他家的产业,他都不敢保证天子会不会怪罪,进而找个理由问罪。

    尽管如此,有钱不赚还是人么,只有自己多操心,争取不要有错讹出现了。

    关中部分官田已经用上了这种新型肥料。此时小麦在朝廷的意志和自然的选择下,已经开始取代粟成为关中主要的粮食作物。

    不过粮食作物一旦在官田之外广泛种植,产量就大幅度被拉低。实验田平均亩产能到四百斤,官田广种就只有不到三百斤,关中民田普遍的产量,便只剩了不足两百斤。

    但小范围用上硫酸铵之后,实验田原本怎么也突破不了的上限产量,一下子就增加到了七百斤左右。官田略大范围使用之后,亩产也到了五百多斤甚至至六百斤。

    若是民田广泛使用,被劣地和粗疏的管理、不良的水利条件再拉一拉,正常年景里,刘彻估摸着可能平均亩产也能有三百多斤,把太烂的地刨去不算,说不定能有四百斤。

    这是个若是他没去过后世,看着能产生眩晕的数字。因为它不是少数良田的高产,而是只要肥料够用年景正常,就能源源不断给府库装满的正常生产水平。

    可惜,可惜,现在大汉只能用最简单的粗制氨水,刘彻简直恨不得一键快进,明天就让他的土地上长出大型化肥厂。

    玉玺对这个白日梦一般的许愿毫无反应,刘彻也只能对着手臂上的玉玺印记叹气,顺便问了一句嬴政:“始皇今年遇刺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去年也问了一次。

    因为有了火炮之助,秦国没有经历先败于李牧再施离间逼死李牧,然后才灭赵的波折,所以灭赵的时间比历史上早了一年。

    刘彻就在第二年问了一声,好奇燕国有没有因为赵国被灭而恐惧,提前找人行刺。

    这倒是没有。嬴政也没有因为早一年灭赵而早一年灭燕,尽管他心急,但他知道原本就很快了,现在不能太快。

    他的民间教育已经从长安县向秦国扩散,科举考试还在一年一年的办,录取的人依然是只做小吏,落选的人很多被安排到别处教书,一边教一边继续准备考试。

    多一年准备,前面一批考中的人就多一年工作经验;新一批就能投入秦国的基层积攒经验。也多一批新学成的年轻人。

    早灭赵一年省出来的时间,不必急于灭燕,他用来消化吸收赵国了。

    剩余的诸国便在忐忑中又渡过了一年。

    到元狩四年,大汉即将开始最后的漠北之战,大秦那边则是秦王政二十年,登基二十年的秦王即将迎来属于他的历史名场面。

    荆轲刺秦王!

    秦王绕柱走!

    划掉,没有。

    嬴政不允许这种场面出现。他容忍燕太子丹逃走,容忍燕国让所谓的使臣送地图上殿,纯粹是防止蝴蝶的翅膀乱扇一气,让他没有防备的其他刺客和其他刺杀方式出现。

    荆轲虽然有名场面,但他失败了。如果燕丹没逃走,燕国其他人策划刺杀。或者他们没找荆轲,换个专诸聂政那样成功的刺客,找了个更合适的方式行刺,那他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不过有件事,刘彻和李世民都不知道,他们听嬴政淡漠地说“来过,已死”,便一直以为荆柯在殿外就被打开地图搜出了匕首,根本没有上殿的机会。

    但嬴政做出了一个与他性子完全不符的决定。

    他自己都不知是为什么,可能是毕竟后世穿越一遭,多少有点影响吧。本来他确实是打算让人搜出来直接处死了事,但想到总被调侃的“秦王绕柱走”,他心气一个不顺,便改了主意。

    那天荆轲双手捧着木匣,为身边抖颤不能言语的秦舞阳寻了借口,知道只能靠自己了。

    当图穷匕现的那一刻,嬴政没有等到身边安排的武士动手,自己从容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枪——这是他在后世时从米国买到的,刘彻也有,他们还好心给李世民带了一把。

    就像在靶场练习一样,嬴政的心情宁静无波,连发三枪,虽未命中要害,也成功地击中了躯干与大腿,令荆轲委顿在地。

    这位著名的刺客情知不免,勉力箕坐而骂,展现了他留名于史的勇气。但嬴政不在乎。

    他就在乎一件事,那什么绕柱走,跟他没关系了。

    接下来秦国顺理成章地展开了对燕国的报复行动,逼得燕王杀了太子,将太子的大好头颅送到秦国赔罪,但一样免不了被秦军追得逃亡辽东,直至灭国。

    唯一不一样的是,嬴政控制住自己被刺杀的那份戾气,将报复结束在太子丹授首这件事上。至于灭燕,报复只是个名义罢了,有没有刺客都是要灭燕的。

    燕王喜保全了性命,激动得眼泪都当着秦军使者的面流了下来,对于什么效周天子分封诸侯的说法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只是应着:“降,寡人愿降。”

    这秦燕之间的战事,对于齐楚魏三国来说是天一般大的事,而对于生活在邯郸附近的赵人来说,是遥远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联的事。

    他们关心的,是今年地里的粮食能收多少。

    住在邯郸附近的农人赵夫今年整四十岁,三十三年前父亲为赵卒,去了长平,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母亲连改嫁都找不到合适的男人,熟悉的人家都死了男人,母亲拉扯他们兄弟三个和一个妹妹太过辛苦,现在也已经过世了。

    赵夫的大兄在武安君军中,一直没有信来,大概也已经在某次战事中死了,好在妹夫没事,小弟也没事。赵夫自己之前也被征入军中,守邯郸的时候秦军开了炮。

    炮弹的力量尚不足以将城墙轰塌,但城门经不住,而且那火炮还能越过城墙打到城头,甚至落到城里。

    赵夫身边几个人都炸死了,他腹部受伤倒在血泊里,后来被人抬下来,什么也不知道。再后来才知道是小弟哭着去受伤的人堆里扒拉,把他扒出来,跟妹夫一起将他抬回家,自己找了点药捣烂了敷在他的伤口上,他命大活下来了。

    在他昏迷的时候,秦吏已经拿着赵国原本的户籍来重新登记过,他醒来已经成了秦人了。

    赵夫听兄弟说这些事的时候木着一张脸,也不是有什么仇恨,这种情绪对他们来说过于奢侈。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有些茫然吧。

    不过今年已经好多了,因为邯郸派来了秦吏,他们乡里也派来一位啬夫,据说只有秦人来做啬夫,才能种上秦国的良种。他们上一季按秦人所教的去种,粮食多打了不少,税赋也减免了一些。

    赵夫现在蹲地头念念有词,是在记田典强要他们背下的什么硫酸铵的用量和用法,说这东西用足了,能增产一两百斤。赵夫将信将疑,这东西是赊的,打下粮食要用粮食抵帐。他本来不想要,但小弟赵要说上一季粮食确实增加了,秦 人要收拢人心,不至于拿这事骗他们,说服他赊了来用。

    他不知道秦国自己的民田都没用这个,现在把有限的产量腾出来用在他们身上,确实是像小弟说的那样,为了收拢人心。主要是赵国跟秦国的仇恨太深了,邯郸周边尤其如此,不然秦国才舍不得拿化肥给他们用。

    他只知道小弟在附近的私学里跟人念过书,虽然去做门客也没混出名堂,但总比他有见识一点,所以还是听了小弟的话。

    既然用了,他自然要用好、用对,免得误了收成,还不起赊的帐。

    “二兄!”

    他正记诵着,小弟赵要远远地喊他,急匆匆跑了过来。赵夫自从受过伤,身体就不是太好,慢腾腾地站起来,问:“有事?”

    赵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家里还能凑出多少钱?”

    赵夫未语先叹:“之前守城给了一百钱,剩不多了,你要就先拿去用。”

    赵要垂下了头,低声道:“里典刚才叫我去,说邯郸下个月有考试。读过书会数算的都能去考,秦人要选人做小吏。我想去试试。”

    但他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虽说离得不远,但到城里去总得花点钱,笔墨也得自备。要是没考上,这钱就白花了。

    赵夫却愣了一会,理解他的意思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有点不敢置信地问:“真的?”

    “里典这么说。”

    “去。以前读书的钱都花了,现在省这个钱才叫亏。”

    赵夫是家里的老二,平常都是磨磨叽叽的慢性子,有什么事都听大兄的。大兄说他俩苦一点让小弟去读书,他就下死力干活,农闲也跟大兄去城里找活做。

    大兄被征发入军,让他照顾好弟妹,他把小妹找好人家嫁了,还想给小弟找门婚事。是赵要强硬拒绝,让他自己先成家,他才成亲生了个儿子,眼下才五岁。

    但是此时此刻,他显出难得的果断,催着赵要回去拿钱准备,再找里典把事情问清楚。他也不懂什么,但是能做个小吏那就是顶好的事了。

    赵要跟在二兄后面慢慢地走,他决定了,这次要是考不上,就在家跟二兄一起务农。现在粮食打得多,他和兄长一起养活侄子,送侄子去学室。

    秦人的学室还没有在邯郸开得太多,但赵要在做门客的时候听人说过,秦人现在可以学的东西很多,这条路走不通可以试试另一条。只要学成一门,在考试中就有机会出头。

    那时候秦国曾经在灭韩之后向六国公开举办过一次招贤之试,赵要有认识的门客同伴按捺不住去了,至今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在路上了,还是真在秦国为吏了。

    跟二兄一样,他们家与秦人有仇。但是死的人已经死了,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还要活。要是他学的那些东西能让他在秦国做个小吏,那仇恨不仇恨的,想来父亲与大兄也会叫他们忘了,好好过。

    赵夫突然回头,赵要差点撞他身上。

    赵要:“二兄?”

    赵夫:“田典说赊的那个肥料能多打一百多斤粮。”

    赵要:“嗯。”

    赵夫:“还了赊的帐还能余下来。你不要担心钱的事。”

    赵要:“……嗯。”

    “好好考,做了吏,就不愁了。”

    “嗯。”

    第83章 擒单于 汉大捷

    刘彻本来不确定漠北之战会不会在元狩四年进行。因为原本给伊稚斜单于出主意引汉军越大漠, 以逸待劳而击之的赵信,现在嘛……

    刘彻怀疑他还能不能上马。

    自从火炮上墙,边郡也很少能被匈奴的袭扰威胁到了。赵信自己的部族在那边羊都养得少了, 靠赵信的配额做二手羊毛生意, 个个赚得钱都不知道怎么花用是好。

    可能是草原生活朝不保夕, 胡人从最贫寒的牧奴, 到最上层的贵族,大多数人都有种今日有酒今朝醉、及时享乐的生活态度。赵信也不例外, 在朔方他又不怎么需要去打仗, 又富裕, 刘彻从回朝的主父偃那里听说, 他已经养出了双下巴,天天手托着肚子在街市上逛,长相都越发慈眉善目起来了。

    不过, 很快他就放心了, 没有赵信出谋划策也有别人。

    漠北苦寒贫瘠, 水草不丰。失去漠南的匈奴单于比谁都着急——刘彻现在是知道了, 在矿产能被利用起来之前, 漠北穷得掉渣,穷得荡气回肠,穷得是胡人眼中的胡人,强盗眼中的强盗。

    匈奴自己衰弱了, 在漠北非常担心丁零、屈射那些穷且横的部落不服而反。因为他们穷, 以前匈奴仗着漠南的丰饶养兵,越过大漠征服了他们, 将他们那些除了命啥也没有的族人征入军中,反过来又增强了匈奴的实力。

    但是现在失去漠南, 匈奴自己还要在漠北这个穷地方讨生活,目前暂时还能压得住,但长此以往,靠什么让这些身强力壮,眼红匈奴人财富的穷部落服从自己呢?

    所以伊稚斜急于引汉军入漠北,完成一次大胜,好让他重返漠南,继续对漠北的压制。

    对此,刘彻冷漠脸——别想了,一只鞋你就老实在漠北待着吧。

    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现在粮食年年增产,等这一仗打完,他就开始酿烈酒往草原上卖。实际上已经酿了一些,送到朔方让那边归降的部落试饮,极受欢迎。

    刘彻在后世待了好些年都喝不惯的白酒,他们喝得嗷嗷的,纷纷表示这才够劲。

    很好,买羊毛的钱,除了茶叶之外,还可以用烈酒套回来。他也不确定草原民族会不会沉醉在烈酒之中,所以这只是个用经济回笼资金的手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原本历史上昭宣两朝在做的事了。

    雷霆万钧的武力打击之后,就是润物无声的政治手段,无非还是分化瓦解拉一打一这等手段。但是现在有了毛纺业,用羊毛生意来拉拢这些以放牧为生的部落,显然会更容易一些。

    他让主父偃回朝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些事做准备。

    至于后世看上去更有效的宗教,刘彻实在是有点有心无力。

    他们大汉哪有成形的宗教啊!一个道教雏形都还没有,将来刚出世的形态是战斗宗教,走下层路线奔着造反去的,引入匈奴可拉倒吧。后来正式成形之后,先是谈玄,后是修自身,走的是上层精英路线,对教化匈奴也没什么用。

    你还想让匈奴单于小王们听得懂你的玄之又玄?赶紧洗洗睡吧!

    至于佛教……佛教在隔壁身毒,大汉还没人知道。刘彻也不想贸然引入,宗教思想不好控制,刚引进没磨合过的形态更不好说,一个不慎没坑到匈奴,先把自己坑了。

    跟李世民聊这些事的时候,李世民笑得可开心了。

    “佛教,我有我有,到时候介绍给突厥人好好学学念佛。”

    现在有佛教的李世民也去打仗了,这次他没跟霍去病一路,刘彻担心霍去病的身体,但也不想放跑了伊稚斜。匈奴单于的意义到底不一样,抓住了他,会给匈奴沉重一击,从此草原大联盟崩塌,才方便大汉从中操弄。

    李世民与李广同行。

    已经封侯的李广半生心结解开,对人也宽容许多,更不再为了封侯之功而对任务挑三拣四百般不满意,乃至怀疑主将针对自己了。

    简单说,就是心胸宽广了,不钻牛角尖了。

    对李世民这个朝臣们私下里都承认的陛下的“仙友”,他更是没有排斥之意,李世民直言说他不识大漠地理容易迷路,皇帝派自己来就是给他带路的,他也只是哈哈一笑默认了,不拒绝李世民的引路。

    李世民不禁私下感慨,幸好上一战李敢的火炮建功,让李广得以封侯。不然这次同行,想说服李广按自己引的方向走,恐怕不一定能顺利。

    而且李广挺爱学习的,这把年纪了,穿越大漠的时候还拿着地图研究地理,不时向他请教。但这玩意大概真的有天赋,不爱学习尽糊弄他瞎说一气的公孙敖,跟活到老学到老认真请教研究的李广,最后殊途同归——都还是弄不清方向。

    李广最终唉了一声,懊恼地道:“我在右北平为太守,常率人北上主动拦截匈奴,并不会迷路。但是这样没有来过的地方,怎么就连方向都弄不清了呢?”

    这是因为你记的是地形,这方面记忆没问题,不算是路痴,但是草原大漠放眼望去茫茫一片,行走上千里可能都没什么变化,没有地形特征你就判断不了方向了啊。

    李世民宽慰他:“人之天赋不一。别人也没有新畤侯这样的臂力和射术。我听说新畤侯出猎,以草中石为虎,中石没镞。可是有此事否?”

    李广在马上大笑,点头道:“确有此事,不想小友竟也听说了。不过那是惊吓所致,事后再试,箭已不能入石矣。”

    虽然如此,还是很得意啊。不然呢,让别人惊吓之下中石没镞试试?

    李世民也乐,太史公记载属实,他又验证了一个历史事件,感觉也很开心啊。

    李广自己倒是在感慨:“只是现在火炮出世,以后或许骑射的用处就少了。”

    “以后会有缩小很多,端在手上的火炮。弓箭也许无用了,但是射术和臂力依然是军中需要的本事。”

    李广诧异地看了李世民一眼,这是天子的仙友,随口说来的事情估计是真的。这么说,他家骑射的传统还得保持下去,要是火炮能端在手上!

    哎哟简直不敢想,他已经老了,不晓得能不能看到子孙用上的那天。

    李世民在马邑时既带人与犯境的突厥作战过,也曾经只带了尉迟融和罗士信,三人成一斥候小队,策马入草原——呃,谈不上打探情报,只是去熟悉草原地理的。

    虽然没有深入,但是李世民略为熟悉之后,觉得分辨方向不是啥难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老是迷路失期的。

    白天不懂夜的黑,李世民不懂李广的苦。

    尉迟融那个莽汉也不会弄错,罗士信倒是也不行,跑远一点就晕头转向,只会看太阳分东西,具体一点的路途就找不到了。睡一觉起来,李世民故意不带路让他走在前面,他甚至能走回头路。

    上次与霍去病远征,他更是确定自己方向感没问题,刘彻也才放心叫李广听他的。毕竟李广原本只是迷路没会合,大军还是带回来了。要是李世民也分不清方向,带路带进了包围圈那才叫笑话。

    不过还没有到会合地点,李广军中收到了卫青的电报,道是撞上了单于,一场大战后单于败逃,可能会与他遇上,让他做好准备。

    李广便令斥候向四面探去,卫青的电报里指出了他所看见的单于遁逃的方向,李世民自告奋勇亲带一队斥候向最可能的那路驰去,又放出无人机探看,果然叫他看见滚滚烟尘,是匈奴军败退下来了。

    李广立刻下令调转方向迎上去列阵备战。卫青与单于相遇是意外也不是意外,原本刘彻已经知道历史上发生的事,知道原本准备对上单于是霍去病,却撞上了卫青。

    但他没干涉,军事部署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情况都变化了,他乱说话一个不好反而误事。

    所以这次汉军仍然是打算以霍去病部对上匈奴单于,匈奴改变了策略,汉军也随之而改。伊稚斜撞上卫青是特意诱汉军深入大漠以逸待劳。

    但是可惜,他遇上的是卫青,猎人和猎物调换了身份。唯一不足的是李广虽然没有失期,但匈奴军仍然比汉军预计的提前与卫青部相遇,两军尚未会合,卫青的兵力还不足以留下单于。像历史上一样,单于逃了。但不一样的是,李广正在赶来的路上,且卫青用电报指出了他逃跑的方向,李世民又用无人机找到了具体行踪,带着李广部急行军斜插了过去拦截。

    “有我在,李将军你的运气好了不止一倍啊。可能我命中注定就要抓两个王,大唐那边可能历史改变没有了,就换到这里来补一个。”李世民一边打马回报,一边自言自语地微笑,“要是补不齐,我是不是跟始皇也说一声,去他那补一个?他那的王有富余。”

    不过也只是跟自己开个玩笑。李世民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来学习的,来刷经验的,刘彻不可能把大军给他指挥,李广现在给他三千人带兵也是极限了。到秦国,秦人渴军功就像沙漠的旅人渴水,空降一个他去带兵擒王?开什么玩笑,祖龙才不会做这种自挖根基的事。

    李敢的炮军都在卫青军中,现在火炮数量仍然有限,还得集中起来使用才有威力。李广这一路本是要去与卫青会合的,没有火炮同行。

    所以李广还是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列阵,让李世民以骑兵在外,迎战溃败的匈奴单于。

    压力并不大,因为这支溃败下来的军队,心气也散了。卫青军中,李敢那里的火炮数量比上一战时更多,为了毕其功于一役都没有分给李广,被汉军远轰近射贴身绞杀的伊稚斜单于心态彻底崩了,这次就算逃出去他也不敢再挑衅大汉。

    逃出来的人数也没有历史上多,卫青那边正在清点俘虏,太多了一时都没有点清。这样溃散逃下来的军队,就算单于还在军中,逃跑路上撞上老对手同样难缠的李广,还想让他们有多振作?要能做到,伊稚斜就可以到华夏历史名将序列里竞争一下了。

    这也就是李广军中没有火炮,要是带上两门点上一炮,当场他们就得跪了。

    李世民率骑兵斜掠远扬再冲击,颇有些不过瘾——跟他想象的匈奴战力相差有点大。他看到匈奴军才向汉军方阵冲击了三回,他的骑兵也只来得及来回冲刺了五回,战事持续还不足一天,就有很多匈奴人哭嚎着丢弃兵器下马投降。

    这跟汉匈之间经常两军对阵,厮杀数天才分出结果的战争状况,不太符合啊。

    这就是战争之王火炮降维打击,给人心理带来的伤害吧,他想。

    现在就看他的了。李世民瞅准了方向,冲着丢下投降的大部队,朝另一个方向奔逃的单于骑兵追了过去。

    李广也看见了,心痒痒的极想亲自率队追过去,亲擒匈奴大单于这是多大的荣光啊。

    李敢那小子又有个妾怀孕了,今年生了完全可以叫李单于嘛。

    但是他现在封侯了,要是丢下大军追过去,这边投降的匈奴军队没人压阵又闹起来,损了汉军,那他功过相抵都算好的,搞不好刚得的侯爵也丢了。

    李广忍了又忍,忍不住了,把军队交给副手,亲自率了一支骑兵去协助李世民。

    匈奴人都击垮了,出不了事的,不把单于亲手抓着,他将来躺棺材里都要坐起来撞墓碑后悔今天没追上去。

    李世民看他追上来,吓了一大跳,血都涌到头上来了。李广自己理亏,抢先道:“那边无大事了,我怕单于跑了,过来助你。”

    啊!老将军,你原来封不了侯真是自找的啊!身为主将你不能这么容易上头啊!都是你的兵,抓了单于不就是你的功劳么,又没得抢功,你非上来亲手抓是闹哪样啊!怕单于跑了你派人来协助我啊!

    你自己丢下大军冲上来,到底是闹!哪!样!啊!

    救命啊!我们陇西李氏真的是祖传的心里没数吗!

    追都追上来了,不能耽搁,再说这把年纪的老头了,性情也不是他说两句就能改的。李世民一肚子槽没处吐,也只能跟李广一起追杀起伊稚斜来——

    漠北之战结束后,李世民先回了长安,他得向一圈朋友告别再走。

    他和李广一起擒到了伊稚斜,不过没啥成就感,被李广追上来这事闹得只想赶紧抓回去看着大部队才安心。他算是知道了,他打仗是操心型的,操别人的心。

    回军后刘彻让他自己玩去,没空搭理他,朝中要为接下来真正控制匈奴开大会小会的商议了。

    李世民哪有空玩,他就告辞回来了。回来前跟霍去病李敢喝了顿酒,霍去病看着身体还是可以的,虽说他的战法太耗身体,但他毕竟也年轻。李世民觉得他可能还是感染了什么急病,不然怎么也应该跟自己一样,三四十的时候身体才开始出现问题吧。

    这就要刘彻费心照顾调养了,李世民作为朋友只能劝几句。但霍去病像一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觉得自己棒棒的,青春正好,身强力壮,就差大喊一声“我能打十个”了,哪里就需要养生了。没有天子旨意,李世民劝是没用的。

    李敢则是在喝得半醉后哭了,说妾侍怀在肚子里的孩子被父亲取名叫单于,他早就为儿子想的好的名字又用不上了。

    李世民好奇地问:“你想给儿子起什么名?”

    李敢:“禹,李禹,我原来想为长子起这个名字,没有用上。现在次子也用不上了。”

    李世民特别不厚道的跟霍去病笑得酒都喷出来了,没有办法,大汉颇重孝行,李广就这个起名癖好,自己年老没有小儿子了,就瞄上了孙子,作为儿子李敢没法拦啊。

    天知道他都开始偷偷祈祷父亲老当益壮,在他儿子出生前给他添个弟弟了。

    不过也难怪,毕竟一直没能立下大功封侯是李广大半辈子的遗憾。后来看新一代将领出塞远征,一串一串的捕获匈奴贵人,他更是羡慕得不行,老觉得自己就是少了个机会,差了点运道。

    现在他算是满意了。当然战后论功,首功仍然是卫霍,因为歼灭匈奴有生力量的还是他们。

    不过李广对此并不在意,他已经封侯了,而且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只要封侯之愿得偿,接下来歼敌十万百万的功劳,可能还不如抓到单于有面子。

    出去喝酒跟人吹嘘,说“我带人砍了十万匈奴”,跟“我带人抓了单于”,那他还是觉得后者更有意思。

    现在首功是卫霍的,可供吹嘘的谈资是他的,大家都很满意。

    受伤的只有李敢。

    不但不安慰他还笑话他的损友李世民回到了大隋大业十年年末,也是他离开的时间。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请叫我李·与卫霍同征·走马焉支·力擒单于·世民。

    啊,他理解李广了,果然与人聊起来还是把抓了单于这件事挂嘴边更神气。

    可惜他不好对旁人说。

    而且经历过汉军的豪横,再看他这小小的马邑,真是越看越穷。李世民已经把手头所有的钱用来换装来训练骑兵了。投骁果军的良家子确实很多人自带马匹兵器,但真正的骑兵哪里只能有一匹马,一人三骑是标配,不然冲锋的战马怎么能有体力。这些马都要他来配齐。

    而要想在雁门之围里取得战绩,就算是步兵也得有骑乘的马。等杨广被围,他还要趁机募兵,得提前备好兵甲。

    马邑这点刚起步的产业是能赚钱,但大头在后,现在建成了刚看到回报,已经全用掉了。他甚至又跟族里借了一笔。

    要不是李孝恭写信回去极力夸赞,让亲戚们愿意预支一笔钱,他现在都要吃土了。

    好在雁门之围发生在八月,大业十一年的时间慢慢走到六月时,钱又回笼了些——主要是钢锭卖得快,毛线和毛衣在秋冬好卖,彩染毛毯这种高价的奢侈品,李世民这里还没发展起来。

    七月初,魏徵又在准备出发去收羊毛(收情报)去了,李世民将自己眼下小小的文官亲信集团都叫过来议事,神色严肃得不太正常。

    魏徵一边落座一边说笑:“都尉这样郑重,难道是得了消息,突厥要翻脸了?”

    李世民顿时愕然,叫道:“玄成你果然是个会掐算的道士吗?”

    魏徵比他还愕然,“突厥真要翻脸了?要来攻打马邑?”

    一时间众人都想发问,房玄龄已经开始回忆盘点粮草军需的数量,杜如晦开始头脑风暴思考马邑的民夫征役。

    李世民抬手翻掌下压,止住了燥动,道:“我有消息,但不可对人言,你们也不要问。突厥有异动,对我马邑无意,陛下将北巡至雁门,突厥意在陛下。”

    魏徵一下站了起来。

    他是好好坐着船看着书去求官,被瓦岗寨当成会炼丹的道士劫走,又被李世民的亲信认为是人才,送到了洛阳。尽管他随遇而安,在反贼窝里也能好好做事,并且为做好一个反贼兢兢业业,但他始终与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主动加入的不太一样。

    此时房杜二人想的是怎么在这件事里捞到最大的好处,魏微这一下差点撞翻桌案的跳起来,喊的是“别的事好说你不能相助突厥劫掠天子啊!”

    李世民受伤了,他用受伤的眼神看着魏徵,委屈地问:“玄成是这么看我的?”

    我为了打突厥都跑大汉去实习了,你现在问我是不是要帮突厥打大隋?

    你还是不是我的人镜了,你是个哈哈镜吧?

    魏徵变了的脸色慢慢回复了过来,他喘了口气,拱了拱手,想说什么又觉得嘴发干,自己把桌案扶正,重新落座,饮了口水才赔礼道:“是我失言,郎君恕罪。”

    长孙无忌这才找到空,兴奋地问:“二郎,你就说要我们做什么吧?”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没有问长孙无忌,而是问魏徵:“我有一件极凶险的事,只能玄成去做,你且看能不能做?”

    魏徵微觉诧异地看了看房杜二人,又看了看长孙无忌,点头道:“郎君且说来。”

    李世民道:“我得消息,陛下北巡大约是八月到雁门,突厥若是有所行动,自也是在八月。马邑兵马不多,我想找机会直击可汗大帐,需要有人为我探明可汗所在的位置。”

    魏徵又站起来了。

    “我去。我以收羊毛的名义前去……但是突厥有战事,就算不会为难我,也只会将我看守在义成公主那里,不会放我与可汗同行。除非……”他家贫而无上进之机,生平极渴望风云际会,立下堪传后世的功劳,做官只是将名字留在青史之上的手段罢了。

    现在虽然与反贼混在一处,但若是能一战而擒可汗,这毕生的大功就有着落了。

    魏徵的脑子此刻转得比风车还快,快速道:“除非我对始毕可汗有用。我为郎君使者,这次不妨晚点去,只说郎君有意谋天下,要与突厥合作!只是事关重大,全族在隋,这次要等突厥困死了天子后再起兵。”

    这是拿真话当假话说,唯一不真的地方就是李世民并不想杨广失陷在突厥手里。

    “只要我能作为使者留在可汗军中就好办了,随时可以用电报传递消息,当与郎君同立此不世之功!”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激动得口沫横飞的魏徵,心潮澎湃,突地大叫:“我也去!”

    李世民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沉声向魏徵道:“玄成,这样一来,你知道你所面临的危险吗?”

    魏徵不以为意地回答:“就是死间罢了。等郎君这边确定进攻,发消息于我,还有点时间,说不定能跑出来,也不是必死。”

    长孙无忌急了,起身离开座位到堂前,立在李世民眼前,不称二郎而称都尉:“都尉,魏玄成年长,不擅骑射,还是我去合适。我父与突厥贵人多有交情,我也更安全一些。”

    魏徵在背后怒目而视,也起身上前,一把将他扒拉开推到一边,“我去!”

    “这事我不去,回去阿耶能把我皮扒了,我去!”

    两人相争不下,李世民叹了口气。

    “无忌,我实不想让你去的。但造反这样的大事,我只派一名使者前往,确实显得过于轻慢了些而不可信。有你前去,有你阿耶的身份撑着,才显得我确实是联络要员,有所准备。而你年青经验不足,没有玄成同往,我同样不能安心。我只是担心,一下将你们俩都折在突厥。”

    “又有何惧!”

    两人异口同声。既然没了竞争,魏徵与长孙无忌便没了争执,力证他俩有把握跑出来。

    最终还是定下了两人同去。

    开完小会,没有开大会。其他人还不是李世民谋反集团的成员,这事好办不好说。

    他可以积极备战,只说自己觉得突厥有异动。但是提前这么久知道突厥想对天子下手,却不向朝中报信,这事不多想还好,一多想还不漏底了。

    魏徵也把出发的时期推后了,收羊毛的队伍先走,他直到七月中才出发,与长孙无忌两人挑了几匹善奔耐力好的骏马,带上李世民派给他们的护卫,先去见义成公主。

    第84章 隋大捷 擒可汗

    魏徵与长孙无忌的使节二人组现在来往突厥已经如同饮水一般简单了。

    经过的部落都会热情招待他们, 有的大部落还会派人护送他们到下一个部落,怕他们出了什么事,导致马邑与突厥交恶, 不肯再收他们的羊毛。

    在这种情况下, 两人带着心思去观察, 发现突厥大概是真的准备有所行动。

    魏徵若有所思地对长孙无忌说:“也不知郎君的消息是从哪里来, 他在别处恐怕还有人。”

    长孙无忌深以为然地点头,两人都想到瓦岗寨了, 李世民不说的话, 谁知道洛阳附近的这股反贼会是他的人马。

    其实李世民真的没别的势力了, 但现在恐怕解释不清, 他们不信。

    既然路上发现了端倪,两人到义成公主那里就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的发问:“我等此来见突厥抽丁成军, 调动频频, 不知公主这里有无消息?”

    义成公主轻轻摇头, “你们来了一时就不能离开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陛下, 但为了避开大军必须绕路而行, 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可汗他起了野心,听闻陛下北巡的消息便开始备战,连我也一直被瞒在鼓里,近日才得知。他将攻雁门, 图谋陛下。”

    她细长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知道消息后就没有睡好。没有即时的通讯手段, 她派出的几拨人有没有成功把信送到,在结果出来前她也不知道。

    魏徵抿唇沉思, 长孙无忌一会看他一眼,一会看看义成公主,显出坐立难安的模样——都是演的。

    两人商量好了,长孙无忌年轻,听了这样的消息坐不住才是正常。魏徵则要处变不惊,急智之下想出一个有可能成功但风险很大的主意——

    “公主,我有一计!”他说。

    义成公主显然也是病急乱投医,半点质疑也无,身子微倾,极认真地模样。

    “愿闻其详。”

    “我二人寻机会与可汗的人联系,道是我家都尉有意谋反,愿与可汗合作。可汗要是见我们,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逃走报信。”

    义成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这个当口他不会放你们回去,就算想与谋反之人联络也要待以后了。”

    “横竖是走不了,不如试一试,从公主这里到见可汗的路上,总比一直被看守在这里有机会。”

    义成公主也觉得有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她又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人是否送出了消息,多一分机会也要尝试。两个正使逃不脱,但他们带的人或许能跑掉呢。

    “我来安排,如有机会,你们能跑就跑。”

    义成公主这里当然也有始毕可汗的人,安排魏徵或长孙无忌与他们见面说上话自然不难,难的是说服他们同意带使者去见可汗。

    不过魏徵和长孙无忌本来就不是要逃跑,所以另有一番话说。

    “我二人需要见可汗商议,至于回马邑与我家都尉联系,有可汗派人即可。”

    都说到派人联系商量造反的事了,始毕可汗的人就不敢自作主张了,当下便找个理由向义成公主把人要来,将魏徵一行连同商队都护送到始毕可汗那里去。

    义成公主心事重重,看那阵势,恐怕苍蝇都飞不出去,很担心他们这一行人都要折了。

    长孙无忌年轻,多少还有点良心不安,回望义成公主的大帐,悄悄跟魏徵道:“以后我们反了,义安公主要恨死我们了。”

    魏徵在马上眯着眼哼着不知哪听来的草原歌调,闻言淡淡一笑:“杨氏把宇文氏男丁杀得一个不剩时也没当回事,你又在意什么。”

    大隋才多少年,城头变换大王旗这句诗现在没有,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年,大家都很习惯了。本来大隋已经渐渐聚拢人心,有成为新的大汉帝国的希望,但当今天子的骚操作让人心又散了。

    反正魏徵虽然是被迫上了贼船,却不是对造反有意见,他一直以来只是觉得造反的时机不对,自己这帮人这么早就心心念念的造反,一个不慎就要变成陈胜这样给别人做嫁衣的势力了,所以总有点怨念。

    只到现在,他才觉得是真有希望。

    就算死在这次死间任务里他也不惧。对突厥的功业也好,对新朝的功绩也好,郎君会让人给他记一笔的,他不怕死,只怕平生所学所用,生前死后籍籍无名。

    就是可惜长孙无忌还年轻,还是要努力一把,一起逃回去才行。

    他的这番说辞,始毕可汗也是将信将疑,这路上来回耽搁下来,时间已经进入八月,突厥也已经明牌了,几十万人试图围攻北巡车驾。杨广也得到义成公主的报信,车驾匆匆进入了雁门,而突厥趁势追击,隋军节节败退,几乎整个雁门郡都陷落了,只剩了两县苦苦支撑……

    这个时候,始毕可汗也不是太在意隋人使节是不是想找机会报信了,魏徵和长孙二人此时仍然坚称唐国公想造反,想要与突厥合作,他反而觉得有几分可信。

    “如今我将大胜。”他俯视着魏徵这个年长的正使,“与唐国公合作,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魏徵仿佛早有腹稿,胸有成竹地道:“可汗虽说将要俘获隋帝,但真能长久守住雁门吗?我虽在此处,但也能猜到,隋军恐怕已经从四处赶来增援了吧。可汗若是能助唐国公一臂之力,将来唐国公得天下,愿将朔方、五原送于可汗。”

    这话说到始毕可汗心里了。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入主中原的时候。当然他也不相信唐国公真会愿意割让河南地给他,就算一时送他,这些中原皇帝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等缓过气来就要夺回去。

    但他也不在乎。他知道隋朝内部已经处处造反了,如果唐国公也反了,中原大乱,对突厥来说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抓了杨广固然是狠狠羞辱了隋朝,但突厥勇士不善于攻城和守城,等隋朝的援军赶来,他们恐怕连已经占领的雁门郡也不能保住。

    只有中原乱了,才是突厥的机会。他不仅打算资助唐国公,能联系上的反叛势力,他都愿意相助。

    不过始毕可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挪到长孙无忌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是长孙郎家的小郎君,我记得长孙郎是大隋的忠臣,怎么小郎君却要反叛呢?”

    长孙无忌抱拳行了一礼,沉稳地道:“我幼妹与李都尉已经定下了亲事。”

    别的话就不用解释了,始毕可汗自己已经脑补完成了。

    原来如此。

    魏徵适时又补了一句:“我家郎君是唐国公次子,将来或许还有与可汗合作的时候。”

    始毕可汗放声长笑,看来这个李二郎不甘心给兄长卖力,想借他们突厥的力量争太子位啊。他剩下几分疑虑也打消了。

    不过他仍是不会放他们走的,魏徵一行人看上去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在他这里安心等待了起来——

    杨广一生的幻梦,没有破碎在征辽的路上,却在雁门破碎了。

    他被射到城头的箭吓得魂不附体,一度惊慌得想要开城门自己骑马逃出去,被萧瑀等人劝住了。面临死亡的威胁,帝王之尊给他撑起的自以为文治武功为千古一人的自恋被戳破了,让他抱着儿子杨杲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他有什么不明白吗?他其实都明白,明白三征辽东给天下带去的苦痛,所以被群臣劝着振作起来之后,他向士卒承诺不再征辽,此事过后人人重赏,一时间士气如虹,硬是守住了城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承诺带来的效果太打脸了,他事后才会毁诺。

    李世民自然也在勤王的队伍里,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十六岁的自己应募来勤王时是什么心情,他现在看着年少,实际上三个时空来来回回,尽管仍然受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心态上仍然是少年人,可实际的阅历已经不止是这样了。

    所以他心如止水,平静地每天看着前线情报,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九月初,援军不断汇聚,义成公主也向可汗传来北方有异动的警讯,始毕可汗知道事不可成,终于解围而去。

    李世民军中的电台就没停过,每天都收到魏徵与长孙无忌发来的消息。李世民三千玄甲悄然踏出马邑,于突厥撤出雁门、向四方部族散去的大军中穿过,精准地插向始毕可汗的大营。

    这也是长孙无忌坚持自己必须去的原因之一。

    魏徵不太会看地图,而他在父亲的教导下,对突厥地理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大体有数,上了草原更是能准确分辨方向,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没有他,魏徵还真没办法给始毕可汗定位。

    九月初六,天边只余一抹余晖,长孙无忌钻入营帐,在固定的时间打开电台,接收李世民那边的消息。

    前两日收到的消息,李世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长孙无忌戴着耳机记录翻译,眼睛越来越亮,给那边一个肯定的回复。

    魏徵在外面假装消食遛弯给他望风。虽说突厥人不识得电台,但暴露于人前总是不好,别人看着他们商队里带个箱子不会奇怪,但瞧着他们套上耳机装神弄鬼的,肯定会怀疑,又不是傻子。

    时间这时候总是仿佛过得很慢。魏徵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长孙无忌眼含兴奋一掀帘出来了,向他一扬眉,压低声音道:“到了。今夜袭击,让我们别睡,趁乱冲出来会合。到时先换突厥衣袍,遇上自己人及时喊,及时脱袍,免得枉死。”

    “行。”魏徵表面沉稳,其实心里也在疯狂搓手。这不能怪他,他前几十年都是个落魄书生,都混到当道士去骗吃骗喝了,这种大事也没经验啊。

    这时候叫他们睡也睡不着。行李不能提前打包,都不要了,只把电台收起来,马是每天都精心喂养,也休息得很好,就等着逃命了。

    入夜,一行人悄悄聚在一个帐中,目光炯炯等待着外间的动静。

    长孙无忌将手藏在袍袖里抠手指,从食指抠到尾指,又从尾指抠到食指,心里却在想若是能把始毕可汗干掉,应该帮助义成公主扶持哪个做新可汗才好呢?原本大隋选中与始毕可汗分庭抗礼的叱吉设行不行?那个人太怂了,扶他上位对中原不构成威胁,但恐怕收服不了突厥部众。

    而且他已经娶了宗女,义成公主不能再嫁他为可贺敦,怕是也不愿意。

    但要是始毕可汗的兄弟的话,对扰乱突厥也没有好处。

    他想,要是问父亲,不知道父亲会有什么建议。

    他的思维已经发散到造反建立新朝之后怎么用羊毛生意反制义成公主的势力,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来了!”

    突厥装扮已经穿戴好了,长孙无忌先出去观察了一下,果然不是他们紧张过度,更远的地方一片人喊马嘶,突厥人纷纷从帐中出来拿武器上马。

    “真来了,我们快走!”

    趁一时还没人明白是哪来的敌人,也没人顾得上他们,一行人穿着突厥的服饰上了马,竟然真的没人过问,让他们策马冲了出去。

    确实是李世民发起了进攻。

    他只有三千精骑,没有万骑。他也只有尉迟融为他率旧有和新募军共一万五千人出马邑另成一路,来牵制突厥军队,那些人都是步兵。

    所以他不能像霍去病一样深入大漠,直抵阴山,他只能在突厥解围之后散开,心态也是最松懈的时候,凭借着精确的情报绕过其他部族,直插可汗所部,且只能趁夜偷袭。

    接下来就是与冠军侯相似的也是他擅长的战法了,一上来偷袭让对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应战,然后连续突击,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数万人也只能被他三千铁骑不停地追着击溃歼灭。

    也只能是他的三千玄甲能组织得起这样的进攻,从体力到战斗意志,不是精锐根本无法进行。

    魏徵和长孙无忌冲出来看到一身玄甲的骑兵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扯掉了外面的突厥衣袍,他们也没找到李世民,一口气冲到无人处才放心地停下来休息。

    他们没有甲,在乱军中跟着冲就是找死了,现在清点随员,还是少了四个人,不知是失散了还是中流矢遇到了不幸。

    李世民没看到他们,也无暇顾及他们。如果说马邑军是一把捅入始毕可汗心脏的刀,那么他就是刀尖。

    尉迟融负责牵制不与他同行,他的左右护卫换成了罗士信和方永。三人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一路追击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李世民的马槊已经坏了,从马上抽了备用的长刀继续砍杀。始毕可汗夜中三次试图组织反击,都被他率队冲垮。

    现在天色渐亮,可以看到前方散乱的逃跑队伍又有集结的迹象。李世民冷漠地向身后的队伍举起了手上长刀示意,然后挥下。

    杀!

    魏徵和长孙无忌稍事休息后,追着骑兵留下的烟尘一直赶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看到玄甲的骑兵们坐在地上休息。

    两人下了马,绕过一丛一丛休息说笑的骑兵,找到了中间的李世民。

    他也下了面甲,正坐在地上,举起水囊往口中倒水。夕阳照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孔上,不见平时的温煦,也没有什么凌厉杀气,只余一片漠然。

    魏徵上前几步,突然觉得嘴里发干,叫了一声“都尉”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李世民看见了他们,倒是一下跳了起来,方才的漠然全然不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冲过来一手揽过了一个,大喜叫道:“你们都活下来了!”

    魏徵松了口气,微笑道:“幸不辱命。”

    长孙无忌更是跟李世民抱在了一起,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庆幸。

    不过松开手后,长孙无忌摸了摸自己的肩上,摸到一手血,惊讶担忧地看向李世民,“你受伤了?”

    “有点不碍事的小伤,已经裹了。”李世民不介意地道,“别摸了,是我袖上的血迹沾到你们身上了。”

    他举起两条胳膊给他们看,他们这才发现臂甲也卸了,两边衣袖不是沾血,是整个被血浸透了。

    李世民还在抱怨:“血全灌进来了,胳膊上滑腻腻的难受,我解甲的时候哗啦两泡血倒出来,其他全粘住了。”

    现在还是大隋治下,他又不方便从玉玺空间里拿水出来,搓了半天干掉的血痂还是难受。

    带的水喝且不够呢,说了这会话,李世民还是累,招呼两人就地坐下,又拿起水囊往嘴里倒,却倒不出了。

    长孙无忌忙解下自己的水囊给他,他咕噜咕噜喝尽了,看魏徵也递了过来,笑着指了指旁边也在试图从水囊里再倒点水出来的罗士信,“给他,我够了。”

    又叫在另一边憨笑的方永:“把我们抓的大鱼带过来给大功臣瞧瞧呀。”

    方永扭头就跑,积极得不得了。

    魏徵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身子都有些发颤了,长孙无忌更是激动得结巴起来:“擒住……擒住……”

    罗士信几大口喝了水,快活地叫起来:“擒住始毕可汗啦!”他把自己胸甲拍得咚咚响,“都尉射伤的,我亲手抓的!”

    说话间,始毕可汗已经被带了过来,一脸阴沉,仇恨的目光先死死地盯住了魏徵跟长孙无忌,然后落在李世民脸上,突然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李世民听得懂突厥话,但此时假装听不懂,笑着跟身边人继续道:“再休息一会就赶紧回吧。玄成,无忌,你们跟我说说听来的消息,我从俘虏那也问过了,看看能不能对上。”

    他要知道突厥其他部落带人散去的方向,疲兵回程不能与他们正面撞上。

    待听完,李世民有点遗憾地托住下巴,“唉,还有个机会可以打一打,但是俘虏太多,不好打了。”

    魏徵想也没想的接上:“都杀了只带脑袋走不就行了。”

    一直被绑在旁边大声骂小声咒的始毕可汗一下子住嘴了,眼睛差点凸出来,他听得懂汉话,心里只反复想着:“我待你也不薄啊!”

    李世民也愕然。魏老道,你这未免也太激进了。

    怎么跟他从史书上读到的不太像呢,受什么刺激了?

    可别真成哈哈镜了。

    他的哈哈镜现在正在打量他,问他伤在了哪里。李世民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笑道:“有甲衣挡着,都是戳破点皮的小伤,难免的。血都不流了。”

    他完全不当回事,在刘彻那里与匈奴作战的时候也会受伤,不过回来时都消失了。他去实习打工的决定真不错,不仅增加了军事经验,也增加了在战场上受伤的经验。不然初上战场受伤难免会心怯,不像现在都成老兵油子了。这样他的表现才镇得住下面的骄兵悍将嘛。

    魏徵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就是觉得这个嚷嚷着要造反的小主君,终于有了点实感,造反的事也不是小孩子玩闹了。

    可是这烂成什么样的天下啊,把十六岁的少年都引出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小小年纪上战场弄得一身伤还习以为常。

    看看,半身都是血(李世民:那真不是我的血)。

    皇帝真是该死。他拳头也硬了。

    李世民最终还是抑制住战意,没把人都砍了带脑袋走,率折损了数百人的玄甲骑兵返回了马邑,派人向返回洛阳的杨广报捷。

    以及,尽管突厥失了可汗大乱,商队也没有再去,但是许多部落都有人来联络,说八月的羊毛已经剪了,一直没有来收,要不要他们送到马邑。

    与大隋是要作战的,可汗被擒的耻辱也是要报的,但是自己家的羊毛也得卖啊,总不能堆在家里吧。不卖出去,万一今年冬天正好有大风雪让羊都死了,大家吃什么喝什么。

    活下去才能为可汗报仇。

    东都洛阳。终于回来的杨广正处在一个恼羞成怒的爆发期。

    原本在雁门时向士卒承诺重赏,所谓“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又所谓“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

    然而回来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不愿意承认雁门之围这种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吧,他竟然不承认自己亲口放出去的话了。

    大臣们也有不同意见,苏威认为情急之下赏格太高,应该适当削减;樊子盖则认为不可失信于军民,必须按承诺的办。

    但谁也没想到,就算认为要削减的苏威估计也没想到,皇帝能削成这样。

    他质问樊子盖是不是想以此收买人心,这话问得估计樊子盖害怕之余还得迷惑:这不是皇帝你收买人心吗,怎么成我收买人心了?

    李世民就在看书时特地琢磨过这句话,琢磨出一个道理来:杨广压根就没打算赏,一开始就没有。所以他才会本能的认为兑现承诺的建议是大臣在收买人心——因为他说的话没想实现,那自然是劝他实现的人想收买人心咯。

    啊呸,摊上这么个天子,真是全天下的人倒大霉了。

    历史上他也去雁门救驾了,肯定也没兑现,他肯定气死了,啊呸呸呸!幸好这回他是为自己,也是为汉人争回一口气,打消突厥觊觎中原的念头,不是为了给杨广出气,不然还得生气。

    不提李世民怎么想,总而言之,他报捷的文书到达洛阳前,朝中已经定下了赏格。

    在雁门为天子浴血奋战,昼夜守城,侥幸得活的近两万名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得到了奖赏,并且最多的也只是提升了一级爵位。

    民心尽失的同时,杨广也失去了军心。

    但他浑然不以为是多大的事,仍然沉浸在自己千古一帝美梦破碎的痛苦和羞恼之中。这次雁门之围给大隋百姓带来的唯一好事,也是他唯一实现的承诺,大概就是他确实提不起心气再度组织征辽之战了。

    按历史的轨迹,他从此沉迷酒色,大概是以温柔富贵乡来麻木自己,心底里大概也承认自己就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了——说真的,他要是一开始就这样沉迷酒色,说不定大隋还能多延几年。

    但现在有点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谁给他的勇气?

    李世民的报捷文书给的。

    九月底,马邑都尉李世民使人至东都报捷,他以三千精骑出马邑,奇袭始毕可汗大帐,斩首五千,获始毕可汗以下突厥贵人数十,请求入京献俘。

    洛阳为之震动,天子为之大喜。

    第85章 承天命续国祚

    李世民到汉朝打工实习来回用去大半能量, 剩下的还够三人去一趟后世,然后待几年有能量了再回来。

    不约而同的,嬴政和刘彻都开口提出来:“走一趟吧。”

    李世民也同意。因为在那边他十五岁, 中考结束正要上高中。按嬴政和刘彻的计划尽量不去后世了, 等老了再去享受多余的尚在壮年的生命——他们没什么, 他问题大了。

    一把年纪了一下回到十五六岁, 就算玉玺的力量让他能迅速而不自觉的调整好心态,但这相差得也太大, 他肯定会不适应的。

    还是让他在那边至少先成年再说吧。

    嬴政与刘彻则另有原因, 当然不是为了补水果零食和硬盘资源。他们得补充一些机器。

    他们带回去砸矿石用来制作水泥修路的蒸汽机, 已经完全损坏了, 一台不剩。不过倒不是要补充这个,要求不太高的傻大笨粗型蒸汽机其实已经可以自制了,花费多一些而已, 不算大事。现在要研究的主要是小型化, 能在工厂里带动机器运转的更精密好用还不易坏的蒸汽机。

    最需要补充的是各种太阳能充电的移动电源, 时间久了有点不太好用了。

    其他带过去的暂时不能自制的机器七七八八的也有损坏, 正好一次买齐了带走。那就得继续做生意, 不然这些还是挺耗钱的,上次走之前流动资金已经被他们用光了,不待几年攒点钱不行。

    达成一致,三人同行。

    李世民按部就班的上着高中, 突然给另两人一个大惊讶。

    “我不考大学了。”他笑嘻嘻地说。

    刘彻很惊讶, “你之前好像说想学医,回去方便给人抽个血带过来检查什么的?”

    “嗯。我后来想想, 这自己学一学,不行找个不规范的小国去学也行。只是抽血犯不着花好多年去学医。反正想带回来检查, 也得去那种地方。”

    “所以你现在准备干什么,高考太累了是吧?”

    “也不是。”李世民不卖关子了,“本来也在想学个什么专业,不过这学期来招飞,我报名了。回头家访先到村里,然后应该会去找你们,你们别到处跑啊,想好说什么。”

    刘彻吃了个大惊,立刻@嬴政,两个人轮流询问,都吃惊于李世民能过体检关。

    李世民:“我身体挺好的,没到老来发病的时候,过体检不奇怪吧。”

    虽然打仗受过伤,但那是在另一个时空,这个时空好好的没事。

    但他也有一点猜想。

    “我觉得玉玺改善过我们的体质。虽然高血压这些病年轻时不发作,但我不算,你们俩都过三十岁了,体检时还是没查出什么毛病。汉武陛下先不提,始皇陛下这两年体检都很好,比常人还健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嬴政可是没打仗,五十一岁就病死的身体,尽管有工作狂积劳成疾的可能,但身体应该不会太好才对。

    现在查下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连颈椎都没毛病,李世民就有了这个猜想。

    另两人希望是真的,但暂时不能确定,只有到那边让时间检验了。

    李世民没跟他俩说,他也很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他报名招飞不仅是想开飞机,他有一个暗藏的野心。

    他想当宇航员,这对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的要求更高。后者他觉得自己没问题,只前者,等再过十几年,不知道会不会有不健康的地方。

    搓手手,他想登月,别的专业理想都可以放弃,他就是想登月。

    这事比招飞难,他谁也没说,藏在心里,成功了再说。毕竟政审他没有信心,他自己在小学的时候打架进过警局,不晓得有没有妨碍。他的监护人当初没多想,还是嬴政和刘彻,后来跨国的生意是带点灰色的,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还有他这个来历,一般情况下没什么问题,严格审查起来还能不能混过去,他也没把握。

    不管怎么样,先报名再说。李世民有种莫名的信心,玉玺送他们来后世见识一番,总得管管售后服务吧。

    时间便一晃而过,月球他还没登上去,招飞成功了。嬴政和刘彻渐渐不知道李世民的行踪了,这个小话痨现在很少在群里刷屏讲自己的事。

    而他们又到了回去的时候。

    嬴政回去先去见赵太后。华阳太后与赵太后都还活在世上,不过华阳太后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感觉再来一次风寒就会挺不过去的样子。

    对华阳太后,嬴政是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也没什么。赵太后毕竟是他生母,他还是想她活久点的。好在赵太后身体素质其实不错,他检查血压和血糖都没什么问题,在他的督促下保持锻炼后,感觉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就是眼睛视力不太好了,嬴政让人给她磨了镜片配上,现在总戴着眼镜看剧。

    嬴政来的时候她没在看剧,因为几个孙子和孙女在。这也是嬴政吩咐的,让扶苏定时带弟弟妹妹来与太后说话,免得太后沉迷电脑不可自拔。而他们来的时候,他又吩咐过太后,不要让扶苏他们接触她看的那些影视。

    所以就有了现在,祖孙坐在一起闲话的场景。嬴政对此表示满意。

    他过来坐了一会,便道:“扶苏,带他们先回吧。”

    电子游戏什么的,他们更不能碰了。

    “大王?”赵太后直觉他又有什么事,才把孩子们打发走,不由有些期待起来。

    嬴政拿出装满游戏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移动电源开机,开始教无所事事的母亲打游戏。

    这是很容易沉迷的东西,饶是他,在学的时候也几乎陷进熬夜一局通关的固执里去,还好意志力足够,及时拔了出来。

    所以更要让人监督好太后了。他拿这些过来是让她不要太无聊给他找事,不是让她沉迷到损害身体的。

    赵太后果然沉迷了。嬴政放了挺多的他觉得很能消耗时间的经营策略类游戏,她倒是不太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让嬴政有点无语。

    好吧,喜欢那些画出来的男人没什么,其实就是真找着那些画上的男人找些年轻美貌的少年回来也不是大事。要不是赵太后有前科,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是绝对不行,看看纸片人就得了。

    安顿好太后,嬴政腾出手来解决今年的大事。

    韩国新郑的那群贵族发动叛乱了。

    嬴政怀疑规模没有史书记载的大,因为参与的贵族不算多。他特意留意了张氏,张良根本不在新郑,与桓齮一起出海了,桓齮的电报发回来,他们已经到了交趾,因为当地土人进攻,他们干脆开战,占领了一片地方,将土人部族驯而为民。

    张良没死在海上,活着到了,也在做这件事,换取桓齮以后帮他出海再去身毒。

    张良的弟弟张迁历史上不知道是哪年死的,现在病歪歪的身体不好,但人应该挺聪明的,张良不在的情况下也没有卷入是非。

    但他也没有闭门不出,张良变卖家产后给他留了一笔钱,他没有坐吃山空,而是找到了把生意做到韩国的王氏染坊,出钱合作,现在又富裕起来了。

    至于那些叛乱的贵族自然都要死,剩下没参与的,嬴政让韩王安回了一趟新郑,自有韩王安去敲打他们。

    韩王安刚得知新郑叛乱的消息时几乎吓瘫了,回到新郑将旧日的臣子们召来,一口酒没让喝上就泪如雨下的哭诉:“他们是想害死寡人啊!”

    “秦王留韩社稷,允许我等在边疆重新立国,这难道不是韩国的机会吗?他们在新郑叛乱,这是灭了韩国的生机,让我韩氏灭绝啊!”

    众臣纷纷上前安慰哭得语不成调的君主,有人忧心地问:“可是那个身毒真的存在吗?”

    又有人想起了旧事,出言道:“我记得张氏的张子房数年前回新郑变卖家产,向我们要去了一些勇士和健仆,就是要出海探寻这什么身毒。他有没有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自是都没再见过张良。

    韩王安却大喜,称赞道:“这才是寡人的忠臣。秦王有言在先,将来重新立国,还需我韩国自己募兵移民。诸位均是宗室忠臣之后,当与寡人同行,不能弃寡人而去啊。”

    这下敢应声的人可不多。那个身毒听起来极为遥远,还要血战方能立足,他们在新郑有田有地,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呢。

    韩王安见应者不多也有些气急,冷笑道:“旁人不好说,三代内的宗室不在秦国为臣的必须走,寡人听韩非说了,若是不走也行,封地都是寡人与先王所赐,秦人不认。你们的封地现在还留着,是为了给国家积蓄成军的财富。等寡人率众远征,寡人就要将土地收回去交给秦国换取军资,到身毒立国后再重新封赏。”

    是,你们的封地是韩国赏赐给你们的,无故不能随便收回。可是韩国都要没有了,秦国不认韩国的贵族,收地也没毛病吧。

    寡人的韩国都没有了,你们还想留下封地?统统跟寡人去打仗!

    这是个巨大的晴天霹雳,炸得有人甚至恨自己没参与叛乱了。

    但是再一想秦军的威势和叛乱的迅速平定,这种恨又迅速收了回去。尤其是三代以内的韩国宗室,开始苦着脸想以后的路。

    三代以外及非宗室的贵族想问,看着韩王的脸色又不敢问。好在韩王这时候生气,说得也爽快,恨不能多点人跟自己一样不爽。

    “其他人的田地要交一半出来,剩下的一半交钱赎买。寡人认为倒也合理。”

    王都说合理了,所有人脸都绿了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总算能留下一半,这些人还是不太想离开。

    这样的消息在他们的聚会后传扬了出去,传到赵燕两地也是一阵骚动。

    李牧这样的名将不在赵地,同样被暂时拘在咸阳。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反而轻松了起来,原本始终不能完全相信的事,现在他觉得或许是真的了。

    秦人骗他们,不至于编得这么细致吧。

    可惜他知道的晚了,不然倒是也可以早几年派家中子弟出海去寻访一二。

    他现在心底还有几分期盼秦国快点将剩下三国给灭了,甚至有亲自带兵与王翦分两路取之的冲动。在府中,他时时取剑擦拭,心中豪情未灭。

    快点吧,别等他老得上不了马——

    被很多人惦记的张良已经到了后来成为交趾郡的地方,韩王提到他的时候,他正病着,躺在树荫下的木屋里休息。

    不是风寒,这地方很热,不容易风寒,他是水土不服加上天热导致的疲惫、厌食,使得身体虚弱,总是莫名的病一场。

    但可能跟他坚持练习桓齮教给他的据说是秦王从仙人那学来的健身法有关,张良虽然病病歪歪的,但总能好起来,现在病得也没那么频繁了。

    他这一睡是热醒的,正午的太阳就是树荫下也遮不住。张良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门前的木廊上,眯着眼看阳光下的绿色丛林。

    至少百越之南的交趾是真的有,而且只要用上秦人带来的种子错过时间,水稻能做到一年三熟。听桓齮说,往南方走的话,还有一年四熟的地方。

    简直不敢想,一年四熟!

    桓齮他们带来的种子,收服一批百越之民后就让他们种了下去。张良知道秦国有良种,所以让土人把神灵赐福的消息向他们附近的亲戚传诵,等第一季水稻收获之后,又有几个聚居的土人来归附。

    剩下的当然是首领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但是这些人跟桓齮带来的秦兵,以及张良招募来的壮士相比,不值一提。

    张良只是招不到愿意做带队人负责任,出海再回来替他传信的人,现在他的船上的水手都是买下的奴隶,而护卫都是高价招募来的壮士,这些人愿意拿一笔钱给家里,在他的带领下出海。叫他们自个出海,张良都不放心,怕他们拿了钱偷偷跑到别的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了。

    “主君,桓公派人来问你可能走动,若是能走动,到他那里议事。他要攻取南边那几个聚落了。”

    张良扶着门站起来,点了点头道:“能走,去吧。”

    除了在新郑的旧贵中要了一些勇士,张良自己也重金招募了几个人。这个成年不久但身形壮硕的年轻人就是他从六县招来的,问其愿意出海冒险的原因,名叫英布的年轻人说就是不想在家种田了。而且他听人说张良要去海外为韩国寻找重立社稷的土地,随他出海的人必然能立下大功成为封君,小伙子就心动了,不顾兄长反对,毅然随他而来。

    身体是真的好,在这地方一点水土不服的样子都没有,人都热成狗了,他还精神十足。

    张良在这个地方必须避开午间热浪小睡一会,他不要睡,一直在门口守着。这里蛇虫太多,不看着的话,说不定会有蛇爬进来咬人甚至吞吃人。

    桓齮也很欣赏这个壮实又头脑灵活的汉子,现在缺人手,也不管他是哪国人,教了他不少东西,现在已经能独立带人去与土人交战了。

    桓齮更加欣赏张良,甚至在电报里向大王推荐这个年轻的韩国贵族。秦王只是回复知道了。

    他不知道大王在那头沉默了。

    那是张良张子房,嬴政当然知道,博浪沙行刺他的人,汉初三杰之一,真的用不着你桓齮来推荐。这个人的立场完全在韩国那边,他用不了,至少眼下用不了。

    嬴政需要人才,不过他心态放得很平,有些人才注定不是他用得上的,那就算了。若是张良仍然是尖锐的敌对态度,他也不会手软。张良不知道自己出海寻找身毒的举动,其实救了他自己一命。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说服桓齮,借他一些粮食和懂得航海的秦人,让他去找身毒。

    张良自己雇人造了船,买了奴隶训练成水手,但是他不会航海,必须要有懂行的人在船上。来到交趾之后,他已经相信有身毒那个地方了。交趾不适合韩国发展,这里离秦国近,而且过于蛮荒,尽管有一年三熟让人眼馋的平原,但想开发出来太难了,韩国没办法迁移太多百姓过来。

    身毒就不一样了,听韩非说那里文明开化,人口众多,并非这样的蛮荒之地。虽然那里大部分地方只能一年一熟,但那有比交趾更广阔的大平原,这才是六国诸侯能够立足的地方。

    他必须去看看啊。

    桓齮是个武将,虽然读过书有一定的组织和管理能力,但打下一块地盘之后,对管理这些土人还是觉得十分麻烦。这时候他就庆幸把张良带上同行了,张良虽然也没经手过政务,但文士就是跟武将不一样,在最初的生疏后,他很快就上手了,把这一小块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

    具体来说,这些土人名字都被重新起了,登记了户籍,划分了田地,连税都开始征了。

    这对秦国出身的桓齮来说简直太友好了,他私心觉得张良很适合秦国,这种秩序感,秦国在诸国中可是独一份的。

    今日议事,讨论怎么攻打是其次,这点小事都不用讨论,桓齮在这里最大的问题不是战斗,而是不适应气候地理。自从他和张良驯服了土人,用土人为兵,这就不算大问题了。

    土人是松散的部落联盟,从他们口中,桓齮知道有一个远处的“王”,但跟这边生活的人关系不太大。如果他们是倾国来攻,可能当地人会同仇敌忾,但现在他们只被视为一个外来的部落,带来了新种子和新技术,既没有屠戮本地人,也没有做别的恶事,所以当地人对他们的抵触不太大。

    就是被征服的,也视为正常的攻伐而已,没有民族仇恨。

    桓齮慢慢从土人口中了解到这些信息的时候又庆幸过一次,因为以他的意思,是打完了准备筑京观的。

    是张良阻止了他,说服他将这些土人看作秦国之民来对待。当时桓齮考虑到带来的人不多,确实需要劳力才答应下来。现在他才明白,如果按他的想法去做,恐怕现在他们就会陷入苦战之中,带来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不能用土人为民,进而训练为兵卒,他在这里就真的只能把种子随意播洒,然后趁人手还够开船逃回秦国去了。

    哪里能像现在一样,立足于此,慢慢开辟疆土,将来回到秦国,他必能以此封侯。

    今日讨论的,就是回头怎么收服这几个部落,怎么让他们愿意搬到这里来,把这一片地方进一步开辟——交趾土地肥沃气候暖湿,带来个让人心烦的地方,杂草树木太能长了。

    人少的话,今年开出来的地要是没人住没人用,几个月草就长得跟野地似的,过一年小树苗都能冒出来。

    因而蛇虫难除,英布给张良站岗不是张良的特权,他们人少,所有人睡觉都要留个放哨的,就怕屋里进蛇。不仅有毒蛇,刚来时曾经有人自己去林子里撒尿没再回来,众人一起去找,杀掉一条大蟒蛇,剖腹找回了他的遗体。

    现在这些土人彼此离得远,要让他们离开祖地住到一起,也是件麻烦事。

    “用神灵的名义吧。”张良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淡然道,“你们带来的种子,我不是一直在土人中宣扬是神赐之物吗?告诉他们,这一带才有神灵的赐福,只有在这里居住,神灵才会继续佑护他们。”

    为了造船和训练水手,他们在楚国待了一段时间。张良没守在船边等候,而是将事情拜托给桓齮,自己带着人楚国又游历了一番,英布就是这时候招来的。

    这段经历也让他接触了楚国的神鬼文化,对这一套颇有点心得。

    桓齮便看着他,笑了起来:“那就请子房做一做祭祀,如何?”

    张良没想到这事落自己头上了,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可以编排神鬼的传说,但是让他画得满面花去跳大神,这个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把英布推了出来,笑道:“让英布来祭祀吧,我会教他怎么做。”

    英布对此并不排斥,甚至跃跃欲试,这事就这样定了。

    张良就说起自己想继续去身毒的事,向桓齮借人。

    桓齮略一犹豫,张良看出来了,奇道:“你也有往身毒去的想法?”

    认识了这么久,张良已经大约猜出来,他们确实是秦王派出海的秦人,但应该不是要去身毒,就是留在交趾,而且重点不是占地,是种那两种树。

    那种叫橡胶的这边还种不了,仍得往南。现在在这里开疆辟土的大动干戈,其实是桓齮自己功名心作祟。

    怎么,他又想去身毒了?

    桓齮内心火热,对张良说了实话:“你我都有猜测,就不必隐瞒了。身毒是大王许给你们六国的地方。但那里那么大,要是我能占上一块给大秦,那不是更大的功劳么?所以我已经向大王请命,前往身毒拓土。以后你回去,我就先不回去了。”

    他说起一去不回的事,依然是那样不当回事,秦人的功利之心让张良微微嗟叹,但他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件要事。

    “你向秦王请命?你怎么向秦王请命?是……是你们当作宝物一样细心照看的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他们没在张良面前提起过,张良叫不出名字。但是这样长时间相处,张良是看过他们用的。

    桓齮笑道:“对,就是那个,是大王从仙人那里得来的宝物,能千里传音。我在这里的事,包括遇上你、带你同行的事,都已经禀报给大王了。大王知道你。”

    张良抿了抿唇,对秦王知道他不感兴趣。他只是想,难道秦国果然是天命所钟吗?

    天命,天命也不是永恒。汤武革命,一次以商代夏,一次以周代商,如今八百年大周的天命也已经结束,秦国承接了周的天命。

    又会有多少年呢?

    只要韩国像商周之际的侯国一样,像秦王的祖先一样,哪怕作为罪臣,但只要得到封地,保留社稷,就能延续国祚,继续于诸国间争雄,等待下一次天命的转移的机会。

    他看了韩非的地图,已经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相信秦人的承诺了,为什么还非要冒险去身毒呢?

    他已经不仅是为了证明身毒是否存在,而是想在身毒先占下一块地盘啊。

    如果按秦人所说,从西域的山口突入,那么最先灭国,国力衰微的韩国,恐怕跟燕国差不多,根本分不到什么好地方。如果像原本那样被几个大国挤在中间,韩国也完全没有发展的潜力。

    张良不知道有韩非的面子,韩国已经处于超然的地位,他不想由着秦国摆布分配,看着地图大致有了想法,想在近海的地方圈地。

    让韩国在远离六国的地方有一块土地,以海路也更容易与故土往来,这样的地方才有将来。

    这就是他为故国的谋划。现在桓齮有相似的想法,张良决定与他摊开说,两人合作,共同经营。

    而桓齮若是同意,也就意味着秦王的许可,那才是现在最可靠的保证。

    数日之后,桓齮来告诉他,大王同意了,他们要赶紧把交趾的事情安排好,在下次风向合适时,就可以启航了。

    第86章 咸阳平炉出钢 洛阳二凤论功

    秦王政二十二年。

    魏都大梁没有遭受水淹之厄, 秦军拖来的火炮减少了战事的时间和无谓的伤亡,魏王开城投降,同样得到了在身毒重立社稷的承诺, 被送回了咸阳。

    现在咸阳四位投降的诸侯, 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楚国还在坚持。尽管昌平君没有了谋反的机会断秦军后路, 但嬴政还是不想冒险给李信机会, 他直接起用了王翦,请他出山率六十万秦军灭楚。

    王翦也还是稳扎稳打, 一副灭大国之战的稳妥作风, 现今还在扎营对峙, 总要到明年才见分晓。李牧有时会被嬴政请入宫中问一问军事, 能知道前线的战报,对此口中称赞,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是他口是心非, 他确实认为王翦这是最适合其自身的战法, 很稳妥, 完全没有错。但是换成他来打这仗的话, 他会更快的解决问题, 也不用这么多人。

    嬴政与他多聊了几次,把他这想法给聊出来了,暂时上不了战场的兵法大家来了兴致,还详细给嬴政讲了他灭楚的思路。

    很难评论, 猛一看好像又是个李信, 但这个李氏不是陇西李氏的祖先李信,而是赵郡李氏的祖先李牧, 是后世称为战国四大名将,与秦国的白起和王翦齐名的人物。

    这样的人, 与王翦比谁更厉害没什么意义。只是这样的名将说能打的仗,肯定不像李信那样张嘴就来,说能打,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是真的能赢。

    可惜跟张良一样心不在秦,他不能用,只能留给诸侯联军了。

    嬴政这里则收到了别的喜讯,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已经“预知”的灭楚之喜还让他高兴。

    陈苇现在是母亲的心事。她今年二十岁了,王沐前几年给她找人家,她一个都不答应,一说就急,急得在家哭着说:“成亲了哪里有时间做事啊。”

    做事做事,你都多少岁了!

    可是王沐不敢勉强她。因为大王都纵容她。陈苇十七岁的时候,他得知她因为成亲的事哭泣,特意召见了王沐,把王沐紧张得里衣都汗湿了,听了什么自己回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等回家后才慢慢想起来——大王就一个意思,别让陈苇嫁人。

    那她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担着心事罢了。

    陈苇很感激大王。当然,嬴政也不是什么善心,他只是利益最大化罢了。当今之世他少用女官,除了自己也没兴趣特地去给予女子平等地位之外,也有很现实的原因。

    现今女子产育的死亡率太高了,费力巴拉的培养一个官员或学者出来,男子可能有百分之四十的机率因为一场小病就嘎了,女子叠加生产这道鬼门关,活着活着就嘎了的可能性大概能有百分之六七十。而且很难避孕,这个活着活着就嘎的高机率在育龄阶段一直存在,降不下去。

    加上现今的生产力而论,除了织室这样能雇女工的地方,那一个平民的家庭要维持下去,必然需要女性操持家务,嬴政是君王不是革命家,他以维护自己的统治为上。

    只是他也看到了历史的趋势,所以也不会特别制定什么法律去阻止罢了。随着经济和医疗的发展,女性自然而然会得到经济上的独立,最终追求政治上的独立,强行阻止反而于国家有害,这是后人的事,随他们去吧。

    大秦大概会长期处在一个不均衡的状态,咸阳和一些工业集中的城市,年青一代的女性会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会萌生的独立的想法。而大量仍以农业为主的地区,则迟钝地以原本的方式运行,直到工业的洪流冲击到他们那里。

    这都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事。无论是强行推动,还是强行阻止,都没什么意义。

    至于他自己,稍放个口子,让学习能力出众的女性有个机会为他效力就行了。而有了这个机会的女性,最好就别成亲生子,把时间和生命白白消耗了去。

    这就是他近于冷酷的想法,却得到了陈苇真心的崇敬。

    陈苇便有了“士”的心态,研究起来往往不眠不休,最后还是芈妙禀报了嬴政,嬴政派了女官来监督她的日常生活,才算有了正常作息。

    现在她手头有不止一个项目,因为嬴政的引导,她不再往“深”去研究,而是从“广”度上为大王效力。作为最早接触后世科学的学者,她自己主研一时不能落地的电力,但同时兼管多个项目,负责给每个项目的人解决难题。这样效率最高。

    眼下进度最快的两个项目,一个正在进行中,另一个已经可以说是成功了。

    韩非、李斯、王绾三人都与陈苇在铁官里守着。陈苇早见惯高官了,根本没理会他们,自己伏在桌上写写画画,不时咬着笔发一会呆。

    韩非跟李斯说悄悄话:“这个平炉开一炉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

    李斯:“整一天,是有点久。”

    “到底能出多少钢?”

    “她说上百吨,你信不信?”

    韩非的理智跟他说哈哈这开什么玩笑,但再想一想铁官现在的高炉跟过去相比的情况,他又沉默了。

    秦王从后世带回来的知识,陈苇将之复现,所以只要成功了,就还是可能的吧。

    王绾也凑过来说小话:“以前只觉得铁器不够用,要是真炼这么多钢,我现在琢磨要怎么用出去了。还有矿石,要不是用上火药都供不上,现在更麻烦的是怎么运才赶得上这铁官用的?”

    李斯:“所以就算成功了,别处暂时也不会改。大王的意思,还得陈少监的另一个项目成功了才能推广。”

    三个人都看向陈苇。陈苇现在挂了个少府少监的官职,但不需要她管理,只是为了方便她的研究从少府调配资源罢了。

    她刚画好一张图,交给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青年接过后伏案同样写画起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外行看热门,内行看门道。

    另一个项目快成功是蒸汽机,不是砸石头和矿井抽水的型号,而是能让各个工厂都能用作动力的小型化蒸汽机。她把弟弟陈耳带在了身边培养,对此王沐乐见其成。

    如果不走学者的道路,那要么考个小吏慢慢升职,要么上战场搏军功。后者太危险,前者太慢。陈耳没有陈苇超出常人的资质,但同父同母所生,智商上确实比旁人强一点。

    陈苇带着他,教育资源也比旁人好,现在已经可以给陈苇打下手做事了。不过现在做的是呆事,陈苇绘图计算,让他复核一遍。

    匠人直接复制嬴政带回来的蒸汽机,已经炸了好多回了。陈苇接手之后认为不能这样蛮干,所以她先用试验划定了一个钢铁大概的承受范围,然后用旁人看不懂的数据去计算不同设计成功的可能性。

    秦与汉的工匠在秦王与汉武的沟通联系下,一起着手解决工艺上的具体问题,而总体的设计,就要看陈苇这个学得最早的专业人士了。

    要是这炉钢能成功,并且达到她的要求,那这个项目也可以说接近成功了。

    一直在炉前守着的大匠来报,要开炉了。

    安全起见,他们离得都远,这时候也没靠近,就听炉前传来压住声音的欢呼,陈苇没动,李斯几个人到底没忍住向前过去,看见红亮的钢水倾泻而出,一时间几个文科大佬亦是被从未见过的工业之美所震撼,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的最后,当大匠报上数据时,听着百吨的数字,几个人的思维终于落到了实处,竟然与王绾方才的感叹一模一样:“这么多钢,怎么用啊?”

    要知道现在几个铁官用搅炼法炼钢,一炉一天出钢一吨,一个铁官开十炉就是十吨,那几个钢铁中心加起来也没有百吨啊。农具的价格已经跳水到原来的三分之二了。

    一个炉子就一天百吨,一个月三千吨,大秦要这么多钢能做啥呢,铺路上玩吗?

    三个人为自己的想象笑了起来,却不知一语成谶,等陈苇这边再进行下一个研究,秦王真的要拿钢铁铺路给他们看了。

    这炉钢试炉成功,上报到嬴政这里,就是比灭楚还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面上沉静,不让臣子窥见他的情绪波动,封陈苇为长平君。私下里,他给刘彻发了个消息。

    “平炉炼钢已成,日产百吨优质钢。蒸汽机亦将成。”

    刘彻气坏了。

    别当他看不出来,这是赤果果的炫耀!

    平时他老抱怨被嬴政和李世民薅羊毛,其实被薅的时候心里可爽了。为什么薅他?因为他大汉厉害啊,技术都走在前头。

    煤焦油的利用薅了嬴政一把,他就有危机感了,现在更是生气。

    一气之下他让人持金去赏了他的一群侍中,一人百金。

    那是他新任命的有一个班四十三人的少男少女,既不是亲信子弟,也不是长于传统的文武,而是在他与秦不同的广撒网相对普及教育下,这两年终于显现出来的民间理科人才。

    刘彻怕拔苗助长毁了人才,除了把他们放身边任为侍中,给他们丰富的资源之外,没有多加干涉。四十三个人最大的才十五岁,还没到出成绩的时候,可把他急坏了。

    快快快,快长大,快出成绩,快让他们来薅我!

    这是成绩最好的一个班,另外比他们略差的还有一百多人,另外分了三个班也在苦学。没有侍中的官职,但赏赐同样丰厚,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可见刘彻对他们寄予了什么样的期望。

    李世民最淡定了,他想出成绩早着呢。反正秦皇汉武都是古人,是前辈,隋唐本来就在继承秦汉的遗产。以前是继承多年传承下来的经验技术,现在我是直接跟秦皇汉武要,也没差对吧。

    他现在还是大隋杨氏天子治下的小臣。他在马邑也开了班,让之前的学生当老师继续教人。但这些学生最多最多也只有初中生的水平,让他们做技术工人可以,搞独立研究就是开玩笑了。

    刘彻跟他私聊抱怨运气不好只找到这么些未成年人才的时候,李世民正在押送俘虏去洛阳的路上,看到了只想吐槽。

    大哥!你运气不好还有谁的运气好啊!就算是比始皇慢了一步,你这一下就有一个班的人才啊!你再等几年就啥都有了!

    你看看我呢!

    不过李世民也知道,刘彻广有天下,虽然做不到后世那种普及教育的程度,但要选拔出这么些学习方面的人才来也不是特别让人惊异的事情。始皇那毕竟也是一国之地,运气好一点,一开始就抽出了神童也不算奇怪。

    他呢,他也正常……就小范围里找几个学生教,自己开始教的时候也就是初中水平,现在就算学到高中内容了,他也不敢拿太特异的内容出来教人。所以也就是运气没有特别好,还在正常范围内,并不是他走霉运。

    没关系,李世民安慰自己,他有羊毛可以薅,不急着有天才。

    急也无用,他现在得去杨广面前挣表现,看看能去哪里做官。

    杨广吝于赏赐,为他浴血守城的将士只有一成受赏,但对于李世民这样给他挣回面子的功臣,他就没有吝惜了,让他带始毕可汗回京献俘,显然是要调他回去升职另有任用。

    一进洛阳,盛大的场面就让李世面见识到了他幼时没留下多少印象的广大帝的奢侈。

    场面人!

    丝绸又裹上树了,满街华彩目不暇接。

    城外百官迎候,城内百姓也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要求,街道两边都是人。

    李世民憋了半天,还是悄悄问他的心腹们:“这么大场面至于吗?”

    房玄龄是厚道人,笑笑不说话。杜如晦含蓄地表示:“一向如此,都尉习惯吧。”

    还是魏徵嘴巴毒,直指本质:“他就想用这场面,让人忘了雁门之围,只记住大隋主动出击,擒了突厥可汗呢。”

    说着他自己又笑:“但是没关系。后人只会记得,隋帝雁门之围,是郎君你力战擒王,他就是个饵。”

    这话说得李世民高兴,带着始毕可汗,昂首挺胸的进了宫——

    长孙晟也在百官迎候的人群中。看着马上刚长成的小女婿和女婿身边也骑着骏马一起耀武扬威的胖儿子,长孙晟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不真实感已经伴随他很多天了,今天的此时此刻在看到队伍中被押解着的始毕可汗时达到了顶峰。

    开玩笑的吧!

    假的吧!

    他在做梦吧!

    杨广摆出样子的时候,是很有上国天子威严的,待始毕可汗被押上殿,他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看,到底谁才是被围待俘的丧家之犬?

    但面上他保持住了矜持,甚至还对始毕可汗温言而对。

    但是接下来的处置却没有这样温和。在得到李世民的捷报后,朝中已经为此事议论过。长孙晟等人的建议是留下始毕可汗在京,然后让义成公主扶植一个新可汗,这个新可汗有始毕可汗的威胁,对大隋会始终矮一头,方便大隋控制。

    但杨广不肯。

    他可以为了面子一次次的相信高句丽王的诈骗式求和称降,现在也可以为了面子,一定要杀了始毕可汗。

    在他想来,何必要用这个他恨毒了的仇人来控制突厥,他有属于他的冠军侯,只要调集大军,必能封狼居胥,彻底灭了突厥!

    所以始毕可汗在献俘大典后上殿让众臣见过真身,然后就带下去砍了。

    长孙晟也无之奈何。回朝这些年他也已经明白天子的性格了,现在还不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只能保持喜悦,与群臣恭贺。

    就是在回府后,高夫人与他同食,正高兴地说起李世民这回不知道天子会怎么重用,长孙晟突然放下筷子,露出沉思之色。

    高夫人:“郎君想到何事?”

    长孙晟没头没脑地道:“夫人,李二郎就这么着急想成亲吗?”

    高夫人:?

    郎君在说什么啊,莫不是李家小二郎跟他说过什么?

    却不知道长孙晟想起来过去与李世民说话,想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以后让他出使突厥立功。那小子说什么来着?说他不顾念女儿,自己出使了留观音婢在家操劳,自己要做的是把突厥灭了,毕其功于一役。

    当时长孙晟就觉得怪怪的,半夜一回味,这话赶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说把突厥灭了好夫妻相守啊?

    人家霍去病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到你这挺好,是灭突厥以全夫妻。

    当时也真是话赶话的到这里,长孙晟好笑了一会也就算了。但今天想起来,长孙晟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不会当真了吧,啊?

    他的观音婢虚岁十五,要嫁也是可以嫁了,独孤皇后就是十四岁便嫁给了先帝。长孙晟有点犹豫了起来,问夫人:“你看是不是该准备观音婢的婚事了?”

    高夫人露出了难色,她是长孙晟的续弦,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儿子大了出仕,总不在身边,只这个小女儿陪伴左右,心里完全舍不得。隋时人们已经知道过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像她这样的高门女儿可能出嫁得早,但婚后也会尽量晚点生育。可看李世民对婚事的热切,她怕他等不得。

    “再等两年吧,都还小。”她婉言拒绝。

    长孙晟却道:“李二郎已经出仕,眼看就要大用,不会一直在京中。不把婚事办了,以后恐怕更不方便。”

    还有更实际的考虑他没有对妻子说,妻子疼爱女儿,他却要考虑两家的关系和女儿将来的生活。

    李世民将要大用,按现今的天下局势,只怕是会一直奔波在外用兵了。这样一来,就再不能以未出仕的少年视之,他也就需要妻子替他打理家务。要是长孙家迟迟不肯嫁女,与唐国公府的关系恐怕也会受影响,女儿出嫁之后说不定也会遭到舅姑的嫌恶。

    当然,他是往坏处想,看李二郎的态度,应该能护住女儿,只是婚事是真的应该要准备了。不然李二郎去了外地平叛,这边赶到那边,恐怕抽不出时间回来办婚礼。

    果然,原本对李世民说晚一些再娶妻的窦夫人,没两天就与高夫人商议起两家的婚事来了。

    不仅是因为李世民,还因为李渊今年有了新的任命,到山西、河东黜陟讨捕。本来一家人都要随他去河东居住,但这时候李世民的报捷文书到了,窦夫人赶紧给丈夫写信,暂时不去河东了,她要留在洛阳,赶紧把二郎的婚事给办了。

    不然她带着其他人一走,二郎携功而回,一个家人都不在,像什么话。以后一家人分隔各地,这婚事又得拖到什么时候。

    另外窦夫人也有想法,现在已经快十月了,定下婚期总也得到明年。等办完婚事,她听二郎说过,李渊明年就会迁右骁卫将军——历史上是如此,现在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她先按这样来计算。

    右骁卫将军是禁军职位,李渊要回长安,到时也免得一家人跟他奔波去河东,等不管是他或是二郎起事的时候,还得想办法潜逃。

    她想带着家人,等李渊再次外任的时候再一起前去。

    所以,二郎的婚事必须得办了。

    李世民很高兴,非常高兴,被杨广召进宫去的时候都看得出来,整个人像是要飞上天一样。

    杨广对他和颜悦色,“二郎是知道朕对你的赏赐了吗?”

    李世民收敛了一下,但满脸的喜色还是出卖了他,他回道:“臣不敢窥视禁中。是臣与长孙小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所以心里高兴,在陛下面前失仪了。”

    “好,好好。”杨广心里想着给他的婚事什么赏赐,笑道,“昔年冠军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如今擒得可汗,正是该娶妻了。长孙晟亦是朕的功臣……这样吧,朕的赏赐给你,让皇后给长孙家的小娘子添妆。”

    李世民谢恩。杨广这时候化身邻家大叔,饶有兴致地问了许多婚礼的细节,正好李世民比起跟杨广聊军国大事,倒也更乐意说这些——实际上他就是乐意说,跟谁说都不在意。嬴政跟刘彻都被他烦死了。

    这样毫不掩饰毫无虚假纯然的欢喜,更是让杨广深深觉得他还确实是个少年郎,更是不生疑忌。待婚礼的话题告一段落,杨广便相当随意地道:“这次的功劳,朕打算提拔你做右骁卫将军,但朕又不想让你年纪轻轻就宿卫禁中,去河北如何?”

    这一问,也是有了突厥之战的强心剂,杨广觉得自己又行了。

    虽然他没再提征辽的事,但跟原本的历史不一样,他心里仍在蠢蠢欲动。要不是最后一次征辽连征兵都不能到位,他肯定今年还得提。

    现在他是终于看清一点现实,想等天下安静休养两年,至少要能征到兵了,再带上李世民,第四次征辽,一定要荡平高句丽才解心中之恨。

    既然还要征辽,天下就不能有大的动乱。河北山东现在有点不太平,这两处也是兵源和粮草的来处,杨广便想让李世民带着部分骁果军前去镇压。

    李世民觉得如何?李世民心中大喜,这时候觉得自己运气终于开始好起来了,还得压抑激动,一板一眼地道:“陛下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他被任命为清河郡太守,兼河北道黜陟讨捕大使,让他替朝廷平定河北道地方。

    李世民意识到,三征辽东的失败与雁门之围的刺激,已经让杨广不正常了。虽然看起来对突厥的胜果又让他振作了一些,但是这种任命,过去杨广不会这样轻易。

    毕竟他父亲李渊现在也是一方大员,自己功劳再大,正常的杨广也会考虑平衡,便是让他做太守,也不会将河北道都交给他负责平定。

    杨广还是那个杨广,他已经向着炀帝的方向狂奔而去,回不了头了。

    因为要成亲,杨广让他可以年后再去上任,但婚期也就紧迫了起来。李渊本来没法赶回来,但杨广原本就打算让他回京,干脆提前了。

    如今杨广也不能遮眼不看,不承认天下的乱象。烟尘四起,李渊在各地镇压乱民也做得不错,回来过渡一下,杨广还打算把他派出去干活的。

    至于李世民,放在清河郡,是因为齐郡、清河郡、武安郡、平原郡、信都郡的乱民此起彼伏,全靠名将张须佗来回清剿。但剿而复起,没完没了。清河郡在几郡中间,闹贼厉害的高鸡泊就是清河郡所属,与另一处闹贼的武安郡又极相近。

    再以他为河北道黜陟讨捕大使,与张须陀合力,杨广觉得应该能把当地清剿一空,然后他的四征辽东就可以放到朝堂上讨论了。

    李世民对此没有意见,他一想会会窦建德,这个让后世为之可惜赞叹的豪杰;二想会一会河北世家,将他们与自己的利益绑定,弥合关陇与河北两地世家的矛盾。

    他就是关陇集团的一员,天然与之利益相关。如果河北、山东的世家有了从龙之功,那么就算地域矛盾还在,他们对朝廷中央、对李氏,应该还是能信服的。

    事情总要去试一试,感谢杨广给了机会。

    李世民忙着办婚礼,却又以亲自去采买琉璃器为名,悄然带人去了瓦岗寨。

    时至今日,也该与瓦岗的上层见一见了。

    第87章 瓦岗终入唐

    瓦岗寨收到了李世民的电报, 一时俱惊:“郎君终于要来与我们见面了吗?”

    翟让一阵忙活,清理出一个见面的地点,只用心腹把守。李世民要来, 自然不能全瓦岗军都参拜, 只能是信得过的高级将领与之见面。

    其实就算这样, 翟让都觉得诧异:未免冒险太过。

    却不知李世民已经打算在河北就造反了, 这时候还不与自己手下的将领见个面,那就太没道理了。就算有风险, 他也得来这一趟。

    除了他之外, 其他人都是又惊又喜又酝酿着一种别样的情绪。正像李世民所料的那样, 虽然他的安排让瓦岗安稳发展, 有钱养兵,但是总隐在幕后,这种不信任又鬼鬼祟祟的画风是会让人离心的。

    魏徵陪着李世民一起来的。他因为出使报信之功也得了赏, 如今是他帐下录事。李世民以为他回瓦岗见老朋友, 看他两手空空, 以为他穷惯了还没会花钱, 热心帮他挑了礼物。

    却不知魏老道乃是憋了一口气回来打脸的, 要让翟让跟徐世勣那两家伙看看他的成就。

    翟让与郭通出瓦岗迎接,李世民与魏徵戴着遮住面容和身形的幕离,隐藏形迹入了瓦岗,到翟让安排好的偏僻清净之地, 来见一见瓦岗如今的首领们。

    瓦岗的首领们在等候时也是议论不断, 现在寨中领军的三人也是翟让信任,能来见李世民的人。他自己的亲信王儒信、亲兄翟弘等人见识不够, 翟让都不曾让他们过来。

    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单雄信、徐世勣和刘黑闼, 三人在瓦岗日久,交情甚好,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单雄信笑道:“今天倒要看看是洛阳的哪位重臣,早就起了改朝换代的心。”

    刘黑闼却道:“我等聚众反隋是皇帝征辽不堪忍受,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朝中重臣是谁,平日里都给皇帝出什么主意,说什么话。”

    随着他这话出口,气氛为之一滞。这就是近来他们三人没有互相言明却都有所不喜的缘由了。

    刘黑闼算是把话挑开了讲,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虽说这位瓦岗背后的郎君得到大首领翟让的认可,其军事能力也得到他们的信服,但是这个人与他们不一样,不是起于民间,因受迫而反。从种种迹象和翟让透露的消息看,他是朝中重臣,培植瓦岗是为了谋反改朝换代,可以说是个野心家了。

    仅是这点,就让瓦岗上的他们觉得不舒服了。如果这个人平时逢迎天子,是那几位出了名了天子宠臣的话,他们扪心自问,实在是不太愿意认其为主的。

    徐世勣功名心更盛一些,心里想,若是能在新朝成就一番事业,也不是不能捏着鼻子忍了——但心里既然都想着要捏着鼻子去忍一忍了,其实到底还是不太乐意的。

    就在这一片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中,翟让领着两个幕离遮身的人回来了。魏徵一进门就摘了幕离,向众人抱拳,以在瓦岗时从没有过的热情向大家见礼:“诸位,我回来了。”

    收获一片尴尬的“哈哈”,毕竟他那时候都在烧窑的地方,又憋着股被强掳上山的气,不爱交流,跟他们不能算很熟。尤其徐世勣自觉没面子,年青气盛的,闲着没事还会跑去挑衅,嘲笑他啥也不会,上山白吃饭,气得魏徵隔几天就跟他吵一回。

    众人的目光还是落在李世民身上,李世民不慌不忙,坐到了上首的位置,这才取下幕离,向大家微微一笑:“诸位,终于见面了。”

    诸位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单雄信最沉不住气,直接指着他“你你你”说不出囫囵句子来。

    李世民便朝他笑,一派阳光少年气质,越发叫人不相信了起来。

    徐世勣蹦出句话来:“你是那位郎君家的子弟,替他来瓦岗吗?”

    李世民目视翟让,笑道:“我说了你们不信,让翟统领说吧。”

    翟让无辜地看着大伙:“我可从来没说是什么洛阳重臣。不过郎君确实家世不凡,是唐国公次子,只是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安排。”

    老实说,他原本也还是怀疑背后是唐国公,直到李世民擒了始毕可汗回来。

    单雄信三人脑子里一过,唐国公次子是谁?

    等反应过来,果然像翟让预料的那样,震惊了。

    “李世民,三千铁骑踏破突厥大军的李世民!”

    纵是他们造反,反朝廷,可对这样的功绩还是发生内心出于朴素情感的赞叹和向往,对他的怀疑也小了许多。

    刘黑闼原本是预备了撕破脸回河北找老朋友窦建德去,现在也没了想法,只是说着“好,好好!”

    他对朝中迎合天子的重臣有意见,但是对履历干净的李世民没什么意见,更何况在突厥之功前,李世民还有一项流传在民间,开始不显,却越来越让他声名鹊起的功绩:嘉禾。

    现在瓦岗寨也在种地,李世民当然要照顾自己人,早让人把种子送过去了。这些农人出身的瓦岗军在收获时有的都忍不住哭出来。作为将领他们自然会过问,而像刘黑闼这种出身的人都不用去问也明白。

    他们可能是在想,如果早点有这样的小麦,可能那年就能把税交上,就不用破家逃难了。

    可能是在想,要是家里种了这个马铃薯和红薯,那年交了税搬空粮仓之后,老娘跟妻儿就能用它们果腹,不至于饿死全家,就剩他一个服役活着回来才知道家里没人了。

    刘黑闼流下泪来,突然起身跪倒,认真的磕了个头,李世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吓了一跳,忙下位来扶。刘黑闼抬头,哽咽道:“郎君,我是替老家还在拼命求活的乡亲谢你的。”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微涩,只后悔自己当时年幼想得太少,没有更早推广这些作物,黯然道:“朝廷不能救民,如此也只能勉强求活罢了。将军请起,不用谢我,其实并非我培育,只是借我之名推广罢了。要谢得谢那些……”

    他顿了顿,这些作物的培育不是一代人的功劳,一时哪里能列举出不同作物多少代农学家的姓名,所以他继续道:“以后推翻隋廷,当立神农祠,于农学有功者,入祠受万代相祭。”

    刘黑闼再度叩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回到座上,显然是已经准备效力于李世民麾下了。

    单雄信和徐世勣想得就更简单了。这位小郎君有冠军侯再世之誉,小小年纪就独出马邑,破突厥大军,擒可汗而归。又有远略,数年前就与翟让勾结,安排下瓦岗这一暗子。

    他们本来造反是有一天没一天的,现在看着前途大有可为,完全能成为新朝元从啊!

    当下也是纳头就拜,兴奋不已。

    徐世勣更是懊恼,他要是早知道,就申请跟着李世民了,这样破突厥的大功他也能有份。

    魏徵一直笑眯眯地喝茶,等众人重新见过礼了,才慢悠悠地道:“在下不才,当初在瓦岗用的是假名,我本名魏徵,字玄成,失礼了。”

    徐世勣眼睛都直了,大喊一声:“是你魏老道!”

    在李世民正式上报的内容中,自然不会说自己早就提前准备了,不解雁门之围,拿杨广当饵,就等雁门围解,寻机捅了突厥一刀。他说的是魏徵与长孙无忌一向以收羊毛的名义去突厥,见义成公主、收集突厥情报。

    这次因为因为突厥兴兵,他们去后就被扣下,从义成公主那里得知了危机,于是临机决策,谎称唐国公欲谋反,要与可汗商议,因而被送到可汗大帐。

    他们路上未能逃脱,但在突厥撤兵后,看守松懈,他们果断派随从潜回通报李世民,李世民也当机立断,令尉迟融率步兵牵制,自己领三千玄甲骑兵突袭可汗所部,终获此功。

    这个故事如今已经流传到民间了,李世民怎么个霍骠骑转世金甲神将就不必说了,魏徵和长孙无忌——尤其是魏徵,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不似真人。

    也就是魏徵当初用的是假名,连翟让也只是猜测不敢确认,才会在这个时候把大家都惊到了。

    徐世勣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魏老道,这个魏老道可是他亲自劫上瓦岗炼丹的呀!因为上了当,这人不会炼丹,他一直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鄙视之,这个人都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要是跟着郎君去!

    翟让也换了眼光看人,纳罕地道:“魏老道,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挺有本事啊。”

    魏徵鼻子也要气歪了,冷哼一声:“谁是魏老道,在下有名有姓,魏徵魏玄成!”

    翟让哈哈一笑:“谁让你上瓦岗不说真名,我们就认识你是魏老道。”

    李世民也笑出了声。该,魏老道,看有人治你了吧。

    不过魏徵的死亡凝视转过来时,他还是闭嘴了,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现在大家信了我的身份,我就说正事吧。”

    众人收了谑笑,一一坐好凝听。

    李世民道:“现在朝廷还没有到危亡的时候,但是我已经打算,到河北准备后就起事,不是明年便后年。”

    魏徵嘴唇微动,李世民已经侧头向他,平静却不容置疑地道:“我有取天下的能力。而这天下再延续几年,死的人就太多了。”

    魏徵到底沉默下去,没有出言反对。

    其他人没他想得多,听到这话都激动起来,李世民止住他们议论,看向刘黑闼,道:“我这次来,除了与诸位见一面之外,也是想带刘将军一起去河北。”

    徐世勣几乎要站起来了,急道:“郎君,我也能随你去。”

    李世民看着他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唐在李靖之后的战神之一啊,但是不好意思,这次不能带你。

    “将军要是也走了,我怕瓦岗寨就过于空虚了,到时谁替我取洛阳呢?”他笑着说,“我带刘将军去,是因为我要去清河郡任职,杨广让我清剿河北道的义军。我已有打算,像那张金称,虽号称起义,一旦得城却不分好歹屠灭百姓,这样的人我是要剿灭的。而如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受迫而起,如瓦岗一般并不害民,我不想染上他们的血。听说刘将军与窦建德有旧,所以想请你从中说和,彼此不要伤了和气。”

    刘黑闼站了起来,应声道:“窦大哥极是仁义,若是他知道是传下嘉禾的郎君到任,我去与他说,他必不会与郎君作对。郎君有反隋之意,我会说服他来相投。”

    “窦建德之上还有个高士达,恐怕不是很好办。不来投也罢,只不要让我为难就是了。”李世民说罢这件事,又与瓦岗寨众将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让他们审时度势,电报联系,在合适的时候扩张势力。至于朝廷名将,战时不必留情,战后要是生擒了,也不必尽杀。人才难得,看他们将来愿不愿意投效。

    至于李密的事他没有提,此人还没有投到瓦岗。已经认了自己为主,翟让自然不会再把瓦岗让给李密了。

    李世民离瓦岗,连吃带拿。除了带走刘黑闼这员大将,还装走了成车的上好琉璃器。婚期仓猝,他总要弄点东西装点门面。

    刘黑闼换了个假名,现在唤作刘玄,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正大光明的走进洛阳城,参加唐国公府的婚礼。

    “啧。”他舌头在上腭弹了一下,魏徵低声警告他:“别乱说话。”

    “我又没说什么。哎我说魏老道,你看这一场婚礼,够五口之家吃多久?”

    魏徵扫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你卖了琉璃器之后就没奢侈过?”

    “我不是对郎君有意见。”刘黑闼说,“就冲郎君的嘉禾,他的婚礼怎么办我都没意见。小民跟贵人本就不一样。我就是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文化水平不够,说不出来。

    其实按照历史,他这会还在郝孝德起义军里,直到后来被张须陀击败才归于瓦岗。现在提前来到瓦岗,还是因为翟让派出去的人卖琉璃器,他带着一群饥民劫道,想劫一笔钱去投奔郝孝德,结果反而被引上了瓦岗。

    跟窦建德一样,他是小地主出身,没有权势只有在本地乡亲中的豪杰名声。征辽让无数家庭破产亡人,他家虽然还撑得住,但征兵征到他头上,他也就带着乡亲们打算反了。

    这样的出身,第一次来到东都,看到贵族们的生活,难免对他的三观产生特殊的冲击。有人会向往,刘黑闼不是圣人,未必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他还是会不由得想起家乡那里农夫们的生活,交不起税又被征去服役,生死不知的苦楚。

    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愤恨,百味杂陈,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李世民现在瞎眼可见的简在帝心,唐国公府上自然也是热闹非凡。还有趁机来拉一拉关系想参与李氏羊毛生意的,李渊赶回来给儿子娶妻,忙得根本顾不上别的,李建成作为嗣子自然挺身而出,为父亲分忧,为兄弟招呼客人。

    尤其对魏徵亲切有加,称魏公而不称名。

    “我家二郎年少,多亏各位相助才能立下这样的大功。要不是魏公深入敌营送出情报,又哪里能让二郎找到始毕可汗的位置,我替二郎敬诸位。”

    再斟酒谢尉迟融、罗士信和方永:“也多亏三位护卫左右,二郎向来莽撞,家慈日日为他忧心,有三位在侧,家慈当无忧矣。”

    刘黑闼回过神来,混在房杜魏罗尉迟方一众里人饮了酒,目送他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向魏徵示意,凑过来悄声问:“他知道么?”

    魏徵微微摇头,手在袖中指了指唐国公李渊的方向,“他都不知。”

    刘黑闼心中称奇,因为他还是一直不太相信真的全是李世民的策划。几年前他才多大啊。

    可是看李建成这个唐国公嫡长子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清楚自己兄弟干了多大的事,还准备干多大的事。

    不过就这么看,唐国公府中倒是颇为和睦,他称赞了一句:“郎君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将来……咳,将来一家合力,自然有一番事业。”

    唐国公也是出镇一方,到时候遥相呼应,何愁大事不成。

    魏徵点了点头,也觉得唐国公府上家风可喜,免得内耗了。

    不过两人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在大喜日子里挂着脸的少年走到了附近,正打量着他们。魏徵不想用不怀好意来形容,但这少年看他们的样子确实凶狠中带着不屑,厌恶几乎是挂到了脸上。

    房玄龄轻咳一声,提醒他们:“这是唐国公府上的四郎,与郎君同母所出。”

    后面的话没讲,因为有眼睛就看得出,这个四郎跟李世民不太对付。

    李元吉最近一段时间满怀郁气。因为李世民太出风头了。

    没回来的时候,报捷文书到京,在他眼中更宠爱照顾自己一点的大哥李建成就兴奋得好像立功的是他自己一样,先在府里庆祝了一番,后面天天出门跟他的朋友聚会喝酒庆祝。

    母亲就高兴之余担心不已,总念叨二郎会不会受伤了报喜不报忧,天天盼着李世民回来。

    等李世民回到洛阳就更不得了了,满府就显着他一个人了。庆祝过了又庆祝,听他吹嘘自己的功绩,显摆他能干的谋士、勇猛的武将。

    出个门吧,不管是亲族友朋,还是小民百姓,也在说这件近年来难得提气让人振作的大喜事。尤其是在雁门之围后,整个洛阳为这事都有点癫狂了。

    接着家里给李世民筹办婚事,天子赏屋宅,皇后为添妆,全家都为极为紧迫的婚期忙碌,父亲也从外地赶了回来,把他都支使得团团转。

    李元吉满耳朵“李世民”“李二郎”“李家千里驹”,这怨气到今天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这会儿随便乱晃,晃到了房玄龄他们附近,除了长孙无忌是新妇的兄长不在这里,李世民的亲信基本上都在了。李元吉瞅着他们就来火,属于是迁怒了。

    他先盯了魏徵一会,对干的事更多但不显山露水的房杜二人熟视无睹,视线在尉迟融身上停留了一会,最终落到罗士信身上。

    罗士信被他盯上了,有点莫名其妙,站起来客客气气地问:“小郎君有事吗?”

    李元吉抬起了下巴,有点不屑与他说话的样子,傲然道:“听说你也在对突厥之战中立了功,始毕可汗是你所擒?”

    罗士信咧开了嘴,高兴地道:“是我们都尉给我机会,确实是我亲手拿下了可汗。”

    “我不信。”李元吉带着恶意瞪视着他,“你与我二哥同岁,竟然能做他的护卫,还能拿下可汗?你可敢与我比试?”

    罗士信懵了。

    他有什么不敢的,但是现在是李世民的婚礼,他在婚礼上跟郎君的四弟比武,不说谁赢谁输,本身这个事就不太对头吧?

    “你不敢?”李元吉得意地嘲笑了起来,“是二哥看你与他同岁,故意把旁人的功劳给了你吧?”

    罗士信脸都气红了,他也正年少,哪里受得住,怒道:“这是我自己的功劳,郎君和方大哥都可以作证!”

    李元吉切了一声,再度邀战:“那你与我比试。”

    罗士信气急了,正要应下,被尉迟融和方永一边一个夹住劝说。那边长孙无忌已经推着李建成过来了。

    李建成喝了酒已经发红的脸色,都被这个没事惹事的四弟气白了,还不好发火,只能低斥:“别惹事,跟我过来!”

    又跟罗士信赔罪。在李建成看来,虽然他跟李世民以后会分家,下一代说不得就跟父亲那辈和祖父那辈的兄弟一样,慢慢的渐行渐远,甚至在朝政上都不一定同路。

    但那是将来的事了。在很长时间里,他们还是利益一致,休戚相关的。父亲七岁时父兄皆丧,成为唐国公,自然没有实职可做。这些年府上的势力和政治影响力早就衰微,父亲求个武职都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他还好,能继承父亲现在打拼下来的人脉和基础,但也有限得很。

    自己亲兄弟取得这样的成就,只要没有争爵位的心,那就是他的助力。别的不说,羊毛生意刚开始做,虽然府上还没有看到利润,但明显前景极好。光是为这个生意来与唐国公府攀交情的就有很多。这都是二郎给府上带来的,而他在洛阳也是实实在在扩大了交友的圈子。

    这个罗士信是李世民的猛将,那也就是唐国公府的猛士,拉拢还来不及,四郎跑去得罪人家,简直是有病,有大病啊!

    更不要说这是在二郎的大喜之日,真打起来传成笑话破坏了婚礼,这不是连二郎都得罪了。更是让人笑话唐国公府的家风,他还怎么出门交游。

    要真是这样,这个兄弟他也不管了,他不跟有出息的二郎交好,难道还要为了从小就让他头疼的不听话四弟,得罪简在帝心的二弟吗?

    李元吉其实不笨,知道在谁面前撒娇,在谁面前无理取闹,在谁面前认怂。

    父亲那里他可以撒娇,父亲溺爱他,往往就答应下来或者不与他计较。母亲那可以闹,母亲有愧于心,常常也就算了。大哥这里只能认怂,大哥虽然照顾他,平时也偏向他,但那只不过是作为长兄的不计较。

    他真要惹毛了大哥,大哥就不会管他了。

    现在大哥发火,他只能闭嘴,怨毒地把李世民的亲信瞪了一遍离开。

    罗士信气乎乎地坐下来。房玄龄不动声色地回来,杜如晦和魏徵用眼神询问,房玄龄点了点头。

    刚才他见势不妙,去找了长孙无忌,让他赶紧带李建成过来平息事端。他又等了一会,看已经无事了不需要去向李世民禀报,这才回来。

    毕竟是李世民的婚礼,能不让他烦心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第88章 新婚出外任

    李世民全然不知道婚宴上的小风波, 他已经飘飘然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迎亲的催妆诗全是他自己一首一首写出来的,念得超大声。

    酒虽然喝了,但没到大醉的程度, 李建成带着自己的朋友帮他挡了不少, 但是他醺醺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醉得不轻。

    念完却扇诗, 团扇缓缓落下,露出一张浓妆打扮的含羞芙蓉面。李世民与新婚的妻子对面而坐, 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一个劲的傻笑。

    长孙琰与他又不陌生, 虽然含羞带怯, 见他这样还是好笑,拿团扇轻轻隔空扇了他一下,李世民回过神来, 第一句话却是让她不能理解:“观音婢, 催妆诗和却扇诗都是我自己写的。”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李世民伸过手拉住她的手, 想说什么又忍住, 低声道:“岳母可曾同你说什么?”

    长孙琰脸腾的红了, 母亲除了教她男女之事外,还同她说,最好先不要同房,他们成亲是因为李世民出仕且外任到地方上平叛, 以眼下的局势看以后真未必有时间回京办婚礼。也不能将李二郎视为孩童了, 她要担起主母的责任来。

    但同房的事就不用急了,她年纪还小, 过几年生育才安全。

    又说这事两家应该有默契,让她不要害羞, 二郎知道的。

    偏二郎就直愣愣地问起她来,叫她怎么说嘛,她又用团扇遮住了脸。

    李世民噗地笑出来,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起身,让人给她打水卸妆,轻轻拿下团扇,道:“我知道。”

    “你睡内侧,我同你说话。”

    其实不想早生孩子有别的方法,他这还有从后世带来的套套呢。但是回门时岳母肯定会问,这事还是少点人知道的好,而且……而且观音婢年纪是小了点。

    他今天还有好多话要跟妻子说。

    长孙琰洗了脸,脱了外衣,在内侧裹住了自己,李世民先将屋内侍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坐在榻边,柔声道:“你我夫妻一体,我遇上的异事,今天总要对你说清楚,你不要害怕。”

    他慢慢卷起了袖子,意之所动,臂上渐渐浮出了传国玉玺的印记。

    长孙琰惊讶地羞意不翼而飞,伸出手谨慎地摸了摸,触手光滑不见异样,而那玉玺仍在缓缓转动。

    李世民放下衣袖,吹熄了红烛,同样除了外衣躺了下来,在妻子耳边一点一点说起自己遇上的奇异故事。

    “所以……”长孙琰没有惊叫,也没有质疑,“所以我阿耶真的是你救回来的。”

    她在黑暗中红了眼眶,主动贴近李世民,与他依偎在一起,喃喃道:“你说后世有史书,如果阿耶不幸,我和阿娘阿兄呢,会遇上什么事?”

    “长孙安业将你们都赶出家门,幸好舅舅收留了你们,又与我家定了亲事,你早早就嫁过来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时又有些心疼,又有些高兴,握住了妻子的手,忍不住叨叨起来:“我们生育了七个子女,我看着书很想念他们,但是你的身体受不住,还是别生这么多了。”

    长孙琰又想去捂脸了。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还生七个!天啊不要再说这个了!

    李世民这会儿一个冲动,很想向妻子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想到母亲的嘱咐,他又冷静了一点,转而笑道:“我看你挺喜欢写诗的,以后有很多好诗,不能拿出来,我们可以私下一起读。不过我的催妆诗和却扇诗都是自己写的……我看到几首好的,忍住没用。”

    自己的婚事,自己的老婆,当然要自己写诗。大诗人写得再好,那也不是他的。

    长孙琰生出好奇,问道:“都有什么诗呢?”

    催妆诗和却扇诗有著名诗人的作品,在他们自己的诗集里平平无奇,不过比李世民自个儿写的还是要强的。李世民回忆着念了一首贾岛替友人代笔的催妆诗——《友人婚杨氏催妆》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长孙琰重复着后两句,点头道,“果然是好诗。”又催李世民将却扇诗说给她听。

    李世民:“这首我更喜欢些——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观音婢,我希望我们也能团团圆圆,白首偕老,年年共看桂花。”他可不想遥望着妻子的陵墓登高伤心哭泣。

    “嗯。”长孙琰轻轻应着,十指交扣,半晌无语,虽是新婚,不知怎地竟生出了多年夫妻般的柔情。半晌,她才问道:“刚才你说到陛下不能容人,那后来呢?我听你的意思,大隋是……是不长久了吗?”

    她生性敏慧,近年来的天下局势又不是秘密,李世民的语气她也听得出来,大隋大概是不能像大汉一样治天下数百年的。只是她这句话才问出口,心口就是一跳,想到李世民臂上的玉玺印记,想到他与秦始皇及汉武帝有了同样的遭遇,心跳竟越来越紧,手不由紧紧扣住了李世民,声音却越发细弱了。

    “二郎,你……你最后……”

    “我是史书上的唐太宗,你是史书上的文德皇后。观音婢,我造反,你同我一起吗?”

    柔弱女子,这一瞬间却将他的手捏得生疼。

    但回答却是毫不犹豫的。

    “夫妻一体,你做什么,我总是同你一起的。”

    这一夜他们都没怎么睡,李世民同妻子说了大半夜的话,然后他说睡就睡着了,长孙琰却是心潮起伏,哪里那么容易睡着,好容易闭了会眼睛,似乎还听得见外面动静呢,就一下又醒了。

    新婚头日,要给舅姑奉茶。

    李世民有点后悔,“应该缓一缓,少说点的,害你一夜没睡好。”

    “说一半才叫人急呢。”

    长孙琰在镜前梳妆,侍女给她梳发上妆之后,她又自己动手,仔细遮了眼下的淡淡青黑。李世民倒是又想起一句诗来,恰在这时,长孙琰回身有些不安地问他:“看我妆容妥当否?”

    李世民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左右有侍婢在旁,他凑过去,在妻子耳边将后世诗人的大作念与她听:“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长孙琰轻轻啐了一口,对他说的未来那些诗人的集子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样的宛转心意也能写得这样细致入微,真是好诗。她现在可不就是这样的心情吗?尽管与婆母窦夫人并不陌生,婚前就有接触,但真正嫁过来见舅姑,她心里还是忐忑难安,不能放心呀。

    来日方长,长孙琰突然雀跃,不是因为夫君说他会做皇帝,她会做皇后,那是另一种激动,昨夜已经为此辗转难眠,激动过了。

    现在她是为将来绝不会单调乏味的生活而雀跃,光是那些诗,就够她读多久呢。

    小夫妻二人一同去拜父母。李渊瞧着新妇的神色,不免有点皱眉。

    虽然他是做公公的,这方面的事不会多嘴,甚至也不会参与商议,但是不可能不知道。新妇年少,不宜生子,夫人与高夫人应该有默契,也应该跟二郎与长孙氏交待过。

    怎么看着小夫妻两个一点节制也没有,根本就没听话啊。

    他不好说,看了眼窦夫人。窦夫人本来应该想到儿子早就想娶自己命定的妻子,与她倾诉自己的秘密,说了一夜话的可能性,但是她想歪了。

    见李渊皱着眉向她看了一眼,有询问之意,她微微摇头,嘴唇微动,示意:“那个。”

    老夫老妻的自有默契,李渊一下想到这几年夫妻正常生活的保障,恍然大悟,重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是了,有那个,不怕新妇小小年纪就怀上孩子,产育关难过了。

    小夫妻俩浑然不知老夫妻俩自己脑补了什么,规规矩矩的行礼奉茶,长孙琰又奉上自己的女红为礼,得了舅姑的赏赐,没什么波折的结束了这头一日的流程。

    二人自回院中,虽是新婚,却有了共同的秘密,常遣了侍女窃窃私语,倒叫人以为他们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一刻都分不开了——其实倒也不能说不对。

    长孙琰托腮思索着道:“听你的意思,许多问题,制度上难以解决的时候,要么推进科技,要么向外转化,而向外转化还是需要推进你说的那个生产力——人才难得,教育为本。二郎,随你去河北后,我也收一些女孩来教吧。”

    “你不可太劳累了。你又不是很喜欢数算格物之学。”李世民不太同意,“你不要亏了身体,中道弃我而去。”

    一想到史书所载,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含泪道:“我们的孩子失去母亲,我失去妻子,一天天的可怎么过。”

    长孙琰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他们虽然婚前就有接触,可婚前他只知道李家二郎少年英武,多才多艺,性情爽朗,待人亲善。

    阿兄说了许多,可就是没说他这么容易掉眼泪呀。

    她赶紧扯了帕子给他拭泪,被李世民拉着袖子不放,泪水把帕子都沾湿了,她无奈举起一只手,保证道:“我一定不会累着自己。你给的数算书我已经学了,后面难的我不学,看有可靠之材就让她们自学,学得好的替我教人,我只做管理。好吧?”

    “说好了,你要好好养着。我们少生几个孩子,一起到白头。”

    长孙琰羞死了,都没同房呢,他总是生孩子生孩子,可别在外面说漏嘴了。

    对她的提醒,李世民哈哈一笑,自豪地道:“你看这么多年,我哪里说漏过。我只跟阿娘和你说,阿耶都不知道呢。”

    这一刻,长孙琰很想看一看史书。

    她很清楚,夫君是先看了史书,爱上了书中那个长孙皇后。她不会无聊到嫉妒她自己,但她也真的很想看一看,在另一个历史的故事里,他们怎么怎样相知相守,共度一生的。

    但她还不晓得,李世民别的都给她,就是史书不给她看。

    他怕她看到自己没处理好太子的事,让两个儿子反目成仇,早早过世。

    长孙琰要看到这些,大概要到很久之后了,到李世民更成熟一些,到夫妻俩真正熟悉现实中的对方,才会真正没有任何的秘密。

    婚后回门,别无他话,李渊做了右骁卫将军,仍派往山西河东一带为抚慰大使,既是要去镇压当地的义军,也要与新的马邑太守一起防范突厥。

    始毕可汗已经斩首,义成公主在隋朝的支持下另立可汗。但就算是她,也不能完全控制突厥因为可汗被杀而来的怒火,现在突厥部落常常侵犯边境以为报复,规模不大但很频繁。

    办完李世民的婚事李渊就要离开了。李世民也即将携妻子同去清河郡。他挺想带母亲一起去上任,但窦夫人得去与李渊会合。

    她安慰儿子:“总比你大哥带着家眷都留在河东好,我去你阿耶身边,带着你的电台,等你起事,我也好同你阿耶说。”

    也只能如此了,没有妻子不跟着丈夫上任,却陪着儿子上任的道理。李世民倒不是害怕别的,他就是怕母亲路上奔波染病。既如此,便请孙思邈与他们同道,照顾母亲与仍然身体柔弱但还活着的李玄霸。

    李世民在马邑训练出来的军队并不能全部带走,但突厥刚吃了大亏还需要防范,杨广令王仁恭为马邑太守,又让他推荐一个将领驻扎在马邑。李世民瞧着不久前刚调动的马邑郡丞李靖,心想哪还需要别人啊,你让李靖在那还需要别人吗?

    但刚练出来的骑兵他也舍不得丢,再加上他知道原本历史中刘武周杀太守勾结突厥从马邑起兵,如果能控制马邑,至少能免除这一处的兵戈战乱。所以他推荐了方永。临行前,他嘱咐方永:“马邑郡丞李靖是大才,你平时多向他请教。突厥犯境时,你若把握不定,就只管听他的,不要犹豫。”

    尉迟融用兵比方永强,但尉迟融性骄,不像方永性子比较老实,肯听话。李世民怕把尉迟融留下,他有事不肯听李靖的乱来,甚至和李靖发生冲突。

    但李靖在大乱初起时仍然心向杨氏,甚至弃官潜行想去举报,所以已经向部下摊明自己志向的李世民又叮嘱方永:“将来举大事,李靖起初恐怕不会相从,你派人看住他,免得他发现端倪弃官而逃。这个人我是想用的,别放跑了,也别伤了他。”

    方永一一记下。

    虽说马邑军不能带走,但李世民自己挣钱养的私兵和兵甲战马,却已经被他令人分散带到了清河郡,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哪能就丢下了。

    离开之前,正好以交待马邑防务为由,李世民邀李靖见了一面。也没有刻意攀交情,李靖这时候估计没法拉拢,李世民只是与他认真交流了一番,双方都对彼此的水平有了比较深刻的认知。李靖甚至觉得满朝公卿,唯此子堪为知己,只是自己年纪老大未立功业,对方却小小年纪有了霍骠骑再世的美誉,未免有些自惭,暗自懊恼自个儿被调到马邑晚了,不然这功劳也必少不了他的。

    李世民看出来一点端倪,盛赞他军略无双,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李靖心中感激,事后却有些微妙。

    这个少年将军,口气怎么跟当年杨素似的?

    杨素什么年纪,他什么年纪;杨素什么资历,他什么资历?

    他跟自己又差了多少年纪,好好一少年郎,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李世民就不知道李靖是怎么想的了,他带着家眷上任,将兵马整顿出个模样后,正逢着三月里张金称攻破平恩、武安诸县后,又来进犯清河。

    李世民率军出征,一举破敌,阵斩了这个如同很多农民军起义一样,因受迫而起,却在这个过程中又挥刀向更弱者,屠杀抢掠无数的起义领袖。

    这也算是给杨广一个交待,因为窦建德那边他是先不打算动的。

    与张金称一比较,李世民对后世教材上一些总结性的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历代农民起义,真正成事的不多,窦建德虽然最后败给大唐——具体来说就是军事上败给了他啦,但宽泛地讲,也可以说是成事了,到底是成了一方势力。

    而张金称等人就不行,从起到灭一直是流寇匪徒。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些人起义之后根本没有长远的纲领,占一地便追求起了个人享受,得一城便以屠杀抢掠来犒劳手下,这样只能像黄巾起义一样卷起大量流民,却不能收服人心。

    窦建德一开始也未必有远略,但他性格中的宽仁使他在隋末大乱后得到了官吏的投效,建立起了像样的政权,不再是张金称这种乱哄哄的义军。要不是军事上败给他,天下到底姓什么真不好说。

    李世民暂时没有让刘黑闼去高鸡泊。现在大乱未起,不好说服,等他将要起事时再说吧。

    现在当务之极,是立高炉打造兵甲,建纺织厂以吸引河北世家。

    前者,他所在的清河郡不是特别合适,虽然也盛产石炭,但铁矿不足。尤其东边和南边都盛产铁矿,这边的铁矿就没有大规模开采。李世民在产煤的荏平立了铁厂,因为忧虑矿石与石炭供应不上,没有采用秦国已经成功的平炉炼钢法,还用旧法炼钢。

    在马邑时他借用本地铁坊的名义,现在造反在即,他又是一郡太守,就不再借人家的名义了。

    荏平本身产煤,又与东、南两个方向的铁矿产区相近,方便运送铁料。李世民带了熟练的工匠过来,交给手下便没有再多管这事,而将精力放在了纺织产业上。

    自从他在洛阳种了棉花之后,各地大族都引进了这种作物。大家都有眼光,看得出来它在纺织上的用处。不过现在的纺织自然还是旧纺车和旧织机,效率很低,全靠妇人在家劳作。

    李世民请来了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山东诸多家族。他新立大功,又来河北讨贼,各家也给他面子,派了人过来。只是像清河崔氏小房比较客气,派来了族中嫡出子弟,大房却只派个旁支庶子,其他诸家亦是如此,全看家主重视与否。

    李世民也不在意,和李孝恭一起招待客人。

    席间,清河崔氏小房派出的崔倩自恃身份,不与大房的旁系庶子多言,而与博陵崔氏派出的崔行功凑在一起说话。

    崔倩问道:“十一郎也是为与李氏合作来的?”

    崔行功比他年轻些,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应道:“李氏在马邑做的好大生意,叫人眼馋。我家也曾试做,却不知其秘,不能成功。现在李二郎请我们来,家里想不管如何都先过来瞧一瞧,他家在山东无根底,想要在这里做事,或许会邀我等合作。”

    崔倩看向其他家,尤其是只派了不相干的庶子的几家,心说大家想得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有人大概是觉得李世民待不久,此处又不盛产羊毛,见不到好处,便懒得应付了。

    陇西李氏虽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但与他们经书传家的山东氏族不同,乃是以骑射传家,山东氏族与关陇人士向来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今天他来这一趟,要是落了空,事后怕不是会被大房笑话。

    正思忖间,舞伎一舞已罢,退了出去,李世民举酒劝饮了一轮,停杯道:“想来诸位也已无心饮酒,我就说正事罢。陛下令我来河北平贼,难免要借助诸位之力——来,诸位请移步。”

    这一移就直接坐车去了城外。李世民也是加了小心,这些人不管是嫡系还是庶出,总归都是五姓七望家的子弟,这饮了酒出门再骑马,摔死一两个他现在赔不起,平白跟人交恶。于是也不管有人逞强,通通乘车出而。

    崔行功与崔倩同乘,二人有意而来,比那些无所谓的氏族更上心些,崔倩见车往城外行去,带着两分期待地道:“唐国公大概收罗到什么能工巧匠了。先是有蜂窝煤,还只是机巧些,一看就会。后来的羊毛生意旁人就学不得了。现在来河北,说不定有新的产业。哈,大概是怕不与我等合作,生意做不下去吧。”

    崔行功也有同想,但也略有疑惑。

    “若是如此,似也不必将我等都请来作客。难道你清河崔氏两房还不够吗?便是不够,拉上我博陵崔氏,河北这一片还能做不起生意?”

    “且等着吧。横竖我们只是替族里来看一看,做决定又轮不着我们说话。”

    确实是这个道理,崔行功便不再费神,与崔倩说笑着,到了李世民在城外水边建的一栋屋宇。

    这里离城近,纯粹为了展示所用,并不是最合适建厂的地方。房玄龄已经候在这里了,李世民下了车,邀众人入内观看。

    范阳卢氏家派来的一位中年男子顿时变了脸色。

    屋里是一架用来纺线的骡机,三百多个纺锤在水力推动下转动,只一名妇人在全神贯注地操作。虽说来的都是男子,但纺织算是个属于常识的事情了,没有人看到这近四百个纺锤同时纺出近四百根棉线而不当场为之变色的道理。

    卢绍更是心里发慌。因为卢氏其实已经快人一步,把从李氏那里偷学用来改造过去纺羊毛线的珍妮纺纱机,复制了去纺绵纱了。

    长绒棉的产量大,现在山东世家大户的庄园里,除了种粮,就是一年一年的在扩大种棉,虽然规模还没起来,但明眼人都知道,不用十年这就是个无比庞大的产业。

    卢氏雄心勃勃,还窃喜李氏只把眼光放在羊毛上,叫他们抢到了先机,哪知道李氏根本就另有高招,一下就让卢氏做了无用功。

    他心里叫苦,还不能漏出脸色,只能在最初的变色后,与其他人一起啧啧称奇,上前观看。

    这骡机用水力,机械构造比珍妮纺纱机复杂,就这么看根本学不会怎么造。卢氏偷学去的纺纱机其实也只抄到了形,不是最完善的形态,生产效率比李氏的机子差一些,更不用说比骡机了。

    李世民让他们自由观看了一会,又请他们去另一间屋。

    那边摆放的是水力织布机。他找了五个善织的妇人在旁边,笑道:“今日就请诸位看一看,这机子比寻常织布快了多少。”

    这里的水力织布机也不是最初的笨重版本,而是经过多次改造后大量普及在纺织业中,倒逼纺纱机器改进的最终版了。

    五名妇人开始还有些紧张,不过她们都是熟练的织布好手,一进入状态便顾不得外人了,看得众人连连点头——虽说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男子,但织布这种事总是知道的,看这些女子的姿态节奏便知道绝不会差。更不用说他们还带了下人仆从,稍一问也能了解,这些妇人织得算是比较快的。

    李世民也不着急,等她们动作不再在注视下僵硬,才示意水力织布机那边开始。

    这一下,就算看了骡机心里有所准备,所有人的眼睛还是都直了。

    就怎么说呢,水力织布机的效率,毕竟是人力的四十倍。

    这个已经不是比不比的问题了,是根本没有办法去比较的问题。

    也是不需要去长时候收集数据进行对比的问题,完全肉眼可见。

    先开始织布的妇人们有快有慢,但无论快慢,织成一匹布总得要十天时间,看那机器可能只需要……几个时辰?

    且机器只要花钱,造了就有,只受限于水力。可是大隋这样广阔的疆域,这些人光是回想一下自己的家业,都能想出几个可以建立作坊的地方。一笔钱投资进去,再少少花点钱雇人使用,这才叫一本万利的买卖。

    崔行功并不是一味读书不知人间烟火的人,他很清楚这项产业对家族的重要,那么李氏请这么多人过来,是要待价而沽?

    他与崔倩对视一眼,隐秘地点了点头。

    今天不可能立刻做下决定,但肯定也要有所行动。他一家抗衡不了许多家,但与崔倩联合,赢面就大一些。

    所有人都在头脑风暴的时候,李世民适时闲散地道:“我不打算自己做这项生意,只想与诸位合作。无论谁做这个产业,李氏提供纺机与织机的图样,占三成半利。”

    第89章 赤脚医生巡诊记

    不提山东世家如何为棉纺生意与李世民谈判, 试图用自己的优势在六成半利的基础上再多争取一丝好处;也不谈他们彼此之间因为原料来源有限,不能把纺织厂开得遍地都是,只能合纵连横, 拉拢姻亲世交盟友, 排挤旁人。

    在这样的热闹与吵闹之下, 还有一些事没什么动静地在进行着。

    新婚就随李世民赴任的长孙琰有她自己的事要做。孙思邈在李世民的请求下, 随窦夫人去了太原,但他的三名弟子——不是在李世民庄子上收的只会照方抓药的入门大夫, 而是正儿八经跟了他多年, 学去大半医术的徒弟, 被他留给了李世民。

    虽然李世民在后世没查到这些徒弟的资料, 不过孙思邈教出来的人,最多在医术上没有更进一步,总不至于差了, 所以李世民高高兴兴地跟孙思邈商量了一件事。

    借他这三个徒弟, 加上这些年他教出来的那些只会治常见病的小医师, 一起来清河郡办个医院试试。

    这个事情他抽不开身去做, 就自然地交给了妻子长孙琰。

    长孙琰很认真, 也很兴奋地接手了。

    不过没几天,调查和琢磨了一番的长孙琰就告诉李世民:你说的那种医院大概是办不起来的。

    城里可以开医馆,但是能辐射的范围不会太大。大部分医生只能治常见病,而大部分穷人会对高大上的医馆望而生畏, 不敢进入。

    实际上也确实很难进。因为想办成那种综合性的医院, 就需要不菲的收益支撑。没有官府拨款的情况下,穷人是很难承担得起的。

    当然, 现在没有成熟的外科技术,李世民倒也没有想办成那种有病床的医院。但他粗略勾画的那种能养得起多名医生的医馆, 也一样不成。

    长孙琰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不安。不是忐忑他第一次交给自己的事就没做好,这跟她的能力没有关系,就是做不起来。她只是怕打击他的热情。

    但李世民胳膊枕着头躺在榻上,依然兴致勃勃,毫无受打击的模样,笑道:“办不成就换一种方式吧。我没在这事上花心思,果然是想当然了。”

    “换一种方式?”长孙琰抱着李世民给她用的草莓靠枕,好奇地问。

    “那种走街串巷,只会一两个方子治病的野医,你也知道吧?”

    见长孙琰点了点头,李世民接着道:“我们的医生,怎么也比这样的强,让他们去乡间。”

    他拿出一本手册,这是改动过的《赤脚医生手册》,先是在后世找了几个学医的删过一遍,再给孙思邈修订过,留下来的都是在当世即时能用的药方和治疗方式。

    孙思邈拿到这本书之后,称奇之,赞叹不止,认为远胜《肘后方》,也胜过自己正在撰写和完善的药书,是具备大德和超绝医术的大医所著。

    孙真人对书中那些没有删除得尽,依然与当世不符的医术视而不见,从不向李世民询问让他为难,一边修订,一边向学生们传授这套医书。

    现在带过来的五十多人都掌握了基本的针灸和用药之法,手边常备一本手册。既然办不成医院,那就先在清河郡尝试一下赤脚医生体系。

    这些人被李世民称为“医生”,解释说是学医的学生的意思。大伙便都跟着他这样叫了。

    长孙琰便重新开始考虑。

    钱的问题,她与李世民也讨论过,很难像那个后世一样给予支持,但也不能一点不给。

    她知道她的丈夫,现在已经用天下之主的角度在考虑问题了。这个医疗体系想要铺开,不说一国之地了,哪怕是少数郡县,钱投下去都跟扔进水里一样,是个无底洞。

    不可能无限制的支持,但至少要让这些“赤脚医生”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他们得有基础的哪怕是微薄的俸禄。

    不必高,现在这批人是骨干,但将来只需要从乡间贫家选拔就行了。原本只种地甚至地都没得种的农家,能学到一手医术吃朝廷的饭,对此不会不满意。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清河郡看一看,这些医生派下去之后能不能因地制宜的治病,民间能不能花得起这个药钱,有没有实际的用处。

    以及大概需要支出多少俸禄,给未来做一个参考。

    孙思邈的三名高徒留在县内开了医馆,并继续开班收徒。而五十四名小医师被分了组,派向了清河县的各个乡村。

    杜阳与杜星兄妹俩和另两人分在了一组。四个人都是洛阳附近穷苦人家的少年,不少人连现在的名字都是后来起的,原名过于粗俗。

    李世民给医术班招生的时候把他们招来了,能学到这样糊口的本领,他们一点也不嫌弃拿到的俸禄少。

    五十四人中有女子,孙思邈本来也擅长妇科,对李世民收一些女学生的建议不以为怪,反觉合适。现在分组,每组四五人不等,各安排了一名女医,方便给乡间妇人看诊,也方便处理产妇的问题。

    四人边走边观察四周,看到能入药的便过去采摘。他们的学习内容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识别药材和炮制药材,暂时没作要求但也得学的还有种植药草。

    让他们每到一地,能尽量利用当地就有的药给人治病,如果长留一地,要能自己种植药草加以炮制。

    现在他们初来清河郡,所以每人背着的药箱里其实是有药的,但用一点少一点,还是要能自己再炮制才好。

    第一站是离清河县最近的辛庄,一个村子压根不用四人甚至五人出诊,但长孙琰还是这样分了,就是因为这年头路上并不安全,本郡就有受迫不过造反的人,破家逃亡流落成匪的更不会少。离县城越远越不安全。

    四个人包括杜星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在内,全都带着刀,也全都练过。也算是这个年代“赤脚医生”的特色吧,没点护身的本领也不行。

    不过去辛庄还算安全,近村时大片的粟田铺开,杜星踮起脚以手遮阳眺望了一会,笑道:“这边大概引入的麦种还不够,我们在洛阳时还不觉得,现在一看这里,才想起来家乡已经是种麦多了。”

    隋唐之际,北方仍然以种粟为主,小麦次之。但李世民在洛阳附近育种,小麦产量已经明显高于粟,那边包括关中的高门大户都想方设法拿到种子,还学着育种,在自己庄园里种起了小麦。

    在这样的情况下,洛阳附近的农户也得到了李世民放出去、以及大户们手中漏出的麦种,开始种小麦多于种粟了。

    清河县则不然,或许世家的庄园里也种上了更多的小麦,但普通农人还是种粟居多。

    同行的程良身体弱些,才被塞进来跟两个体壮的同行,此时赶上来,喘着气道:“不管种什么,能种上就是好事了。你们看那边,一大片的荒地,不知道跑了多少人。”

    杜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叹了口气。那不是真正的荒地,而是原本的良田,因为没人耕种长出了杂草。仍然看得出田地的模样。不过再有几年,这儿一直如此的话,就要真正成为荒地了。

    她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生活的村子里也是这样,她自己家也是这样。要不是唯一还活着的哥哥背着她去报名孙真人的医学班,她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埋在她家曾经的田里,烂成一把骨头了。

    这不,仔细看过去,杂草中掩映的不是就有墓碑么,简单用木条插在坟上,如果没人管,过几年就要烂没了。不过埋在里面总是好事,没人收尸的更惨,还会被野狗啃食。

    “会有人找我们治病吗?”她问。

    她的兄长走向了前方,沉稳地道:“会有的,看田里的情况这个村子还行,没跑的总还是想活的。穷人生病了也想活着,也想治,以前不治是治不起,我们收钱少,他们会来的。”

    杜阳说得不错,四个陌生人又带着刀,进村时引起了很大的疑虑,被闻讯赶来拿着农具的青壮围了起来。这就是他说的这个村子还行,能凑出这么些青壮护村呢,在这年头就是不错的了。

    等杜星站出来,打开药箱给他们看药草和银针,说明自己一行人都是医生,带刀不过是防身的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一户还算齐整的富裕农家,又被人围住了。

    这次围过来的人,衣服虽然补丁,但看着都算整齐,可见是家境尚可的人家。四人小组里小队长杜阳没说什么,让妹妹到另一边去给女眷诊治,自己这边三人分开给男人看病。

    有的是长期慢性病,关节痛背痛腰痛。杜阳给他们针灸按摩,又根据本地的出产开了些药教他们敷,从带的书里翻出药草的模样指给他们看。

    往往得到人们恍然大悟的回应:“原来是这个草,还能治病啊?”

    这样的病,病人问诊费的时候,杜阳便笑着道:“给点粮食,半碗就行。”

    这么多人围着看,这批来看病的又是家境还可以的,不好意思干不要脸的事,于是都从家里舀上半碗粟,倒进他们的布袋里。

    杜阳他们却没有全收,有的人收了,有的人却被他们笑咪咪地拒绝了,道:“只看了看,药还要你们自己去采,怎么好拿细粮。”

    只收了碗豆子,倒进另一个布袋里存着。

    杜星那边的女病患还多了一个问题,妇科病。其实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办法,杜星除了告诉她们平时怎么清洗预防之外,也只能尽量减轻病痛。但这样的措施对她们来说已经很好了,一个个千恩万谢,倒让杜星不好意思起来。

    还遇上个受了伤发炎导致发热不退的人,杜阳临时制取了大蒜素给他用上,让家人先观察情况。

    到天色渐暗的时候,终于有更穷的人过来问了,又看了一阵子,天黑下来就真的要收摊了。杜阳大声道:“我们过两天再走,有急病的来,没急病明天再来吧。”

    有急病的白天都已经来过了,晚上自是没人打搅。村里的富户热情邀他们去住了一晚,四人舒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继续接诊。

    昨天那个受伤发炎的已经退烧了,杜阳再开点药,这家人千恩万谢,一个劲的跟别人说这是神医来了,又引来昨天观望的人来看病。

    到这天中午开始,就都是一身破衣烂衫的穷苦人来看病了,四个人开的方子也越发简单,能让他们自己去找药的便自己去找。

    好在几个人都是穷苦出身,甚至还有已经倒路边快死掉,被孙思邈路过救活,顺便收入门下的人。所以怎么跟这样因为穷困而麻木,脑子都转不动的人说话,怎么让他们认出药草,他们都有经验。因为他们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程良可能是因为生得瘦小,昨天那些病人看他自己都一副病弱的样子不太信任他,到他这来看病的少。今天却不一样,穷而胆怯的人看着他的外形没有攻击性,倒是更愿意来找他,他也忙起来了。

    杜星那边是稳定的忙,就她一个女医生,穷的富的都找她。

    经过昨天的诊疗,今天他们已经获得了信任,于是也开始做另一件事。

    杜星在给一个妇人带来的孩子接胳膊,孩子蹲地耍赖,大人一拉,把胳膊给拉脱臼了。她一边同孩子说话,一边沿着脱位的方向轻轻拉拽,加大脱位。看孩子注意力没放在胳膊上,肌肉绷得没那么紧了,她才一用力,接了回去。

    孩子的母亲比孩子更紧张,这时才松了口气,看孩子活动着胳膊,露出了笑意。杜星给固定好,也笑道:“回去之后这样固定着,先不要动。以后注意点。”

    妇人连连应着,说回家去取粟,杜星道:“这没用药,不收粟了,有豆收豆,家里有种薯吗?薯干也收。”

    排着队的人眼睛都亮了,妇人连说有的有的,带着孩子就回去拿了。

    杜星一边给下一个人把脉问诊,一边跟他们闲聊起来,说到他们也开始种的马铃薯,便自豪地道:“这是我家郎君在洛阳种的呢。不过你们这里种,没人给你们育种,产量会越来越少……每年不能种同一块地,你们知道的吧?若是发芽了可别吃了,有毒呢。”

    这是长孙琰特意嘱咐他们说的,一方面给夫君扬名,一方面也是怕自发流传开的种植,农人不知道红薯跟马铃薯都不能重茬的问题,更不知道马铃薯发芽不能吃的道理,于是让小医生们借着行医来教导一二。

    这边的农夫还真不知道救荒作物是李世民带来的,这一下比看病时还热情,没下地的人就算昨天看过病也又围了过来,把四个人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种植方法和要注意的事。

    杜星这边人最多,因为没事的男人都下地去了,在家干活的女人闻讯过来,可不都来围她了。

    她有点发慌,毕竟也才十六岁,脑中空白了一瞬,过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办的事,忙打开药箱,从箱中拿出了一包种子,也顾不上怎么铺垫了,高声道:“我家郎君这里还有南瓜的种子,只要种在后院,爬满院墙,一棵就能结五六个瓜,脑袋那么大。没粮时也能顶一顶饥。”

    面前伸出不知道多少污黑裂口的手,向她乞求着种子。杜星抿着唇摇头,她很想很想把种子分给他们,但她知道不行。

    夫人把种子交给他们的时候说过,穷苦的农家很难初次就把它们种好,富裕的大户也不会在意它们。他们要把大部分种子交给村里的中等人家,勉强还能吃上饭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也需要救荒的食物,也有心力和余力把它们种好。这样的人家还不敢得罪同村人,不会在种成之后敝帚自珍,不肯将种子让给别人。

    大部分分给他们,剩下的,就看着给吧,找那机灵懂事的给出去。

    第三天看病的人少了,四人开起了农学讲堂,先回答村里人对马铃薯种植和储存的疑问,再细细地说南瓜要怎么种,从种子埋进土时的朝向,到整枝打杈留瓜,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们。

    晚上他们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过夜里有点动静,杜星醒了一回,出来问了问,原来是有产妇发动了,家里人出来找有经验的接生婆子,她便过去说了一声,有事叫她去看看,然后才回去睡。

    没想到,一直没人来找她,可早上他们洗漱过吃了东西要走的时候,听借宿的主人家说,那个产妇还没生下来,好像是难产了。

    四人对望一眼,杜星起身,从杜阳背着的箱子里拿出包裹着的产钳,说:“我去看看吧。”

    杜阳点了点头,虽然他们不能进产房,可还是一起过去了。他们不知道产妇家是不是讲理的人,难产的死亡率很高,如果杜星救人失败,产妇家闹起来,他们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杜星也知道,不过这时候她顾不上想太多了,找到产妇家便自己进去,见是来问诊过的人家,便找了显然是做婆母的老妇人,开门见山地说:“让我进去看看,或许还有救。”

    老妇本来就在惶急中,胡乱点着头,出来要热水的接生婆子却斥骂起来:“还是个没嫁人的女娃,怎么就敢给人接生了!莫碍事,快走快走!”

    杜阳上前,一把按住了婆子,杜星快步进入产室,先摸了摸产妇的肚皮,然后用携带的一小瓶酒精给产钳消毒,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操作。

    情况紧急,她没跟接生婆子争辩。其实她虽然还没嫁人,但接生的经验一点也不少。

    谁让孙真人门下女弟子相对少一点呢,以郎君的庄园为中心,十里八乡的有人生孩子,后来就全是她们这些女医去接生的。

    从跟着接生婆子打下手熟悉流程开始,到遇到难产者,得到家人许可后冒险尝试用产钳。

    从用手伸入产道给难产的牛羊调整胎儿姿势与位置练胆开始,到给实在生不出来必死无疑才愿意让她们放手一试的产妇上手调整。

    她们的名声起来之后,业务已经拓展到洛阳城内了,在窦夫人的介绍下,有些难产的贵妇也找了她们。不过那毕竟是少数,重点是洛阳城里的人都会找她们接生了。

    她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技术也越来越熟练了。

    十六岁的杜星,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要接生五六个婴儿呢。

    现在这个产妇不算困难,都不用上手,用产钳就可以了。一边操作,她还一边轻声细语地跟产妇说话,很快就把产妇安抚下来,配合着她摆好姿势不乱动。

    外面接生婆子还在跟杜阳撕打,她也是好心,怕耽误了事产妇活不了,没想到那面嫩的小女子进去没多一会,屋里就响起了婴啼之声。杜星笑吟吟地在里面说:“男孩,头大了点,不碍事了。”

    杜阳松了手,笑了笑,告罪一声。接生婆子只微一愣,跟着大喜过望的老妇人就冲了进去,她不看婴儿,只看了眼一脸汗水快虚脱了但还活着的产妇,然后抓住杜星连声发问:“这是怎么生出来的?”

    杜星把产钳给她看,温声道:“阿婆,这叫产钳,你是老接生的人了,应该看得出怎么用吧?”

    接生婆子张大了嘴。

    就这么简单?

    “哎呀!”她懊恼地拍着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死于难产的妇人,这么简单的物事,她要早想到找人打出来,她们可真不用死的。

    杜星看向杜阳:“再留一天?”

    杜阳点了点头。产钳本来就是他们要介绍到民间的东西,光凭他们几个能救多少人,产妇尤其得靠这些乡里自己的接生婆子。

    他们就是没想到第一站就遇上难产的,正好向接生婆子介绍一下要注意的事。杜星干脆跟村里的妇人说,她要讲一讲孕期和生育时要注意的事,有空的都可以来听。

    这一说,果然来了不少人。杜星并不怵场,把他们能做到的事一一讲给他们听。

    有些只略提了一句没有细讲,像孕期不能吃太多太好,导致婴儿太大生不出来的事,给她们讲根本没有必要。

    孕期合理运动有助于生育的事,同样不必多讲。这些都是要给贵妇人说的道理,农妇们怀孕到后期都会一直干活,有的甚至直接生在田里灶间,哪需要再做什么运动。

    着重要讲一讲生育时保持洁净的事,教了孕期可以稍稍调整胎位的体操,又把产钳的使用跟她们好好说了一说。酒精消毒做不到,至少要用热水煮久些再用。

    接生婆子去找了铁匠,铁匠把产钳的样子记下来,保证能打出一样的来。

    一行四人多耽搁了这一天,于第四日终于再度整装,前往下一个村庄。

    杜星一边走一边跟杜阳说:“产妇虚弱无力,我看着有点担心,切了片参给她含着。”

    杜阳看了她一眼,板着脸道:“下不为例。”

    这参不是辽参,这个时代人参还没被传成神药。是孙思邈在书中读到后想见识一二,李世民就给从硬盘里翻出人工种植的资料给他。种子也找出来了,嬴政和刘彻这两重视养生的人怎么会放过人参,他们打包一式三份的种子里就有人参种子。

    不过人参收获的周期很长,现在这批人参同样不是种出来的,也是李世民带回来的。留够了自家用的量之后,他就都给了孙思邈。孙思邈又分给了学生们,让他们在行医中适当使用,记下药效表现,回去交给他。

    这次的产妇其实不含参片也未必不能撑,杜星是看她太虚弱了,给了她一片含着,说起来略有点浪费。为这个,她一直怕哥哥说她,现在坦白了,她也轻松下来,又左顾右盼寻觅起药草来。

    只在看到瘦小的程良时,杜星才生出一丝可惜的念头。

    程良的骨架小,已经成年的男子了,手跟她一样小巧。要知道她还在长个子呢,以后手肯定也会跟着长大。学了接生的事之后,杜星就知道,手小对难产接生多有利。

    可惜程良是男人,白白浪费了这一双好手。学倒是一起学了,程良也掏了不少小牛小羊出来,他耐性好又细致,确实胜过许多人,但这一手以后只能用在牲畜身上,不能用在人的身上。

    还没成亲的少女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我以后要是生孩子难产别人救不了,我才不管呢,一定要叫程良来救我。

    第9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走过去, 离县城越远,村庄就越凋敝,路上也真的有匪徒截道了。

    好在各个村子对自己周边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杜阳的小队在村子里给人治病见了效果, 村里的大户和老人就主动告诉他们路上有险, 让村里的青壮带他们去下一个村子。

    人多, 另外杜阳怀疑那些活动在附近的盗匪可能就是村里人,暗地里还有联系, 不会劫自己村的人, 所以一路基本有惊无险, 没有需要他们拔刀拼命的时候。

    最后一站并不是清河郡的边界村庄, 可能是因为两郡交界的地方容易成为两不管地带,许多逃亡的流寇或是义军都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活动。安全起见,他们走到相对安定的地方就要回头了。

    但这个叫作大柳村的最后一站, 也已经仿佛经历过战祸一样破败。还没进村的时候, 杜星心口就颤了颤, 这一路行来她才知道, 原来洛阳附近都算是好的, 原来离开东都之后,大隋还有更糟糕的地方。

    大柳村来问诊的人比辛庄少了很多,不过杜星并不奇怪,因为从辛庄一站一站的过来, 人数一直在减少, 并不是到这里才突减。原因也不复杂,就是村子越来越穷了。

    所以她也很熟练地跟前来问诊的人说了规矩, 如果不用他们的药就不收粟米小麦,只收点豆子薯干之类的东西。不多时果然又多了些人来问。

    但还是明显少人。这样他们就闲下来了, 已经走到了这里,杜阳看这个村子的人少,大概是不能抽人出来送他们往回走了,便与大家商量,在这休息两天养足精神和气力再返程。另三人也没意见,便住了下来。

    也不白住,他们同样还有着替李世民粗略调查本地风土人情和底层现状的任务。歇了一晚上,四人就分头在村里闲逛,找人聊天去了。

    杜星想了想,背上自己的药箱,向人问了问路,朝村中一户人家走去。

    那是个让她印象颇深的病人,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只不过一家九口,祖父与父亲分别被征役和征兵,死在了外面。大哥和二哥在再次征发时逃走了,不知下落。大姐嫁人,剩下祖母和母亲,以及当时年纪较小的三哥与小妹在家。

    然后祖母因为下地劳累病倒,死了。母亲省下粮食给子女,有一天一头栽倒没再起来。大姐嫁的人家也败落穷苦,又不在一个村,帮不上忙。于是只剩了一个哥哥带着妹妹。

    真的没什么特殊,一路过来这样的家庭很常见,有情况好点的,也有全家都死绝了的。只不过正好剩了一兄一妹,让杜星想起自己和哥哥而已,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病的是妹妹,哥哥带着来的,病症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但是吃不饱身体长期虚弱,症状比别人都重。哥哥买不起药,于是没有买,又跟妹妹回去了。

    杜星记得听本地人的意思,采药凑不全这个药方上的药材,心里就总放不下,她带药箱过去就是送药的,钱她来贴好了。

    到这家的时候,干瘦干瘦的哥哥并不在家,他给人做短工,正在别人家地里干活。他家姓韩,围墙已经塌出了几个口子,可能是没空修,也可能是没心力修了,就这么豁着口子没去管它。

    门也要坏不坏的,院子里都生了杂草,静悄悄的,猪圈跟鸡圈全是空的。

    杜星自己推门进去,没人迎出来,病人正发烧,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

    杜星摸了摸她的额上,看旁边放着水和豆饭,心中叹了口气。跟她的哥哥一样,他们不是不爱护妹妹,而是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也实在没有时间留下来照顾病人。

    她轻轻叫了几声:“腊月,腊月,喝点水再睡。”

    韩腊月迷迷糊糊的喝了水,眼都没有睁,又睡过去了。杜星到灶间找了瓦罐洗净煎药,又从自己的布袋里倒出粟米舂了,和着红薯干煮了一罐红薯稀饭。

    药还没有好,她把韩腊月叫起来。闻着饭香的韩腊月挣扎着睁开眼,呆呆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翕动着嘴唇发出疑问:“杜……杜……”

    “我是杜医生。”杜星将放温的稀饭端过来,韩腊月不及细问,急切地捧起来大口吞咽,筷子都没用已经喝下去了。

    吃了热食填上肚子的韩腊月,好像连病都好一点了,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杜星来到家里,想下来招待她。杜星止住了她,让她好生躺着,等药好后又喂她喝了药。

    韩腊月一边喝药,一边小声抽泣,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我十六了,三哥十八岁。“

    “三哥说要有人肯娶我,就把我嫁出去,嫁出去能不饿死就行了……可没人愿意来说亲。我就怕什么时候又征役,把三哥也带走。”

    “三哥说再有征役他也只能跑了,还是得想法把我嫁出去,不然我自己活不了。”

    与杜星同龄的少女沉重地叹气,她想跟三哥一起逃走,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这次生病她还想着,病死就算了,不拖累三哥了。

    吃了饭又喝药出了身汗,她觉得好多了,又不想死了。

    杜星开始还问了几个问题,后来就默默听着。这是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故事,细节大概有点不同,大体又差不多。当初她家里也是这样,转折就在于阿郎派人到各个村子里宣扬,说孙真人要收学生,教医术,十岁到十八岁的人都可以,男女不限。

    哥哥杜阳知道之后,什么也没顾得上问,连背带拖的带着还有一口气的她过去问收不收,然后兄妹俩就改命了。

    她摸了摸身上,没什么钱,就把装粮食的布袋放在了桌上。韩腊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杜医生?”

    “再撑一撑。”杜星说,“我家阿郎会招很多人去纺织,但要盖房子造机器,得等一等。你再撑一撑,什么时候招工了,你一定要去,去了就能活。”

    这本来也是他们出来的任务之一。

    医疗小队们不仅给人治病,也散播了农业技术,顺便还告诉村里的妇人们,他们阿郎是太守,在办纺织厂,要是家里没了男人支撑不住,招工时可以去看看,有工钱。

    什么是纺织厂?就是把人集中起来纺纱织布的地方,只是不用麻,换了种材料。

    这边现在只有高门大户在种棉,民间还没大规模的种,许多人还真没见过。不过随着新型纺织业的兴起,大户们会主动向民间推广的,这倒不用愁。

    如果没他们去宣扬,农妇们恐怕根本不敢走出村子去尝试。

    将自己被安排的村落一一走遍之后,医疗队回去休息,在一起交流所见所闻,并将记录的内容交给长孙琰整理。他们自己则将精力放在对病例的讨论上。

    尤其是一些没见过的病症,不好处理的疑难杂症,又或是熟用的药材这边没有,他们都得向孙真人的三个高徒请教。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看到清河县从无到有,以令人讶异的速度建起了一座纺织厂。

    一开始的机器不多,厂房也就一间,但一边招人一边继续扩建,到他们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经在盖第三间了。

    这么快的速度,他们不懂是因为参与的本地大族和暂时还没参与的外地大族,都出了力。前者为了尽快看到利润,后者是为了尽快看看效果,好回去照办。他们只觉得他们阿郎办什么事都厉害,连盖房子都比人家快。

    第二次出诊,再次来到离县城最近的辛庄时,就有妇人告诉杜星,有姐妹、媳妇、女儿,去了城里的纺织厂,并有些忐忑地向她再求一个保证:“真能拿钱回来么?”

    来过一次,杜星已经把辛庄的人大致认了一遍,并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她看着这些人,还记得她们的家境,几乎就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了。

    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被征兵或是征役带走,或是死了,或是一直没有消息,又或是逃了。即使家里有田,她们勉力耕种也吃不饱肚子。更别提那原来就没田的人家,男人在家给别人种地,男人跑了,别人不可能雇她们这些女人,于是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

    上次杜星跟她们说纺织厂,她们也就是麻木地听着,但到底是听了一耳朵,有了印象。

    到县里来招工的时候,她们就想起来了。原本她们很难抛舍家乡,去哪怕非常近的县城去工作的,但之前给人看病的可信任的女医跟她们说起过的事,好像凭空就多了几分可信的感觉。

    最终实在太穷,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豁出去报名去了。虽然很近,但她们不识字,也没有认识的人带信回来。第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她们也舍不得请假扣工钱,所以家里一点消息也没有,更没有打听的途径。

    杜星来了,她们这才有机会打听。

    杜星有点后悔自己没去纺织厂问一问,把自己路过的村子里的人都认出来,这时也只能跟她们再次保证,确实有这么个厂,厂里都是纺织女,是正经的地方。

    这些村妇其实也就是想再听她说一次,心里便觉得安心多了。

    再到大柳村时,杜星又把自己收的报酬,那些粟米和薯干留给了韩腊月,也再次嘱咐她,如果有招工一定得去。

    这趟过来,她已经看见有之前看过病的人家死了人,她怕下次来的时候,韩腊月也没了。那次去过韩家,她就觉得与韩家妹妹有了不一样的关系,很希望她能过好。

    到他们第三次出诊的时候,最远的大柳村也有了纺织厂的女工,也正好让他们碰上女工攒假把工钱拿回家的时候。

    因为路上不安定,离得又远,招工的时候就约好了时间,攒假一起回,家里人去接回来的。带回来的其实也不是钱,都在城里换成粮食了。

    杜阳一队人进村就被人认出来了,受到了比前次更热情的迎接,不过不是问病,而是问:“太守还招人去纺织吗?”

    妇人们更是纷纷自荐,说自己手巧,说自己会织布。实在是她们村子离县城远,感觉进个城就跟到天边似的,虽然更穷苦破败,但敢报名去的比近处的村庄又要少一点,现在自是后悔了。

    杜星笑着一一应着,跟她们说还会再招的,到时别错过机会。没说几句,就被韩腊月强势地从人群里拉了出来,要她去自己家吃饭。

    杜星看得出来,就这短短的时间,韩腊月在村中也有了不同的地位,很显然,作为少数成为了女工的人,她进了城,掌握了纺织厂的消息,别人也指着她传招工的消息回来。

    她拉着杜星去自己家,她兄长韩友正在修墙,见妹妹把人硬拉着过来,忙丢下工具迎出来,露出感激的笑容,却有点笨嘴拙舌的说不出感谢的话,憋了半天说了句:“我去杀只鸡。”

    杜星啊呀了一声,“都养上鸡啦?”

    “我们不是今天才带粮食回来。”韩腊月已经长了点肉,不是干瘦的模样了,一边将杜星让进屋倒水,一边跟她说话,“等今天,我三哥也不用去接我了,早饿死了。我问了拿工钱的日子,让三哥那天就去县里找我拿钱。他那个样子走在路上,有贼也不劫他。”

    不过后来就不敢了,后来都知道女工有钱,来往的人可能是去拿工钱的。尽管李世民在郡内剿匪颇有成效,但穷人这么多,知道有人带着钱财路过,本来不是匪的都会蒙上脸做个劫道的。

    所以都得结队回来。

    韩腊月那时候是实在不去拿不行,就冒了点险,取了个巧。韩友买了粮食,又因为妹妹能稳定的拿钱回来,跟人赊了猪崽鸡仔在家养。因为墙还没修,猪养在圈里,鸡是养在屋里的。

    昨天跟别人家一起把妹妹接回来,他才开始修围墙,并且打算把门也换了。

    杜星往屋外看了看,跟韩腊月说:“让你三哥别杀鸡了,我看见了,才养得多久?杀了怪可惜的。”

    “三哥去找人买一只鸡来杀。”韩腊月大气地说,拍了拍自己腰际,尽管那里现在没有钱袋,“我有钱,我请你。不是你给的粮,我跟三哥死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帮着埋。”

    杜星就没再拒绝,她理解这种感情。

    鸡要熬汤,韩友在灶间看着火,她俩在屋里说闲话。韩腊月有很多话想说,杜星对纺织厂的生活也有些好奇。

    “招我们去的时候说得可吓人,说从早做到晚,撑不住的人不要报名浪费他们的时间。”

    韩腊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笑了一会才继续说:“我也以为多累呢,心想累死了也要去,给家里省口吃的,能拿一点钱回来就行,我真不想拖累三哥了。哪知道真去了也就那样。我三哥你也看见了,那时候瘦得风吹就要倒,刚给人耕地的时候还没成丁,要不是人家看我们可怜根本不会要他去的。活干不完被辞了,我俩都得饿死,所以我也帮着做,那才真是累得想死。”

    所以纺织厂那从早到晚的活算什么累,更别提中间还有休息,还能吃三顿饱饱的饭。

    说到这个,韩腊月眼睛都亮得像点起了火,懊恼地道:“我们村离得太远了,钱总得换成粮拿回来。不然我才不攒假呢,什么休沐日,我又用不着。厂里叫我们回来一趟,不然村里人疑神疑鬼的,以后招工不好招。哎,下次我就不回了,叫我哥去拿钱就行……在厂里给足足的杂粮馒头吃饱,你说了你不要笑我,就不给工钱,光吃大馒头我都不想回来了。”

    头两天没给她们吃馒头,喝的粥,也没正式上工,而是教她们怎么操作。韩腊月那时候也没放心上,还觉得喝粥挺好的,热乎乎的暖肚子,也不是特别稀。

    没想到第三天开始吃大馒头了,尽管是筛得很粗的面,明显有麦糠,还掺了她当时不认识的玉米面,但那可是足量供应能吃饱的大馒头啊!

    她第一顿硬塞了五个馒头下肚,那可是两个拳头大的馒头。

    这是李世民从嬴政和刘彻那得来的经验,他们的朝代还不是明清江南纺织业发达有了大型作坊的时候,第一批肯离开村庄来城市集体住宿做工的女性,一般是特别穷活不下去的那种。

    嬴政一开始直接用隶妾,刘彻一开始招到的基本上是寡妇。

    李世民这儿是民不聊生的乱世,他就担心这豁出去赌命一样过来的女工们第一顿过于饿虎扑食,把人给撑坏了,才用粥养了两天。

    包括韩腊月在内的女工们都不知道原因,到今天韩腊月都还以为头两天没吃上,是因为没正式上工干活呢,心里还挺认这个理。

    杜星先听她绘声绘色地说自己吃馒头时的穷凶极恶,噗一声笑了,不等韩腊月恼,她就说了:“我刚去孙真人那里学医术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就想着饭点的馒头,什么钱不钱的,根本不放在心上。”

    两个同龄的女孩子俯在案上笑得不成声,总算有了符合年纪的活泼。

    笑了好一会,韩腊月又说起没上工时喝了两天粥,并从杜星这里知道,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不由呆住了,感激地道:“太守想得这样周到……”

    “现在我们是跟着娘子做事,娘子说阿郎就是爱操心,放手不管的时候是真放手,但凡让他沾着一点,阿郎就想把什么都顾好。所以娘子都不让阿郎管我们的事了,怕他操心太过伤身。”

    “那真是要拦着。”韩腊月拜了拜外面的老天,“一定要保佑太守健康长寿。”自私地说,最好能一直留在他们清河郡,不然调到别处,又没人管他们了。

    又聊了会各自的见闻,杜星想了想,建议道:“不然叫你三哥搬到城里住?你们家就两人,也免得还要请假回来。”

    韩腊月也有点心动,但最终还是遗憾地摇头了。

    “在城里要赁屋,除非他能找着活。在家能养鸡养猪,屋子又是自家的。”

    “我们阿郎还要人学医呢,又准备招人了,要不让你三哥试试?”

    “啊?”韩腊月又惊又喜,立刻就要去叫韩友来,杜星拉住她嘱咐:“学医要先认字,要记忆好能背病症和药方。你哥年纪大了点,学上一个月不行,是要被退回来的。”

    “退也没事,白吃一个月饭还不行么。我叫他去试试。”

    杜星不是滥发好心。孙思邈虽然在太原,但李世民确实请他的三个徒弟帮忙,在清河郡这边继续招人学习入门级别的医术,继续培养他的“赤脚医生”。

    不过最新要招的这批学生,外伤处理包扎的内容会更多一些,他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要在自己军中安排上军医。

    所以这次收的人,年纪就偏大一些,可能学个止血和包扎手法,就要上战场当急救员了。

    长孙琰也在学医,一方面是李世民的建议,一方面是她自己想学。

    李世民是觉得他们一家可能都有遗传病,上了年纪发作,学点医生自己养生有好处,他还挤时间跟孙真人学了一点呢。

    长孙琰是觉得自己的夫君这样英雄了得,前后千年难得一出的人物,她总不能不学无术混日子。她本就好学,现在就比较功利地琢磨学个什么有用的。

    典籍经书她从小就学,学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够了,身为女子只能作为自身修养的一部分,对外根本用不上。李世民拿出来的数算物化她又不擅长。

    这次负责“赤脚医生”的事情,倒是让她找到有兴趣又能派上用场的学问了。

    刚接触这一行,长孙琰同样将心思放在了急救和外伤处理上,在招新学生之前,她先学了起来。这种不涉及医理,只关乎手法的医术学起来比诊病开药快得多,当新学生来时,她已经能作为老师教导他们了。

    李世民并没有安坐清河县,虽然放过窦建德,但清河郡内跟别处一样,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声的毛贼盗匪到处都是,他带着人或剿或抚,先把郡内平定了。

    这样,麾下难免有伤亡。长孙琰换上布衣荆钗,带着笨手笨脚的新学生们进入了军中。

    韩友也在其中,他是被杜星直接从大柳村带回来的。她知道这批人的要求比较低,还要上战场裹外伤,所以要的人年纪偏大,识字最好,文盲的话脑子灵光也行。韩友嘴笨了点,人不笨,符合要求。

    韩友过关了,吃饱之后得知教他们的老师之一竟然是太守夫人,差点紧张得学不进去。

    不过他脑子还不算笨,手也灵活,很快就在长孙琰的教导下掌握了基本技能,没怎么练习呢就直接去治病救人了。

    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成长,不分敌我,凡是伤兵都去包扎救治,所有新医生的手上技术都进步了。

    还有个长孙琰开始没想到的好处,这些乱民盗匪都是本地人,做贼已久的不论,好些人还没脱去泥土气。被官军剿杀他们怕,但是跟他们说着一样的本地话,生着一样农夫模样的人们来为他们裹伤,这些惶恐不安的俘虏顿时生出了亲近之情。

    杜阳这些人作为熟手给自己人医疗,韩友第一次做军医,就被派去给俘虏们治伤,顺便练手。

    他分到一个铁塔般的汉子,伤的是腿不能走路,一双手蒲扇般大,攥起拳头来能捶死他。他战战兢兢地拿出洗干净的纱布和药,准备好温水放在一边,嘴里干干的,跟别人上战场一样紧张。

    好半晌,才挤出句话来:“俺先给你清创,疼了不要打俺。”

    那汉子本来是一脸的怒气,听了他说话就松懈下来了,闷哼着道:“俺哼一声就是狗。你弄着……你哪的人?”

    “大柳村的。”

    “好像听人说过,以前有个入伙的,说他媳妇是大柳村的。”

    “人哩?他媳妇姓什么?”

    “哪个晓得,早死了。”

    “哦。”

    说着话,韩友也不紧张了,尽管手有点重,清创清得那汉子眼睛都要突出来了,但还真没哼一声,让他以为自己技术还不错,高高兴兴地进行着下一步,嘴里跟人家说:“俺也是刚学的,俺们太守夫人教的,要是哪不舒服你跟俺说。”

    那汉子趁他低头看不见,呲牙咧嘴了一会,缓了口气才问:“学了怎么来给俺们治?俺可是贼。”

    “俺也不懂别的,夫人让来就来了。就听夫人说你们也是清河郡的百姓,做贼也不是乐意的。”

    说到这里,韩友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这汉子和旁边躺着等着医治的人:“你们有没有见过韩宝和韩山?我两个哥哥也是征兵时跑了的,一直没回家。”

    这些人都摇头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韩友有点沮丧,给那汉子上药包扎好,继续给其他人治伤,嘟囔着:“兴许没死呢,俺再多找人问问。”

    那汉子听他跟其他人杂七杂八的聊天,没什么防备的把家里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说自己妹子被太守的人救了,又学了医有了本事,说自己也有了俸禄能吃饱。听着听着忽然开口问他:“俺们这些人伤好了去哪,你知道不?”

    韩友还真知道,叫他们来治伤时就说过,也没说要保密,他就老实地讲了:“回家种地呗,地都荒了没人种。要想投军也行,俺们太守也收。”

    一干受伤的俘虏脸上泛出活气,真能回家种田的话他们乐意啊。

    只有那壮汉没吭声,等韩友干完活出去时叫住他,跟他说:“俺叫胡句,要是没死,以后还你的情。”

    韩友不笨,看他这个体格就知道他是想投军的,还救治之情自然是发达了来还。他就笑着摆了摆手,“俺是奉命来的,没啥要还的。真要记着这恩,就记俺们太守和夫人的恩。”

    长孙琰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伤兵们见着夫人带人过来,说不惶恐是假的。但长孙琰既然要做这件事,便决心做好。只要不是伤着比较私密的位置,胳膊腿的伤,她都放平心态,认真清创上药。

    时下人仍然淳朴老实,为此感动到落泪的不在少数。

    但世家大族那里却又是另一番风评了。

    有人嘲笑长孙琰与低贱者肌肤相触,毫无矜持之心,不似高门女儿。

    有人嘲笑李世民,别人带兵是亲自作态,示人以爱兵如子之心,以使兵卒效死,笑他自己放不下身段,却叫妻子露面丢人现眼。

    不管旁人怎么说,长孙琰愿意做想做,李世民便支持她。于李世民有益,长孙琰便愿意去做也想去做。

    小夫妻俩有长远的目标,晚间共枕闲话,说起这些杂音,深觉当年陈胜那句话大有道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又有后世俗语谓之:听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