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漂亮妹妹
“当真像你,她虽是使一手双剑,可也赤手空拳与俺老孙打了几回合,与你斗起法来简直一模一样。”
哪吒冷道:“我没有赤手空拳与你打过。”
“可你也使过双剑啊。”孙悟空道。
哪吒眼神顿时更加沉了,不大会解释的少年难以逃开这事实,又解释不清,平日里怼孙悟空的劲快要用完,于是乖戾的气息乍现,似乎不想再谈,若孙悟空再说下去,他便要不客气了。
这才两回合,时青寻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方才她正在思考,眼见哪吒开始无措,连忙去拉他的手,才发觉他紧握双拳,手却有些颤。
被她牵住,没有让他彻底平静下来,他仿佛怕她会误会什么,在她牵住他的那一瞬肌肉紧绷,慌忙向她看来。
“……你如何想我?”时青寻把他早前在床榻上说过的话还给他。
哪吒抿了抿唇,才发觉自己又下意识开始患得患失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连忙回握她的手,意图汲取一些力量。
他的眼神被时青寻捕捉到了。
“我有一个猜测。”她捏了捏他的手心,也顾不上孙悟空没眼看的样子了,“或许和太乙真人有关。”
此言一出,云间的二人都一起看她。
孙悟空不大清楚太乙真人的事,不过时青寻解释出来他便会明白。
“哪吒师承太乙真人,多数招式都是从那位真人那儿学来的,昔年也有学过剑。”哪吒学过些什么,千年前他和年少的她闲谈时,便坦然告知过她。
学成后的哪吒,不必再在天庭学什么,因为彼时的他已经可以一人横扫云楼宫了。
“能与哪吒招式类似,或许是那白鼠精……与太乙真人有些关联?”
这个不大确定。
但这西游记都快通关了,一路上和原著不大像的事可太多了,玉兔妹妹都成了玉兔弟弟。时青寻早已免疫,反正大体上是差不多的,却又可以由此发散更多不一样的思维。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哪吒的确少与别人打交道,他要真和白鼠精有交集,没必要瞒她。
这个猜测甫一开口,牵住她的哪吒就有些怔。
时青寻去看他。
他淡漠无情么?时青寻从不这样觉得,相反,这个不常与人接触的少年,他因为所有的感情都得来不易,反而最珍惜这些情。
昔年,太乙真人虽与哪吒交代过出师后不必再见,又在最后与他二人道过别,可到底从未与哪吒说过什么要恩断义绝的话。
这样想着,时青寻又悄悄在哪吒耳边问了声,“……你,后来又去过乾元山么?”
哪吒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可…师父已经不在。”他又道。
皈依佛门,认佛祖为师,实则他不该再去见,可他的确没有从未放下过这段师徒情。
孙悟空大概明白了过来,眼睛一转,“捉了那女妖精一探究竟,便晓得了。”
时青寻也是这个意思,她摩挲着哪吒的手心,摸着摸着反被他攥紧了手,掌心的热度因此传递过来。还有他略有些烦乱的心思,由着那股同样开始浓郁起来的莲香体现出来。
很快,陷空山便到了。
陷空山高耸入云,云烟袅绕,白鹤旋飞,颇有几分仙人之境的意趣,这座山没有太多妖气,也没有如狮驼岭那般冲天的血气。
难怪猴哥一路上还算心平气和,见多了,现在的猴哥已经很佛系了。
但因刚刚他们才讨论过太乙真人的事,上山的步履还是略微急切,待进了无底洞,时青寻更清楚明白了猴哥跑来找人的原因——
这里头幽深莫测,千回百转,九曲十八弯的,但凡来个没方向感的,进去之后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先前俺老孙把她揪住了。”猴哥严肃了脸色,又有些气急,“怎知她窜得那般快,还会使分身术,把鞋子一丢伪装成身外化身就开溜,一溜就没影儿。该说老鼠会打洞,她这打的洞也太多了。”
老鼠精这项技能,时青寻倒清楚,叫“遗鞋计”吧,顾名思义和猴哥描述的差不多,把鞋子当做身外化身——感觉是百分百必控对方的技能,因为原著里猴哥基本都被控了。
“快想想办法。”把两朵莲花带到了目的地,孙悟空开启了高级管理学大师模式。
带人来,当然就是找他们办事的。
哪吒先前难得没怼过,此刻也没什么心思怼,他微微抬手,好像打算取下乾坤圈……
时青寻眼眸一动,顿时向他看去。因为,今早是她亲手为他戴上了放大版的金圈——戴在他的脖子上当精致的项圈首饰。
说来也是一时意动,是思及了当初他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瑶池找她的事,后来哪吒也有过几次将乾坤圈戴在脖间,可每逢他戴了,他就不用这个法器了。
今日竟然用了。
时青寻眨了眨眼,而后就一瞬都不动地等待他取法器。
是不是她想的那种,从脖子上直接飞出来?
虽怪,但很想看。
下一刻,金辉熠熠的乾坤圈点亮了少年的昳丽脸庞,又似浮光湮没于空气中,不等眨眼,倏然间出现在他手里。
时青寻:……
呵,没劲。
因为没看到想象中的画面,所以没劲。
但许是她的目光实在太炽热,哪吒早有所感,此刻转眸看她,若有所思一瞬,微微含笑。
另一只手状若无意抚过她的手背,肌肤相接的那一刻,抿唇的哪吒却好似开了口,是他传了个密音,“寻寻,下回由你亲手取下。”
……只要不是在床上取,时青寻如此想,蓦地却有些脸红。
因为她竟然还是一瞬间领会了他略显意味深长的语气,就是这个意思。
她轻咳一声,心里暗道他不正经。
哪吒没再说什么,他面上可正经的很,做正事时情绪也转变的很快,刹那间,乾坤圈破空而去,风声顺着长长的甬道传递回来呼啸音色,是法器在四处扫荡。
孙悟空表示,他看不太懂这对初尝情爱滋味后的情侣。
他不知情,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他们满面红光,浓情蜜意到不行,明显的很,但他眼睛被炼丹炉熏过,他什么也看不见,他选择沉默。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猴啊。
乾坤圈飞去了有一会儿。
这无底洞好似真的无底一般,渐渐连风声都少有,乾坤圈已去往很深处。时青寻垂眸,开始看着一旁洞壁上一直蔓延至漆黑洞府里的青藤若有所思。
因为是草木植物化身,哪吒教过她如何与莲花通感,又可以顺势举一反三,后来她又学会了如何与其他植物通感。
此地,处处有植被覆盖,有藤曼,有青苔,还有荆棘……
时青寻随手将手指搭在一根藤蔓上。
霎时,整个无底洞蜿蜒交贯的植物尽数与她连上蓝牙,她察觉到更深处还栽着桃杏棠梨,又有莲与芦苇、青荇并错……
别说,这地方真是福地洞天,四时之花也能一并开,这白鼠精也是真风雅。
颤了颤眼皮,她似有所感,抬头对着哪吒和孙悟空道:“我找到了,找到那妖精的踪迹了!”
哪吒微顿,乾坤圈的风声不再,似乎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可到底慢了时青寻一步。
“哇,小妹好棒!”孙悟空开夸。
时青寻挑眉一笑,又去看哪吒。
孙悟空的阴阳虽迟但到,“小莲花,你看看青寻小妹多厉害,你那乾坤圈半天没个回音……”
时青寻一噎,刚要说话,哪吒却欣然接受了孙悟空的阴阳,他点头,“是,寻寻很厉害。”
这一瞬两人正好视线相交,洞府中略显昏昧的光线下,时青寻仍能清晰望见他乌眸中倒映的她的影子。
少年眼尾微弯,那双凤眸清澄,已然荡开起初浅淡、又逐渐转深的喜意,他再次道:“比我厉害。”
——简直就比他自己得了夸奖开心一百倍的样子,都又像傻笑了。
孙悟空:“哼,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哪吒:“嗯。”
时青寻:“……”
“走了走了,别杵着了,救不救唐长老啊?找不找白鼠精啊?”时青寻退出群聊,心底却也觉得一丝喜滋滋的。
毕竟谁被夸都开心啊。
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现在她真的和小时候喜欢的男神们相处的这样好,好到这个童话故事又一次变得美好了。
想了想,被夸要好好接受别人的善意,她先一步迈出步子,又再次回头,向他们道谢:“多谢你们的夸夸啦。”
*
找到了具体方位,几人行动起来很快。
金鼻白毛老鼠精正藏匿在洞穴深处一个隐蔽拐角,许是等了许久,没再感受到孙悟空有什么动静,她不想再等,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就要对唐僧下手。
几人去时正撞见这一幕。
时青寻面色一凛,她手里正捏着柳叶刀,极轻巧的法器出势也快,一时出手又比哪吒和孙悟空快了一分,薄刀横空飞出,将女妖手中的匕首击落。
女妖惊诧回头,时青寻不小心看痴了一会儿。
好漂亮。
脑子里一下就这个想法,梦回初见嫦娥的时候。
原著里就有过把两个大美女类比的描写,说金鼻白毛老鼠精“月里嫦娥还喜恰”,拥有和嫦娥一样的绝世美貌,又添几分娇俏。
没见过金鼻白毛老鼠精之前,肯定无法意会这个“喜恰”到底指什么,如今见着了,时青寻只觉这女妖精杏眸清灵,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媚与娇并存。
媚态天成,眼神却清澈,一张极美的脸庞在生动诧怒的神色下,又有少女的娇俏天真自神色间流露出来。
“小妹,你怎么呆住了?”孙悟空都把师父拎回来了,回头看时青寻还在盯着惊慌失措的白鼠精看。
时青寻还在被美颜暴击中,天啦,这真的是男女通吃的美貌,她看着都感觉骨头要酥掉啦。
“三太子——”
在白鼠精惊疑不定地喊出对哪吒的敬称时,哪吒手都没动,缚妖索就将她整个五花大绑起来。
是真的五花大绑,从头缠到脚,快成一个茧,这仍谁都站不稳,于是美女倒下了。
时青寻:……
漂亮妹妹的脸也一并从视线中快消失了,时青寻终于回神,抬眼一看,哪吒正凝视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寻寻,为何一直看她……”哪吒似乎不大明白,墨色的瞳孔里露出很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解,还有忐忑。
时青寻脱口而出:“她好看啊。”
哪吒闻言又一怔。
他惯常并不注意旁人容貌,却爱在心底勾勒时青寻的模样,在千年的时光里,他一遍遍描绘着对方的眉眼,太怕她的样子在记忆中模糊一分。
“你比她……”
“哈哈,这话就别说了。”时青寻已经猜道他要说什么了,没什么好比的,单纯欣赏美多好呀。
而且她也确实不想比,因为她觉得无论她长什么样都是她自己。
哪吒抿了抿唇,又问道:“那我比之她,如何?”
“……”这倒是时青寻没想到的角度,她忽然一下要给哪吒整笑了,看漂亮妹妹都要醋啊。这下,她的视线不由凝在他身上,“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莲花。”
孙悟空:……
“喂,你俩问不问啊,再不问,俺老孙就带着师父走了不管你们了。”
孙悟空也对漂亮妹妹的长相没有兴趣,他也没多看一眼,救下师父,这一难对他而言就彻底结束了。哪吒也不想和白鼠精多说,一时间,最后上前问话的变成了时青寻。
“我来了我来了。”时青寻应着,看着仍看着哪吒发呆的鼠精,思及她并未杀过人,语气不算沉,“我问你,你为何对唐僧下手?”
孙悟空说是要血,方才时青寻见她出手,的确是对着唐僧手腕去的。
这和原著剧情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有蹊跷。
“三太子,义兄,您不记得我了吗?”白鼠精有些迟疑,许是因为不认得她,却还记得哪吒,一时间还是先望向哪吒。
哪吒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机灵的鼠精到底是凡界的妖王,世故还是有几分,立刻明白哪吒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当机立断,向与哪吒亲近的时青寻和盘托出:“别杀我,我说!我并非为了自己私欲,是为了三太子的母亲,也算是我的义母,她快离世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愣。
哪吒仍旧没说话,眼神中却显而易见有一丝茫然涟漪荡开。
和哪吒一路走过这么久,但其实,这也只是时青寻第二次听到关于哪吒母亲的事,一时间,她的错愕不比哪吒少,忙追问道:“此言何意?你见过哪吒母亲,她如何了?”
第142章 亲缘因果
“我是偶然间发现三太子尊母就住在不远处的……”眼见唐僧已经被孙悟空捞走,面前又有另两位神仙,白鼠精自知抓唐僧这事再也无望,干脆直言,“思及三太子昔年有救我之恩,我对义母尊敬有加,一来二去便越发亲切起来。”
娇艳的女妖被缚妖索束缚着,将头低下,语气中当真含着情真意切,对口中的义母极为关心。
这是时青寻没想到的展开。
“义母并非遭人暗算,而是寿命将尽,可我与义母才相识不过数百年,我不愿看着她死去,我想救她……”
白鼠精的语气哽咽起来,却见哪吒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闪过义母那一贯内疚憔悴的模样,越发绝望。
“三太子,您既然来了,您是天庭的神仙,可否救一救义母?”
哪吒仍然在沉默。
可这次他的沉默,带着更深层次的迷茫,或者说空无概念的迷惘。
“母亲”一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能与之契合的情感,空泛而虚无,他心中生不出任何与之相对应的情感。
时青寻去看他,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微抿着唇,似思索,更像是茫然,许是察觉到了时青寻的视线,他也抬了眼,正对着她的眸子。
时青寻没急着问他,她觉得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上前去牵住哪吒的手,将他稍稍拉近了一点,转而继续问白鼠精。
“你是觉得唐僧的血能救她?”
“传闻吃唐僧肉者可得长生,我不肖想这点,旧年在灵山也曾承过金蝉子长老恩惠,我只盼义母能再多活千岁,借用唐僧一点血,因果不会反噬义母,至多我承受些。”白鼠精浑身被束缚,却仍想挣扎着去向哪吒行礼。
关于唐僧和白鼠精有纠葛的事,原著里倒也提过。
原文里白鼠精就说自己与唐僧有“夙世前缘”,且不论是诈唐僧的还是怎么的,总归她是灵山出来的小灵兽,认识唐僧是说得过去的。
时青寻无意揪着这点,却听她提到“情愿因果反噬自己”,又见她语气神态颇为偏护哪吒的母亲,顿了顿,她决定问:“……哪吒母亲,如今状况如何了?”
问这个问题,哪吒会认真听的,时青寻知道。
他只是对“母爱”没有相应概念,并不代表他不知父母乃是血亲。
“自百年前,义母便开始仙力涣散,不再能维持妇人形貌,到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神郁气悴,眼见着双腿颤颤,不能下床……”
白鼠精说着说着,干脆扭曲着栽倒在地,似乎想给哪吒磕一个,如虔诚朝拜般,“哪吒三太子,我求您救救义母,就算不救她,哪怕去看看她也好啊,她很想念您。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您的娘亲啊!”
她这个角度要往地上磕,那基本要磕到头破血流。
时青寻手轻抬,一点灵气将她托了起来,没让她真磕下去。
身后没有动静,但若是先前,有人在哪吒面前说起他有什么亲人,他会如应激反应一样,立刻冷厉反驳。
可这次,他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一会儿后,时青寻听见身后传来微哑的声音,哪吒答应了,“……好。”
白鼠精微顿,旋即显而易见欣喜起来,哪吒抬手松了缚妖索的束缚,只捆住了她的双手,她这便要起来带路。
“莫耍花招。”哪吒道。
孙悟空搀着病弱的师父,想了想,也道:“你俩且稍待一会儿,等俺老孙让八戒沙师弟他们守着师父,然后与你们同去。”
毕竟此刻还是白鼠精的一言之词,孙悟空有些放心不下,怕她又诡计多端设什么局。
时青寻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这里竟然就是白鼠精设立的李家祠堂。
难怪一进来就感觉香火味很重。
一眼扫去,竟是设了数道神龛,并不止哪吒和李靖的,还有金吒木吒的,以及……
她看着那个一刻一划极为认真的名字——“尊母殷素知”。
在诸多传说或名著中里,哪吒的母亲少有名姓,至多一个“李夫人”或“殷夫人”为代称,时青寻也不清楚她的名字,直至此刻看见了,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闪过,又像惊觉——有些人该有名字的。
孙悟空应当是先前一扫而过这些神龛,没有太过注意,所以只向她和哪吒说了两个牌位。
此刻,时青寻注意到了,联想到哪吒说的“佛祖言之白鼠精与李家有缘”,心觉白鼠精说的应是有几分真。
与李家有缘,也许不是和李靖或者哪吒。
——而是和殷素知,哪吒的母亲。
“不必。”哪吒拒绝了孙悟空要跟来的提议。
时青寻原本也想顺势婉拒,毕竟唐僧好像病还没好,可抬眼见猴哥眼底含了关切,而且是对哪吒的,她又没说话了。
哪吒也察觉了,与孙悟空视线相对,皱起眉,最终又道:“……也好。”
这俩反骨仔最终真的成了朋友,时青寻心想。
*
白鼠精被捆了手,面上依旧笑得开心,她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灿若桃李,娇艳动人,时青寻没忍住又朝她看了一会儿。
她领着几人出了无底洞。
路上,时青寻没忘记云间与孙悟空和哪吒的谈话,她有话问她:“你与哪吒的招式很像,从何学来?”
白鼠精实际走得很快,她好像天生脚程快,又仿佛心系着义母,更是急不可待。闻言却猛地一顿,时青寻为了跟上她的步伐也走得快,险些与她撞上。
哪吒捞了时青寻一把,却并没有看白鼠精。
“我……”白鼠精却在看哪吒,仿佛有些忐忑不安,踟蹰着,不敢开口。
哪吒见状,再次冷了脸:“有话便说。”
在时青寻面前表现得可怜脆弱的少年,此番见了外人,那叫个冷面修罗模样,眼神中甚至闪过凶戾之气,看得孙悟空感慨着自己平日里是真的温柔。
哪吒已经快是“这世上除了时青寻,任何女人都与我无关”的状态了。
时青寻拍了拍少年的手安抚,叫他也不要搞得这么凶残的样子。
被哪吒吓得脸色惨白的美艳女妖,失了原本萦绕在眉宇间的喜意,退后了两步,“三太子饶命”都说出了口。
“昔年三太子救下小妖。”吓得人家连自称“我”都没了,白鼠精把头低下,不想和哪吒对视,“小妖初至凡界,居无定所,无意遇见一位世外仙人,言之小妖身上有三太子的气息……”
“——当然,是因为三太子才在灵山救下我,我身上才有他、他的气息,不是因为别的。”白鼠精唯恐自己说错一句,又惶恐至极地去看时青寻脸色。
时青寻无奈道:“不必如此惊慌,好好说就是了,你若没有恶念,不会有人伤害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鼠精一顿,下意识回:“我叫白盈。”
时青寻的声音平和,沉静,面色也没有任何不虞,白鼠精很快意会了她的意思是“只要没作恶,哪吒看着凶神恶煞,但绝不会伤她”,终于又冷静下来。
“彼时我并无什么修为与术法傍身,不敢妄言,只依照在佛祖面前拜会李天王的说法,向那位仙人言之三太子是我义兄。仙人听闻,顿时亲善起来,见我孤苦无依,授下我不少法术。”
名为白盈的白鼠精一开始不敢说,是因为彼时她的确存了攀亲戚的心思,见那仙人好似很在意哪吒,特地以此名义接近,只是说肯定不能是这个说法,又怕哪吒看出来,更怕哪吒因此怪罪。
但哪吒其实并不在意谁攀了谁的亲戚这种事,不然此番也不会下界,方才看了那一摞的牌位也该早掀了。
他看淡这些,却在意曾经相处过的恩师。
“是一位鹤发老者?可有言之名号。”他问道。
“有,有的。”白鼠精忙道,“他说他法号‘太乙真人’。”
哪吒倏然抿唇,好似不知再该追问什么,时青寻见状,替他补齐了问句,“那你可有真人如今的行踪?可记得彼时他往哪里去?”
白鼠精摇头:“仙人如云雾散去,从此再也不见踪迹。”
她如此说,一下众人皆沉默起来。
无底洞走到洞口,光明骤至,青天白日下,比起洞内的烛火些微晃眼。
哪吒颤了颤眼皮,明明是神仙,却好似也会被这样的日光灼痛眼睛般,他更是不再开口。
孙悟空背着唐僧去找自家师弟们,让他们稍等片刻。再出发后,时青寻见关于太乙真人的事再问不出什么,于是另起了话题。
还是关于哪吒母亲的。
白鼠精生怕哪吒反悔,一路看了好几回哪吒冷冰冰的神色,又再次被吓到生无可恋,干脆挨着时青寻,再开口:“义母说自己只是个小仙,修为并不高深,寿命终至尽头,却尽是遗憾……所以,我才想让她续命,我不想看着她带着遗憾离开。”
遗憾?
哪吒侧目看来,又垂着眸,仿佛并不想看。
他猜不透这位仅在自己出生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母亲,会有什么遗憾。
“遗憾?”时青寻又替他问了出来。
“嗯……”白鼠精再次胆颤心惊地看了哪吒一眼,这次受到了哪吒极冷的眼神警告,意思仿佛是再看一次就要剜了她的眼,她终于老实不再去看,只对时青寻道,“义母说自己有愧于三太子,昔年无力救下他,又与李天王决裂,乃至无意也无法再回天庭。”
“她原本仙力微弱,离开了天庭便再也上不去,因此悔恨了千年,也……惦念了三太子千年。”
地仙与天仙之差,第一道门槛,便是能不能腾云直上天庭。
“我…我不愿义母如此含恨而终,可我也上不去天庭,只能日日上香侍奉诸位义亲,可惜也从未有回应。”白鼠精还有未尽的话,想了想,不想说。
时青寻却看了出来,“方才,我见哪吒与李靖的神龛正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是你受哪吒所救,自然最看重供奉他,二…或许是你晓得孙悟空会上天庭找人吧?”
西行一路都快走到尽头了,猴哥横扫一路,偶尔会摇人来帮忙这种事,妖怪们肯定也清楚,更晓得猴哥早是个“广交仙友”的猴。
妖怪们也有自己的信息网,会提前预知一些消息,当然还有各处跳槽的小妖,不然当初大鹏也不会特地拉帮结派来堵人了。
白鼠精面色一僵,被看出心思,略微心虚,又决然道:“仙子好聪明,正是如此,义母撑不了太久,我必须赌这么一把了。”
“但是……”时青寻瞧着她一路上这么关切哪吒母亲的样子,心里有一些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或许你的确是与夫人相亲,可真就到了愿以身涉险,哪怕遭因果反噬,甚至赔上整座陷空山的地步?”
“呃……”白鼠精一时竟被问住了。
可正因她这一副有点迷茫的样子,时青寻反而不那么怀疑了。
“我生来无亲缘,虽有幸与云楼宫李家结为义亲,也不过是场面戏,唯有义母是真的待我好。”片刻后,白鼠精反应过来后,郑重道,“天底下,没有人比她待我更好了,我是真将她当作娘亲看的。”
金鼻白毛老鼠精生于灵山,又无亲缘,突然被贬下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别样的单纯,也是别样的没人疼过。
因而,她眼神中才能流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天真。
而越是没人疼的人,越容易珍惜一段情,有时候那种没人疼爱的大反派突然被小白花感化,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前提是大反派不是真的反社会人格,但多数人都分辨不出反派是不是真的反社会,所以不建议路上随便捡男人。
时青寻的思绪突然跑偏了一瞬,想到自己当年在东海边,不也是捡了个男人吗?
——可这个男人是哪吒诶,是她童年男神。
谁能放着哪吒不捡啊。
她简单自洽了,管他的,反正捡都捡完了。
可世上大抵没有太多人能走出亲缘这桩因果吧,她又感慨着,因为亲缘本该是世上最一脉相系、最亲近的感情,她自己是,白盈也是,哪吒的母亲也是……那哪吒呢?
偏头去看他,却恰好孙悟空发了话,“小白鼠,是不是那处?”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去那儿。
“对,对。”白盈连忙点头。
只见一处低矮山腰处,有个简单的篱笆围院,前头的路似是有人特地休整好了,方便上下山,还栽了不少花草果蔬,隐有与陷空山相同的淡淡妖气萦绕,可见白鼠精的确是花了心思侍奉这位义母的。
“你不必去。”哪吒发话了,此番话是对着白鼠精的。想了想,他也对着孙悟空道,“你也莫跟来。”
最后,他看向时青寻。
第143章 斩断亲缘
不同于对别人的冷漠,当哪吒的眼神稍稍向她看来,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让她陪同。
那她肯定作陪,时青寻立刻去牵他的手,发觉他的呼吸略有些乱,尤其是听完了白鼠精的话之后。
落定围院前,尚未踏入门中,远离了白鼠精和孙悟空,哪吒忽地向她坦露了自己的茫然,“寻寻,我该见她么?”
时青寻颤了颤眼睫。
她能想象到,虽然父母都是亲缘所在,可哪吒对父与母的概念并不一样。
李靖是逼得他自刎的一生仇敌,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母亲呢,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或许也只有一片苍白虚无的印象。
“我方才问白盈那么多,不是想给你压力,见或不见都没关系。”时青寻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我只是想让你在见面之前更了解她一点,更了解些,你就更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听了一路了,现在的答案呢?”
飞了一路了,听了一路了,哪吒却始终没有任何转身要走的念头。
其实就是答案了。
哪吒想见,此刻的发问,不过是临见面前的一点忧虑。
他抿了抿唇,终于坚定了些许,牵着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
屋里有很重的药草味,浓郁到近乎是呛鼻的,稍一呼吸便觉得不畅,但哪吒与她还没咳嗽,躺在榻上骨瘦嶙峋的人影已经重重咳了起来。
“咳…咳……阿盈,你来了?”
哪吒在沉默。
躺在床上的身影太过陌生,白发如失去生气的草黏缀在衣襟上,萎靡不振、形容枯槁的模样让简单的衣袍变得宽大不合身,更像是将离世之人陡然间对人世有了诸多无所适从。
哪吒说不上是在打量对方,只觉得仅一面之缘下的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阿盈?”殷素知唤了一声,可她的眼神已然浑浊不堪,如她认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错把时青寻看成了白鼠精,又问道,“你身旁这位是……”
哪吒喉咙微动,难得吐字有一丝艰涩,“……是我。”
时青寻:……
“是哪吒。”她的确应该进来,她可以在这里当一下翻译工作人员,时青寻补充说明道,“夫人,是您昔年怀胎三年生下的孩子,哪吒。”
“砰”得一声,杯盏被拂落在地的声音在寂静环境里太清晰。
殷素知愕然当场,打碎了放在靠床桌案边的茶盏,温凉的茶水在地上蜿蜒,她反应过来时,便想起身。
她的声音实则呕哑无力,带着奄奄一息的人那种很难消散的颓靡,甚至语气之中,连重逢的激动都无法表现出来,“哪吒?哪吒,是你啊,哪吒……”
哪吒不曾与亲人亲近过半分,对面的人,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他被她起身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眨了眨眼,似乎想去扶,指尖又无端僵着。
见状,时青寻将碎盏抬手湮灭,又转手去扶住对方。
“你还恨娘亲吗?哪吒……可、可以走近些,让为娘看清楚你的样子吗?哪吒啊……”殷素知借着时青寻的力,撑起身子。
哪吒没有上前。
但这并不是他冷漠无情,时青寻清楚,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自己复杂的情绪。
时青寻想了想,感觉殷夫人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因太无力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她牵着对方的手,为她渡去循循灵力。
良久之后,殷素知终于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
“……原来你长这样,哪吒。这么多年来,为娘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想着你的模样,想着你是不是恨我。”
她面前的少年始终沉默,垂着眸,甚至没有看她。
明明是血脉相亲,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此刻,殷素知看着这个淡漠的少年,心里有一丝彷徨,又觉得有许多分陌生。
怎么就成陌生人了呢?
“听阿盈说,你已经是威名显赫的哪吒三太子,为娘终于放下心来,我不奢求你还记得我,又总想再见你一面……”她心底有无数无数的话,想对曾经的亲人说,可到头来却有几分局促不安。
“不止想见你,为娘也想见一见金吒和木吒……昔年,我彻底看清了李靖的真面目,我意图求他放过你,可又无力哀求,我企图以死相逼,与他诀别,可仍不能撼动他一分。”
看着仍旧沉默的哪吒,殷素知在愧疚与悔恨之中,终于有些崩溃。
她还想说些什么,眼皮在颤动,眼角似乎盈了泪水,“为娘愧对你啊,也愧对我自己,千年来一直为此苦恨无比,我生下你却没有养育你,不只是你,还有金吒、木吒……”
哪吒的唇角终于翁动一分,他抬起眼,“……我要恨你什么?”
殷素知的话戛然而止。
“我不恨你。”哪吒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最终直视起这位陌生的母亲,眼中当真不含一丝恨意,也几乎没有另外的情绪,“你对我有生育之恩,可千年前我便自刎于东海前,还俱一身骨肉于父母。是故,我本与你和李靖,再无亲缘。”
“哪吒……”殷素知有些惶惶,又一次唤他。
哪吒此名,原是少年出世时左手有一个“哪”字,右手有一个“吒”字而得来。待他长大后,手掌间的字逐渐隐没,隐没的还有从未真正与他有过什么联系的“李”字。
“——我不恨你。”哪吒只是再次道。
木屋之中,一时气氛僵硬无比,连带时青寻也没有说话,她也有些怔,在寂静之下心中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临到她都回过神来,还是没有任何人开口。
“夫人……”最终,她启唇,望向正在她身侧的殷素知,“您除了是哪吒的母亲,也是您自己。哪吒都已经释然了,苦挨了千年,折磨了自己千年,临到生命尽头,您是不是也该释然这些事了呢?”
哪吒真的释然了,时青寻想明白了。
他或许从很早就开始选择释然了,从所谓父亲将年幼的他囚禁在云楼宫、而母亲也与他分别之际;
或是从昔年在东海边自刎,重生后又杀入云楼宫起;
亦或是后来的每一个日夜、在与所谓亲人的每一次相遇中挣扎着,直到此刻,他眼底已不再有任何对亲人的情绪。
他是真的不恨自己的母亲,也是真的对母亲没有另外一分情。
于他而言,亲缘已彻底斩断。
所以不过陌路人而已。
时青寻去看他,她心想着,或许这一刻,他真的做到了干脆利落地脱离原生家庭,不再去惦念那些没有爱的日子,也不再受其影响往后的日子。
可除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
时青寻想了想,既然哪吒要她来陪,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另外支持的力量,她或许还能再说一些,也是她挺想说的。
“人此一生,会拥有的身份有很多。爹娘膝下的幼子、爱人携手的伴侣、或是子之父母,可除了这些以外,您还应该……始终是您自己。”
这是一个来自现代人的思想。
在思想觉醒,更彰显自我的世界里,有许多类似的声音。时青寻先前听过,也这样想过,但到了此刻,她感觉她自己才算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不仅是曾作为弱小一方的孩子需要去脱离束缚,被所谓已经磨灭的爱折磨着的长辈,也要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也该放手了。
抽身一段畸形的、或已经失去的爱,人要始终做自己,不忘初心,方得恒常。
“昔年的事,谁也不想发生吧。”时青寻看着哪吒看过来的眼神,她也看了看他,“可它的确发生了,事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
殷素知想了很久很久。
因为时青寻给她渡了灵力,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她逐渐看清面前的人并非是白鼠精白盈,似乎想追问什么,可最终,她没有开口。
“的确是这样……”良久后,她只是如此叹了口气,说道。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对三个儿子尽到养育之责,生下他们却不曾抚养,恐他们怪她,也始终恨着李靖,觉得神仙无情至斯,害她孤独终身。
千年之间,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如此角色之中,囿困此间,难以自拔。
之后,哪吒仍旧没说什么话,但他抬起手腕,掌心中徒然生出几朵灿然赤莲。
莲花打着圈浮在空中,灵力便如一圈圈推动其向前的涟漪,将花送到了殷素知手中。
这花是西莲苑中莲花池的佛莲,时青寻一眼看了出来。
此佛莲与灵山中的佛莲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哪吒与她讲过,毕竟不曾由业火淬炼,只是他自己播种而生,用以替昔年尚是一颗种子的她梳理灵力的,并没灵山的莲花那么厉害。
但用来救法力薄弱的小仙,已经足矣。
哪吒信守了帮白鼠精救母亲的诺言,又贴着殷素知的掌心为她渡了大量的灵力,能让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去吸收这些佛莲。
到最后,少年那张如玉的脸庞已有几分苍白。
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所以时青寻没有阻止,只是在他眼露疲态之际,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搀扶着他。
“寻寻。”挨得很近,她听见少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我们走吧。”
她的指尖贴着他的脉搏,灵力发散,感受到他并无大碍,主要是一下失了太多灵力导致一时尚虚,放下些心来,应了声。
*
篱笆围院外,孙悟空和白鼠精还在等。
见两人出来,孙悟空立刻看出了哪吒脸色不好,啧了一声,“小莲花,你没事吧?”
“无事。”哪吒抿唇淡道。
白鼠精也是一惊,小心翼翼看了眼哪吒的面色,没有任何关心的意图,几乎是贴着哪吒的身躯就要往屋子里头钻。
少年虚虚搭在时青寻身上的手蓦地一紧,神色冷下,他下意识就往时青寻身边躲,不想挨着白鼠精。
时青寻险些给他撞了个踉跄,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一下散了个干净。
“怎么了这是?”她看了眼跑进屋子里的白鼠精,又看了眼一副“我差点被别的女人碰到”的委屈小哪吒,一时凝噎,只好安抚他,“来,你过来点。”
孙悟空:……
“啧,娇气。”猴哥看着方才还对着他拽一脸“与你无关”的哪吒,犀利阴阳,“你就装吧你。”
哪吒无视。
不多时,白鼠精白盈又从屋里跑出来,鼠精走路无声,直到伏地叩拜,才弄出动静。
“多谢哪吒三太子与仙子、还有齐天大圣的救母之恩!”白鼠精还算个老实鼠,虽然先前讲起话来有所隐瞒,此刻却算十分坦然,“我心愿已了,却当真捉了金蝉子长老,犯了罪过,之后要如何处置我,我绝无异议。”
哪吒无动于衷。
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很明显,因而也能很明显理解为避嫌,时青寻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是救母,还是救一个孤苦无力之人,无论怎样,这个少年都在做着善心的事。
可他此刻却是这般疏漠的态度,只缘因一些很小的事,还因此干脆不愿去欣然承认自己做了好事。
他真的一路基本没和白鼠精说过一句话。
孙悟空倒是眼睛一转,看向时青寻,“小妹,你说呢?”
“我?”时青寻本来下意识想摸头,但她还牵着哪吒,手没抬起来,于是只有嘴巴动,“我没什么好说的。猴哥,唐长老是你师父,你说吧。”
白鼠精是没作恶,但的确捉了唐僧,这一难看似和哪吒有关,实际此刻来看,也没有太大关联了。
孙悟空眨了眨眼,他本来看着哪吒这副唯恐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模样,想调侃一句但毕竟是你们义妹嘛,但见少年难得是真的有些憔悴,而且时青寻好似看出了他的意思,她在摇头,于是他止住了这句阴阳。
“俺老孙也没什么好说的,师父没事儿,这事便了了吧。”他只道。
意思不追究了。
时青寻觉得猴哥真的是善良的猴,又听见猴哥看向白鼠精道:“你还得照顾你义母,念你此心,俺老孙饶你这回。”
神仙耳聪目明,时青寻还有要和孙悟空商量的事,哪吒却忽然无意识松开了她的手。
屋里传来了殷素知略显疲惫的咳嗽声,白鼠精一听不处置她了,复又飞奔回屋里。
哪吒便在门口处平静望着。
时青寻没有打扰哪吒,只对孙悟空简单交代了一下玉兔的事。
“玉兔下凡了,与西行取经有关,他本该在天竺国,此刻却好似不见踪影。嫦娥忧心他,我晓得你事忙,八戒和玉兔是朋友,可以让八戒事先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孙悟空随口问道。
时青寻摇头,“我不去,我没空。”
她这事和哪吒避嫌的事还不一样,白鼠精对哪吒无意,可玉兔先前是真对她表明了心意啊,所以她真得避嫌。
这种避嫌,对她自己好,对哪吒也好,对玉兔更好。
不过由于她始终平静,孙悟空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应了好。
哪吒已然转回了目光。
说这事,时青寻没有刻意避开他,此刻向他看去,没有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不虞,反而是仍有因为忽然被她盯住,而显出的一丝慌。
慌什么呢?
时青寻又想叹气又想笑,敢不敢拿出他前夜的气势来啊。
“我们也走吧?哪吒。”她询问他。
哪吒应了声嗯。
临时捕鼠小分队就此解散,这一趟耗时并不长。
时青寻琢磨着今日瑶池没什么事,哪吒的脸色仍旧苍白,她可以陪着他回云楼宫。正想着,腾云间,天上一丝云雾正从眼前划过,稍稍迷蒙了双眼,她偏头,见哪吒正在看她。
“寻寻……”
“有话要说么?”本来她觉得这事他没什么好对她解释的,可他能渐渐学会去解释,本身也好,于是她引导他开口。
哪吒抿了抿唇,果然和她想的事一样,“我当真与白鼠精并不相熟,没有任何干系。”
云卷云舒,午后的日光不再灼眼炽热,倾洒在云雾间是柔丽平和的淡金光晕,在这一片云烟朦胧间,时青寻看着他急于解释到慌张的眸子,轻笑着嗯了一声,“我清楚啊。”
她的态度很平和。
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急得想哭的时候,父母就是这样情绪稳定地、含着笑容地告诉她“没有关系”。
何况哪吒都没做错事,他怎么还慌上了呢。
“我清楚,你不必惶恐这种事,你对我的心意我看得很清楚。”她拍了拍少年的手,温和道,“白鼠精只是外人,你也让我看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因此怀疑你什么,哪吒。”
他给到她足够的安全感了,她亲了亲他的唇角。
“我对你的心意,你也一定看得很清楚了吧?”她道。
第144章 学会释然
一个人的性格要有所改变,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的。
毕竟俗话说“本性难移”,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好在现在他们都是神仙,时间就变得不再那么漫长了。
而一个人要真的学会爱己且爱人,也是需要更稳定的内核去支撑的。
哪吒惶恐她会离开,也惶恐自己会被误解、被抛弃,乃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扰他,难怪他总是浅眠睡不好!无魂无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就是他老爱胡思乱想吧。
“感谢你的偏爱,我感受到了。”时青寻看着哪吒略显错愕的眼神,呆愣愣的样子看上去很好欺负,她好笑地去推他的肩,结果被他下意识反手捉住。
时青寻:……
微凉的手掌心抚过她的腕骨,摩挲着,轻捏着,动作逐渐变得暧昧起来,又在下一刻点到为止,他眨了眨眼,松开了她的手。
“寻寻。”他道,“如此就好。”
“我还没说完呢。”
“……”
“我们真不必去为了这种事烦恼的,不管是你,还是我。”时青寻眉眼含笑,好啊,他不牵手了,那她也不牵。
可还是想去牵他的袖角,是她在千年前的东海没能捉住的袖角,所以最后还是把他牵住了,“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坚定的,也相信你自己的魅力好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要笑出声了,有个这么漂亮的男朋友,她觉得是挺赚的。
“我都夸你是天下最好看的小莲花了,舍不得离开你的。”她只是扯住他的衣角,立刻就被他重新将手捉回他手心。
少年轻眨眼眸,隐藏在眼底的那丝惶恐终于淡下,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澄然起来。
“寻寻,我看清楚了。”他主动拥抱住她,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了。
俯身在时青寻耳畔,他轻声道:“我还看清楚了……你才是世间,最好看的小莲花。”
被夸了。
时青寻瞬间感到脸热,下一瞬又被他抚上耳廓,含着凉意的指尖在她耳际流连,略微施力叫她偏过头来,他啄吻上她的唇。
彼此再松开唇瓣时,时青寻唔了一声,想了想,坦然与他道:“……虽然一开始我说别去比,但此刻,你夸我是最好看的小莲花,我真的很开心。”
应该没人被夸会不开心吧,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夸。
哪吒真的一直在给她偏爱,她也想学会和他一样的偏爱。
然后,去偏爱他。
少年笑了起来。
白日里浅薄的霞光映在他清亮的眸间,却越发澄然。白衣若雪,又胜过雪色,如此温柔的模样,只为她一人展露。
时青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这样的温柔所感染。
她也变了,曾经因为长大变得锋利、不愿让人靠得太近的一颗心,又因为他而变得坦然柔软。
她也可以又一次向他人去坦露她的善意与爱了。
“哪吒……”她张手,想要又一次的拥抱,并且仰头在他耳边轻道,“你先前说你在跟着我领悟何为感情,我觉得…我在你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什么?”
不只是因他而重新变得坦然温和,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
时青寻一件件与他说着,除却方才心中所想,又掰着他的手指,也像是想要捂热他的手心,“……我学会释然了,真正的释然。”
“这些年来,我心觉我已经放下了父母的离世,只要不去提,我便不会难过,只要不去想,一切就只会埋藏在心底。”
有点像高翠兰曾说的,只要不去念,就不会想。
可实际上,人有心,所以总会有那么一点念想的。
“我曾经会想着,要是自己过得不好的话,家人一定会很难过吧?所以要咬牙生活,让一切看起来都是很好的。”
她不会去伤害别人,也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哪怕因此将一些对她好过的人推远,拒绝多加了解,拒绝其所谓的好意。因为她身边围绕的人都该是平和至极,没有任何隐患的,这样才足够安全,可以支撑她把生活过得很好。
“后来,我也会想着,现在自己过得很好了,我的父母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云霞又一次落在她眼睫间,有点痒痒的,惹得她轻眨了下眼,却没再因为想到这些事而眼睛酸涩,“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家人肯定会为她高兴的。
但这一日,她忽然又开始意识到——
每个人最终都将要脱离原本的家庭,去学会变得强大。只不过有的人的离别看上去晚,有的人的离别又过早。
而当真正变得强大的时候,其实也就真的会释然了。
哪吒已经变得很强大了,昔年他是被迫脱离家庭,如今是主动脱离家庭。如今她也变得强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
她也要开始学会,彻底与从前告别。
“父母的离世于我而言……是太早了,可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曾经难过的那些日子,恍然想起来,其实都已经彻底远去了。
“我会真正与这些事和解。”她道。
真正与父母的离别和解,与曾经折磨过自己、令自己痛苦过的情绪和解。
或许还会保留那一分念想,在未来遇到更好的事时,告诉自己,家人会为此高兴。
但也只是一分念想而已了。
看着哪吒回望她的眸子,她好似也能从中寻获另一分的支持,她轻道:“因为我已经变得更强大了。”
“寻寻,我会一直守着你,到你心觉足够强大为止。”
时青寻搂紧了少年的腰,拥抱着他。没有刻意去深呼吸,和平日里差不多的样子,因为她的心情的确是平静的,“是一起变得强大。”
哪吒说好。
她又说,好了,我们一起回云楼宫吧。
*
云楼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时青寻一路都牵着哪吒的手,只觉得他的手还是很冰冷。
一直到了莲池边,被她牵了一路的手仍旧没有什么回暖,是他消耗了太多灵力的缘故。
陪他坐在莲花池前的红木水台边,时青寻坐在台阶更上处,眼见着哪吒有些沉默的样子,她忍不住问:“……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身上,心里?你一下失了那么多灵力,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能坚定地脱离这段关系是一回事,但回想后心里总会有点小脆弱,那也没什么。
他们俩都这么亲近了,哪吒要向她坦露这点脆弱也没什么。
哪吒偏头看了时青寻一眼,抿着唇,他去牵她的手,眼神微暗,看上去是有些脆弱哀伤。
时青寻环住他的腰身,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哪吒……”
“嗯。”他轻轻点头,转头时呼出的那点薄薄热气,裹挟着清绻的莲香,落在她脖颈上,“所以,需要双修一下。”
时青寻:?
怎么突然开始了。
尚未反应过来,落在他腰腹上的手被他握住,他一使力,明明不算重,时青寻只觉得手腕稍稍被拉扯,却一下重心不稳被他捞进了怀里。
他的身躯比以往更凉,抚摸着她脊背的手也凉得她一激灵,可他的手又极稳,没有一分紊乱颤抖,让她没办法起身,不由僵着腰看他。
可他唇间湿潮的气息却显得温暖,俯身凑去她脖颈间时,唇瓣贴着她的锁骨,荡开一阵绵延酥麻的热意。
“喂……”她想说,你都这样了还不忘——
怎知他好像看出她心中所想,轻眨了眨眼,仰起头正与她对视上,“寻寻,正因此刻很冷,所以格外贪恋温暖。”
“……”
微凉的手已经揽住了她的颈,替她将一丝稍乱的发拨开,见她没反抗,哪吒便也没太迟疑,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唇瓣上的冰凉惹人颤栗,热气却又很快渡来,少年身上的莲香与满池的佛莲香并不同,那是更淡,也更幽冷清新的气息。
此刻却变得越发馥郁起来。
时青寻被吻得迷迷糊糊,感觉他黏人得紧,根本分离不开,下意识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唇,一点刺痛在哪吒唇瓣间荡开,他眼神间闪过一丝暗光,又略微拉开了点距离看她,怕她是拒绝。
满池红莲映在她的清眸间,荡漾着,像一簇浸了水也没有熄灭的小火苗。
“真的很冷?”她问他,语气微哑,听上去不置可否。
哪吒扣在她腰上的手不由收紧,呼吸乱了一分,“嗯。”
时青寻好笑地看着他,去搂他的脖子,她掌心的温度比他身体任何一寸肌肤都要暖和,因此令他十足贪恋。
“双修就会变好了?”时青寻的唇瓣落在他耳际,声音极轻。
少年不由地身体微颤,方才的从容看上去也有些乱了,顺着她的动作俯身,几乎算是依偎在她肩上。
他闷闷地答话,听上去是挺诚实的,“嗯,寻寻。”
稍稍想了一会儿,看他如此乖顺,时青寻又感到受用极了,于是同意了,“行吧,但就是……”
话还没说完,少年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手太有力,起身的动作也没有一丝虚浮,仍旧那般稳当,乃至时青寻都没觉得一下被抱起来失重感太强。
他这模样,也实在没有太多失了灵力很虚弱的状态,偏偏少年的脸色尤为苍白,连带平日里尚有薄红的唇都失了血色般,瞧着格外可怜。
每回他展露出这样的脆弱,时青寻都不太经得住诱惑,尤其这次从外表上而言,是真的。
“寻寻。”避开所谓“但就是”,哪吒眼帘微垂,“上回答应了我两天的。”
“……”
时青寻正在看他的眼睛。
许是莲池边潮气氤氲,一点湿润凝结在美少年的眼睫上,在光影下流转,泛着潋滟的光。
……上回她的确是想着做这种事能叫他体温变暖些,应该不算草率吧。
就是比她预想中履行承诺的时间,早了点。
而且两天是不是真太长了点。
时青寻一时被噎住了,难进又难退的感觉,又是真担心他体温冰凉会不会觉得不适,于是最终只是靠在他肩上,小声道:“……去房里。”
哪吒答应了下来。
毕竟此刻天色看起来还尚早,青天白日的。哪吒也看出她这点心思,才踏进阁楼,便听见吱呀两声,门关了,几乎贴在屋顶的小窗也倏然关上了。
阁楼里顿时昏暗起来,骤然转变的光线却叫人有一刻不大适应,没办法很快调节视线清晰。
时青寻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咯得她胳膊不舒服,因为她正揽着哪吒的脖子,视线不清,她干脆伸手去摩挲,抵着他略凉的胸膛,感觉到有什么金属质地的东西反而是温热的。
——是乾坤圈。
被他拿出去搜寻白鼠精后,又带回脖子上的乾坤圈。
哪吒也一顿,似乎想了想,反手攥住她的手。
“寻寻。”黑暗之中,他清冽的音色格外清晰,像循循善诱,还有一种“因为我现在抱着你,我没办法伸手”的无奈感觉,“为我取下来?”
还真让他逮着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时青寻倒也没拒绝,被他抱在怀里,他搂稳了她的腰,让她能借力两只手一起抬起来,一边拂过他的鬓发,一边将乾坤圈从他颈脖间取了下来。
伸手的间隙,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他头上的莲花白玉簪子,簪子松动一瞬,令他挽起的墨发倾下,时青寻想去捞玉簪,可惜没捞住。
玉砸落在地的声音顿时在寂静阁楼间响起,如泠泠水响,这么脆的响声,一听就碎了。
“无事,取下乾坤圈便是。”墨发披肩的少年如此道。
柔软的发轻拂过她的手腕,连带着还有略微滚烫的灵气萦绕在手上,时青寻再眨眼,发觉乾坤圈忽然套进了她的手里。
“箍我手里干什么?”并着砸了东西的些许懊恼,此刻又成了一点懵。
哪吒无辜眨眼,“怕和玉簪一样,被你不小心砸了。”
啧,有点心虚,虽然金属做的东西总不会砸碎吧。时青寻没再多想,只道“晚些时候为你选一支更好的。”
视线渐渐复又光明起来时,对方正将她放在莲花牙床间,松了将她扣在怀里的力度,唯有揽住她的手还在收紧。
他的另一只手辗转流连至她的鬓发间,替她也卸下了挽发的碧玉簪。
“这支予我。”哪吒将取下的发簪收回手心。
隐约间,时青寻回想起头上的这支发簪倒是真和刚刚碎掉的那支有点像,也是莲花瓣的模样,很简约的款,她也不大喜欢太繁复的款。
她嗯了声,于是少年顺势倾身而下,只是中途又被她用手抵住肩头,他微顿,“寻寻,紧张?”
“还好。”这回是真没有第一次紧张,但问题是……
时青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余光瞥见的那抹红色,有点哭笑不得,“但是,它能不能先别上来?”
第145章 真不是我
论混天绫为何总这般神出鬼没。
这个法器好像是格外偏爱她一些,起初就悄悄跟着她去了蛇盘山,后来有时与她接触,也表现得特别有灵性。
好几次,还特别积极向她求夸夸。
哪吒捉着她的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混天绫顺着他拂袖的动作退下,他在亲吻她的耳垂,话语便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她耳里,“它是最不易伤人,也不易留下什么痕迹的法器。”
这叫什么话。
时青寻只觉得这番话在此时被他说出来有点古怪,细想一下,一时间又想不到怎么怪。
因为哪吒正搂着她的腰,平日里总迟疑不定的少年在这等事上倒是尤为干脆利落,尤其是本得了她的默许,动作渐渐放肆起来。扣在她腰间的手在上移,另一只手原本揽着她腿弯的手也没停下来。
时青寻自觉自己是个接受能力还算强的人,有了上一回,这次并不算紧张,就是身子渐软,哪里都荡开一阵酥麻之意,一时很难集中注意力,反而开始发散着思维,什么都开始想。
混天绫吧,这个法器,不易留痕迹倒是的确,柔韧绸缎比生铁刀刃看上去自然是温柔得多,但要说它不会伤人……那可真不是。
思绪在乱跑偏,跑着跑着,忽然想到了很早之前,自己和哪吒在蛇盘山某一次吵架的事。
彼时,哪吒正在杀妖。
混天绫将妖怪的身躯整个束缚,收紧的力道撕扯着它,场面血腥到她差点当场拔腿就跑。
如此想着,在哪吒冰凉的手落在她肩头的那一瞬,时青寻不由得顺着脑子里的画面,起了鸡皮疙瘩。
哪吒顿时察觉了,指尖微滞,“寻寻,怎么了?”
“……没事。”后来时青寻也想明白了,哪有杀妖不见血的,杀鸡宰鹅都有血呢。
哪吒答应了她不再虐杀妖,事后就当真没那样做过了,除却蝎子精那一次受人控制,其余时候他都是很干脆一剑穿心。
只是……
在哪吒凑到她唇际落在一个略带安抚性的吻时,时青寻支吾开口:“我忽然想到,它、它也是沾染了不少血腥气的,就…就还是先别上来了吧。”
法器毕竟是法器嘛,用以杀敌的。混天绫上回还几乎抚遍她全身,虽说只有淡淡香气和温暖的感受,但此刻这样想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膈应。
哪吒闻言,哑然失笑,“嫌弃它?”
说这话时,他正引导着她褪去他身上的衣物,今日他最里头穿的一件倒是最轻薄,隐隐透出精致的锁骨与有力的腰腹。他怎么还一层层剥开有惊喜啊,时青寻心想,早上走之前她都没注意。
“嗯……”
“无事。”哪吒又点点头,没有拂她的意思,多数时候他只引诱,鲜少否决她的提议,“它已在床下,我不会叫它上来。”
最后一件衣裳被她施手脱去,少年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搂在怀里,唇拂过她的耳际,掀起一阵暧昧温热,“只是混天绫本是灵物,如神仙无尘,并无什么血气。不必怕,寻寻。”
害,也不是怕,等她再酝酿下情绪接受吧。
被哪吒吻得七荤八素,呼吸都有些不稳,时青寻一时再说不上什么话,她也攀附着他的脖子,由他将衣裙自肩上褪下。一切都很水到渠成,除了被吻得有些缺氧,心跳快了些,倒没有额外因为紧张而身体紧绷。
倏然间,却听到一旁有响动,像是矮凳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时青寻顿时侧头看去。
只是帷幔浮动,并不大能看清。哪吒好似没太在意,他现下里很专心吮吻着她的锁骨,摁着她的腰肢还想一路往下亲。时青寻心里忽然生出点莫名的羞赧,抵着他的额头,叫他先去注意动静再说。
“是混天绫在闹。”埋首在她脖间,哪吒的声音还有些闷哑。
时青寻:……
“它、它怎么还有脾气的呢?”时青寻更想仰起头去看帷幔外的动静了,又被哪吒找准时机作乱,惹得她身子微颤重新躺了回来。
“它有灵性。”哪吒解释着,但看起来并不大想管,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不过看出她想去注意,于是手穿过她胳膊搂稳她的背,让她起了身,又轻哄着,“不碍事,不必多管它。”
时青寻的手够着了帷幔,稍微抬手一拨,又被哪吒的手掌覆住,昏昧光线下,少年的凤眸里浮跃着盈盈的光,一时间叫时青寻不知该看外头,还是看他。
她还是选择看外头。
只见混天绫正缩在阁楼一处角落,红绫三丈有柔丽晖光,是灿然的红晕,能看到它像站直了一样靠在墙角,绫边垂落一角,金边绣线绣制的重瓣莲花耷拉着,看上去像个委屈极了的小朋友。
哪吒没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现下箍着她的腰在存心作乱,时青寻忍不住想缩起身子,又被他捉住了脚踝。
把她整个搂稳在身上,少年才贴着她去瞧外头的动静。
时青寻瞧着混天绫那委屈巴巴的样子,想问哪吒,可是才开口,又被他弄得话语有些支离破碎,只好捏了捏他的手,他才老实点,“它…它有灵性,是不是还有自己思想啊?”
那就更羞耻了,时青寻心道,坚决不要它上来。
哪吒莞尔,似乎觉得她的想法也很有“灵性”,但可能笑得有点太明显,惹得时青寻作势要去捏他的腰。
“没有。”他的声音还带着闷笑,在舔舐她的耳廓,“寻寻,它只是能察觉出一些灵力波动。”
哪吒说灵力除却自己有心收敛,一般都会不自觉往外扩散,尤其是情绪波动之际,灵力也会有不同的波动。
混天绫有灵性,于是能捕捉到不同灵力中表达出的区别。
言罢他还自己践行了一回,搂着她的腰不让她逃,又在她耳边暧昧流连着说像这样,不知到底是谁身上的莲香骤然馥郁起来,在鼻尖弥散,时青寻红着脸哼吟一声,让他别乱动。
“它听不懂人话的。”哪吒的唇还流连在她鬓发边,抱着她轻哄。
时青寻又去看混天绫。
红绫原本灿灿然明亮,此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这法器自带的晖光都黯淡了些,耷拉着垂地的模样,瞧着超可怜。
——果然法器随主人,主人是什么样,法器就是什么样。
脑子里又闪过混天绫每次撒娇一般和她贴贴的模样,时青寻最终仰头,无奈小小声道:“我没嫌弃你啊,别乱想,混天绫……”
哪吒又在笑了。
指尖勾起她手腕上的乾坤圈,少年将她拉回春意正浓的榻间,似乎笑她在哄法器,又像恳求她多疼疼自己,时青寻觉得他这会儿真的特别黏人,帷幔之间的热意由此不断攀升。
“你还觉得冷么?”过了很久,浮沉之际,她问哪吒。
哪吒抱着她,轻轻摇头,“有你在,不冷了……”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算是放心了些,又觉这场情.事到这个程度恰是正好,她安安心心地去搂他,“那就好。”
亲吻才落在少年眉心,忽然感觉温暖的绸缎裹住自己的腰身,惊得她睁开眼睛,“哪吒……”
才被她吻过的眉心微微蹙紧,哪吒也正在皱眉。
“真不是我。”他喃了一声,抬手要去捉混天绫,却被灵巧的红绫极快躲过。
混天绫太懂哪吒会用什么方式去捉它了,此刻预判反而很是游刃有余。
乾坤圈也莫名在发着烫,这两件好像是相生相伴的法器,甫一遇上更难舍难分,红绫绕过时青寻的臂弯,找准时机穿过金圈,而后拉着乾坤圈抬高了她的右手。
她的手因此被缠在牙床的支柱上了,懵逼一瞬,时青寻抬眼看的还是哪吒。
少年眼中流窜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色,乃至动作都停顿了一会儿,开始打量她的模样,一会儿后,才道:“寻寻,混天绫觉得你原谅它了。”
乌发如墨,肌肤却如雪白,又与赤红交缠,她那双杏眸还荡漾着一抹青,如春意萌发,叫人忍不住贴近这样的温暖。
他也的确忍不住做了,抚摸着她的手腕,一寸寸往上,直至攀住她被乾坤圈束缚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缠绵之极。
“……那你解释现在的事。”她没好气看着他,绑得这么有针对性,肯定也脱不开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哪吒凝噎,更加俯下身来,像撒娇一样去亲时青寻的脖颈,吻一个个顺着她的颈线落下。
与起初的冰凉相比较,此刻他的气息变得滚烫起来,唇间潮热的湿气在时青寻的下颌处流连,她听见他在她耳边道:“寻寻,我解释不出了。”
好好好,他还学会摆烂了,一副现下他也没办法了的模样。
可恶的小莲花。
又不知过去多久,时青寻只觉快要被他拖着溺在这样的旖旎情海里,该死的混天绫还束缚着她,连带着乾坤圈也顺着他的心意桎梏着她的手腕。
法宝和法宝的主人真就都一个德性,表面乖顺无比,内里猖狂无度。最后,她只觉开口的声音有些哑,干脆不出声了,就在心里暗骂。
阁楼里昏昧黯淡,一盏烛火也未点,被关上的小窗却会透出星点亮光,可不知不觉中,连窗棂间的微光也彻底暗了下来,应是夜色攀升,月光平寂。
这要两天还得了!时青寻恍惚间觉得,两天之后,她可能真会折在云楼宫。
好在灵力一直在无知无觉流转着。
哪吒还在揽着她轻哄,他似乎在教她真正的双修之法,和上回生涩的被动回应不一样,渐渐地,她又开始感到灵力收放自如,就是他的法宝让她的身体还不能完全收放自如。
他又替她拭去额间的汗珠,她感觉他的身体越发温暖起来,自己的灵力也越发充盈起来,但此时交缠着就有些过于热了。
不想给他抱了,时青寻心想。好热,灵力充盈带来的感觉就是浑身越来越燥,感觉得去和十个妖怪打一架才能消除这些躁热。
“寻寻,凝神。”
哪吒还在哄她,让混天绫拉高她摆烂的手,将她提溜起来,将她集中点注意力。他在看她,那双被欲.色浸染的凤眸,又因为淡色光晕的灵气在眸底流转,重新变得清澄起来。
“静下心来。”他抚摸着她的乌发,指尖落下一点清凉的灵力。
这一丝清凉总算让时青寻混沌的脑子有了点清醒,她开始平静下来,不让自己那么沉溺在情欲之间。
只能说不愧是千年的花,一边能做那种事,一边还能做这种事。可下一次的冲撞又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抓着他的肩膀总算好受些,感觉他就是有意的,这一刻,她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充沛的灵力支持她去做很多事,比如说——
揽在她腰间的混天绫开始移动着,哪吒淡然自述“不大能在此刻捉住”的法器,她甫一生出想控制的念头,反而随她心意乖顺下来。
眨眼的功夫,如游蛇游移,攀上了哪吒白皙的胸膛。哪吒动作稍顿,似乎有一刻迷茫。
时青寻眨了眨眼,心里的想法没停,混天绫由她控制着,逐渐又绕上他的手臂,循着记忆里某些衍生本的画面给他来了个羞涩的五花大绑。
说起来是有点罪恶的,但她当初真的看了那么一点。
毕竟哪吒童年是她男神,那长大了肯定也会在无意中看到后,为这么点成年人的画面驻足停留…那么一下下嘛。
本来还有点心虚,毕竟看了男神的二创成人绘本,但一想到方才哪吒那样索取无度,时青寻又不心虚了。
乾坤圈倒是稍难控制点,但哪吒还在发懵,给足了她上下其手的机会,动了动手腕,终于金光湮灭,下一刻又绕上了他的脖颈。
“寻寻?”被束缚的哪吒眨了眨眼,唤了她一声。
时青寻终于能缓口气了,心里一喜,她稍微坐直了身,视线在终于不能作乱的少年身上逡巡着。
红绫缠身,不像昔年幽深的血痕,因为他的肌肤足够雪白,两种颜色交错着虽触目惊心,却一样炽亮,更多是明艳无双,秀色可餐。
墨发滑落在肩颈,些许也被混天绫缠上,随着他的胸膛起伏,凌乱的发也在轻颤。
啧,时青寻心里忽然又有个念头——
难怪他喜欢搞这套,这看上去是挺诱人的哈。
偏偏这时他还眼睫轻颤,微仰起头,看她的眼神纯然又无辜,“寻寻,你想做什么?”
他太懂她吃哪套了,时青寻心想着,本来方才还想着到此结束,此刻被他看了一眼,忽地又心猿意马起来。
少年喉结微动,却不再表露攻击性,柔顺乖巧至极,只是静静看着她。
“哼,你说我要做什么?”时青寻含糊道。
心里却好像有个小勾子,惹得她动了手,抬起指尖勾起他颈上的乾坤圈。他仍旧极为温驯,她只是抬了抬手,他便向她靠近。
“寻寻。”几乎是由着时青寻将他扯至她颊边,哪吒眼眸微敛,掩下眸间晶莹的光,只轻声委屈道,“我动不了了。”
这……这谁忍得住。
“你……”
“所以,任你予取予求。”
时青寻的手蓦地顿住,方才那么久的情.事早已让她口干舌燥,她都在心里和自己说好了绝不再来,可此刻两人凑得这样近,他的唇就在她唇边,看上去润泽好亲,像正在引.诱她不可错过的甘霖。
莲香也顺着呼吸交缠着,扑面袭来,清冷缱绻的香浮动着,此刻不再那么馥郁,却蓦地带来更多的渴望。
“我、我不来了……”她掩饰性轻舔了下唇,这句话开口变得艰难起来。
说完后,她发觉他眼睫一颤,惹得她不由视线凝去,他眼中晶莹的光绽露,与眼尾的微红交叠,洇染出一派潋滟。
时青寻不由抿紧了唇。
她复又听见耳畔响起他稍有喑哑的声音,音色还染着未褪去的浓浓情欲,一切变得格外蛊惑,“……真的么?寻寻。”
时青寻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勾着他脖颈上的金圈吻了下去。
第146章 锋芒毕露
哪吒虽然哄诱她说要两天,实际也没那么没索求无度,照顾着她的情绪,差不多就得了。
他心里似乎还有点什么事,只是最后时青寻沉沉睡去,一时间他没有说。
翌日清早,时青寻起身,身侧的少年竟是还在睡。
他难得有比她起晚的时候。
见她醒了,混天绫窜了过来,意图再次和她贴贴,忆及后半夜这条小红绫表现良好,时青寻抬起手摸了摸它。
红绫却顺势绕着她的手腕缠紧,隐有再次放飞自我之意,她轻扯了一下它,它才老实起来,只是亲昵地蹭了蹭她手心。
旋即,它就飞去小轩窗边,将窗打开,回头又乖巧地等着她夸奖。
但这次时青寻略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正在看哪吒。
少年的睡颜恬静,折腾一夜,他倒从未露出疲态,又因为面色一点点变得红润,此刻日光翩跹而下,越发显得他姿容昳丽,明丽到甚至有些娇艳。
比之上一回,这次时青寻俨然神清气爽。
本来前半夜她被折腾狠了的时候,还在心里腹诽他真要采阴补阳是不是……但后头嘛,咳。
此刻,见哪吒还睡着,呼吸平稳的样子,时青寻想明白他也不是累,而是难得安心,没有胡思乱想到浅眠。
时青寻还想凑近看看他,因为他睡着的样子也很乖,可混天绫又贴着她手臂蹭了过来,许是她安抚它安抚得太敷衍,引得它有些不满,势必要把她的注意力吸引来。
搞什么,哄完大的还要哄小的是吧。
时青寻啧了一声,大的都晓得她吃软不吃硬,小的竟然不知道?
她一把将它扯过来,团成一团,它终于老实了。
“……寻寻。”
她捉混天绫的动静有点大,哪吒醒了,她转头,正与他一双略微幽深的眸对上。
“吵醒你了?”时青寻有点心虚,不是心虚把哪吒吵醒了。
而是心虚昨夜,最后她弄的动静也有点…大了。
哪吒的确履行了“任她予取予求”的承诺,就是他那个样子实在太乖巧温顺,诱人得紧,她就…她就有点没忍住。
事后回想一下,时青寻忏悔,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太上头了。她心道,得,扯平,大不了以后不说他得克制了。
哪吒眼中含着轻浅的笑,端量着她的模样。
他好似看清了她在想什么,却没有点破,伸手将她揽回怀里,垂眸之时眼中的深意并未让她察觉,他只是极自然地抚过她的手腕……
将还在闹腾的混天绫从莲花牙床上丢了下去。
时青寻:……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又乖又坏的。
被他重新搂紧怀里,少年似乎还想进行一点清早的温存,时青寻倒没阻止他,闹到后来,两人躺在一起,他忽然道:“寻寻,我想去找金吒木吒一趟。”
时青寻微微一怔。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缓至极,如水一样清冽的声线,并无什么涟漪。
比之起初,木吒只是出现在流沙河边,孙悟空只是点出一句“你哥哥来了”,他便几乎是冷斥般的语气,乍露的像爆发一样的情绪……要好太多了。
“先前你询问我,我回绝了……”说起这个,哪吒好似有些不大自然,心觉此番是自己变了卦,“我……”
“要我陪你去么?”时青寻问他。
哪吒语气稍顿,“若你愿意作陪。”
时青寻麻利起身了。
她的行动力一向还算快,想法也很少会变,在观音菩萨面前说过愿意去作陪他想做的事,便是真的如此觉得。
哪吒却施手将她重新捞回怀里,他替她将衣裳穿好,表现出比她更多一分的耐心,而后,又自己用昨日从她那儿得来的碧玉簪开始挽发。
时青寻想了想,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簪子,也替他耐心地梳理好披在肩头的发丝,再认真地将簪子别好在他发间。
“寻寻……”
哪吒抬手,昨日放在案几上的乾坤袋飞至他手心,他似乎想从中取什么东西。
一回头,时青寻已经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簪子替自己挽好了发。
——和现如今他头上戴的那支一样。
没错,时青寻有超多同款碧玉莲花簪。
这簪子对她而言,大抵和上班用来绑头发的黑发圈一个概念。款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量要多,不小心丢了随手再取了一个就是了。
哪吒:……
“什么事?”时青寻是垂着头挽发,因此没看到他方才的动作,抬起头,有些疑惑,“你是不是喊我了?”
见她已基本穿戴整齐,哪吒思量着,摇了摇头,“无事。”
两人不再磨蹭,这便准备出门。
天庭鲜少受人间所谓的四季轮转影响,也没有阴雨风雪,但今日往更高处的天去看,能看出是个更加好的天气。
云蒸霞蔚,朝霞晖光蔓延四方,让琼台玉阁蒙上一层薄薄金晕,一切都柔丽平和。
光下的少年却似看淡这些,他只是抬手飞信,这回用的不是时青寻惯常爱用的小莲花,而是两枚印着云楼宫宫印的玉笺。
很官方。
时青寻对此只有这么个想法,没发表过多评价,只是陪着他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有一枚玉笺先飞了回来,哪吒展开摩挲了一瞬,对她道:“去南海吧。”
是木吒先回的信。
三兄弟好似心照不宣,都不想在云楼宫进行这次会谈。哪吒与她才动身的功夫,果然金吒也来信,同样将地点选在了南海。
南海是什么秘密基地吗?他们这么默契的,时青寻唇角微动,哪吒已向她解释起来,“他二人应是先说好了,再与我回信。”
所以其中一个人回了信,哪吒便知该往哪儿去了。
时青寻偏头看他,感觉他是一副了然于的淡然模样。她没多追问,随他一同往南海而去。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时青寻一路作陪,到最后,竟是觉得自己更了解了这个少年一点。
南海很大,三兄弟没有选择珞珈山作为会面地,而是随意在一处无人海岛上见了面。
似乎才下了一场雨,空无一人的海岛水汽很大,潮意浓郁盎然。
饶是神仙,在没有刻意施法驱散水雾之时,也会稍有不慎沾染些晶莹露珠,沾附在鬓发间与衣袖间。
这样无知无觉就附着在身上的潮湿黏腻感,让落定沙砾地的李家俩兄弟,看起来有些局促。
可比之金吒木吒,哪吒眸色淡淡,一身清逸的白衣仍旧干爽飘逸。
他甚至还有心思替她施了避水诀,让她也避开了那些弥散在空气里的薄薄水雾。
“哪吒……”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语气略微紧张。
哪吒只说着自己想说的事,咬字清晰,虽没什么感情,却也能听出平静。
“昨日我在凡间陷空山地界,见到了母亲。”他道,尽管对母亲二字也没有额外的情绪流露,“或许,你们也想去见见她。”
原来他特地和兄弟俩见面,是想说这件事。
金吒木吒俱是一顿,好像母亲这个概念于他们而言也有些久远,眸间却露出一丝难得的眷恋。
比之哪吒出生便再也没见过母亲,金吒和木吒倒是与殷素知曾有过相处。
时青寻抬眼去看哪吒,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自得妥善些,他又说起这千年来从未与他们有交集,但往后若灵山或珞珈山有需要,尽可来找他。
他的话说得很漂亮。
看似在拿灵山和珞珈山说事,实际还是指他们兄弟三人,金吒和木吒都能意会,一时却无言窘促,只能略带震惊地看着他。
时青寻一开始也有点震惊。
因为这个少年在她身边时,惯常表现得极为无害,虽然她也晓得有装的成分。
但这种无害,她渐渐还是接受了。而到后期,在她眼里的另一种体现就是他好似很内敛沉静,她会下意识地觉得他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丝局促不安。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千年过去,他真的长大了。
他不再那么单薄迷茫,他早成为了天庭新一代的明锐武神,统帅五营天兵,是威名显赫的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
只要他想,只要他真的放下了那些往事,他就能展露出更加锋芒毕露的一面。
她很快想通了这些,而在她想通的同时,哪吒的话也尽了。
“我无意再去恨,也无意多有亲友。”他对着金吒和木吒道,“往后如何,顺其自然吧。”
其实和他对殷素知的态度是类似的。
将这些都释然了,真的无意再去计较了,倒也能平静地去救母,也如此刻再心平气和地与两个兄弟说几句话。
金吒和木吒点头之后,哪吒没再多说。
他只是牵住了时青寻的手,然后与两人道别。并且他带着时青寻飞到云上的动作很快,乃至她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寻寻。”直到他牵住她的手紧了紧。
时青寻乍然回神,“你……”
云雾之下,晖光翩跹,少年的发丝似乎都渡上灿然金光,一直延伸到他澄然的眸中,落下另一分光影。
“寻寻,我做得还算好么?”
时青寻才察觉,其实他牵着她的手有些过分的紧。
原来他还是有点紧张的啊。
但这份紧张,又很自然而然地弱化了他方才在海岛上表现出的、她不太见到过的冷硬。人的生动便是如此而来,一面又一面铺开,每一面表现出来或纯粹或复杂,但每一面都是他。
她笑了笑,回握他的手,“很好啊,我的小哪吒。”
——真的长成大哪吒了。
哪吒微顿,捉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他垂眸看她,“我并不小了。”
“哦?可是先前扮作怜怜的时候,还喊我姐姐呢。”环着他的腰身,时青寻能感觉到哪吒的脊背还紧绷着,她意图让他更放松些,随口开着玩笑,“说起来,千年前我也让你喊来着……”
哪吒眸光一闪,附身在她耳边,“还想听我喊你姐姐么?”
“想。”时青寻干脆点头。
他轻笑了一声,过去这么久又开始有些泛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耳畔,落至她的鬓发间,那股热气却在她耳边萦绕,他道:“不喊。”
时青寻:……喂!
气了,想把他推开,可他的手正牢牢箍着她的腰。
鼻尖好似有一丝略显馥郁的莲香绽开,时青寻又眨了眨眼,他方才是不是施了法?但没察觉出来他做了什么。
哪吒也没有解答,眼中促狭的笑意闪过,又化成一片平静的温柔。
此时他们的飞行法器用的是风火轮,所以少年将她抱得很紧,时青寻也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复归天庭。
走至云楼宫前,哪吒忽然停顿了脚步。
时青寻还在想今天要不要去瑶池,然后发觉今天竟然也没工作!天啦,就是因为没工作,所以这是份什么神仙工作。
一抬头发现哪吒停了下来,她不由得问:“怎么了?”
哪吒的神色倒仍旧平淡,沉吟一刻后道:“李靖离开云楼宫了。”
“啊?”离开,是哪种离开?时青寻心底有好几个猜测,好的和不好的都有,“他不会……”
“无碍。”哪吒轻声哂笑,“他许是清楚,往后再怎么夹着尾巴做神也不成了。因忧生怖,于是尽快逃难去。”
该说不说,时青寻和哪吒还是有默契在的,她瞧着他唇边讽刺的笑意,好像明白了过来,“意思他跑了?以后都不住云楼宫了?”
“嗯。”哪吒与她稍作解释,“在他头一次发觉你复生之后,便向玉帝请旨要另建神府了。”
哪吒答应佛祖不杀亲父,是因为她。
所以李靖发觉她竟然回来了之后,便生了惊怖。
李靖晓得和哪吒表面的相安无事已经不复存在,况且他还动不了她,因为她已经是神仙了,还是瑶池的神仙,不但受哪吒保护,还受王母庇护。
“李靖从前会住在云楼宫,是因为这本是玉帝赐予他的神府。”但这个少年就是有这样的坏心思,他自己不另建,就是要把云楼宫占下来。
时青寻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靖了。
上回见还是在金兜山的时候,她想到这个,感觉更恍然了一些,“金兜山那次,他最后看你的眼神……”
——已经含着特别深的惧怕。
只是彼时哪吒受伤了,她的心思都在哪吒身上,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些。
“他一贯怕我。”哪吒勾唇冷嘲,“之后,他便许久未出现在云楼宫,直至今日,彻底离开。”
“今日?”时青寻心中的思绪闪过,还就真全想通了。
今日他们干嘛了?这不刚见完金吒木吒回来嘛。
李靖避开他们,可怎么说也是天庭的正神,他想听到一些风声还是很容易的,尤其今日哪吒还特地用的是云楼宫的玉笺。
三兄弟见了面,加上之前的事,李靖心里清楚彻底不会再有一个人偏袒他了,所以抓紧跑了。
好好好,本来还以为哪吒只是单纯心血来潮去和兄弟们见个面,没想到他心里竟然还盘算了这么多,真是令她刮目相看了。
时青寻瞪大眼睛看他,看着看着,心里想的倒很纯粹,就两个字——牛逼。
这一瞬,她终于能发觉一丝所谓天生恶劣的神会存有什么样的心思,可她早就不怕了。
但其实,表面上,哪吒并没解读太多给她。
乃至他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又一顿,开始有点懊恼没忍住透露了这些给她,他乌眸轻颤着,“寻寻……”
时青寻朝他竖起大拇指,点头道:“干得漂亮。”
哪吒微怔。
“不会觉得……我很坏么?”他眼中已经不再是惶恐,只像是曾经被很多人这样说过,于是无意识轻喃发问。
他曾在心底与自己说过,要做一个时青寻希望他成为的好神仙。
可他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做到,如何才叫好?怎样又是坏?
“你这叫什么……”坏啊,时青寻哑然失笑。
可看着他微茫的样子,她的话忽然顿了顿,再开口,语调转了转,意味一下不明起来,“坏啊,你好坏哦。”
“……”哪吒颤了颤眼皮,一丝错愕过后,再抬眼看她时,心底却是平静的。
这句话当真由时青寻说出来的时候,好像并不那么如想象中令他害怕。
她的语气更像是毫不令人心起负担的调侃,还像一种希望彼此直视内心的坦然。
“谁都有坏的一面啊,哪吒,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她道,眨了眨眼,“你怕别人说你坏啊?”
纯粹夸他善良,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坦然面对自己,接纳自己的好与坏,才是真的需要领悟的事。
成年人再去看这世间,早已不是非黑即白的了。连菩萨都一样会惩治妖怪,杀妖之际见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坏也并非一定要被定义成纯然的坏,况且李靖本就是自作自受,搞他算什么坏。
“不是,我是怕……”哪吒下意识想答,可看着她,语气又微有一顿。
他曾怕她如此说。
可她已经说了出来,他却并没有怕。
“怕什么呀?坏怎么了,我也坏啊,我昨天夜里不是还……”时青寻仰起头,想凑去他耳边低语。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她也清楚了这个字眼在他的印象里是沉重的,尤其是谁对着她去这么说他的时候。
可她不想他一直这么觉得,干脆由她主动提起。
用不那么沉重的方式提起。
云楼宫外僻静得很,她要在这儿和哪吒说体己话,一般而言并不会有谁听到,所以她挺放心的。
哪吒也挺放心,毕竟现下这里连李靖都没了。
一旦投入了,入迷了,周遭的事就还真一时注意不到了,谁晓得旁边忽然窜出来个猴——
“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肉麻话呢?”猴也是没想到一来就撞见这一出,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什么坏不坏的。”
第147章 再见太乙
孙悟空的声音极具辨识度,清澈又干净的,略显高昂的,非常有朝气。
乍然入耳之际,时青寻的唇正快触碰到哪吒的耳垂。
她正稍微踮脚,因为哪吒虽然俯下身,可他还是比她高不少,怎知这一声惊吓,一下叫她惊慌起来,下意识要往后退,重心不稳。
哪吒的手立刻去揽她的腰,可再次靠近的距离却叫她更羞了一点。
反正最后怎么都不自然,她回头去看孙悟空时,唇角微抽,还有点无奈:“猴哥,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是你太投入——”孙悟空又话音一转,不怪她,去怪哪吒,“是小莲花太投入了,惹得你都没注意。”
哪吒:“……嗯。”
孙悟空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新的怼哪吒的方式。
不过他这会子来是有正事的,不再调侃,凑到他们面前去,先是对着时青寻说道:“俺老孙先是去了瑶池,没见你,又跑来云楼宫……”
尴尬之后,时青寻下意识想和哪吒拉出正常的社交距离,外人面前他还算妥善,晓得松开了手。
“是有什么事找我们?”时青寻的表情也因此自然了很多,自然到开口就是“我们”。
细心的孙悟空当然是察觉了这点,晓得这两人算是彻底相处融洽了,但此刻他无意揪这个,他端正了神色,“俺老孙与师父师弟行至一处叫玉华州的地儿,听得来一些关于‘太乙’的风声。”
此言一出,时青寻微顿。
哪吒也正色看去。
这一难时青寻记得不大清楚,更不记得其中还会有什么“太乙”相关的风声,于是她和哪吒一起听孙悟空娓娓道来。
前半截是些比较寻常的事,九九八十一难的正常展开——
取经团行至玉华州,玉华王还算客气,恰好他膝下有三个小王子,两拨人聊到兴处时,决定当场进行更加友好的交流——三个小王子拜了取经团三徒弟为师。
“咦,猴哥当师父了。”时青寻道。
“可不是嘛,那几个小毛孩儿倒还算伶俐,学了几日,俺老孙便叫城中人拿了法器去作式样,之后好叫他们拿如出一辙的武器使。”
孙悟空彼时没多想,毕竟他那根如意金箍棒有一万三千五百斤,轻易不可能被人盗了去,可劫难要发展,它就是没啥道理的。玉华州不远处有个豹头山虎口洞,里头的妖魔还真做这种事了,一下把他们三个的法器都摄走了。
“之后俺老孙又把法器拿了回来,烧了那妖洞,怎知又惹出那怪的一个什么‘祖翁’来。”
哪吒并非没有耐心的人,相反,多数时候他都在能处于一种安静蛰伏的状态,可这次,他却有些忍不住,“……是我师父?”
孙悟空微顿。
惯常爱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的猴王,一下收敛了爱讲故事的天性,直接道:“不是,是只九头狮子,俺老孙与它斗了两回,师父还在他手里。听得土地说它是什么‘太乙仙尊’的坐骑,于是打算去找……找之前,先来找你们一趟。”
哪吒在沉默。
方才还忍不住问的模样,此刻却又无端沉默起来,孙悟空对他如此的态度有些莫名,时青寻却想明白了。
为了换她回来的方式,哪吒以转投佛门作为了代价。
而且她还隐隐能想清楚,昔年太乙真人最后与他们道别,虽然言语里带着对徒弟的一分不舍,说着“望后会有期”,实际却是真正做了决心告别。
哪吒心思敏锐,事后,他可能比她还看得清楚。
“去看看吧?”可她更清楚,哪吒对太乙真人仍然抱有感怀师恩之情,就如孙悟空或许也始终在心底为须菩提祖师留有一分情。
是故,孙悟空在上回陷空山就留了心,此刻唐僧还在九头狮子手里,他也还是选择先上天来这么一回。
他也清楚哪吒的心。
“猴哥,你师父应当没事吧?”时青寻又转头去问孙悟空。
孙悟空一顿,似乎是察觉到时青寻看明白了谁的内心,他摇头:“无事,那狮子通灵性,有分寸,因而瞧着更像是仙人养的。”
“走吧。”哪吒也听出了二人相劝之意,不再迟疑了。
*
时青寻是当真不太记得这个副本了。
毕竟九九八十一难还是太多了点,先前有幸碰到的大多自己都有印象,可总会有这种几乎完全没印象的劫难。
饶是有小时候的记忆加持,她在云间穿行的路上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那狮子好像的确是某个仙人的坐骑。
是太乙真人吗?西游记真的和太乙真人有联系?她不确定,虽然已知太乙真人的确存在。
“寻寻。”哪吒偏头看她,见她皱着眉,抬手揉上她的眉心,“莫要多想了,顺其自然便是。”
时青寻微顿,抬眼望他。
少年的神色总是平淡的,先前她会觉得这样的他与世界过分疏离,可是一路走到今天,越来越了解他后,她改变了想法。
平淡,抑或说平静,有时会成为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
他看似会因为一些事迟疑和质疑,在心中反复揣摩,可表现在外的不动声色却又能给到她另一种支持与安抚,让她也不再那么容易遇事焦躁。
恬静温婉的小白莲,换言之——
算是一株别样佛系的莲花。
他永远守护在她身边,也教会了她如何心平气和当一株佛莲。
“好。”时青寻道。
他们打算去会一会那只九头狮子,孙悟空说它还有个别名叫“九灵元圣”,老巢在竹节山九曲盘桓洞,也离玉华州不算远。
孙悟空又道:“哦对了,还有一桩事,小白鼠精后头竟然又找来了。”
哪吒看了过来,眼神倒仍旧是澄淡的。
“她说殷素知如今身体已恢复好了,还堪破了金仙修为,只不过不打算上天庭,准备去游历四洲。”
时青寻有些惊。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实际是有点偏差的,可能是整年,也可能只有数月。但就算满打满算一整年,对于突破修为这种大事来说,也算是很短了。
何况凡间灵力并没有天庭充沛纯然。
她感叹实在是好快啊,但一下又想通了,能生出三个这么厉害的小孩,肯定也不可能是李靖一个人的基因呗。
殷素知,本身就很厉害。
只是从前她为诸多烦忧所困,耽误了这么久。
心结已解,又有佛莲相助,她的蜕变之旅就变得很快。
——往后,她就只是殷素知了。
“原本小白鼠还想去找你俩道谢,但她是当真上不去天庭,干脆来找我,还带了不少陷空山土特产,都收在沙师弟那儿,届时拿给你们哦。”孙悟空先前是对着时青寻在说话,这会儿转头去看了哪吒,“有不少,是殷素知种的。”
时青寻没说话,她在等哪吒开口。
哪吒的回答很快,“好。”
今日的风原本浅淡,不过几人飞得快,微风仍然卷过几人衣袂,掀起层叠如浪的波澜。
不多时,竹节山便到了。
这山倒真应了名儿,峰排突兀,节节错立,西游记里常提到“山高必有怪”,但怪也分好怪和恶怪。
一般而言,山险崖峭又瘴气重重、还有凶兽环行的,必有恶妖出没;但若是鹤来松有伴,日照起云烟的,便是山中的妖还算个灵物。
西游一路走到后期,孙悟空对这点已经摸得门儿清了,是故还有闲心和他们在云头唠嗑。
“一会儿咱们这样行事吧,小莲花去山头将那九头狮子引出来,俺老孙在后头打他个出其不意,小妹你就直上后山,把俺老孙师父他们救了……”
哟,还带战术的,时青寻眨了眨眼,点头。
哪吒却有些恍惚,深秋之际,万物萧索,风送来的气息也很纯粹,无甚浓郁花草香,因而很好察觉……
“师父在这里。”哪吒道。
孙悟空的声音戛然而止,时青寻朝哪吒看去。
但她目光也才刚瞥去,忽然耳边传来呼啸风声,灵气激荡,有人从山前洞穴中飞身而出,并着几声响彻云霄的狮吼。
那仙人身着青白道袍,头戴九梁道冠,青狮伏于他脚下,而他伫立云间,虽是千年未见,仍然鹤发松姿,仙风道骨。
良久之后,哪吒轻喃了一声,“师父……”
仙人顿时看来。
刹那间对视,仙人清癯面容间忽有波动,又很快销声匿迹,依旧淡然高深。
唯有微风卷起他苍青色的衣袂,淡淡一点,涟漪甚浅,如风也送来浅淡的话语,在哪吒和时青寻的耳畔荡开。
“此番,是后会有期了。”
太乙真人的语气是含笑的,虽然很淡。
他凝来的目光稍纵即逝,好像千年后再见面也没有什么波澜,可他错开的目光已经昭示了他的心并不那么平静。
他没有再看他们俩,只是抚摸了一会儿膝下的青狮。
青狮有九个头,瞧着便像是九条生命共生,正是九灵元圣。
“你们好,便好。”于是太乙真人的话也像是对着九灵元圣的,因而是“你们”,“……保重,珍重。”
他不再多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
仙人驾云而去。
哪吒还久久凝视着太乙真人的背影,最后,向着那道背影作揖。
孙悟空看了看天上值班的诸位神仙,替哪吒找了个补,“多谢太乙圣人相助啊。”
时青寻也同样注视着太乙真人离去,她也向着那位仙者行了一礼,“……多谢真人相助。”
昔年的因果应该都已经散干净了。
往事已逝,还能得见,真是另一分难得的缘。
而这次相见,也该是大家真的要对千年前的往事开始释然了。
九灵元圣的事,因为太乙真人突然到来,还没开始着手解决就已结束。孙悟空飞去后山把师父师弟们一救,回头见云里的俩人还在出神。
“小妹,小莲花,去玉华州拿特产呗?”
时青寻觉得自己是率先回神的,但转过头去看哪吒,却发现他的神色早已平静。
他竟然是在等她回过神来。
纵使往事都已逝去,相干的人也基本离去,可还有这个少年始终相伴在她身边。时青寻主动去牵了他的手,“走?”
“嗯。”
*
云间,孙悟空又将猪八戒提溜了过来,想了想,先打头道:“这玉华州,乃天竺国下郡,离王都已经不远,八戒前两日趁闲去了趟天竺王都了……”
猪八戒本来还在兴致勃勃说另一桩事的。
他说这次的妖怪盗了他们的法宝,主要是他的钉耙夜里会闪闪发光,超级好看,妖怪还要为他的法器特地办一场“钉耙会”,可惜还没开办就给猴哥一把火把老巢都烧掉了。
听起来他还怪可惜的。
不过孙悟空一讲起正事,猪八戒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语气变得隐有忧愁,“青寻,俺老猪上天竺国找兔子去了,可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兔子在城里。”
时青寻一顿。
这是她上回和猴哥说的事,猴哥行动力很强,这就把消息问过来了,只是感觉不算是个好消息。
“我晓得了。”玉兔不在天竺国?不可能吧,昔年嫦娥叫他去照顾八戒,去栽种十几张单子的草药,他虽然有点抱怨,但还是勤勤恳恳。
那只小玉兔真要做起正事来,是很负责的。时青寻觉得他不大会因为闹脾气就当甩手掌柜了。
于是她心下也不免真有了些担忧,该不会真遇上什么事了吧。
“这事儿,回了天庭我就去和嫦娥说。”
猪八戒偏头看她,“要不你也上天竺国……”
“小妹,到了到了,到玉华州了。”孙悟空这次还真看出了什么来,打断了猪八戒的话。
可猪八戒并没看出来,还在继续方才的话题,“可是广寒宫里也就嫦娥仙子一人,她惯常不大下凡的。”
“兔子都丢了,总要下凡一趟吧。”时青寻被他的话一噎。
猪八戒想了想,他从前在天河当天蓬元帅,和嫦娥也算老邻居了,对老邻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那也不一定。”
“唉,你俩慌什么呢。”孙悟空眼见他俩开始已经从忧虑转为焦虑,眼睛一转,过来安慰了,“天上日值功曹盯着,真要少了个劫难,不会是你俩先急。”
时青寻恍然,佩服地看向孙悟空。
猴哥现在是真的看太清了,没走个七十多难还不能有他这样的预见能力。
“寻寻。”哪吒忽然出声了,他看她,“要不……”
时青寻摇头,“我真不去。”
哪吒的话语一顿。
“我不想去。”这个想法是很坦然的,不仅是给伴侣的一个保证,还有时青寻自己内心的想法,尤其是猴哥都点出来玉兔不一定是有危险了,“我觉得我还没做好准备和玉兔见面。”
上回玉兔的突然表白,是真把她惊到了。
实际上,时青寻并没有那么能够得心应手的处理感情问题,和哪吒有时候都会有摩擦。
起初面对敖烈时,她也一样有回避之意。她回避了有一阵子,直到猴哥把敖烈叫上天把事都说开了,这也是因为她和敖烈都还算洒脱的人,所以俩人最后也算是回到了普通朋友关系。
可玉兔不一样,上回他那样执着的样子,再回想,时青寻还是觉得有点招架不来,避开他更好。
嫦娥提前喊玉兔下凡也是这个意思。
——而且玉兔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谁不能去找他啊,总不能就真只有尴尬的她上了吧?
哪吒没再劝了,他最清楚时青寻的决定不容置喙。
孙悟空倒是看了眼哪吒的神色,见他还挺平静的,挑了挑眉。
大家又在玉华州逛了逛,孙悟空带他们去拿陷空山的特产,时青寻和哪吒便准备回天庭了。
第148章 与此无关
一回天庭,时青寻便说自己要先去趟广寒宫。
哪吒偏头看她。
虽然她说着自己不想去天竺国,事实上,眉宇间还有一丝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担忧。
时青寻并非不是重情重义的人,这点哪吒也很清楚。
他想了想,并没有阻止,只说在云楼宫等她。
“好,好……”时青寻想尽快和嫦娥交代下这事,乃至此刻有点心不在焉,又道,“我去完,就去云楼宫找你。”
近来她答应了哪吒要多陪陪他的。
“无事,寻寻,你先忙你的便是。”哪吒道。
时青寻又一愣,抬眼看着哪吒,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掩饰的情绪,神色也是平静而坦然的。
没太多想,人已经往广寒宫的方向迈了,她只是朝他挥手,“回头见。”
哪吒冲她点头。
*
广寒宫仍旧寂静。
猪八戒说的这里没多余的人,也的确是真的。时青寻轻车熟路跑去主殿,兢兢业业的嫦娥依旧在老位置炼丹。
见时青寻来了,嫦娥神色微有倦意,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坐会儿吧。”
时青寻顿了顿,嫦娥很少主动邀人坐的,一般都是直接开门见山问她有什么事。
没有拂她的意思,时青寻主动捞了个圆凳坐去她身边。
没错,虽然说是坐一会儿,但玉兔不在,嫦娥不大懂什么招待之道,坐就是纯坐。
别懂也不是坏事,毕竟她要是给人倒茶有可能是毒药,还是安静就坐更行。
“怎么了?”时青寻瞧着嫦娥这反常的模样,决定先关心关心她。
嫦娥揉了揉眉心,往炼丹炉里又投了一味药材。
清冷的绝色美人添上一分憔悴,削弱了平日里极强的科研大佬气场,眉目也变得多情起来。
“玉兔……给我传信了。”嫦娥道。
时青寻一顿。
好好好,本来她马上要说起玉兔,但既然还有信来,那看来兔子至少没危险,她心里松了口气。
“他说他不想待在天竺国了,要快点上天来,求我让人顶替他。”
“这……”时青寻挠了挠头,她心觉古怪,“快了快了,孙悟空他们马上就要到天竺国了。”
她觉得玉兔不该会这么任性才对,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才这样?
如此想,便也如此问了。但她问完嫦娥,嫦娥只是摇头,“我亦不知,小玉未在信中透露,但言辞恳切,好似真不想多待。”
“那你有办法让他回来么?”
“没有。”
“……”
“叫他下凡本不是我的主意,是玉帝陛下的旨意,虽是我答应下来的……”嫦娥叹了口气,干脆熄了炉子,她没心思再炼丹了。
虽然答应了,但其实答不答应都一样,因为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老板的命令怎么拒绝呢?
——九头虫吩咐奔波儿灞去杀孙悟空,奔波儿灞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西游项目是大项目,连太上老君那边都出了两个童子一头牛,嫦娥出个兔子,很难再讨价还价。
时青寻一时也没说话。
“青寻,要不……”嫦娥又一顿,微微迟疑,凝眸看向时青寻。
“要不什么?”察觉到嫦娥诡异的目光,时青寻预感不好,“……你不会叫我去代替他吧?”
“不是不是——”嫦娥连忙摆手,“这事早已定下,怎可在此时换人。”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主要是嫦娥的脑回路总是异于普通人,她才多想了,“那就好。”
“但是……”
“什么?”
“但是,能不能帮我去劝劝小玉……?”
“……”
嫦娥眼巴巴的,尤其是眉宇间那一丝憔悴疲惫,更显得自己是求助无门,只能找她。
但时青寻有点不明白,“你也可以去劝他嘛。”
“不成。”嫦娥摇头,叹气,“我不能此刻下界。”
“为何?”
“因为我要最后关头下界。”
时青寻懵了一瞬,但很快想通——得,剧本你们都构思好了是吧,各司其职,等唐僧上门。
“天上诸仙都盯着呢。”向来清冷的月宫仙子头一次像撒娇一样去牵时青寻的袖子,就是话仍然很直接,“而且,我也是真劝不好他。我…我不大会说话。”
喂,这招和谁学的,该不会是兔子吧?
兔子也不玩这套啊。
“我晓得上回的事,他惹你不高兴……”
时青寻望天,“不是不高兴,是我觉得我会尴尬,我哪里好劝他啊,我都不知道我要劝他什么……”
玉兔都自述很不想待在天竺国了,她感觉她也不一定能劝住啊。
而且真的会很尴尬,就算她不尴尬,玉兔给她表白完,下一次就被她看到穿女装,他也会尴尬吧?
但是玉兔为何这么不想待,就因为穿女装?她觉得不是,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时青寻忽然转变了一下思路——其实她在这里琢磨这个琢磨半天,但也不一定是非得见这个面才能了解情况的嘛,她也可以犹自在天竺国天上看两眼。
“劝就还是别我去劝了吧。”时青寻提议,“喊他别的朋友去?”
嫦娥幽幽道:“他还有什么朋友?天蓬元帅,你可确定?天蓬劝不了他的,只会雪上加霜。”
“……要不月昙?”时青寻开始随口摇人。
“哈哈。”嫦娥干笑两声,“你挺会想的哈。”
时青寻:……
她再次望天,凡间的胡思乱想竟是一语成谶——竟然真没个人能去劝玉兔了。
……要不让猴哥去?我劝我下个副本的怪得好好留下来?呃,好怪。
最终,时青寻只得道:“我考虑下吧,不一定去。”
说不定考虑着考虑着,玉兔这一难就…就过去了。
“希望你莫要考虑过久。”嫦娥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不然,小玉要造反了。”
“……”人没危险就行了,那她也不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心理和情感问题啊。
时青寻也干笑,笑着笑着,嫦娥忽然又“咦”了一声。
“怎么了?”时青寻生怕她还有点别的建议。
嫦娥盯着她的脑袋看,眼神直勾勾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好像会发光一样……不对,好像是嫦娥眼睛里有什么会发光的东西的倒影。
这样想着,时青寻一愣,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脑袋。
她摸到了一根冰凉的簪子,她头上的确有根簪子,这没错,但稍微一摸,她就感觉这簪子和先前戴上去的式样不一样。
她的碧玉簪就是很简约的款,一摸就能感觉到玉的纹样,这个却不同,凹凸不平的手感,似乎还坠了一个很小的珠子流苏。
“你的簪子,还挺好看。”嫦娥道。
在嫦娥说这话的时候,时青寻已经将簪子从头上扯了下来,毕竟这宫里就她们两个,披头散发就披头散发吧。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点浅淡的光,似玉的光泽,黯淡一瞬,复明之时又成了浅浅的青晕。
时青寻再定睛一看,不同的光是因为簪子上头是雕刻很精致的莲花,下头坠了颗圆润的碧玉珠子。
广寒宫内,因为熄了丹炉,未掌太多灯,越发将簪子的璀璨光华显了出来,于是叫嫦娥一下发觉了。
什么时候她的簪子换了?
时青寻心中思绪一闪而过,想到先前见过金吒木吒后,在云头,哪吒一直在摸她头发来着。
打碎他一根簪子,赔了他一根,原来还能换到更好看的吗?
小莲花到底还能带给她多少惊喜,时青寻摩挲着簪面,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
她从广寒宫遁了,找哪吒玩去了。
*
出来之后,时青寻心情倒是放松了很多,还是那句话,玉兔人没危险就行了,多的她也很难管。
找哪吒玩之前,她又去了一趟瑶池,虽然没什么工作,但可以预先计划下之后的工作,毕竟西游项目是真的快结束了,之后还是要回归到日常中来。
做完一点工作后,时青寻往云楼宫而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哪吒竟然没在。
西莲苑中他留了一株小白莲花,白莲于赤色花海中荡漾,一眼便可看见。
她抬手将白莲取下,是哪吒留下的小纸条,说自己领命带兵下界去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还说瑶池他也留了一朵花,因为觉得她可能还会去瑶池,就看她会收到哪一份了。
结果还是收到云楼宫这份。
他不止会搞惊喜,还怪妥贴的哈,时青寻失笑。
用来传信的小莲花上附着的灵气很少,但还能飘起来,时青寻手晃了晃,小莲花不小心重新飘回了莲花池里。
茫茫一点雪白,在满池火红中越发惹眼。
时青寻看了一会儿,心意一动,挥袖施法——层层叠叠绽放的红莲因灵力的波动摇曳着,明艳的花瓣甫一沾上灵气,就好似褪尽了红,但眨眼间又染上斑斓五彩的颜色。
很好,现在特别像可以蹦迪的莲池了。
她想起头一回来云楼宫的事,当时她对他是小白莲表示震惊,他当场就变了色。
现在她也学会让莲花变色了。
时青寻稍微欣赏了一会儿花,又往西莲苑门口看,不知哪吒何时才回来,她干脆又变出把藤椅,躺在水台上边晒太阳边等。
这里不再苍白了,她心想,想着想着困了。
*
应当并没有过去多久,再睁眼时,时青寻觉得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天色还很亮。
她似有所感,偏过头去,也的确有察觉,因为身旁有熟悉的莲香。
正对上哪吒的视线。
哪吒也变了把藤椅,就靠在她旁边侧躺着,他方才好像一直在看她。
见她醒来,哪吒眼眸微动,眼底洇染开的笑意是温柔的,笑着轻唤他,“寻寻。”
“几时回来的?”时青寻睡眼惺忪,感觉他想来抱她,顺势张开手让他抱。
不过两张躺椅中间还是有点空隙的,突起的扶手有点咯人,她下意识又想缩起身子,“等一下……”
结果整个人被他捞进了他那张藤椅里。
时青寻:……
该说不说,武神臂力惊人,哪怕外表看上去是柔弱小白花,爆发出来的力量也很强,她都没反应过来,就水灵灵被他揽进怀里了。
“回来有一会儿了。”哪吒环着她的腰身,将头搁在她肩上。
“没睡,就一直看着我睡?”
“嗯。”
哪有一直看别人睡觉的啊,时青寻想起来之前他还在瑶池边看她睡得四仰八叉……此刻他们挨得很近,忽然,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窜入鼻尖。
她顿时有些担忧,想转身去看他是不是受了伤。
“怎么忽然下界除妖去了?”她一边在掀他衣服查探他有没有伤口,一边询问他。
哪吒似乎有些怔,任由她的手作乱,如墨的瞳孔凝望着她,慢慢幽深下来。
“我没受伤。”他道,抬起袖口给她看,“应是不小心沾染了妖怪的血,你瞧。”
时青寻的灵力已经探遍他全身,那是极温暖又清新的灵气,叫他心中悸动。
她没察觉到伤口,看着他袖口不属于他的血迹,才松了口气,又好笑道:“好啊,都不晓得使个洁净咒,还带着血就来抱我。”
这的确是哪吒疏忽了,他轻眨眼眸,向她认错,“走时太急,回来的也急,一看见你又想不起这些了。”
少年的声线干净清澈,微微低沉下来,似汩汩清泉淌过人心间,叫人复又心安下来。
“我先前也偶尔会领命去除妖,只是那时你不在云楼宫,所以并不知。”哪吒又道。
“这样啊……”时青寻想想也是,这段时间他们是腻歪的狠了,显得先前的热恋期看上去像假的。
哪吒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腻歪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吧,她从来不会刻意去算要多久时间与他在一起,多久时间就该分开。
昔年在东海边,他们也几乎寸步不分。
她仰头要去看他,撞入他眼帘的那一刻,却发觉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是不是有话要说?”他的眼神如此昭示着,于是时青寻问道。
少年微微抿唇,可这次他的迟疑转瞬即逝,很快便开了口,“……我以为你会去找玉兔。”
时青寻有一分怔愣,又反应过来。他是说他下界除妖去了,空出来的这段时间,他以为她会去找玉兔。
“难怪你说你回来的很急。”她无奈,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吒摇了摇头,“与此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
“与任何无关,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时青寻又愣住了,这一分愣反而是因为反应得太快,心觉他的情话太自然,又太缠绵,让人心里忍不住泛起许多分涟漪。
见她没说话,哪吒语气微顿,补充着,“想见你,若这般说,那便与你有关……”
“哪吒。”时青寻唤他,见他立刻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感觉心里起了更深的暖意,“谢谢你送的簪子,我很喜欢。”
她也补充着,“就和喜欢你这个人一样,你才是最重要的啊。”
她说过她会给他独一份的偏爱,就像他对她一样,而且他本来就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答应了来找他的,怎么可能又跑去找玉兔啊。
“你也是……”他喃喃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心里最重要的。”
但他也把她搂得太紧了,她感觉哪吒抚摸着她腰身的手正挠到了痒处,忍不住笑,“好挤啊,这样躺在一起。”
哪吒仍在看着她,倏然间,却抱着她站起身来。
“怎么了这是?”她不由得搂紧了他的脖颈。
哪吒搂着她往莲池边走去,他的步履稳当,但红木水台踩上去还是有轻微的咯吱声,掩盖了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不是说很挤么?”他垂眸看她,“不躺了,陪我沐浴吧。”
时青寻:?
“身上还有血迹呢。”他又轻声道。
莲花池里色彩斑斓的莲花交映在他眸间,荡漾成一片潋滟晖光,瞧着还有点委屈了。
第149章 彼此交心
时青寻没再说话,静静地由他抱在怀里。
余光里却总有绚丽的颜色想夺走她的注意力,眨了眨眼,她偏头去看——看见了被自己变得五光十色的莲花池。
哪吒的目光也随之看去,或者说他本来就打算带着时青寻下水,所以必看。
但气氛稍有一丝凝滞。
一会儿后,时青寻听闻头顶传来闷笑声,清浅一点,像乍然溅开的水珠。
“好看么?”她问道。
晓得他回来的时候必然已经看到了,只是俩人还没就这个彩色莲花池展开讨论而已。
哪吒的回复很快,还并着笑意,“很好看。”
时青寻的视线也还凝在莲池中,却有点觉得不好看了,彩色的莲池还带着佛莲原本的一点灿灿盈光,越发像光怪陆离的LED灯,颜色太多,感觉要晕炫彩了。
她摸了摸鼻子,还想捂着眼睛,再看立马要晕,随口道:“要不还是变回去吧……”
“就这样。”哪吒仍在看莲池,“这样很好,是我不曾见过的斑斓颜色。”
时青寻一愣。
下一刻,少年将她抱下了水。
莲花池边缘的水并不深,堪堪没入少年的腰侧,越往中间才越深,他抱着她一步步往下走去,温暖的池水便慢慢浸湿了俩人的衣衫。
他衣袖上的血迹也被打湿,逐渐在满布碧绿莲叶的池中渲染开一丝赤红。
时青寻心里憋了一句话,但憋是憋不住的,她道:“沐浴可以,但别又开始了……”
两天的承诺是她没践行,但希望可以不践行最好了,她一定不心虚。
哪吒步履一顿,缓缓松了手,将她放进池水中。
他们已走到了较深处。
他甫一松手,时青寻下意识的举动是抓着他一起,她忘了将身体放松让自己浮起来,只觉得就沉下去会到不了底,脚下根本踩不到实地。
实际上可以踩到的。
“寻寻,莫怕。”
哪吒顺势又托住她的手臂,借力让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些,他眸色微动,“此刻莲花色泽斑斓,景色正适宜……”
适宜什么?适宜搞点别的颜色吗?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这种意思,开始地铁老人看手机脸。
“教你另一种修行方式。”他道。
时青寻一顿,这倒让她有了点兴趣,问他,“还有什么修行方式?你还藏着掖着呢。”
少年眼睫轻轻眨了一下,倏然间,顺着她的动作也往下沉。
“灵修。”他的声音就在她耳侧,与之而来的是他渡来的灵力,因为她忘了自己在莲池里是可以呼吸的。
时青寻:……?
怎么听起来还是搞颜色的那种?
浮浮沉沉中,少年澄然的音色清晰入耳,就是说起来的话真的是乱七八糟的,他说着,“先前便想教你,只是灵修的方式感受太强烈,怕你承受不了。不过……有了先前的基础,此刻可试试。”
“变回原身吧。”他又道。
佛莲围绕的莲花池中蕴含着很深的灵气,他们两个都是佛莲化身,一靠近便会觉得舒适,其实每回入水,时青寻心底都很有冲动想化回莲花。
他的声音在此刻成了推波助澜的蛊惑,她脑子都没怎么转,就顺他心意变成了花。
被哪吒的莲茎缠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紧缚感。
变作白莲的少年似乎有意拉开了距离,让池水中蕴藏的灵力能充盈在彼此周身。五感也很快与整片莲池相连,时青寻觉得眼前全是波澜五彩的莲花瓣在晃啊晃……
好艳,好浓郁的颜色。
西莲苑曾经苍白无比……她心中微微泛起波澜,可原来他是喜欢这样绚丽多彩的颜色的。
……
到后来,少年变作的莲花又索求无度地将她缠得很紧,可灵力十分充沛的状态下,时青寻可以很轻易推开他。
她如果没变作莲花的话,一定整张脸都是酡红的。
还好现在她是莲花。
“你是真的坏啊……”她感慨着,如他所说感觉快要承受不住了,她开始往岸边游去。
哪吒竟然还接她话了,声音好似能从莲池四面八方传来,却并不如先前一般充斥着旖旎情欲,而是平静温和的,乃至有几分无辜,“寻寻,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哈,黑心莲,说黑心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面上是小白莲的黑心莲并没有追她,他与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待她上岸后才施术复归岸边,还送了她一个让衣裙重归清爽的法术。
谢谢,但她也会!时青寻觉得整张脸现在绝对是红透的,并着气息都还在喘,羞涩让她有点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样子,背过身去。
少年也没有强行要她转过来的意思,只在她身后抬手拂过她的青丝,用玉簪替她重新挽起了发。
温暖的指腹贴着她的后颈,浅淡却缱绻的莲香荡开四周,反而让她平静了下来。
“寻寻。”
没有被欲.色点染的时候,少年的音色淡得像雪,他在她身后开口,语气温柔,“你看清了我的心么?”
时青寻眼皮轻颤。
感觉微凉的玉珠贴着她的耳垂划过,乌发被哪吒挽起,她转回了头,回答了他,“……我看清了。”
原来灵修还能感受到对方内心最深处的心思。
不说能直接读取全部的想法,至少他的心是不是平静的、是不是坦然的,又是不是真切的,她都能感知到。
整个过程中,哪吒都很平静,除却殷切地想要与她无限贴近的心意,没有浮躁,没有不安,也不再有惶恐。他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她想说他成长的好快,迟疑不安的他好像还在眼前,可又已经不再是那样了。刚要再次开口,便听见少年说着:“既然答应了嫦娥,去天竺国看看也无妨的。”
时青寻:?
“什么?喂,凭什么你把我想法读来了!”可恶,她都没看出他的,时青寻顿时要将整个身子都要转回去,却蓦地被他搂住了腰按在怀里。
“你还未出师。”哪吒哄她,语气听起来倒是诚恳的,“多几回便能了。”
千年成精的老花,时青寻腹诽着。
“我没有不安,也没有惧怕。”哪吒偏头,让她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并无如此情绪,也不愿让如此情绪影响你,寻寻。”
时青寻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倒映着一池灼灼的莲,却依旧澄然清亮。
他眼中还有依旧在怔愣的她,待他将彼此的距离拉近,瞳仁中便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我的确是有点担心吧,出于朋友间的担心。”最终,时青寻坦诚道,“而且这种担心有点复杂,不晓得玉兔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还有点忧心猴哥届时搞不定…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很复杂。”
真有点复杂到她不知道怎么说,玉兔是朋友,猴哥也是朋友,这一难本身并不算难过,可又有了变数,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哪吒却眨了眨眼道:“并不复杂,我看了出来,你心中想的其实很纯粹。”
她等待这个平静的少年,给出也能让她平静下来的答案。
“有很多朋友,是好事。”他还在整理她的鬓发,“寻寻,我从来不愿你与我一般孤独。况且,就当去玩便好。”
又捧起她的脸,哪吒轻笑着问她:“小时候,你不是很想去看这一难的吗?”
这是最纯粹的答案,在彼此交心后,被他点破了。
时青寻愣了愣。
因为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直到灵修之后被他剖析出来。
不是指朋友多不好,她心里是很乐于交朋友的,也从来没觉得有了伴侣就必须放弃去交朋友,这不是她本意,她还希望他也能有很多朋友……哦,可能这点也被他揣摩到了。
最重要的那一点是——她心底是想去看这一难的啊,就像她先前很想去看女儿国一样,经典剧情并不想错过。
“我……”
“寻寻。”哪吒果然是看出了她的诸多想法,因为他又问她,“你会乐意与我分享你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比上一个要清楚太多了,时青寻不假思索,回答得很快,“当然乐意了——”
他都已经和猴哥成为好朋友了。
“不、不…也不是。”时青寻又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好似更清晰也更贴合内心的回答,“我希望你能通过我交到更多的朋友,这个范围不只是我的朋友……”
说完,她忽然又觉得这个答案也不好。
轻抿着唇,顿了一会儿后,时青寻最终道:“我希望,你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即便没有她,他的世界也不会再孤单,再苍白。
她希望是这样的。
但既然能陪在彼此身边,那她也会好好陪着他,也让他陪着她,一同去看这个世界,让彼此都不再置身于孤独中。
哪吒似乎也有些怔愣。
因为他太少交朋友,以至于无意识想将这件事仰仗于时青寻。但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快的明白过来,轻笑着应了句好,等她替他也将头发用莲花冠束好。
“先前我给你的那支簪子有点敷衍了,下回给你一支更好的。”时青寻还在他耳边轻道,因为那个簪子有班味。
“好。”他还是应好。
*
俩人拾掇好了便准备下界,天色看着却好似有些晚了。
不过这也不大影响,就是天上时间流速和凡间不大一样,不知道凡间这一难到底有没有开始发展。
这样想了,时青寻又有点莫名的心虚,本来她还真抱着“要不考虑考虑着就把这一难过掉吧”的心,嫦娥那边反正答应的也是不一定去。
可一旦决定要去了,又怕自己此番耽误事了。
哪吒正牵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心还有点乱,捏了捏她的手心。
灵修好像能让他维持更久的温暖,能使出三昧真火的神仙少年,此时掌心的温暖抵过了夜风的凉,也降下了她心头的躁。
时青寻定了定神,与他一同往天竺国而去。
虽然不认识路,但沿着玉华州往西找,就肯定错不了。
这一趟他们飞的很快,到了凡间天色也没变化太多,夜色初降,薄暮冥冥,俯瞰天竺国王都,实在是特别有异域风情。
事实上,他们到玉华州时,已有感觉人土风情和其他地方有很大区别,而王都更甚。
此地宝刹诸多,夕阳如练,没入地平线之后,有一瞬,静谧的莹蓝如薄纱般覆上光华璀璨的金色尖顶,与摇曳的棕榈树影交映在一起。
男子裹着宽松的长布袍,女子着绚丽的莎丽裙,在夜色朦胧下仍旧翩跹轻盈,合着有近有远的阵阵诵经声,一同交汇成天竺国的夜景。
时青寻看着重重错落的寺庙金顶,若有所思。
“想到什么了?”哪吒偏头问她。
“嗯。”她点头,“想到一处地方了,玉兔可能在……”
没看到实景之前,一时竟真没想起来,玉兔这一难并非只在王宫展开副本,还有一处地方也有不少剧情——真公主栖身的布金寺。
玉兔这一难其实很简单。
兔子把天竺国真公主捆了,自己扮作公主,等着唐僧到来后抛了个绣球,让唐僧成功应聘上驸马,唐僧再次坚守本心,该劫难结束,嫦娥带兔子回天宫。
西行一路有好几个类似的劫难,反正结局都差不多。
也如嫦娥所言,这个劫难毫无危险系数,猴哥都没怎么暴打妖怪,非常适合软萌兔。
但时青寻又没忍住想象到玉兔女装的样子,她甩了甩头,对哪吒道:“布金寺,那处叫布金寺,我们找找看吧。”
时青寻的剧情金手指,让她回忆起布金寺应该在天竺国稍远些的地方,难怪当日猪八戒把城都翻遍了,也没找到玉兔。
但往外郊去寻,很快就能发现那一处流光灿华的宝刹。
琉璃碧瓦,八字红墙,苍松于月色倾泄下在墙面投出婆娑树影,定睛一看,便能见山门上大书“布金禅寺”几个字。
“真不想去,真不想去真不想去……”
还未进山门,风送来熟悉的清亮音色在絮絮叨叨。
时青寻凝噎,玉兔还真在这儿。
她和哪吒未直接进去,只悄然接近外墙,看着在一处院落里来回踱步抓狂的玉兔。
他变了不少。
直观来说是身量抽条,高挑了很多,原先身高可能只到时青寻的眉间,还是个小奶兔,此时却一眼看去就晓得比她高了。
夜风鼓动他绚丽的头纱,随着他来回走动,月光照耀下,裙摆荡漾出斑斓色泽……没错,是条漂亮裙子。
他发间的璀璨宝珠还在摇晃,乌发飘摇。
兔子气色很好,不敷粉、不涂朱,一样娇艳得很。
太娇了,加上他抓狂的动作,不显得暴躁,反而越发俏丽可人。
时青寻抿着唇,深呼吸一口憋住了笑意,她真的不想笑的,但此刻玉兔甚至没用别人的脸,还是他自己那张脸——可正因此,真的很难忍住在朋友女装的时候不笑啊。
哪吒也数次扮过女装,但是他没有用自己的脸,不然她可能也会笑的。
时青寻想转头去看哪吒转移下注意力,怎知哪吒微睁双目,难得是惊到怔愣的模样。
她还想憋,她不能笑,笑也太不礼貌了。
然后,她就看着哪吒的表情从错愕转为一言难尽,莫名的,她还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一丝……危机感?
她没笑,哪吒却倏然勾起唇角,轻嗤了一声。
时青寻:……
“谁在笑?!”玉兔听闻动静,猛地仰头。
月光清寒,仰头是背光,常人会有一瞬看不清天上人的模样,可玉兔是神仙,他顿时看清了天上的两个神仙是谁,只觉原地石化。
好像月光把他照得更冰寒了。
第150章 天竺公主
“时、时青寻,哪吒三太子,你们怎么来了……”
玉兔在开口时,语气有很明显的变化。
念叨时青寻的名字时,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停顿,并着一分惊喜;念起哪吒的名字时,却是显而易见想忽略掉,但无法忽略。
念完之后,他的脸也彻底垮了,掩耳盗铃般想要捂住自己的脸,想想又不对,想捂住自己一身的女装。
可显然他一双手就那么大,捂哪里都不大能捂住。
时青寻听出了他语气间的区别,可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决定落下地再细谈,毕竟一直飘在天上说话有点怪怪的,可落地后,她也没有离玉兔太近。
“听嫦娥说,你不想呆在天竺国。”本来她不想这么快与玉兔见面的,但现下是已经惊扰到了,“为何?”
她余光一瞥,发觉哪吒眉峰仍有讥诮,正打量着玉兔。
——喂,这样看别人是交不到朋友的。
时青寻以手肘撞了下哪吒的胳膊,哪吒收回了眼神。她再回过头去,发觉玉兔已经气得整张脸都通红了。
她顿了顿。
原本在来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会有一分尴尬,但看着玉兔娇俏的女装,那分尴尬怎么都生不出来了。
特别是他虽然长高了,眉眼看着也好像成熟了不少,可还用着与从前一样的语气,哼唧道:“没什么,就是不想待了,腻了,讨厌了,不喜欢此处,也不喜欢此处的任何人。”
“好好说话。”这是什么回答,时青寻正色道,“嫦娥担心你呢。我是受嫦娥之托,来劝你别闹脾气的。”
正好,她这话一说,把来的立场和原因也表明了。
玉兔听出了她的意思,微怔,旋即眼眶红了起来,还想盯着她看,可她旁边哪吒的眼神凉丝丝的。
因而他浑身一僵,开口反而干巴巴的,“我……”
“姐姐?你和谁在说话呢。”
忽然,旁边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响起。
寺庙里有很多僧人,此刻天色还不算太暗,僧人仍旧在四处走动,灵力纷杂,凡人众多。玉兔待的这个小院也不算太偏僻,一时间,众人都没太察觉有人来了。
或者说察觉了,但没太在意,怎知她就走了进来。
时青寻下意识看去。
小禅院的门原来没有关,两道缀着硕大圆珠的白柱子并着高墙,围出了这道禅院。说话的姑娘便站在白柱下,半边身子隐没在墙外,头露出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小姑娘一身极繁丽的纱丽裙,与玉兔此刻身上穿的精美程度不相上下,头饰上更是花了功夫,簪宝珠坠流苏,钗环艳丽,在漆黑的夜里也有璀璨流光,但也只是钗裙配美人,她的容貌绝对比华丽的打扮更叫人挪不开眼。
浓颜系的长相,五官精致,轮廓分明,尤其是眉眼极为好看,眉心一点红印,长睫卷曲,眼睛深邃又明亮,与她头上的琉璃珠子交相辉映着,珠子也黯然失色。
因为小姑娘喊的是“姐姐”,时青寻心底还把玉兔当男神仙,于是以为是在喊自己,“小妹妹,你叫我吗?”
“不是。”小姑娘摇了摇头,将目光凝在玉兔身上,又疑惑重复了一遍,“姐姐,他们是何人?你们在聊什么。”
玉兔整个兔僵住了,面上生出一分不自在的烦闷,对着小姑娘脱口而出:“你少管我——”
小姑娘被一呵,登时有些失落,卷曲长睫轻轻颤动着。
“嘿!小兔子,鬼鬼祟祟跑来——”突然间又有个熟悉的声音冒了出来,稍稍停顿,“呀,小妹,小莲花,你们也在呢~”
是猴哥。
嗯?猴哥已经在这儿了?剧情已经开始了吗?时青寻不由地去望门边的身影。
小姑娘好似被突然窜出来的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吓到了,慌忙间往后退,险些跌了跤,又被孙悟空吹了口气将她扶稳。
小姑娘惊慌失措跑了。
玉兔的视线原本是追着那个小姑娘的,可一看去就有猴子的身影挡视线,再回头又还有另两个神仙,一时间有点焦头烂额,干脆谁也不看了。
“猴哥,你们来天竺多久了?”时青寻问。
“不久。”孙悟空笑眯眯道,“两日吧,在城中晃了一圈,遇上了兔子,兔子一个小绣球就把俺老孙师父收入宫中当驸马了。”
“喂——”玉兔急了,“别胡说,谁要他当驸马了。”
时青寻看了眼猴哥又看玉兔,有点恍然了,敢情剧情都开始一半了。
玉兔抛完绣球后,士兵就把被绣球砸中的准驸马唐僧带回宫里了,之后猴哥假意让唐僧留下,实际是想顺顺利利先把倒换关文盖好印儿,然后干脆在大婚之际闹一场走人。
回过神来,她感慨,兔子这一边说不想干又一边干的。
老打工人了。
“那不就快结束了嘛。”之后就没什么事儿了,等大婚一到,嫦娥也会来,这一难不就过去了。
时青寻觉得这剧情都进行到一半了,再待两天,玉兔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怎知玉兔反应很激烈,“哪有说的那么轻巧。我在此待了很久,不免会与其中的人有牵扯……可我不想。”
“哦?”吃瓜的猴哥与时青寻,发出了一个共同的字音。
其中的人是指?
时青寻不免想到方才到来的小姑娘,她心中猛地思绪闪过——那该不会就是真正的天竺公主吧?
玉兔却不肯说话了。
时青寻又道:“可是你以前也挺喜欢和凡人玩的呀,在福陵山的时候,你不常说你和凡人玩嘛,还叫我遵循凡间的规则,彼时不是适应得挺好?”
“以前是以前。”很容易被激的小兔子这下回复了,“……现在不一样了。”
孙悟空不想听他哼哼唧唧的嗫嚅了。
“别杵在这儿了,八戒本来要来,俺老孙怕他说了什么惹你不快。”毕竟兔子此刻穿得还是女装,猴哥贴心照顾他情绪,“赶紧回王宫吧,绣球都射出去了还想那么多作甚,明日把亲结了,这事就了了。”
“不要。”玉兔还在不高兴嘴硬,“我不要和一个男的结婚。”
现在气氛很诡异,时青寻突然这样觉得。
取经团核心人员,真开始劝捣乱的人抓紧捣乱了,好怪,但别样好笑。
“去呗。”孙悟空又道,“俺老孙师父等你呢。”
玉兔也道:“我不。”
猴哥耐心即将告罄,毛茸茸的手去摸了摸兔子头,兔子头上的兔耳朵立马显现。
“便宜你了好不好,俺师父一路不知被多少男妖女妖惦记,最终花落你手,你还嫌弃上了。”他摸兔子耳朵的动作还算温柔,但怎么说呢……
时青寻看着,感觉这兔子耳朵,和猪耳朵,也是别样的像——又长又大,只要想拧,很快就能拧住。
果然,玉兔预感不妙,大惊失色,嘴里终于蹦出了一大堆解释:“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没有想过……此刻你我在此商讨这等事,听起来谈笑风生,无所忌讳。可等到明日一切结束后,原本留在这里的人情何以堪呢?神仙渡劫,却将他人的人生大事当成了闹剧,这太荒唐了。”
“你指的‘她’,是……”时青寻灵光一闪,这下心里有了确定的答案。
可瞧着玉兔惶恐的表情,她一时没有直接说出来。
灵力不自觉往外发散,方才吃瓜吃得太入迷了,她竟是一时没有察觉,那小姑娘竟然没有走远,还在不远处。
或者说,就在一墙之外而已。
她又不由地向孙悟空和哪吒投去视线,这两人也没察觉?只见一个眼睛骨碌转,另一个……嗯?哪吒怎么在盘手串,他有没有在听啊。
对上她的视线,哪吒抬眸,冲她轻轻眨了下眼。
“寻寻,天竺国公主一直在外面,没有离开过。”他没开口,声音却随着发散的灵力传来。
好一个可以一心二用的莲花,这是给她做汇报呢,而且他也看出来那是公主了。
时青寻点了点头,又继续想方才要想的事。
她记得原著里的天竺公主挺惨的,被玉兔占了身份后,孤身一人待在布金寺,因为这是佛门之地,方丈不愿惹出什么事,公主便一直待在一处后院里,方丈只说这后院锁了个妖邪,公主整日以泪洗面,装疯卖傻,以此躲过众僧追问。
但此刻看来……
灵力已然发散至整座寺庙,寺内除却墙外的姑娘外,再无其它女子。
那这小公主还是这样俏丽清华,整个人香香的,玉兔又和她结识,她还喊玉兔姐姐——玉兔养孩子是有一套的,前护理猪猪,后照顾小公主。
“那你到底想如何做?”另一边,孙悟空已经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玉兔整无语了,毛茸茸的手眼见就要拧上兔耳朵,“你说,你是怪,你来出主意。”
玉兔炸毛,眼神闪烁,忽然看向了时青寻。
是求救的意思,还隐隐有点别的意思。
“要、要不……”他支吾着,“要不你代替……”
时青寻还当真看出了他的意思,果断拒绝,“我不。”
“寻寻不愿意。”哪吒蓦地出声了,他的语气倒是温和的,“但是玉兔,我可以代替唐僧与你成亲,你愿意么?”
时青寻:……
孙悟空:?
孙悟空看了好一会儿哪吒,神色古怪,因为他发觉哪吒不但语气温和,连脸色看起来都是毫无端倪的温和,他都没见过哪吒用这种表情和除去时青寻以外的人说话。
怎么说呢,有一种他好像真的在意图友好助人的感觉。
孙悟空嘶了一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个起鸡皮疙瘩的是玉兔,玉兔嚎了一声,连声拒绝:“不必,不必了三太子,您太客气了!”
“既是如此。”哪吒又道,“——便不必想更多。你弄清楚,此非是你的劫难,而是唐僧之劫,你是相助唐僧渡劫,而非是自受磋磨。”
叫人代替唐僧和他拜天地,亏他想得出来。
时青寻抬眸看了哪吒一眼,哟,真成长了,真的学会劝别人了。
此言一出,玉兔憋红了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可他还有点不死心,又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那我作为劫难,我、我想改变一下他渡劫的方式。”
“什么?”孙悟空问道。
时青寻也偏头向玉兔看去。
“比如成亲前夕,公主忽然被贼人掳走,换成一个大妖猪强娶唐僧。”
他的话一开口,孙悟空终于忍不住了,拧上了他的耳朵,阴恻恻道:“明日给俺老孙老老实实去和俺师父成亲,不许叽歪,不许露馅,不然俺老孙一手拎兔耳朵,另一手还要拎猪耳朵。”
“什么?”玉兔瞪大眼睛,又疼得龇牙咧嘴,“孙悟空,你威胁我,我才不管猪——”
“听不听话啊你?”孙悟空敲他脑袋。
笃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和敲木鱼似的。
“好了好了,别敲了。”她劝架了。
怎么回事啊?忽然就乱作一团了,时青寻看着这一团闹剧,心中却隐隐猜到……玉兔其实就是不想明日这婚宴成功。就像他早不想继续这一难,为何?
她心里一个大概的猜测已经出来了,又正听见墙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门边。
转头看去,恰好天竺小公主走到了门口,但小公主没看她,而是清澈的眼睛轻眨,一眼看向玉兔。
月下,公主眉眼间那点朱红印越发灼灼。
孙悟空刚收了手,但本来也没下重手,玉兔想龇牙咧嘴,可不知道顾忌什么,垂头抿着唇装深沉。
可能身材高挑了,兔也想变得沉稳些吧。
“姐姐。”
玉兔垂着头,没有看见天竺小公主,可小公主却小心翼翼喊他了,音色并非娇弱的那种,反而很有清澈的穿透力。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玉兔猛地抬眼,眼中闪过慌张和别扭。
他是真的唯一一个没有注意外头动静的神仙。
世间最尴尬的事,可能不是被朋友们看到自己穿女装,而是一边穿着女装,还要答应别人喊姐姐的声音吧。
玉兔显而易见不高兴,直接体现在面色上,整张脸都红透了,“你没事别来找我——”
“姐姐。”小公主这回没再小心翼翼,反而神色干脆,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你们的交谈了,原来你们是天上的神仙。”
“我、我们……”玉兔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很快也不需要他解释了,因为他马上要大脑宕机了。
因为,小公主又道:“我的好姐姐,我当你近来在烦恼什么,又总是不在寺中。如此不情愿去和那个唐和尚结婚,明日我代替你去便是了。”
众人:!
时青寻觉得自己还是得确认一下,“那什么,你是天竺公主吧?就是被他捆来这里的那个公主?”
如此奇幻的展开,她怕她先前推测的都错了。
“是,又不是。”小公主倒还算大大方方的,先前可能就是被猴哥吓了一下,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她笑意盈盈道,“我是天竺公主,但不是被姐姐捆来的,是和姐姐成了朋友,自愿来这里修行一阵子的。姐姐说,宫里的一干事宜,她会帮我处理好。”
“娅露,你也不必这样说……”玉兔被她这样的解释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面色缓和了一些,脸一下变得更红。
可很快,玉兔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重新板起脸,还故作恶狠狠道:“哼,少自作多情,我当然是把你捆过来的——”
“那姐姐明日去成亲吗?”小公主问他。
玉兔:“……”
“我不介意的,姐姐。”最后竟然是小公主在安慰玉兔,“我们天竺人没那么迂腐,你下凡来原是为了帮那个唐和尚渡劫,这只是一场假成亲而已,届时你和父王母后替我解释解释便好。你若真不想与人成亲,我去也是一样。”
众人吃瓜吃的晕乎乎的,一时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反正,你平日里不也是变作我的模样吗?明日我去,也不会有人分出区别……”公主又道。
玉兔憋红了脸,义正言辞拒绝:“不行!你去,那更不像话了!”
“我真不介意,你都说了是假成亲,又不会真圆房……”公主还意图劝他。
怎知玉兔一听说还要圆房,更是直接爆发了,他连连摇头,“不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是我捆来的人质,我、我的囚徒,你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你别闹……我明日自己去。”
时青寻眼眸微动,突然觉得这个台词好抓马,怎么有强取豪夺那味了。
兔兔搞强取豪夺?
怎么感觉他可能是被强取豪夺的那一个。
“是是是,没有和你商量的余地。”小公主道,“那明日我自己去王宫便是了,姐姐不必管。”
“你——”
玉兔气到了,他想发作些什么,但眼眶通红,一头珠翠还娇俏得很,没有什么威慑力。
最后,他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了。”
然后他就犹自跑了。
可能这就是色厉内荏的兔子吧,众人默。
但天竺公主并没有走,她和一众神仙单独相处,却没有任何发怵,甚至气势都没有弱半分,她是活力又张扬的,这股生机勃勃的劲让她的美变得更加深刻鲜活。
她甚至很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众人,尤其是先前把她吓到的孙悟空。
因为孙悟空长得最不像人。
“好俊的猴啊,方才没看清。”她夸了一句孙悟空。
孙悟空给她整不自在了,挠了挠手。
比起方才对玉兔的威胁,面对真姑娘时,猴哥一直都很温柔,他开口问道:“小姑娘,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玉兔都走了。
公主正色起来,“我方才说的便是心中所想,他不愿意去,我可以去。希望各位可以帮帮我。”
第151章 女装大佬
孙悟空摸不着头脑,但手是在摸头脑,他问天竺公主道:“你今日上街去了?瞧见俺老孙师父了?瞧他俊俏,想嫁给他?”
时青寻倒不这样觉得。
她看着依旧怡然自得的天竺公主,总觉得方才公主在喊玉兔“姐姐”的时候,很亲昵,甚至亲昵过头。
——像带一点暧昧的调侃。
没错,因为她现在自己谈恋爱了,开始对这些有一定敏锐度了。
天竺公主自己愿意去,毫无疑问,她是想帮玉兔。可玉兔却不想让她帮,结合兔子前面说的什么“不免和其中人有什么牵扯”,时青寻若有所思,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神秘的纠葛。
果不其然,天竺公主摇头否认了孙悟空的推测,“我不喜欢秃驴。”
孙悟空:……
在他心里最完美的师父就这样被嫌弃了。
“我喜欢的是姐姐,你们喊他‘玉兔’?好啊,这下晓得他真名了。”天竺公主说出了一句更惊世骇俗的话。
可出乎她意料的,又好像在她意料之中的是,面前的几个神仙都没有什么震惊的表情——因为大家心底都默认玉兔是个男兔,被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时青寻没震惊,就是思绪一下跑偏了,玉兔的真名好像不叫玉兔吧,叫什么?嫦娥一般喊他“小玉”来着。
她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天竺公主的视线凝在她身上,而且一直没有转开。
一顿,她回望天竺公主,想了想,还是做了那个三个神仙中率先开口的人,“娅露妹妹,你何时晓得他是男子的?”
方才玉兔好像叫她这个名字来着。
天竺公主勾起一个笑,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光华攒动,一看就很伶俐,“第一面就晓得了。”
孙悟空也没有震惊,就是瓜还吃得有点晕,这会子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更新鲜的瓜,“怎叫你看出来的?”
“他连我手都不敢碰,碰他还叫得很大声,害羞的紧。哪个姑娘会因为碰到另外的姑娘就那么害羞?”
众人:……
时青寻感慨,还得是你啊,玉兔。
见众人悟了,天竺公主开始说起正事,她很坦然,说自己不希望玉兔离开,明日想要逼他一把,叫他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玉兔姐姐起初与我相处的挺好的,后来却总是避开我,可我喜欢他,我不想他回避我。我问他是为何,他只说之后自己就会离开,我们没有相处的必要。”
“今日我才知,原来他不是妖怪,而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他或许真的会走,可我想争取。”天竺公主道,“我觉得他对我也有感情,可是他认不清,他分明一直在关心我。”
说这些话时,天竺公主还在看时青寻。
时青寻终于察觉出不对起来,偏头,也是询问的意思,“一直看我,有什么事?”
“先前玉兔姐姐还在的时候,也一直在看你。”天竺公主道。
哪吒牵紧了时青寻的手,轻呵一声。时青寻微顿,抓着哪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天竺公主也看到了,这下眼中的敌意消散了几分。
“我不是你的敌人。”时青寻看着天竺公主紧抿嘴唇的样子,哑然失笑,“你我并不相识,因为另一个人的缘故,就要一见面就抱有敌意吗?”
天竺公主愣了愣,眼底有一丝不自然,但还是闷闷地直言不讳:“他好像喜欢你。”
“曾经,曾经喜欢你。”想了想,天竺公主又补充道,“现在他是喜欢我。”
“他喜欢谁是他的事,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时青寻发觉她又抬眼去观察哪吒,倒没觉得有什么,“都是你们之间的事啦。”
公主看了一会儿哪吒,但不久,因为她很快成功被煞神冷戾的眼神吓到。
而且她明显感觉,因为方才自己对时青寻展现的敌意,这个冷冰冰的美少年一下变得几乎可以称得上冰寒,还带着极深的警告之意。
“……还是玉兔姐姐更好看。”公主心有余悸,这下谁也不看。
时青寻笑了一声,紧了紧与哪吒牵在一起的手,是安抚他,也算是安抚天竺公主,她道:“各有所爱嘛,这个就是我的事了。”
这下天竺公主愣了更久了,才道:“你说得对,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不过,拿下玉兔姐姐,我势在必行。”她再次补充道。
这个台词也好强取豪夺,抓马。
时青寻本来想说“加油”,但对方应该听不懂,于是只说“很好,你可以的,相信你。”
——还是“加油”这个词更简洁。
鼓励的意思很明显,一下将看似胜券在握,实则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公主搞得不自在了。
“好、好吧,谢谢你。”小公主轻咳了一声道。
孙悟空见她们聊得差不多了,打断了这个气氛。
玉兔不乐意配合,眼下真公主却愿意,猴王眼睛骨碌碌转,而后笑嘻嘻对着公主道:“小公主,那明日你要好好表现哦。”
很快,他们就开始敲定具体的劫难细节了。
比如说,孙悟空先迷晕玉兔,让天竺公主去和唐僧成亲;
然后在唐僧大惊失色的时候,孙悟空再把唐僧救下来……
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玉兔姐姐肯定也会来的。”天竺公主信心满满道,“神仙你别把他迷得那么晕,让他自己醒来,届时他见我不在了,就会去王宫找我了。”
“然后俺老孙再替你敲打敲打他的想法?”
“如此当然最好了,神仙。”
“若玉兔不去呢?”哪吒听着听着,忽然淡声发问。
顿时,天竺公主和孙悟空的视线都向他投来。
孙悟空当机立断,为哪吒安排工作,“那你在这儿守着,他醒了就把他弄来王宫。”
哪吒勾唇,在天竺公主的目光中也仍旧笑得和善,俨然心情还不错。
“好。”他道。
时青寻:……
剧情发展的太快了,没她什么事了。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跟着哪吒,本来这次她也是来吃瓜的,她对哪吒道:“那我就和你一起吧。”
哪吒却忽然又向她看来,月色浸润了他漆黑的眼瞳,清透的月光叫人能更清楚的看情他眼底的情绪,那是一派平静的,唯有眨眼时,蓦地有一丝涟漪。
“怎么了?”时青寻问道。
总体看起来他还是平静的,就是好像在思索什么。
哪吒张唇欲言,忽然又抿唇,摇了摇头,可这次并不是回避,他轻声道:“我在想一些事……可一时不知如何向你开口。”
时青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对方的平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能让陪伴在身边的伴侣平静下来,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额外的不好情绪,何况她一贯还算情绪稳定,她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开口。”
此夜的交谈基本到此结束,玉兔跑去生闷气了,不过孙悟空早就四处发散灵力打探到了——玉兔在后山。
“等他回来,俺老孙就把他迷晕。”孙悟空露出和哪吒同款的和善微笑。
月色下,谁说这不是别样的和善呢。
*
夜深后,众人还是选择正经与寺中的僧人见个面,要了两间僧房暂住。
这事交去给了孙悟空办,毕竟在玉兔抛绣球前,他已经跟着师父来过一回这里了,是先经过布金寺,他们才进的城里遇上绣球招亲。
这一夜很静谧。
风送来布金寺中的梵香,还夹杂着不少香料的气息,可意外混在一起也不觉得呛鼻,反而很清远幽雅。
哪吒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困,犹自侧躺在床榻上,好像还在琢磨他先前在想的事。
时青寻也不困,瞧见一旁有一排书柜,还有不知是不是僧人粗心展开放在一边的两本佛经。
天竺国很温暖,四季如春,甚至如夏。入夜也依旧窗棂大开,微风轻荡,将书页一页页掀起。
她去看了一会儿。
——然后,看困了,打了个哈欠。
一个哈欠刚打完,忽然,窗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清亮男声,语气还有点闷,好似在纠结什么。
“时青寻,是你住这儿吗?”
是玉兔。
时青寻翻阅佛经的手一顿,往窗外看去。
这儿有一处小坡,并非是平楼,因此一眼瞧去并不能看到玉兔的身影。哪吒也从床榻上起了身,不过只是坐了起来后,他就没有再动了。
时青寻看向哪吒,哪吒也正看向她,两人对视,一时间没人说话。
“时青寻,你在里面吗?”玉兔又在问,“我有话和你说,我能进来吗?”
玉兔看似有分寸,实则还是大大咧咧的,他是真不太懂这种男女有别,至少起初她认识他的时候是。她想了想,这下回复了,“我在,哪吒也在。”
外头的兔子不说话了。
哪吒最终开口:“去见见他吧,嫦娥不是让你相劝于他?”
这倒是真的。
时青寻没再多想什么,今天吃瓜吃得够抓马了,现在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觉得更抓马了。她从藤椅上起身,递给了哪吒一朵小莲花,看见哪吒挑了挑眉后,她一把捏上他的脸。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本就不曾设防的少年当真没反应过来。
他眼中荡开一丝波澜,在烛火中摇曳,像碎落的星。
好好捏,时青寻心想,但是见他要开始装委屈了,她眼里反而洇开笑意,收了手,亲亲他的眉心,在他耳边解慰道:“不要乱想哦,小哪吒。”
哪吒喉结微动,点了点头。
时青寻往外走去。
这布金寺的禅院不设门,禅房的大门倒是厚重严实,一点开门的动静弄得极大声,玉兔顿时察觉,门还没彻底打开,他已目光灼灼望过来。
小少年褪去了起先女装的打扮,他看着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少,原本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变得更加轮廓分明,赤色的双眸也变得深邃起来,应该是自己用法力变大了,和哪吒一样。
“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时青寻开门见山道。
她只站在台阶上,并没有往下走,这样彼此可以隔开一段距离。
玉兔眼尾红红的,不过他并没有哭,是眼中的波光衬的。
可他的语气还是无法抑制地透露出难过,还有一丝因为惧怕而显现的颤抖,又想强撑着,不想叫时青寻看出来,“三太子真的在里面?”
“嗯。”
她的回答太简短,甚至有几分冷漠,又让玉兔沉默了下来。
“……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一会儿后,他瓮声瓮气问。
时青寻盯着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反问他:“今日,我再问你一遍,你喜欢我什么?”
这次他张着唇,好像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了。
时青寻轻叹了一声:“别惦记我了,玉兔。”
“我、我是在思考,你上回不是说我讲的理由都很幼稚嘛,这次我觉得爱是很深沉的事,所以我要想一会儿……你看,我现在都长成大人模样了。”他还在嘴硬着,“我不想放弃。”
哦,原来刻意长高还有这个原因。
时青寻在心里想着,其实当时她没说他幼稚,但随他怎么想吧,最好想到别惦记了。
面上,她看着他,“那你想吧,我等你慢慢想。”
可是玉兔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开始迷茫,开始着急,似乎一定要寻到一个答案,以至于双拳紧握,紧抿着唇。
“没那么多不放弃,就一定会有结果的事。”良久后,时青寻道。
千年前她也不想放弃,的确换来了哪吒的重生,可换不来在一起。
世界上会让人遗憾的事可太多了。
她其实更倾向于洒脱对待的,人要学会释然和放下,有机会的时候怎么都要争,可争也争不来的时候,也别再让不甘心折磨自己。
玉兔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她。
时青寻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不是在拉近距离,就是单纯觉得站在台阶上好像是站在高位俯视人家似的,不太礼貌了。
但是台阶之下,因为玉兔长高了,所以她需要微微仰起头看他,她又和他道:“我来是受嫦娥之托,她很担心你,以为你在天竺国过得不好。我两次去,她都在因为你闹脾气苦恼,玉兔,别再让你姐姐担心你了。”
“……我不是在闹脾气。”这下,因为换了话题,玉兔能说出话了。
昔年咋咋呼呼的小兔子,如今却是小小声辩解着,“我是真的不想待在这里,我感觉在此地久了,不免与本不该有关系的人…有了关系。”
“什么是‘本不该有关系的人’?”
“……我怕娅露…就是天竺公主,我有点怕她难过,因为我总要离开的。”
——而且离开就在明日,只要这个亲结成了。
时青寻眉角微动,感觉自己理清了一些剧情关键点。
要说不想待是因为不想和天竺国的人扯上关系,那都到最后关头了,还在这里扭扭捏捏……便是因为在无知无觉中,他早已和所谓不想扯上关系的人,扯上了关系。
玉兔可能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想要离开。
他仍在说着,比起上一个话题,事关天竺公主的话题他有挺强的倾诉欲,一下就能说出很多。
“我看了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好像很依赖我。我并不常在天竺王宫,因为她说她想找我玩,她一个人在这里会有点害怕,她总是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叫,而、而且……”
“而且什么?”
玉兔这下支支吾吾起来,可是他又真的很苦恼,面对真的曾被他当作过姐姐的时青寻,想了又想,他眼睛一闭,还是决定倾诉出来:“她…她说她喜欢我,不是姐妹之间的喜欢,救命啊,怎么办?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吧……”
时青寻“噗哧”一声,差点,真的就差一点笑了出来。原来这才是天竺公主所说的,玉兔后头在回避的原因吗?
天竺公主竟然早就表白了,好勇敢。
这样的勇敢,倒是又让时青寻想起先前玉兔叫嚣着“就算是哪吒来了我也不怕”的样子。
——都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到很热烈的人啊。
好在玉兔正闭着眼,没看到她的表情。
待玉兔再正言,时青寻已然正色,“那你怎么想?你对她只是妹妹的那种喜欢?”
“是啊——”玉兔连忙点头,忽然声音又戛然而止。
他此刻倒是想起来了,面前的人除了是姐姐,还是自己曾经表白过的人,又开始慌忙否认,“什么喜欢?我哪种喜欢都不曾对她有,我就是觉得她有点难缠。”
“不喜欢她啊,被不喜欢的人缠上是什么感觉,现在感受到了吗?”时青寻调侃他。
玉兔一下脸憋红了,嚅嗫着,只能憋出几个字,可是眼底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开始消散了,“我、我……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呵,傲娇兔。
时青寻一时没再说话,她试探性看了眼禅院门口。
玉兔顿时脊背绷直,神经兮兮也往门外看。
“你在看什么?”她眼神一转,重新笑着看他。
玉兔一噎,也缩回视线,“什么也没看啊!”
“反正明天你去结个亲,一切就结束了呀。”时青寻又道。
玉兔沉默了下来。
是啊,今夜三个神仙守在这儿。
小少年睫毛轻颤,低垂的眼眸也能映出禅房里盈盈的烛火,赤色没让他的眼睛变得和往常一样有活力,反而是越发黯淡下来。
“是啊……”他最终吐出一口气,似挫败,又像是不甘心承认些什么的样子,“你们都守在这儿,我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时青寻还欲说什么,忽然感觉不远处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就在玉兔身后。
她稍稍偏头,这样玉兔便不会再遮蔽她的视线。
而后,她看见了在屋顶吃瓜的孙悟空。
金光灿灿的是他头顶的金箍。
时青寻:……
“玉兔。”她打算结束话题了,深夜开导到此结束,因为她觉得差不多看清他的心思了。而且,其实她也没开导什么,都是小兔子自己在倾诉呢。
剩下的就是——“你会认清自己的心的,总会认清的。”
就算不是明日。
就和当初玉兔鼓足勇气和她表白一样,喜欢埋在心里,不管是何种的喜欢,总有满溢的那日。
更像是她自己认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哪吒的那一日。
“好了,我困了,你没别的要说了的吧?”她道。
“等、等等……”可玉兔还有想说的,甚至这次他都没迟疑,因为方才就正聊上瘾。
“好吧,或许我真的不大了解‘喜欢’是什么。”玉兔竟然还承认了这点,他心一横,干脆问了出来,“但你应该了解吧。时青寻,你说,娅露说的‘喜欢’,不会真的是那种喜欢吧?那、那她是走歧路了呀她,她的想法太危险了……”
关于天竺公主,玉兔真是有滔滔不绝的话题。
“我此刻是女子,不,我面对她时一直都是女子。”兔子急得眼睛都红了,眼底还有丝丝荡开的忧虑,“她怎么能喜欢女子呢?你说是吧——”
说到这个,时青寻倒有了点疑问:“你本来变作天竺公主就是了,怎得还自己日日穿女装呢?”
玉兔一噎,“我就是就不想和别的女人有牵扯嘛。”
干脆以女装大佬的身份扼杀一切可能。
怎知女装也被人喜欢上了。
天上的猴哥已经先绷不住了,他笑了。
玉兔倏然回眸,再次僵住。这波属于是梅开二度,早前他还被哪吒嘲笑了女装。
“呃,那什么,明天聊吧。”时青寻哄了他一句,“我刚不就说明天聊嘛……”
她可没故意留人吃瓜,主要她也才发现啊。
兔子整个眼都红了,分不出是社死了还是气的,他猛地一跺脚,从禅院中“噔噔噔”跑走了。
时青寻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孙悟空,孙悟空朝她招手,是瓜吃完了准备走的意思。
她唉了一声,也朝猴哥挥手。
第152章 试探真心
禅房里的小莲花还等着宠幸。
猴和兔走后,时青寻重新回房,哪吒竟然还在若有所思中,他坐在她方才坐过的藤椅上,右手支着扶手,以手托颊,瞧着很乖巧的样子。
见她进来,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莲花搁去一边的桌案上,朝她伸出手,“寻寻,来。”
求抱呢。
“你方才在出神?”时青寻坐去他怀里,偏头问他。
如今,她越发觉得猴哥昔日的点拨很有道理,有时候哪吒就是娇的很,他很需要直接表达爱意的方式来回应他,比如肢体上的贴贴。
正这样想着,哪吒就凑在她眉心亲了一下,才摇头道:“不是,我一直在听你和玉兔的对话。”
是的,她留下的小莲花就是给他当通讯设备用的。虽然她和玉兔本来就在外头,他用灵力也能听得见。
给他个安心嘛,时青寻仰头凝视他。
平静而温和的哪吒,当真是会让她也更心平气和下来的,她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掩饰的不满,于是牵起他的手把玩,也很轻快地笑起来,“那你在想什么?我进来的时候,感觉你在想事。”
哪吒垂眸,好似还在思考。
“他好像不喜欢你了。”最终,哪吒道。
时青寻眨了眨眼,“好事嘛,我不要他的喜欢……”
眼皮微抬,哪吒也注视起她,看着她向他凑近的唇瓣,没忍住先一步贴近了她。时青寻就这样猝不及防先被他亲上,微顿,才把话说完,“我只要你的。”
哪吒笑了起来,他的笑一贯轻浅,可烛火融融下,那双曾经如墨幽深的眸间藏匿了浓烈的情意。
“寻寻,你喜欢我什么?”忽然,他又问道。
他此刻的表情就像讨糖吃的小孩,时青寻一噎,他还真是听她和玉兔的对话听得很认真。
可是真的喜欢,好像一时半会儿也真说不出来。
不是玉兔先前支吾半天要思索的情况,更像是他后头那种一句又一句的倾诉欲,感觉喜欢太多了,说不完,千言万语最终只能融汇成一句话……
“因为是你,所以喜欢。”
巧了么不是,她说出来的时候,哪吒也正巧这样说。
时青寻的笑容越发盛,她笑得眉眼都弯起,明亮烛光下的少年也正映在她的清眸里。
又被亲了一口,倏然感觉失重,哪吒搂着她的腰,将她带起身往床榻间走去。
她的笑意不免有了一丝裂缝。
“这、这还是在寺庙里——”
“可是还欠我一天。”
“……”
这事他原来记在心里了,时青寻的笑更僵了,又轻咳一声,这事也不好算啊,那又不是往后就这一天了……
被哪吒温柔地抱上了床榻,他却只是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多坏?”
时青寻微微一愣,再眨眼,哪吒已然起了身。
“今日不做坏事了。”他状似无意扫视了一圈墙上的佛经,又重新看她,神色无辜,“寻寻,这还是在寺庙里。”
好可恶啊,不但把她方才的话还给她了,上回的梗也被他学以致用了。
时青寻羞赧起来,真的很想起身再去捏一回他的脸,可惜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有点远,属于一出动肯定被他阻拦下来的那种。
不知怎得,觉得自己是灵机一动,指尖伸出莲茎想去缠他的手,把他拉过来。
他竟然没反抗。
莲茎顺着他的袖角攀上他手腕时,少年垂着眸,乖巧地倾下身来。
“原来,喜欢用这个么?”在即将凑近她时,他倏然发问。
“……”
轰隆一下,时青寻懵了一瞬,又反应过来,一下感觉脸要烧得通红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最终,莲茎缩回她手中,她转过身去,感觉自己像个变态,他也是。
她轻哼一声:“睡觉了。”
哪吒却又更靠近了她,他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一下又一下。
窗外有棕榈树被风吹得索索作响的声音,风又顺着打开的窗徐徐吹了进来。天竺国的夜风并不凉,却也没有燥意,时青寻觉得很舒服。
风还顺着少年抚慰她的指尖一同落在她耳畔,他的声音在风声里变得越发温和,他道:“睡吧,寻寻。”
*
第二日一早就是锣鼓喧天。
公主婚宴盛大,绵延欢笑声竟然能从城中一直传到这里来。
时青寻惯常不赖床,何况昨夜一夜安眠,她起身时哪吒也醒了,外头正巧有敲门声。
开了门后,孙悟空一张极兴奋的吃瓜脸出现在门边,活泼猴王眉飞色舞,催促他们赶紧起身看热闹。
“小公主已经出发去王宫了,小兔子也已经被俺老孙迷晕了。”孙悟空挑眉,“接下来就麻烦你们看着他了。”
时青寻递给他一朵小莲花,说合适的时机就用莲花传信,他们就带着玉兔去了。
“好啊,应当也不会很久。”猴哥又机灵地眨了眨眼,“毕竟,俺老孙也不想看师父愁太久的模样。”
时青寻笑笑,反正今天这一难就过去了,后面也没什么大劫难了。
她又一顿,隐隐约约想起了点什么。
但还不等她说出来,孙悟空已经朝她摆摆手,一步升天了。
算了,晚点说也是一样。
时青寻又看了眼隔壁的禅院,玉兔好像就躺在那边,哪吒也在往那儿看,但没发表什么看法,只说带着时青寻去屋顶上等。
“屋顶上,可眺望天竺王宫。”哪吒很了解她,顿了顿,干脆询问道,“寻寻,不若你先与孙悟空去……”
时青寻摇摇头,也不差这一会儿嘛。
就和哪吒待在这儿,安静地待着,也挺好的。
又隐隐有丝竹管弦声从山下传来,不知是神仙本身听觉敏锐,还是当真传了这么辽远。
不久后,布金寺中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像是敲打木板的声音,时而短促,时而又悠扬,倒真和山下的弦乐相合了。
哪吒向她解释是僧人在敲响一种叫“犍稚”的木板,与梵钟类似,用以召集僧人讲经。
时青寻表示受教了,还转过头去布金寺内里的方向,意外兴致勃勃地听了会儿经。
可是等她感觉都听了好几轮了,都快听睡着了,僧人已散尽,手中的小莲花仍然没传来动静。
——这就是猴哥说的不能让师父愁太久吗。
哪吒示意她看山下,神仙目视百千里,王宫之中,隐约能看见大家还在唱跳着,大放情怀。
时青寻嘴角抽搐,最终揉起莲花瓣,自己主动传了个音:“猴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片刻后,孙悟空的声音顺着小莲花传来,还隐约飘来更炸裂热闹的丝竹声,“啊…哦,小妹啊,我这边一切都好着嘞,正跳着舞呢,晚点说。”
像极了电话那头敷衍的朋友。
“——青寻青寻,青寻仙子,你不来跳舞吗?”这个是八戒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没说完,电话声渐弱,对方两个好像都没什么心思打电话了。
时青寻:……
玩疯实锤。
哪吒站起身来,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然晌午。
天竺国的夜并不热,可白日里太阳却有些毒辣,花晒晒也得晒蔫。少年再次望向玉兔的禅房,对时青寻道:“走,寻寻,去王宫用午膳吧。”
言罢,他抬手,一道灵光并着缚妖索一同飞出,把沉睡的兔美人唤醒了,并把他从大开的窗户边提溜出来。
骤然惊醒的玉兔有点懵,抬眼想看发生了什么,又被晃眼的日光刺得眼睛疼。
“你们——”
哪吒的动作虽然看上去粗暴利落,但实际没有哪个环节会伤到兔子,可兔子自己挣扎了一下,头险些磕到禅房边的柱子。
时青寻飞出一片莲花瓣,把他的头托住,让他免遭头顶大包的痛。
“玉兔,起床了,清醒一下。”她配合哪吒的动作道,“我们要去天竺王宫了。”
玉兔不肯,从挣扎一下变成剧烈挣扎,“我不要,我不去,我才不和唐僧成亲——”
哪吒看他,淡声道:“天竺公主已去。”
玉兔的挣扎一下僵住了,他下意识略显迷茫地往山下王宫的方向看去,下一刻,倏然挣扎得更激烈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去!”
金光灿然的法器顿时松懈了对他的束缚。
时青寻看着飞奔往王宫而去的玉兔,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他都快飞出几里地了。
就这还认不清自己的心呀。
她不自觉挂起了某种迷之微笑,笑着笑着忽然又僵了唇角,因为她能想象到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很熟悉……
因为也曾经出现在,孙悟空看她的脸上。
“寻寻,走么?”哪吒偏头来看她。
时青寻忙正了神色,搭上哪吒来牵她的手,倏然间又觉得他也笑得很微妙。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呃,诡计终于得逞的大反派表情——
喂,漂亮的小莲花就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啦。
见她目光看来,哪吒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垂眸正色,只若无其事牵住她,“走吧。”
*
追上玉兔是很快的事。
哪吒却有意避开他,揽着时青寻的腰,特地绕了些路往王宫去。
时青寻略有不解,“为何?”
“宫门前,孙悟空会拦下他。”哪吒解释着,“毕竟昨日孙悟空才答应了天竺公主,会替她试探玉兔。所以,寻寻,我们不去添乱。”
若是跟在玉兔身边一起去王宫,玉兔肯定会求助他们俩,放他进去。
时青寻恍然,可还是感觉有点奇怪,看了他一眼,“你何时与猴哥相商了?”
这个计划由哪吒口述,基本已经是落地的细节了,她一直和哪吒在一起,也没见他和孙悟空私下商量啊。
哪吒浅笑,“没有相商,我从他眼神中看出的。”
时青寻:……?
这哥俩一路阴阳吵嘴,吵着吵着,已经有如此默契了是吧。
她没说什么,因为天竺王宫很快就在眼前。
昨夜来了天竺,却没有当真近观王宫,如今一眼看去,金顶华丽,玉柱巍峨,重重楼阁一眼看去几乎绵延无边,比以往随取经团走过的诸多国家都要气派。
今日是公主婚宴,不似中原之国四处挂红绸,贴红字,而是在各处宫檐下缀了娇艳鲜花,斑斓五彩的颜色,与檐上的琉璃珠交映,让如此良辰美景更添生机。
婚宴上的众人还在跳舞,这个好像就是天竺婚礼的习俗。
弱小的唐僧被簇拥在中间,看上去非常无助,他身边就是明艳的天竺公主在翩翩起舞。
一袭橘黄纱丽裙,身姿窈窕婀娜,天竺人善舞,公主更是跳得大方动人,热情四射。
时青寻心底不想错过这等热闹,没忍住看了又看,就是看着看着,感觉怪怪的——因为公主今天裙子的配色好像三好学生奖状。
“来了啊。”猴哥一眼望见挤在人群里的他们,有点心虚,因为跳舞跳太嗨了。
想当年,他也是跳舞跳赢了七仙女的猴……时青寻想起这件往事,忽地,有人向她手心塞了糕点。
是哪吒。
不过哪吒未看她,已是在和孙悟空交谈,“去宫门前吧,玉兔将至。”
“去做什么?”猴哥有点懵。
哪吒面不改色,“去试探他的真心。”
时青寻:……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默契,没有什么从孙悟空眼神里看出来——
一切都是黑心莲自己的主意。
可时青寻隐隐明白什么,这一日一夜下来,能看出哪吒对玉兔并没有敌意,他最多也就是有恰好在取经路上随众人玩闹一会儿的心,但惯常而言,他是鲜少特地提出点什么的性子……
她抬眼看了看天,明白了更多。
“是该打一场哦。”孙悟空也反应了过来。
这毕竟是场劫难,原著里孙悟空都和玉兔打了一架,万一太平淡过去,届时说不作数怎么办,天上还有人盯着呢。
哪吒到底是土著人,他考虑很多事的方式与她不一样,又会意外补齐她不曾想到的那一点。
这会儿,这两个反骨仔倒当真有了默契,孙悟空眼睛一转,哥俩好般想搭哪吒的肩膀,一同往宫门前去。
除了哪吒果断避开勾肩搭背外,进展还算顺利。
时青寻掂了掂手中的点心,准备跟上前去,猪八戒也跑了过来,“青寻仙子,你们是不是去接兔子来,我也去吧。”
猴哥应该已经和八戒解释过了前情,她点了点头。
宫门外,玉兔已经到了。
时青寻觉得小兔少年还尚存理性,因为他还记得变成天竺公主的模样来,可里头的天竺公主舞都已经跳起来了。
“你们杵在这儿干什么?”玉兔甫一看见站在门口的两尊大神,预感不好。
“小兔子。”孙悟空还谨记和天竺公主的约定,“公主正在成亲哦,不需要你了。”
不知是“成亲”还是“不需要你”的关键词,一下刺激到了玉兔,又或者他的理性早就没了,他红了眼眶,这就要闯进去。
“老兔子,你别冲动啊——”猪猪还是有意图劝架的。
谁都没想到,玉兔竟然真的很猛,他甚至变了个药杵法器,抬手就向孙悟空攻去。
这个一贯胆小的兔子,别说时青寻如何想他,就连孙悟空对他的印象也是怂怂的,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他也没料到兔子突然出招。
哪吒拉了孙悟空一把,孙悟空立刻灵活躲过了玉兔的攻击,抬手,哪吒腕上的乾坤圈正抵上玉兔的药杵。
“叮”得一声清脆响亮,法器相撞,玉兔往后退了一步,混天绫从哪吒袖中飞出,意欲去缠他。
“别拦我!”兔子矫捷,奔走极快,眨眼还真往王宫里跑了。
孙悟空的金箍棒又拦住了他的去路。
金箍棒是神兵利器,锐意十足,灵风一扫,玉兔脚步微僵,却没有任何瑟缩之意,他一副“今天就是玉帝来了也拦不住我”的表情,灵巧躲过后就要继续往前。
感觉战局很乱,可时青寻与孙悟空哪吒都算并肩作战过,她一下就看出俩人是真在划水,看似在打,实际就是时不时阻拦一下玉兔的脚步。
——这哥俩现在倒真是配合默契,一个拦了另一个捆,捆一下又松手,另一个又去拦。
时青寻就负责稍微看着点身边的建筑物,鲜花彩缎那种砸就砸了,花她还能复原,别给人家王宫里华贵的琉璃珠子也砸了啊,有几颗看上去硕大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差不多了,猴哥金眸微闪,开始问玉兔:“俺老孙说……公主都要与唐僧结亲了,你还跑来作甚?”
“我怎么可能醒不来?”玉兔红着眼,他还在往王宫里冲,“肯定是你们谁把我迷晕了,好可恶,待我回广寒宫,我要姐姐把你俩都毒了。”
兔子放狠话,还真挺狠。
猪八戒瞪大眼,“老兔子,你现在胆子真大。”
“娅露早说她喜欢漂亮的,肯定不会喜欢头上光秃秃的。”毒舌玉兔又道。
孙悟空的金箍棒一下幌到玉兔眼前,“喂,你现在胆子真大。”
“我不管,谁拦我我就说谁。娅露不能和唐僧成亲,和任何人都不可以!”他终于说出来最关键的一句话。
孙悟空立刻追问:“为何?你是她谁?”
玉兔又不说话了,在仓皇的打斗中,他忽地向时青寻看去,死死抿着唇,眼里藏着委屈和慌乱。
他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个答案,时青寻微顿,一下明白了过来。
单纯的玉兔,他的感情是纯粹又赤诚的。
他曾经捧着自己的答案到她面前,可是却被她拒绝了,饶是这样也不肯甘心,他心觉那就是他心底唯一的答案,死守着绝不能改变。
“……别打了。”时青寻心情复杂,开了口。
打得也差不多了。
这样做戏拦人只是给天上看的,实际上,他们所有的问句,或许并不如娅露一个眼神。
哪吒率先停了手,他若有所思看了玉兔一眼,而后斩妖剑一翻,拦下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孙悟空也觉得差不多了,顺势没再动。
玉兔没有再看任何人,连最好的朋友猪八戒都没顾上,窜得和一缕烟似的,直奔王宫中心的宴会。
第153章 认清心意
“他、他这么急的?而且今天还这么嚣张。”猪猪到底是自己谈过恋爱的,他立刻回过味来,“噢……他想来是喜欢上天竺公主了吧?”
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在时青寻面前说出这个答案,死犟。
猪八戒并不知玉兔和时青寻表白过的事,时青寻自己也不会提,她只是看着玉兔远走的身影,叹了口气,“别去拦他了,我们拦他没用,等他见到娅露,他会想明白的。”
感情要怎么抑制呢?就连哪吒这种惯常爱将心思藏在心里的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会有忍不住压抑的情绪流露出来。
起初是恨,后来是爱。
她也从来不能自抑,喜欢后就决定了解他,决定回忆往事,决定和他在一起。
两个反骨仔的打架划水太多,实际就是边打边随着玉兔往里走,这里离王宫中心的婚宴已经不远。
只是他们才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宾客的惊呼声,一眼看去,原是玉兔已气势汹汹冲到了最前面。
就是他好像一下忘了变回自己的模样,用的还是娅露的脸。
——这能不把人吓到嘛。
就连了解一点情况的唐僧都有点怔愣,一时看看身边的真公主,一边又看看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假公主真玉兔。
“娅露!”
小公主眨了眨眼,她那双眼睛真的生得极好看,长睫微弯,下面是一双明亮如星的眼,她在笑,笑得狡黠,“姐姐,你还是来找我了。”
“我……”直到见到小公主,玉兔的理智才好像渐渐回拢,他略微迷茫地环视周身,才意识到方才他都做了些什么。
险些打了孙悟空,还和哪吒三太子干架,人家亲成得好好的,他跑过来……不对,玉兔眼眶红了,眼眸间的茫然渐渐消散,却成了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你为何非要和唐僧结亲?”他那双眼眸越来越红,最后伪装的琥珀色瞳仁,已然全成了他原本的赤红,“你怎么不听我的就跑了,我都让你别来了,这里很危险的,有猴,有花,还有会吃人的大黑猪,而且你知不知道若这亲成了,我便要离开了……”
猪八戒:?
八戒撇嘴,想上前去怼这个兔,孙悟空把他捞回来了。
“老兔子以前是这样哄俺老猪的。”八戒过不去,干脆开始对着猴哥撒娇,“现在他却在哄别人。”
孙悟空:……感情气的是这个。
小公主静静听玉兔讲述了一会儿,也发觉他的絮叨太多了点。
“姐姐不想离开吗?”她可能不大想听了,于是干脆反问他,“可与唐和尚结亲不是你下凡来的原因吗?你又不喜欢我,我替你将这亲成了,你就能早些走了。”
“我…我是啊!”玉兔的眼睛更红了,说完他就开始紧紧抿着唇。
小公主静静看着他。
一旁的吃瓜几人组唏嘘一声,也都在看着玉兔,神色各异,但反正都觉得他嘴硬,时青寻干脆仰头望天。
其实小公主要是不来,今天被架过来的就是他自己。
反正这亲总是要结的,现在这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亲之后,他想怎么做。
她正发散着思维,不远处,忽然有一阵清雅的灵风徐徐飘来。
正巧她在望天,所以第一个发现,并且与对方对视上——是嫦娥。
嫦娥今日穿得十分朴素,月白春衫毫无累赘饰品,许是知道今日必会受众人瞩目,干脆从服饰上降低存在感。
她没出声,看完时青寻后,又看了眼被闹得乱七八糟的婚宴现场,神色微妙。
“那不是正好。”公主并未生气,反而笑得越发明艳,“我相助你离开,你承了我的情,我也正好承你的情,这唐和尚倒真生的不错,我今日见了,倒觉得留下来给我做驸马也好。”
唐僧大惊失色,忙看孙悟空。
孙悟空好整以暇看着小公主,又一个媚眼过去安抚师父,心想着这小公主昨日还说不喜欢秃驴,今日就能眼睛不眨地说看上了,妙。
“你说什么呢?”玉兔也大惊失色。
天竺公主轻抬手腕,开始去扒拉唐僧。唐僧连连后退,架不住公主热情。
午后日光转为温柔,浮沉晖光为少女橘黄的裙摆渡上更明媚的色泽,纱丽裙衬托出她明丽的眼眸与妙曼的身姿。
这样有活力的姑娘,出手就是干脆利落,热情大方,好像追不到对方誓不罢休。
把兔子给看眼红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要去扒拉唐僧的手,好像生怕她真碰到对方,“你不可以嫁他。你、你可知,他是唐朝圣僧啊,他还是灵山的……”
“那又如何呢?”天竺公主笑意盈盈,打断了他的话,“左右成了亲,也算我夫婿。”
“不行,不可以——”玉兔连连摇头。
嫦娥伫立于天际,因着地上人的注意力都在玉兔和天竺公主身上,一时间除了几个神仙,倒还真没人发觉她。
她将目光凝在自己的玉兔弟弟身上,听着他说的话,表情更加迷惑。
“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的婚宴都被姐姐弄砸了,姐姐就只会说不行。”公主还真要扯上唐僧的衣袍了。
玉兔眼眸一动,“娅露,我…对不起……”
今日,唐僧未着僧衣,而是天竺人婚服的打扮,白金长袍拢在身上,仪表堂堂,清俊贵气。
他光秃秃的头也被高顶的帽子包起,和娅露站在一起,当真是佳偶天成,般配之极。
玉兔看着看着,忽然掐紧了自己的手,扯着自己裙摆。
“孙、孙悟空就在旁边看着,你嫁不了唐僧的,他不会让的……”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正与天上的嫦娥对上视线,又笑嘻嘻指着玉兔,摊开手来,一副假兮兮“我可不会拦我师父”的样子。
好难堪啊。
玉兔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在心想,他现在还穿着女装呢,今日又不是他和娅露的婚礼,可是娅露也不该和唐僧成亲,因为这是没结局的事。
“我……”
“玉兔哥哥。”小公主忽然这样唤了他一声。
玉兔猛地抬起头,“你……喊我什么?”
“我刚问你话呢,你把我的婚宴弄砸了,又说这个和尚我嫁不了,那怎么办啊?”公主问他。
“怎么办…怎么办。”玉兔也不晓得怎么办,他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想离开,是因为他不想让她难过,他还不想让她来成亲,也是因为不想让她难过……更是不愿看到她和别人成亲的样子。
“怎么办?把你自己赔给我当驸马呀,玉兔哥哥。”天竺公主笑了起来,她一直在主导对话,玉兔好似根本无法招架。
可玉兔并不是个半天憋不出话的人,相反,天竺王宫前他见一个怼一个。
他愣愣地看着天竺公主,还是顿了好半晌,才能接出一句话,“……这、这也是个好想法吧。”
“同意了?”
“……”玉兔又沉默了下来。
嫦娥方才落定时青寻身边,此刻表情越发地铁老人看手机,脚步微抬,忽然又打算上天。
时青寻拉了她一把,诧异道:“刚来就走?”
“没我什么事了。”嫦娥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眼玉兔,才重新看向时青寻,“他不回去了,我赶着回去炼丹。”
时青寻感觉自己好像悟了,表情微妙地看着她,挑了挑眉。
于此同时,玉兔好像真的下了决心,于是他的话又重新成了滔滔流水般,“娅露,我不是阻拦你嫁人,可是唐僧真不能成为你的好归宿,我怕你伤心,我还怕我离开也会让你伤心……”
天竺公主:“你就说你愿不愿意把自己赔给我就行。”
玉兔:“……愿意。”
“——回去炼点让凡人增强体质与寿命的丹。”嫦娥望天,“至少,保证让小玉的夫人没修成仙之前,不会死。”
时青寻拍了拍她的手,“不愧是兔兔的好姐姐啊。”
怎知嫦娥又重新偏头回来看她,“你不也是他的好姐姐么?你要一起帮忙,教教公主修仙之法。”
时青寻一噎,上个带出来的学生是前同事月昙,但她是以花精的身份修仙的……不过也行吧,反正日子还长,总能修仙成功的。
“好的,嫦娥师父,你交代的事我还能不完成嘛。”她笑着道。
还有哪吒猴哥八戒一众神仙呢,再不济,玉兔自己也能教啊,他当初也把八戒带出师了。
嫦娥要走了,这会儿玉兔倒是终于察觉了熟悉的仙气,慌忙转头,“姐姐……”
天竺公主也在喊他姐姐,一时他好像又陷入了两难。
但科研大佬·嫦娥惯常灭情绝爱,“小玉,无事我就打道回府了,你留在这儿吧。”
玉兔:……
“小玉。”嫦娥也不是真的灭情绝爱,她看着玉兔说不上难过却也不好受的样子,终究叹了口气,“又不是往后不会相见了,你在凡间待上百年,于我而言也不过多炼几日丹。早日带着她一同来——但不许吵到我炼丹。”
玉兔一整个噎住了,最终忙点点头,目送嫦娥飞天。
这会子人群才喧哗起来,都注视起已经飞到半空中的月宫仙子。嫦娥比较i,一下飞得更快了,就像方才闯进王宫里的玉兔一样,一眨眼没影。
嘈嘈杂杂的人声中,玉兔忽然又好像还有点迷茫与焦急,开始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想看向时青寻。
时青寻也正在看他,顿了顿,她微笑,然后挽住了哪吒的手。
玉兔:……
少年人慢慢褪去了身上的伪装,变回了原本的容貌,也好像一下消散了近来围绕在他身上的愁绪。
他最终回过头去,只看着天竺公主,那双赤色的眼瞳里或许还有惊慌,有一点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的茫然,却又有一丝坚定。
“娅露……”他抿了抿唇,最终决定了敞开心怀,“起初我的确想走,因为我觉得你喜欢是‘姐姐’而不是我,我怕你喜欢错了人。”
“后来我不想走了,因为我又开始怕你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而至今日,我闯来王宫,我还怕你真的喜欢上唐僧,你与他不会有结果……”
“我怕这一场渡劫给你留下不好的名声,也怕真的毁了你对成亲的美好盼望……”
玉兔认真起来的样子莫名有点像男妈妈。
这就是曾经照顾过猪猪的兔吗?
话又说回来,他怎么有这么多怕的事,时青寻和他离得有点远,伸长了脖子去看他。
“怎么有这么多怕的啊?”公主和时青寻想法一样,莞尔而笑,“玉兔哥哥,决定了留下来陪我,这些都不重要了。”
玉兔怔了怔,一会儿后,只道:“我不是那么不负责的人,而且的确是我把你的婚宴弄得一团乱,我会留下来……先相处着看看吧。”
“相处着相处着,就有更深的感情了。”小公主浑然不在意他任何的言下之意。
她是恣意追爱的,且充满自信的。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如她所言,对被爱这种事势在必行。
她也的确得到了。
时青寻又看了一会儿玉兔,却又有些不大明白他为何还在纠结。
分明他的心意已经不能再清楚了。
数回,她用哪吒恐吓他,或者他自己吓到了自己,与她说起话来都带着发抖,像是怕极了哪吒。
可天竺王宫前,他哪里还记得这些恐惧,不但真和哪吒打,连孙悟空也打。
昨夜她本想直接点破,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又担心激起他的叛逆心,像上回在瑶池一样,说了两句他反而更犟。
另外,她也确实觉得这事是他自己的事,该由他自己看清。
——可玉兔给她表白的时候都直接的很,打人的时候也猛的很,怎么这会儿倒这么畏手畏脚了?
“我怕……”玉兔仍在絮絮叨叨,可因为距离有些远,周围又吵闹,他的声音已经很弱,有些听不清了。
倏尔间,时青寻却恍然了些什么。
这大抵,就是她从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的具象化——爱是时觉亏欠。
现下里的场面,这样支支吾吾怕来怕去的兔子,正是因为他对天竺公主的爱,实际上早就埋藏在心底。
可他还怕自己爱的不够多,不够纯粹。
“寻寻。”
少顷,身旁被她牵住手的哪吒在唤她,她连忙回神,转头要看他时,他却先抬起了手,拂过她耳边的发,替她将一缕不小心钻入衣襟里的青丝挑了出来。
他的神色很淡,却格外温柔,耐心地替她将耳边的发全部整理好,才重新收回了手。
“晚些时候,我们去城中用午膳吧。”他道。
来之前他就这样说了。
哪吒记得她在凡间的时候就喜欢吃席,但这次闹闹哄哄的,最后在王宫也不算吃上,不过,已经被他塞过一块点心了。
“好。”时青寻原本就一直牵着他的手。
王宫中有千百种芬芳馥郁的花香,随着清风摇曳,在这场宴席间蔓延,可她最清晰能辨的,无法忘怀的,永远是那股清绻的莲花香。
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气息。
最终,时青寻谁也没再看,也替哪吒将衣襟处稍乱的压痕理平了,带着他离开。
这一刻,她又恍然——
爱更是永远惦念。
*
事已至此,的确是先吃饭再说吧。
宴席好像又微妙地变回了平静,宾客们开始席地而坐吃起饭来,可时青寻更想和哪吒去宫外吃,孙悟空看着他俩悄咪咪走了,正对视上哪吒的眼神,倒没说什么。
就是感觉哪吒那个眼神挺欠揍的,略含挑衅,一种“我现在要单独和青寻去吃饭”的莫名得意感。
无聊。
孙悟空嘁了一声,犹自抓了个果子,不管他们了。
哪吒带时青寻去吃了顿家常便饭。
单独的隔间,隔绝了外界的喜乐喧哗声。
这朵昔日在长安还要她领着进店的小莲花,学起什么来超快,已经会自己点菜了,超棒。
许是她夸赞的眼神太过明显且炽热,哪吒为她布菜的手稍顿,忽然轻下声道:“寻寻,此刻不必如此看我,待到今夜再说。”
时青寻:……?
他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讲这种话?
那个曾经在她心里纯情无比的少年形象彻底不在,又莫名地,与他此刻微暗的眼眸重叠起来——
所以,不是不复存在,是一直都是这样。
天知道,他多早之前就在盘算这些了!
这朵黑心的莲花,时青寻红了脸,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容易红脸,于是故作冷静下来,含糊着:“哦,那要看你表现了。”
“嗯。”他自然应下。
时青寻:“……”
感觉吃了个什么闷亏。
——谁答应他今天晚上了?
这顿饭倒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变成什么奇怪的氛围,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多时候是一种安静的陪伴,席上偶尔聊两句天,都在彼此身边,已经足够了。
饭毕,走出酒楼时,却正巧碰见了整装准备继续出发的取经团。
唐僧已然换回了自己的僧袍,穿着僧袍的他才是完整体,眼瞅着比在王宫里神色自在多了。
“兔子说他还想自己静一静,我们就尽快出发了。”孙悟空朝他们招手,解释着。
加上还有唐僧不太想久待了。
临近灵山,唐僧的情绪变得如释重负起来,也越发迫不及待起来,此刻手里正攥着厚厚一沓的倒换关文,好像现代那种旅行手账,每到一个新城市就“戳戳戳”集邮印章。
都这么厚实一本了啊,时青寻看了一眼,忽然又有点好奇扉页上唐太宗到底写了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要么你让他过去,要么我过来”的吧,时青寻冷不丁想。
“那就先让他静静吧。”时青寻内心在乱发散思维,表面依旧沉静。
反正玉兔总会想通。
她又将嫦娥最后的嘱托说了出来,猪八戒第一个自告奋勇,但要等取经完再说。
“这条路也快走到头了。”孙悟空也有些感慨,曾经是远眺西方,而如今西方已近在咫尺,“届时,一并回来教教小兔子的新娘,也不是不可以。”
猴哥实则是最有传道授业的本事的,哪吒还不一定有,毕竟哪吒原本就是从仙人的修行方式开始学。
得了猴哥答应,时青寻点头,又听他道:“小妹,小莲花,最后这段路要不要陪陪我们?上天了再下来,一个来回,说不定我们已经到灵山了哦。”
不知怎得,时青寻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哪吒说的“今夜”。
身旁,哪吒却主动答应下来,“好。”
这让时青寻更羞耻了,人家在干脆同意,她却在想晚上该怎么占他便宜。
完蛋了,她也不单纯了。
她也连忙道:“好、好好,一起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