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串通一气
红孩儿站在一旁,环抱手臂,放声大笑。
明明只是奶娃娃的模样,可硝火衬在他那双晶亮的眸子里,无端有种压迫感。
时青寻放出很多莲茎去替孙悟空掸火,但是这种草木植物并不抗火烧,三昧真火的火势只是小了一点点,怎么也扑不灭。
“你别太过分了!”生气之际,她打断了红孩儿的哈哈大笑,扯他肩上的衣服,想把他提溜起来,“你再这样,我不陪你玩了。”
红孩儿掸开她的手,跳去一旁,当真听她的话将火熄了一刻。
时青寻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又见火窜得更高。
“红孩儿!”
这个恶劣的小妖王。
她咬牙切齿,不想再理他了。
拎着裙摆,她决定自己去把猴哥捞出火海,才走了几步,红孩儿见状,当真将火熄灭了。
他轻哼一声,“瞧你那样!烧又烧不死他!”
时青寻闻言,却根本没打算停下脚步,她仍往前走着,忽然有个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差点叫她摔倒,又被红孩儿眼疾手快拉住。
“青寻小妹,你在这里!”
另一边,孙悟空缓过神来,冲她大喊。只是因为被火熏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通红,喉咙也喑哑。
时青寻低头往自己脚边一看,好好好,又是红孩儿的牛尾巴。
害她差点摔跤,又假好心搀扶他,好事坏事都给这小孩儿做尽了。
还没能和孙悟空说上话,天生大力的红孩儿就将她重新拽回了火云洞里,大门一关,还顺手捞了个猪八戒进来。
“时青寻,你看见没?孙悟空突然怕了我的三昧真火了!”红孩儿打完一架,一扫疲惫,甚至开始炫耀,“哈!本大王真是威风极了。”
“你怎么又把猪八戒抓进来了?”时青寻无意听他的炫耀,呵斥了一声。
红孩儿一顿。
“怎么?这猪头也是你朋友?”他看上去并不生气,只是有点酸唧唧,“真是什么人都能和你做朋友,看来我这玩伴的份量真不重。”
“喂!猪怎么了?”躺平还突然被cue的猪八戒心生不满,“猪不配有朋友吗?”
红孩儿盯着地上的猪,看了一会儿后,冷不丁勾出一个残忍的笑,“也不是,活猪还是可以交朋友的,但死猪就不行了。”
“小的们!”他冷声命令,“将这肥猪也给我绑起来,和唐和尚捆去一处,这个猪就不用给他吃食了,清清肠胃,好抬上蒸笼!”
“哇,青寻仙子,你救我!”猪八戒被吓到嗷嗷大叫。
“红孩儿。”时青寻制止了他的举动。
喜怒无常、毫不顾忌的红孩儿,令时青寻终于失去了所有耐性,“我没空陪你玩了,你不放人,我要自己破门了。”
红孩儿抬眼看她。
他看出时青寻的威胁之意,只是轻呵了一声,“你好没劲。”
“我说了我不会伤害唐僧,你又不信,说好陪我玩,又出尔反尔。”
时青寻一顿,答得很快,“一切前提是你不能随便伤害人。”
“我说了我没伤害唐僧呀。”红孩儿看着她,又重新燃起兴趣。
“那孙悟空和猪八戒呢?”
“他们又不是人。”
“……”
“罢了罢了。”他最终对小妖们道,“只许将猪八戒捆了,不许难为他。”
又转过头来,他又对着时青寻伸出手,“还有,这个给你。”
时青寻有些提防,皱着眉看他,一时并没有接。
“拿着啊。”红孩儿啧了一声,捉住她的手,极快地塞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给她,“你怎么总扭扭捏捏的,你自己都能打过我,总不能是怕我吧?”
忽略怕不怕他的问题,她是不可能怕一个七岁小朋友的。
“这什么东西啊?”
时青寻只是定睛一看,竟是一撮猴毛。
红孩儿上前两步,捧住她的手,用两只手指将猴毛拨成两撮。
“你好好看看。”他道,“这是两只猴不同的毛,一个颜色浅点,一个颜色深点,一个是我刚刚揪来的,一个是上回遇到孙悟空揪来的。”
“……”
“你不是一直问我有没有觉得孙悟空不一样嘛?”红孩儿解释起来,“我瞧不出,但帮你找了点证据,你自己再看看吧。”
时青寻心情有点复杂,他怎么一会儿子乖,一会儿子又坏的。
想了想,她应了好,又道:“红孩儿,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捉唐僧,我猜测你是想利用他做点什么,也不是不能陪你玩,但你要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红孩儿正在看小妖们将猪八戒拖去囚牢的身影,闻言,转回头来,“我告诉你,你打算说给谁听,孙悟空么?”
“……”
“时青寻,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还特地帮你找不同,是真觉得你挺有意思。”他又重新扬起了笑,但这次眼底有一丝晦色闪过,“你不要得寸进尺。”
时青寻微微错愕,下一刻,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朵花。
她的小莲花。
是当时她要传信去广寒宫的小莲花。
“早就想传信了吧?你不是妖怪,这信是去天上的,你是神仙啊。”他笑嘻嘻的,但只是皮笑肉不笑,“打算搬什么救兵来——无所谓,现在没机会了。”
时青寻:……
竟然被他发现了。
——还好她一路放了得有十多朵吧。
现在要不要的也无所谓了,不用天庭的救兵,猴哥用不了多久就会搬救兵来。
她只负责看着红孩儿别把事闹大就行。
“你不必猜测我捉唐僧要干什么。”见她反应不是很大,红孩儿有些扫兴,又有些狐疑,“很快你就知道了。”
“……行吧。”
几乎没有等,这个“很快”来得当真快。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小妖来报,老大王已经请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老大王就是猴哥。
原著里,红孩儿派小妖去请了牛魔王,小妖半路被孙悟空截胡,孙悟空变作了牛魔王的模样,进入火云洞戏耍了红孩儿一番。
故事的精彩之处,在于一波三折。
这出戏在原著里才是三个来回里的第二回,最后一回,是观音以天罡刀化作的莲台和金箍,才降伏了红孩儿。
总负责人观音还没就位,这一难成立吗?
时青寻在思考。
“这么快就到了?”
出乎意料的,红孩儿听到小妖来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反而神色凝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吩咐小妖道:“取我的火尖枪,就放去宝座后,方便我拿取,暗里再部署些‘火车’,隐蔽些,别让老大王发现。”
来的这个小妖,正是急如风。
这是红孩儿的心腹。
时青寻一怔,旋即大惊,不是吧,他这就察觉来的是猴哥了?见都没见面呢。
“时青寻。”急如风领命离开后,红孩儿忽然又唤了她一声。
她狐疑地看着他。
“我不说我将唐僧捉了来,不放出消息闹得满山皆知,以牛大力对我的了解,他不会来的。”他轻笑一声,语气有些鄙夷,好像看不起他爹。
这是与她做解释,为何要捉唐僧来了。
时青寻:……
“如今他已经来了,我也无甚好瞒的了。”他极为坦荡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要杀了他——你没听错,就是杀我爹,牛魔王牛大力。”
时青寻:……!
“和你爹有仇?”震惊之下,时青寻失语了好一会儿,终于能开口说话,“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就是为了引他过来,可……”
——可来的多半是猴哥啊!难搞。
“绕的弯子当然不止这些。”红孩儿打断了她的话,“时青寻,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一个人不一定能敌过他,但加上你,加上我的火炮车,应当能有八成把握。”
难怪他非要她留在号山,时青寻眼里翻过惊涛骇浪,现在才全部想明白。
他明面上是找人打架,其实是想找一个实力强劲的队友,孙悟空和哪吒的主意没打上,于是他缠上了她。
时青寻艰难开口:“呃,但问题是……”
吐出几个字,她还在艰难组织语言,怎么说好呢?他做了这么久准备,结果发现计划被孙悟空打断了——他会爆炸的吧。
也说不定有一种可能,来的真是牛魔王呢,毕竟她也还没见到来的人对吧?
时青寻对自己心道。
正想着,余光一瞥,见红孩儿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牛角造型男人,正大阔步往前走。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投来的视线,男人也转过头来,向她笑嘻嘻wink了一下。
时青寻:……
好了,这下百分百确定了,是猴哥。
“……求你了。”红孩儿蓦然压低声音。
时青寻乍然回神,吃惊之色几乎溢于言表,她眼神复杂:“红孩儿,你……”
“你是天上的神仙,我娘是地仙,她说了,神仙都是好施乐善,慈悲心肠的。”红孩儿垂眸,语气从没有那一刻似如今郑重,“求你相助于我,将我那滥情的父亲一举斩杀,他抛妻弃子,不配活在这世间。”
“我的儿!”
霎时,所有暗地里静默的氛围被打断。
时青寻有些无措,飞快开口:“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来的不是牛魔王,你会怎么办?”
可能就是她一下说得太快了。
加之红孩儿的注意力已经被猴哥版牛魔王吸引了,他只是神色莫名地回了一句话:“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是已经来了么。”
猴哥版牛魔王已至近处。
红孩儿略略垂眸,藏在眸底的杀意涌动,随着他眨眼一瞬,又骤然消弭。
“父王,您可算来了。”
“哈哈哈哈,我的好儿,你与我生疏了,见了为父也不晓得见礼?”一贯演技爆表的猴哥,表演起来极为自然,三两句就想把便宜占了。
生疏才见礼吧,哪有一见面叫人家行礼的。
时青寻就站在红孩儿身后,闻言,她疯狂摇头。
——这便宜还是别占了吧,一会儿该打起来了。
可孙悟空又不会读心术,自然读不懂她的意思,只稍稍一滞,似乎有些疑惑,复又扬起笑容。
“我儿,怎么愣住了?”
红孩儿沉默一瞬,倒真垂头应着:“父王说的是。”
“孩儿给父王拜揖。”他当面跪了下去。
好,这下时青寻两眼一黑。
待会打起来的时候,红孩儿的怒气值不得又加一波。
她又在后面打手势,两只手疯狂抬起,意思叫猴哥赶紧将他扶起来。
这下孙悟空倒理解了,双手去托了红孩儿一把,嘴里还念叨着:“孩儿免礼,我的好孩儿,许多日子未见,倒是觉得你清瘦了,可是没吃好没穿暖的啊?”
红孩儿有一瞬间恍惚,仍是老实乖顺地垂眸回答:“劳父王惦记,孩儿一切都好。”
这个在外人面前乖戾嚣张的小妖王,此刻是时青寻从未见过的低眉顺眼。
他拱手,想将牛魔王往高台宝座那儿引去。
时青寻去拉他的手,“那个,你等——”
“嘘。”他与她严肃低语,“此刻莫说话。”
时青寻:……
“好,好,好那便是好。我儿,你当真将那唐僧捉来了?”孙悟空看了时青寻一眼,接过这个间隙,仍入戏极深地问道。
红孩儿眼中的恍惚因他的问句,渐渐又褪去。
果然如此,牛魔王怎会真的好心关怀他,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唐僧而已。
“此事如何能作假?”他语气平缓道,“孩儿将唐僧捉住的那日,五百里内外的妖都见着了,父王不必有疑,待我将唐僧蒸煮来,请父共享便是。”
“不不不。”孙悟空连连摆手,“儿啊,你有所不知,那唐僧可是孙行者的师父,那孙行者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就连玉帝都奈何不了他,你若吃他师父,他怎肯罢休啊?”
红孩儿冷嗤着:“那又如何,孩儿已与他对过几战,也不知他眼睛如何伤着了,极怕我那三昧真火,现下已将他烧败,不知逃窜去何处了。”
“不好不好。”一听自己的败仗还被这样说出来,孙悟空眼睛骨碌一转,“你却不晓得,他除了三昧真火,还通晓七十二般变化哩。我的儿,听为父一句劝,将唐僧放了,不然惹出祸端,你何处安身!为父可是会心疼的啊!”
心疼。
红孩儿错愕一瞬,旋即在心中冷笑,面上也暗暗讥讽了一句:“父王怎得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时青寻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她使眼色,孙悟空也不太看得懂,想和红孩儿说吧,又怕他瞬间大怒,打猴哥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就这样有来有回说着话,从“孙悟空到底有多能耐”扯到“牛魔王究竟要斋戒几天”,再到“论红孩儿的生辰是几时”……
听上去好像聊了好半天,实际上两人脑子都在飞速旋转,语速一句快过一句。
红孩儿的狡黠机灵之处就在这里体现了,只是一段对话后,他已然察觉到不对。
“你究竟——”
“我的儿,你身后这位姑娘是谁啊?”孙悟空倏然转移了话题。
红孩儿凝视着牛魔王版孙悟空的脸,直至此刻,竟是有些气笑了,“竟忘了给父王介绍,此乃我新找的相好,天上来的时青寻仙子。”
孙悟空:???
时青寻:???
一瞬间,她明白了红孩儿已经彻底看穿了孙悟空的把戏,背对着红孩儿,她连忙对着猴哥使唇语:“走!快走!”
两个字的唇语,是个猴这下都给看懂吧!
只是红孩儿也似有察觉,他猛地转过头,冷冷盯住她,“你早晓得他是孙悟空了吧?你俩串通好的?!”
“不是,我一开始不是跟你说了嘛?”时青寻也要疯了,“是你不当回事啊。”
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打断这出戏最好,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最佳时机。
要考虑猴哥会不会受伤,还要考虑这个小妖王会不会爆炸。
然后一个看不懂示意,一个她开口就示意她别说话。
她也很难的好不好!
好在,经过她方才坚持不懈地使眼色,此刻他们还没有太靠近宝座后的部署。
没时间和红孩儿多解释,反正他也全都看穿了。这一刻她的选择当然还是交情很深的孙悟空,她索性直接冲着孙悟空大喊:“猴哥,快跑!有埋伏!”
红孩儿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没去追孙悟空,反倒是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三昧真火在一刹那从红孩儿的指尖点燃,埋伏在宝座后的小妖们鱼贯而入,它们拖着小巧却实力强悍的火炮车,得红孩儿指令开炮。
火焰瞬时席卷了整个洞府。
熊熊烈火中,红孩儿一双眸似也燃着炽烈的火苗,沉沉盯着时青寻。
“青寻,快过来!”
猴哥想去拉她,又被火焰所阻,眼睛被熏得几乎是血红一片。
害,早叫他好好吃药。
时青寻心里着急,可红孩儿的力气太大,她怎么也挣不脱,只得对着孙悟空道:“猴哥,没事,你先走!”
说完的瞬间,她反手弹出柳叶刀,想刺向红孩儿桎梏她的手。
红孩儿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抿着唇,他早有准备,抬起另一只手。
双手被缚,时青寻心下一沉,孙悟空还在她身后心急如焚。
“时青寻,你好狠。”红孩儿道,“你明明答应了留下来陪我玩,凭什么走?”
“……别伤害孙悟空,成么?”她放低了声音,想与他商量。
红孩儿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杀了牛魔王。”烈火灼人眼,她的眼睛也不大好受起来,只得努力眨了眨眼,保持眼前是清明的,深呼吸一口,她又补充道,“我也不清楚来的是孙悟空,我也是刚认出他来的,这两日我都与你在一起,你哪里看见我联络过他?”
红孩儿仍没说话,只冷笑一声,下巴一扬,小妖们会意,加大了火力。
孙悟空被烧得狠了,因为眼睛疼,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
金箍棒的舞动风声与烈火灼烧洞穴的噼啪声合在一起,令人心惊。
“红孩儿!”时青寻忍不住扬高声音呵了他一句,终于败下阵来,“我陪你,我留下来陪你,你放他走,孙悟空他也不知道你的计划啊。”
熯天炽地的烈火中,红孩儿只是冷冷嘲笑她,“你是个骗子。”
“……”
“罢了。”但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妥协道,“牛大力没有来,杀了孙悟空也无用……我无意杀他,如你所愿吧。”
他将目光转向烧得天昏地暗的火焰,该说不说,这小孩哥是牛逼的,不用手掐诀,单用意念都能控制这三昧真火。
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保持在孙悟空过不来,也不会伤害他的程度。
“你叫他走。”红孩儿又道,“他走,你留下。”
沉默一瞬,时青寻应好。
红孩儿松开了她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她得以转过身,沉吟着向孙悟空道:“猴哥,你先走吧,红孩儿没想伤害我,我不会有事的。”
“青寻!”孙悟空急道,“这小孩可不比哪吒,他是真的喜怒无常!”
“你先走吧。”时青寻仍是如此道。
又趁着红孩儿背对她,看不到她表情的间隙,猛地眨眼,以唇语疯狂道:“快搬救兵去!”
认真看着她时,孙悟空很快读懂了她的意思。
眼睛一转,明彻通透的猴王这便想明白了,点点头,终于答应下来了离开。
时青寻松了一口气,目送他离开。
火势越来越小,直至熄灭。硝烟滚火灼烧后的火云洞,变得一片狼藉。
“时青寻。”背对着她的红孩儿蓦然又开口,他似是嗤笑了一声。
待时青寻转身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却见他仍旧垂着眸,神色不明,“你就确定我不想伤害你?”
“……”
她确定个啥啊她确定。
第72章 记忆苏醒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敢打包票他不会害她。
只是面对孙悟空,她肯定得这样说啊。
不然孙悟空怎么能安心搬救兵去。
回到眼下,看着红孩儿,时青寻神色凝重,最终坦然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别害我。”
“希望不一定有效。”
“……我谢谢你。”
孙悟空走了,红孩儿只与她说了这几句,便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其力道之大,差点没让她顺着惯性往旁边栽倒。
红孩儿没有看她,径直走入火云洞的废墟中,他要进行灾后重建工作了。时青寻欲言又止,最后仍是跟了上去,她问道:“那唐僧……”
“我不想放了。”
他走得极快,似乎不想被她跟上,明明那么短的腿,真还走得健步如飞。
时青寻小跑几步才能保持与他较近的距离。
他的逃避,至少在眼下看对她而言是好事,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此刻并没有事后追究的意思。
这令时青寻壮了胆,踌躇一瞬,她再次开口:“你要不考虑下,还是把唐僧放了吧……”
他此刻不放,等孙悟空去请了观音来还是要放。
而且到时候他还得受伤。
——不过能去南海修行……也算好事吧?
“我还有机会。”他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时青寻一时不察,差些就要撞到他身上,又被他眼疾手快用手一推,支撑住她的身子。
然后,他微微抬高的手就正好抵在她的肚子上。
时青寻:……
没办法,因为他人也就到她肚子上那么高。
“孙悟空通晓变化之术,急如火行如风这么快将他请来,定是半路就遇上了。”他思考着,“我再叫人去请牛大力,只要唐僧还在号山,牛大力一定会来。”
时青寻微顿。
只怕牛魔王还没来,观音菩萨就先来了。
“时青寻,届时,你还会帮我吗?”红孩儿仰起头看她。
日光下,这小娃娃的肌肤变得极为白皙通透,像成色上好的暖玉,眉眼清俊又有朝气,略带殷切期盼地看着她,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你先告诉我,为何你非要杀了牛魔王,可以不?”但时青寻是个神仙,不是人,“然后我们再细商。”
先前他突然爆出这么大一个瓜,讲得也不是很详细,时青寻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实话说,其实她觉得自己和红孩儿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更没有到能为了对方搏命去杀牛魔王的程度。
她记得原著里,孙悟空与牛魔王打了好多回合,后头又摇了众多天将来,最终与哪吒一起才彻底制服了牛魔王。
先不论取经路上猴哥到底有没有被削弱,但牛魔王一定不弱。
红孩儿觉得加上一个她与事先的埋伏,才可能有八成把握打过牛魔王,她觉得起码还得凑个哪吒。
红孩儿默然一瞬,勾起唇。
似乎是已经看出了她的回避,他的笑意有些嘲讽,“时青寻……”
她等着他开口,可他的话却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小妖,你将时青寻藏哪里了?快快出来见小爷!小爷饶你不死!”
时青寻:!
瞳孔微睁,这该死的熟悉声音,一瞬间就能让她反应过来是谁,也让她震惊到有点手足无措。
“时青寻!青寻,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话应我一声。”
是玉兔。
红孩儿的唇微微僵住,那双明亮的眸再次沉了下来,“……又是你朋友找上门来?”
“呃,他是个小朋友,不太懂事——我去知会他一声,不必来了。”时青寻拔腿想往火云洞的外门走。
红孩儿却眼明手捷地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将她往洞里一推,又一抬手,石门便自己关上了。
“红孩儿!你别——”
“我去会会他便是,你别出来。”红孩儿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她传信去广寒宫,是因为瑶池并非一直有人值班,王母很人性化,只有朝九晚五的白班,但也导致晚上传信没人接。
广寒宫却一直有人在,她想让嫦娥留心一下,万一她有事帮忙通知下瑶池那边。
并不是叫玉兔自己跑过来啊!
但愿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应该有叫帮手吧。
时青寻心急如焚,但这门十分厚重,蛮力极难打开,她又一连使了好几个诀,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本是极为旷阔的洞府,因为石门的密闭,周遭变得极为安静。
环顾四周,也没有任何能够出去的通道,连一扇小窗缝隙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将视线落在了地面的石缝上。
——恨自己没学好变化之术,要是这时候变个蚂蚁,说不定还能钻出去。
蚂蚁变不成,她只能尝试用柳叶刀在石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努力拨弄一下,尝试将缝隙弄得更大些,看看自己的莲茎能不能伸出去。
她可以用莲茎同感,察觉到外界的情况。
忙活了好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她掏出了一个洞,时青寻连忙伸出手指,莲茎顺着她的手指爬了出去。
下一刻,炽热的温度顺着莲茎攀上,她嘶了一声。
好烫,怎么外面又烧起来了!
不远处还隐隐传来了玉兔的声音:“时青寻,你到底在哪儿?回答小爷一句。”
时青寻屏住呼吸,努力感受着,感受了半天,发现——
很好,外面只有兔兔一个神仙。
该死,他真的是孤身来闯火云洞的嘛?
她给嫦娥的信里写了妖怪很强的啊,嫦娥怎么会让他一个人来。
少顷,外面的声响渐至,有人蓦地扯住了她的莲茎。
霎时间,时青寻疼得皱眉。
用灵力操控着的、用于同感的莲茎,自然也连接着她的痛感,一瞬间的感受像被人扯住头发狠拽一样。
门轰然作响,打开了。
衣衫仍旧整齐的红孩儿走了进来,他步伐平稳,沉默未语。
“兔——我那个朋友呢?”
漆黑的暗室陡然变得亮堂无比,时青寻感到刺眼,努力睁开眼睛,背光之下,红孩儿的神色莫测,平静得像死寂。
半大的孩子,沉静下来时,也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时青寻。”他出声了,“你真是能耐,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来。一只那么弱的兔子,也能为了你拼命。”
时青寻大骇,“他怎么样了?”
红孩儿轻轻笑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他摊开拳头,露出掌心一撮烤焦的兔毛。
“变成烤兔子了。”他道。
就这么喜欢拔别人的毛吗?
“……你确定吗?”
“我确定。”
时青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柳叶刀反手一划,擦着红孩儿的颈脖而去。
这次她出招极为狠,刀尖在即将抵上他脖子时,还特意调整了角度,可以一刀扎下去,必定能是很深的伤口。
红孩儿呼吸一滞,他骤然冷笑起来。
“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时青寻。”
下一瞬,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时青寻的手腕,她微微蹙眉,心觉他又是用尾巴在缠人,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想重新握刀。
怎知另一只手也被缠上,直到浑身都被束缚住。
时青寻:???
重心不稳,她栽倒在地,红孩儿没有扶她,这一跤摔得极为结实,叫她闷哼一声。
尽管再努力调整视线,也只能看见他那双白花花的胖脚丫。
红孩儿喜欢赤脚,妖怪不惧尘土,不管走了多少路,他仍是白皙洁净的一双脚,问题谁也不喜欢脚丫子对着自己啊,她疯狂往后缩脖子。
直到他提起她肩上束缚的绳子,叫她仰头看他。
“你猜猜看,这是谁的法器?”
时青寻一怔,睁大眼睛。
谁有绳子?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是孙悟空,当时绑他的是太上老君的幌金绳,但眼下捆着她的不太像——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脱口而出道:“哪吒的缚妖索?”
红孩儿什么时候薅来的???
“上回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果然是天上的哪吒啊。”红孩儿状似恍然大悟,笑得恶劣,“他好蠢,连东西丢了都察觉不到,还有孙悟空、猪八戒、那只兔子——你的朋友们水平都不怎么样嘛。”
他又扯了她一把,迫使她离他更近了一些。
时青寻拧着眉,“你要干什么?”
“想把你藏起来。”他道。
时青寻:???
这什么危险发言,藏尸吗?她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也没跑啊?”她的眉皱得更深,“藏我干嘛。”
“可你想跑啊,而且你的朋友一茬又一茬来,我烦了,等牛大力来了,我再将你放出来。”
“你别冲动,你要这样做,到时候牛大力来了,我肯定不情愿帮你了啊。”她意图劝说他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红孩儿忽然不说话了,他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讽刺道:“现在你就情愿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真是后悔极了留下来陪他的这个决定——谁知道缚妖索在他手上啊!那天光顾着和哪吒吵架了,根本没注意这个小鬼头在干什么。
而且这个小鬼头,一直叫嚷着什么打不过她,却偷偷藏了厉害的法器在手。
真是太狡诈了。
见红孩儿眼神越发不善,她连忙接话:“帮,我现在非常情愿。”
还有这个叫“缚妖索”的法宝,为什么会捆她这个神仙啊?仙妖不分?
一点也没有混天绫智能,混天绫还晓得认她呢。
“呵。”
红孩儿回应她的唯有冷笑。
小孩哥一边冷笑,一边倏然抬起手,不远处的暗柜“啪”得一声打开了,一个小玉罐落入他手中。
单手拨开玉罐上木塞的动作干净利落,他单手环住她的肩膀,将玉罐抵在她的鼻子下面。
是粉末。
时青寻非常抗拒,随着一呼一吸,粉末几乎要灌进鼻腔中,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难受至极,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这、这什么啊?”
红孩儿冷冰冰吐出两个字:“迷药。”
“……”
问题是她——她继承了佛莲的特性,百毒不侵啊。
时青寻心力交瘁,整个洞府里都是她的咳嗽声在回荡,她努力往后仰着脖子,意图躲开这波粉末攻击,又被他按住后颈脖,重新抵回玉罐边。
“红、红孩儿,你…咳咳咳……”
过了一会儿,红孩儿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他皱着眉,松了扣住她脖子的力道,恰时,时青寻抬起眼,正与他视线相对。
她看见他勾起唇,唇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却笑得恶劣又冷漠。
然后,颈间一阵剧痛袭来,双眼开始发昏。
——迷药不成,这天杀的小孩竟然直接要把她劈晕!
昏迷的前一刻,时青寻在心里想,若是她还能醒过来,一定劈他一百次外加用迷药泼他全脸。
*
意识短暂涣散。
而后,是一种如梦如幻的状态,时青寻能感受到自己的确昏迷了,但意识却仍旧活跃,黑暗也是极短的,耳边渐渐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海浪声。
她睁开了眼,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蔚蓝色绵延至天边,令她有些怔愣,又仿佛明白了过来。
——这是千年前的记忆。
头一次记忆苏醒,是在被别人打晕之后发生的,好气啊。
但海浪是极为治愈的声音,白浪翻涌,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时而温和,时而短促,渐渐地,人的心就平静下来,甚至变得很是沉浸,现实中刚发生的、令人生气的事渐渐远去。
时青寻环顾四周,这是她到过的地方,也是梦里见过的地方——东海的海岸边。
像是一种潜意识,她向一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处饱经风霜的破旧木屋。
真的好破,比她的青云洞最初的样子还要破点,尤其这里是海岸边,木屋虽然在背风处,但房子上的木板还是多多少少有被海水侵蚀的痕迹。
时青寻有点嫌弃这个破屋子,从前就住这里吗?
刚想走上前去,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极响的动静,像是什么庞然巨物突然掉了下来。
刺耳又厚重的声响,她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向出声处投去目光。
下一刻,她眨了眨眼,有些错愕。
礁石只是表面坚固,实际早在海水不断的冲蚀下变得脆弱不堪,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砸出一个大坑,大坑中——赫然躺着一个少年。
是哪吒。
小时候的哪吒。
比起现实里见到的他,此刻的他更为清瘦苍白,紧抿着唇,阖着眼,一言不发地躺在坑里。
要不是之前也做过关于千年前的梦,时青寻几乎都要以为他摔死了。
特别是才和生龙活虎还能把人气死的红孩儿相处过后,像哪吒这种少有的、明明强大却糅杂着破碎的气质更容易被区分。
忽然,这个小少年睁开了眼,像回光返照。
原是另一边的木屋从内打开,有人急匆匆跑了出来,观望是什么动静。
哪吒的视线,与来人对上。
两个人,一人的眼眸沉如乌墨,平静无波,另一人却震惊异常。
“喂,小孩儿,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时青寻看去,那正是稍小一些的自己,少女模样,穿着一身麻布制成的裙裳,此刻正无措地搓着手,想要下去拉哪吒一把。
她盯着小时候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稀奇。
好稚嫩的模样,熟悉又陌生,好像是在与千年前的自己对话。
等会儿,她又看了眼小一号的哪吒,再重新回头看小一号的自己。
——虽然哪吒一身素色袍子看上去也很寡淡,但是,小时候的自己显然在这个世界混得更差好嘛!
“你、你没事吧?”小时青寻小心翼翼地从高崖上下去。
她意图伸出手,叫哪吒拉住自己,“这里也没更高的建筑物啊?你从哪里掉下来的,真从天上?你是妖怪吗?”
哪吒的唇微微翁动,似想说点什么,最后又阖上了眼,视而不见。
时青寻:……
没长嘴是从这时候就开始的吗。
“说话啊,你是不是摔到哪里了?”小时青寻显然也很莫名,她又喊了他一声,“喂,还能出气就说句话,不行眨下眼也成,不然我以为你快死了,我就不救——”
躺在坑里的哪吒却轻轻皱眉,似乎有些不耐,他终于重新抬眼,“我……”
不愧是小时候的她。
小孩总是活泼有朝气的,大大咧咧,且热心肠,还有点拽。
时青寻哑然失笑。
“哎呦!”
小时青寻从山崖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他身上。
这海崖不高,却有些陡,海水浸湿了礁石,每一步都很湿滑。
摔下去是很大概率的事——对于凡人而言。
小哪吒的眉皱得更深了些,似还有些迷茫,两只手无措地放在身子两边,硬是没有拉对方一下。
躺在他身上的小时青寻直接闷痛出声:“哎呦我的天,痛死我了,快救我…谁来救救我……”
时青寻:……
哈哈哈哈丢死人了,当年早知道是这样,干脆别救了。
不一会儿,小哪吒回过神,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境地一样,想用手指去触碰对方,指尖却有些轻颤着。
如同做着极大的心理斗争。
“小弟弟。”小时青寻看见了他慢得跟个老头的动作,更是哀嚎一声,“我好歹是为了救你才摔下来,你能起身的话,你拉我一把啊。”
哈哈哈救命,别说了,时青寻感觉好好笑。
还莫名有种老脸丢没的感受——这就是看自己黑历史的心路历程吗?
两个小团子最终从坑里狼狈爬起,互相搀扶着,又往海崖上爬。
小哪吒似乎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终于,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带她直接飞身上去了。
“哇,你果然是妖怪!厉害。”得到了小青寻的一个夸夸。
小哪吒:……
看样子,小青寻是早就发现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的设定了。
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接受能力也这么强,时青寻看了一会儿小小的她,重新将视线转回哪吒身上。
方才这个小少年躺在坑里,一脸平静而死寂,她恍惚想起了现实里正在灵山静静沉睡的哪吒。
当此刻,他好好站着的时候,却仍旧没有什么鲜活的气息。
不大合身的白袍穿在少年身上,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局促不安,低垂着眸,虽算不上营养不良,可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是苍白的,脆弱的,像是纤弱易折的蝶,随便一个人就能将他破坏的模样。
相比之下,小时候的她虽然穿得是有点破破烂烂的,但小年轻的那种朝气是绝对有的。
“怎么还不说话。”小青寻有些纳闷,“你不会是摔到脑子了吧,我带你回我家里检查下,看看你有没有别的伤势。”
说着,她就要去拉他的胳膊。
霎时间,方才还了无生气的小少年,眼底露了一丝极为凶残的戾气,他迅速回避了她的亲近,并冷笑发问:“家?”
“是啊,喏,就那里。”小青寻指给他看,“虽然破旧了点,小了点,但我一个人住,也凑合吧。”
他微怔。
“一个人,也算家吗?”
“怎么不算呢。”
第73章 虚情假意
时青寻在他们身后看了很久。
哪吒身上那种仿佛局促不安的氛围感仍未消散,他在无人察觉的间隙,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悄然地,与小青寻拉开了距离。
又看了一会儿,时青寻蓦地恍然——
这个才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少年,他被家人囚禁了很久。
此时,他或许从未和外人相处过。
不安不是装的,迷茫也不是假的,像一只从来没经历过社会化训练的小猫崽,正揣揣不安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甚至有些应激炸毛。
梦里无需真正推动房门,哪怕穿墙而过也不是不可以,时青寻沉默了一瞬,跟着他们的身影进了屋。
“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吗?”
“……”
“我很久没在东海边看到过妖怪了,你是什么妖,你不会害人吧?”
“……”
空气中弥漫的是尴尬之极的氛围。
时青寻:……
这人不长嘴果然从小开始,小时候的她倒是还挺多话。
“老弟,大哥!你能不能说句话,你、你难道是哑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哪吒终于开口了,“你不怕妖?”
“我怕啊。”
“……那你为何将我拉上来。”
这是个好问题,时青寻也想知道。
她转头向小时候的自己看去,却见小青寻一下子开始支吾难言,顿了好一会儿。
时青寻有种不好的预感。
“呃,主要是你长得太好看了,这么好看的小男孩,不至于害人吧。”
时青寻:……
我就知道,不愧是你,小时候的她。
“我好看么?”哪吒对自身没有清楚的认知,没有人夸过他什么。
小青寻盯着他的脸看,“不好看我救你干嘛。”
“似乎许多人都说我是天生妖胎转世,若如此说,是妖也没错。”
“你长得是挺妖孽的,形容好看的那种。”小青寻想看看他的伤势,她伸出手,见他有点抗拒,没当回事,“我看看你背后,你背后有没有被砸伤——对了,你有没有名字?”
“有。”他顿了顿,最终任由她摆弄,“妖的名字,也想知道?”
从没有人在意过他叫什么。
他也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自出生来,就印刻在他掌心的名字。
“这和妖不妖的有什么关系?我曾经在浅水湾里救过一条小鲤鱼精,她特别乖,还很单纯,可见谁也没规定妖就是坏——”
“我名哪吒。”
“……”
小青寻一下将眼睛瞪得极大,似乎反应不过来,“哪、哪吒?是那个大闹——”
说到这里,她又噤声了。
她想了起来,此处就是东海。
之后的事说平静也平静,说闹腾也闹腾,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哪吒”,小时青寻表现出了十分的震惊与好奇,她热情邀请他多住些时候,尤其他表现得这么人畜无害。
时青寻明白她的热烈。
在年少时,哪吒、孙悟空、二郎神,都曾是她极为热烈爱着的神话人物。
充满瑰丽想象的神话故事中的主人公,他们带着无法令人抗拒的传奇魅力走来,成为了每个她所在时代小孩子的精神榜样。
——她也不会例外。
哪怕是在千年后,她已经长大成人,偶尔也会有一瞬间恍惚,与突如其来的欣喜。
她能真切体会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大人的童话世界里,她与小时候曾憧憬过喜欢过的偶像们,真实的成为了朋友。
无处可去的小哪吒还真的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时间似乎很静谧,梦里的时间流速也变得快了起来,直到哪吒准备离开的那一日。
离开的原因,是小时青寻询问了他:“大神,你从天上下凡来,来做什么的?”
哪吒眨了眨眼。
他道:“我要走了,我要去拜师。”
来凡间的这一趟并非是漫无目的,在天庭被李靖神不知鬼不觉隐瞒下来的第三子,或许他内心深处仍是盼望着的,他希望有朝一日,他是真正的哪吒。
而不是龟缩着,任人宰割的无名之人。
他早有这个打算,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将这个离开的时间拖慢一天,又一天。
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在意过他。
受伤会被人在意,不说话也会被人关注,就连偶尔展露的迷茫也会被人关怀。
没有什么真正的心机,还没有全然学会与人相处的小哪吒,将大部分的真相都告诉了她。
比如李靖囚禁他,不愿教他术法,还以神力镇压他。
比如他好不容易偷跑出云楼宫,可若还留在天庭,必然走漏风声,他无法在天庭拜师,只能来凡间。
“竟然是这样……”
小时青寻为他忿忿不平,这当然不该是堂堂哪吒三太子的人生!
她非常支持他,甚至为他出谋划策,或者说是直接剧透——“你要不……去找找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
“传说里,他就是你师父诶。”
“什么传说?”哪吒凝视着她,“你何处得来的传说。”
沉默了一会儿,小青寻道:“好吧,是这样的,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果然,时青寻在一旁看着,哪吒从这么早就知道她是异世界的人。
——小时候的她真是一点提防心都没有。
也侧面说明,透露自己是穿越而来就有可能被雷劈的设定,当年的小说里还没出现。
最后你来我往的坦白局结束,哪吒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她:“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不了吧。”小青寻有些迟疑。
见哪吒仍在看她,她也与他对视,“我家就在这里,我从这里出现,或许也能从这里……”
“好。”哪吒并没有听她说完后续的话,他轻巧一越,纵身跳下海崖。
她在海崖上,而他仰着头从海崖下望她,他的话语干脆利落,平淡而没有任何眷恋。
“……你所言之的乾元山,或许很远。后会无期。”
现实中,哪吒与时青寻说话,一向是柔和的。
他会刻意收敛起所有冷漠,不愿自己的语气稍重一分,生怕会令她心生不快。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冷冰冰的样子。
哪怕是吵架时,他的故作冷漠也很容易被看穿,那是他的强撑。
此刻却不是。
全然将自己看作陌生人的神色,不仅叫海崖上的小青寻愣住了,一旁看着的时青寻也同样愣住了。
“……行吧。”但小青寻一撇嘴,很快给出了同样干脆的答复,“后会无期。”
两人分道扬镳,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谁也没有多看多方一眼。
小青寻脚步极快地返回自己的屋子,她抬手,“啪”得一声,破得不能再破的木门被她重重关上,差点报废。
这一声落在时青寻耳朵里十分响亮,响到耳鸣心慌,眼前发黑。
不对劲。
是梦要醒了。
*
烛火的噼啪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是不同于海浪的声音,火焰的窜动偶然听上去却也如海水流动,气流在涌动,待热度攀升至某一点时,火烛便会噼啪作响。
又一声后,时青寻睁开了眼。
“嘶……”
该死,后颈脖子好痛,这什么天生蛮力的牛啊。
意识尚且没有完全回拢,对未知处境的警觉性却叫时青寻逼迫着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第一反应是——还好没杀她,不然做鬼都不会放过这头牛。
第二个反应是——怎么还把她捆着呢?!
“终于醒了。”有人在旁边冷笑了一声,“你可真能睡。”
时青寻浑身一僵。
原因无他,这是个全然陌生的男音,音色略微低沉,咬字的语调却是上扬的,能让人感受到力量蓬勃,富有感染力。
她躺在一张算不上柔软的大床上,床边的帷幔层层叠叠,叫人看不真切外面的场景。
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影,对方身形高瘦,宽肩窄腰,哪怕是坐姿都很挺拔——看上去是个少年人,但他是谁,红孩儿呢?
“时青寻,醒了就说话。”对方又道,“别装死。”
这嚣张的语气,欠揍的台词。
时青寻心起了一个很诡异的想法,并将猜测迟疑且震惊地说出了口:“你、你该不会是…红孩儿吧?!”
对方静默了一瞬,又冷笑了一声。
“不然还能有谁?”显然,因为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他很不爽。
——问题是,他声音怎么变了这么多,而且看上去外头分明是个大人,这谁能认出来啊!
胡乱猜测之际,悉索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对方是极富侵略性的美,眉似新月,眼眸微微上挑,瞳仁如墨,其中又隐隐泛着赤色妖纹,显出几分邪气。
实话说,竟然和惊为天人的哪吒长相不分上下。
甚至他更美艳,眼若桃花,唇似涂朱,美艳中又带着一丝妖怪天生的邪魅。
时青寻在心里卧槽,她心觉迷茫,喃喃道:“我不会是睡了好几年吧…你都长这么大了……”
不可能吧,猴哥怎么都会来救她的。
“好几年不至于,好几天倒是有。”红孩儿啧了一声,顶着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依旧做着很欠扁的表情。
他在无情嘲笑她,“好弱,我都没使力,你就倒下了。”
时青寻:???
“你能不能认清一下你自己的手劲啊——”
这和断掌说自己打人超级轻一样,我信你个鬼。
话没说完,对方挑开帷幔的那只手放下,又迅速落在她颈间,摩挲往上,用力扣住了她的下巴。
一个不许她避开视线的动作,红孩儿勾起唇笑,“你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不知怎得,和这个牛相处了几天,虽然说交情不深,但他的性格太外露张狂,很容易让人猜到——
一定不是什么很好的决定,说不定,听完就会让人眼前一黑。
“时青寻。”红孩儿顿了一会儿,像是暂且卖了个关子。
他未直言,反而莫名控诉起她来,“我觉得有点委屈,我明明没有真的伤害过你——除了先前打架的时候,枪不小心戳破了你手上一点皮、还有几天前把你劈晕的时候手重了些。”
这番话令时青寻差点要翻白眼,“你自己都说完了,这不是伤害吗?”
“那你也伤害我了,我们俩比试,我受的伤比你多。”
“……”
这话倒是有点反驳不了。
“而且,你的朋友们也伤害我了,他们一个个为了你找上门来,全都往我身上捅刀子——”
“打住!”
被人扣住下巴的感受实在不适,时青寻说起话来也被迫是含糊呜咽的那种,令她更生气了。
饶是这样,她仍要为自己辩解:“我们好好理理,谁为我找上门来了?孙悟空,他是因为你抓了他师父,猪八戒更是顺带被你扯进来的,至于兔子,是我传信去他住的地方,他没搞清楚——再暂停下,你能松手了不?”
见她非常激愤,非要与他挣个明白的样子,红孩儿笑了起来。
他当真松了手,似乎也想听她说出个之所以然。
“还有捅刀子的说法,这更不成立好吧?孙悟空被你放火烧了,猪八戒被你绑了,还有兔子!”她顿了顿,“兔子到底怎么样了?”
“跑了。”或许是她这样激愤却无法实质反抗的样子,取悦了他。
他这会子倒没骗她了,随口道:“兔子蹦得老高,原是真的,那兔子精比谁都能窜。”
时青寻心里松了口气。
没错,她兜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让红孩儿略略松懈心神,想听他亲口说出玉兔平安无事。
“时青寻。”
没给她真松下一口气的机会,红孩儿又拽了拽她肩上的绳子,迫使她从躺着的姿势变成坐着。
“你可真是备受人青睐啊。”他道。
眼见着时青寻一副“你无话可说也不要乱说”的无语表情,他不以为意,只继续自顾自说着。
“你晓得吗?我娘亲铁扇公主,年轻时也如你这般受欢迎,有一个、两个、三个、数不胜数的男妖为她神魂颠倒,争风吃醋。”
时青寻因为被他捏住肩膀而感到很烦,她想说个冷笑话“我怎么可能晓得”。
抬眼,却忽然发觉面前的美少年神色凝重,好似因为自己滔滔不绝的话,渐渐眸色如冰。
“——可最后,她在其中选择了一个最烂到骨子的妖,我爹牛魔王。”
时青寻微微错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红孩儿眼中的冰,也像是积累了很深的怨气。
直至此刻,随着他的讲述,喷涌而出。
“先前你不是问我为何想杀牛大力么?其实理由我已经说过了——牛大力,他抛妻弃子,背信弃义,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妖。”
“在我娘怀胎十月时,他就入赘去了积雷山摩云洞,从此再未回来看望我们母子。我生来无父,娘亲许我在火焰山学成后,也将我丢来了号山。”
“无论我闹得天翻地覆,牛大力永远不会管我,我娘亲也不愿再见我。”
因他冷冰冰的讲述,时青寻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青寻。”红孩儿偏想要得到回应,他目不转睛盯着她,“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是挺倒霉的。”她被迫开口,顿了顿,“但是,你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忽然的敞开心扉,不像这个喜欢耍诈的小妖王会做的事。
而且他变成少年模样后,压迫感也随着体型变化加深。
被束缚的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随着他的讲述,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面容上的过分美艳,带来的不是可以怡然自得欣赏美的体验,他紧盯着她,像一条剧毒的蛇在她周身盘旋,滚烫的气息,却是冰凉的感受。
“不是说了,我做了个决定。”他勾起唇,唇边的小酒窝越发深。
“什么?”
“我打算娶你,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会和我那个爹一样。”
“你疯了——”话还未说完,扯在她肩头的手猛地使力,少年几乎将她捞进了怀里,是彻彻底底的让她眼前一黑。
他的身躯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让她浑身紧绷。
即便被缚妖索捆住,难以动弹,时青寻还是用劲往后挣扎,又在挣扎间忽感额头一阵闷痛。
红孩儿的下巴磕在了她的额头上,他自己也难得怕痛一般,闷哼一声。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躯也是绷紧的,环抱住她的那只手青筋乍现,似乎用了很多气力克制。
“你是挺倒霉的,但不是你做这些恶劣事的理由。”时青寻呵斥着。
耳侧,是他的呼吸声流连,他靠得与她很近,但就是不愿意看她,僵硬地仰着脖子。
呼吸声也是颤的,像轻声的喘息。
“我想完成那个遗憾。”半晌,他笃定道,“牛大力抛妻弃子,我绝不会是他那样的妖。”
“那是你爹娘的遗憾,不是你的遗憾。”
“……”
红孩儿似乎愣了愣。
但下一刻,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又被激了起来,好像非要胡搅蛮缠到底。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反问她:“你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那些哥哥们可以,弟弟就不可以?”
时青寻:……
“你还晓得自己是个弟弟!”她咬着牙,努力别开脸,“这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事儿嘛?”
两人实在离得太近,她的整张脸几乎都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样拉近的距离有种难以预测的危险,别扭异常,她的心跳声也因紧张,和不愿表露的惶恐而加快。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这个小妖王。
时青寻还在飞速思考要怎么劝他停下来的时候,蓦地,他又抬起指尖,将她的脸掰正,要她直视着他。
她看见了他的那双眼,窜动着火焰一样的色泽,其中蕴含着看不太清的情绪。
“我不是弟弟,我已三百余岁,早就能化成大人模样。”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话题的时候,松开我,我开导你。”
“你没那么好心。”红孩儿冷笑着,“虚情假意。”
“你的心意又很真?”她反过来问他。
红孩儿沉默一瞬,死死盯着她,像是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牛,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以至于最后恼羞成怒,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随之而来松开的是缚妖索的束缚。
下一瞬,他又重新抵着她的肩头,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
时青寻被推懵了。
故事的戏剧性是这样体现的嘛?这到底是一波几折了!
那张美艳绝伦,又藏着深深戾气的脸就这样不断接近着她,鼻息几乎落在了她的眼睫上,对方的手也死死压住她的肩头。
第74章 倔强强撑
“红孩儿!”
没有了缚妖索的束缚,惊慌失措的感觉一下子减弱了不少,至少不再是束手无计的。
但还来不及下一步反抗的动作,整个人的肩头被他这样死死抵住,怕她仍能反抗,甚至他自己先反应过来,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摩挲至腕骨。
红孩儿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倾身而下,他的气息极为火热,极具压迫性,精瘦的身躯充满力量,令人无法动弹。
但是,他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骤然寂静下来,寂静到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与时青寻咫尺之距的少年,他颤抖的气音越来越明显,就在她已经想好要用什么样的角度施力挣脱束缚时,忽然地,他又松开了她的手。
挟制的感受就这样消失了。
没有看她,除了前一刻的对视外,从始至终,这个看似突然长大的少年,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逗你了。”半晌,红孩儿开口了。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语气里藏着一种茫然的挫败。
像是打赌输了的小孩仍心存不甘,很是倔强,强撑着那点自尊。
时青寻腾地重新起身,柳叶刀握在手上,还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起开!走远一点。”
帷幔被他的重量压得往后扯,纱质的帘轻轻颤动。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怔愣一瞬,下意识问。
“因为你正在做令人讨厌的事。”时青寻飞快回答。
红孩儿几乎被推到了床边,他的身躯仍然很僵硬,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时青寻。”他又闷闷喊了她一声,瓮声瓮气的样子,是难得的踌躇。
她眉心一跳,语气沉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好像是对你没什么心意。”最终,少年褪下了强撑倔强,被她这样极为明显抗拒的动作扯破,他略带黯然,坦白道。
时青寻顾不上再回应他。
她又推了他一把,直至把他彻底推下床,然后自己又蹦下了床,才算安心一点。
浑身都很酸痛,这个死小孩到底捆了她几天。
临到此刻,她才真的看了他一眼,“你废话,你跟我认识几天,能有什么心意?”
“不,不,或许是我学不会爱人。”他摇头,像是在否定某种事,很是挫败,“或许…我也继承了牛大力的花心,也或许,我本来也不晓得爱是什么……抱歉,我做不到。”
时青寻揉了揉自己的手,又极快地整理好自己被绳索弄乱的衣裙和鬓发,闻言,微顿。
什么也没来得及开口,洞外传来了喧哗的动静。
隐隐约约传来了孙悟空的声音。
救兵来了!
时青寻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激动过,胡思乱想一下没了,他这般张狂不讲理,让她根本不想再多和他再说什么。
“时青寻……”
红孩儿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皱着眉,喊了她一声。
他知道她肯定要去找孙悟空,松开了缚妖索,他拦不住她——从松开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也做了这个放她离开的决定。
但他还是想问:“你走了,你会和孙悟空一起反过来打我么?”
“……”
时青寻眉角跳了跳,实话说是挺想的,但没必要。
“不会。”她道。
因为观音马上就要收拾这小孩了!
迟疑了一瞬,眼见时青寻已经心存提防般往后退去,红孩儿又有些闷闷不乐地问道:“那…你还愿意帮我一起杀了牛大力吗?”
时青寻有些沉默。
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过了一会儿,她回答道:“八成把握,不一定能杀牛魔王,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不愿意么。”
“嗯,不愿意。”
“……我把你当朋友了,时青寻。”
“朋友帮忙也得是心甘情愿的。”
红孩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时青寻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道:“恶人会有天惩,他如果做了亏心事,总会有鬼上门。”
比如说鬼孙悟空和鬼哪吒,牛魔王逃不开成为九九八十一难的宿命,而且下场很是一般。
“因为你是神仙,你就能算到天会怎么做?”红孩儿觉得她是在敷衍他。
他又开始较起劲来,眉峰微挑,眼眶却是微红,“——可我想亲手杀了他,这样才够爽快。”
“……”
“我想了整整三百年,苦练了三百年,可是还不够,我仍打不过他。”红孩儿眼中的赤色翻涌得越发厉害,“但总有一日,我会敌过他,我会叫他后悔当初抛妻弃子的决定,我会亲手让他得到惩罚。”
时青寻忽然问了一句:“你明明可以化成如今的大人模样了,为何之前一直当小孩,为了保存实力?”
这一句问话好像很突兀。
只不过是她回想起了在灵山看到的那个小少年。
哪吒一直用术法维持着长大的样子,蓦然间,她有些忧虑,这不会是个挺消耗灵力的法术吧?
“坦白告诉你……”红孩儿一僵,仿若有些别扭,他微侧着头,“你就愿意帮我了?”
“你先说,我再考虑。”
“我觉得你并不会考虑。”红孩儿嘲笑她,也像在嘲笑打不过牛魔王的自己,“没什么,只是很可笑的缘故——小孩儿更令人心软,这是我的伪装,你不也数次见我年纪小,所以迟疑过吗?”
看似很不经意的话,但时青寻微顿。
这个理由听上去没那么可笑,但他却自嘲为可笑——是因为那句“令人心软”,而不是所谓伪装。
很缺爱的小孩。
要么是像哪吒那样全然封闭自己,警惕着任何人的靠近;
要么是如红孩儿这般的大呼小叫,举止夸张,妄图吸引每个人的注意。
他希望以此争取到父母的心软,可他从未如愿过,仍旧没有一方将目光多放在他身上。
“行,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时青寻最终沉吟着,“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
比如喊个话,让他来帮猴哥打孙悟空。
——她忽然觉着这个主意挺好的,帮手加一。
“真的?!”红孩儿一下子像吃到糖的小孩子,眼睛一亮。
这种近乎小孩的天真与喜形于色,惹得时青寻心情复杂。
她不知道他的心到底坏不坏,毕竟才只相处了几天,可好像他并没有那么难看懂,心机深重与一腔赤忱都能在他身上体现。
无端地,有点像哪吒。
红孩儿没能再多说什么,因为小妖们已经顶不住外面的压力,孙悟空还在外面叫嚣,他们纷纷跑进火云洞来禀报。
“大王!孙、孙悟空又来了!”
红孩儿皱起眉尖,他明白时青寻不会再多留了,看着她急匆匆离开,他微抬起手,示意小妖们不必拦她。
而后,没再多看她,他开始指挥着小妖们随着他出门迎敌。
于时青寻而言,一路无人拦她,自然也是最好的。
路上遇到的这些难缠小孩兵们,突然也变得可爱亲切起来,他们一个个都还没她腰高,却持着比她还高的武器,有一种别样诡异的稳重。
仿佛是众妖都有所察觉,这次将是个劲敌来袭。
时青寻想了想,还将灵力发散至后头关押唐僧和猪八戒的地方,发觉他们都还安然无恙,才走去了洞口。
“猴哥!我在这里!”
一出火云洞,她身后的小妖就连忙将大门关紧,似乎很急着与她撇清关系。
时青寻倒无所谓这些。
“小妹!”见到她这样轻松就出来了,孙悟空也是错愕一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旋即惊喜,“真的是你,快过来!”
孙悟空身后,便是眉目永远含笑的观音菩萨。
时青寻向菩萨行了礼,又连忙当着他二人的面汇报着唐僧和猪八戒平安无虞的事。
实话说,的确有私心在的。
希望菩萨听了,别太难为那小屁孩了吧,虽然他任性妄为、胆大包天、阴晴不定、胡搅蛮缠……
唉反正就别把他弄得太惨了。
“时青寻!”菩萨身后忽然又窜出一个白绒绒的身影,是玉兔,“你没事啊!”
这下轮到时青寻有些愣,愣后也是松了口气的惊喜,“没事没事,劳你特地跑来了。”
“小爷可是收到信就立刻来了。”
菩萨在此,时青寻不敢太过放肆,不然真想给他一弹指,最后她只好走去他身边,轻轻推了把他的肩。
她压低声音道:“嫦娥没收到信?我是传信给她的,没叫你直接跑来。”
玉兔的肩膀僵了僵,他误会了时青寻的意思,有些闷闷道:“意思是你根本不想我救你。”
“我是怕你遇到危险。”
兔兔仍然不说话,时青寻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我没有说清楚这妖怪的能耐?可能叫你误判了,下次千万别这样单枪匹马来了。”
但她记得她明明说了的啊。
红孩儿一点也不弱。
若非她不惧三昧真火,或许也无法和他打个平手,甚至孙悟空都在这号山吃瘪了好几次。
当时看到那撮兔毛,她是真的担心。
玉兔的天赋主要点在捣药上了,打斗并不是他拿手的事。
不过真是奇了怪了,玉兔并不是个拎不清的兔,甚至他还有点胆小,怎么突然这么勇了。
“我——”
玉兔刚要说话,火云洞的门再次轰然打开。
小妖们鱼贯而出,簇拥着一个身姿挺拔高挑的红衣少年。
少年单手拎着枪,昂首跨步,略略抬起眸子,似是漫不经心,但却正好往这处看。
不同于方才洞中昏暗场景中所见的红孩儿。
日光炽热,落在那张俊朗的脸上,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仿若燃着火焰的乌眸也越发明亮。
战裙飞扬,明艳无双。
而且是非常邪魅张狂的那种美,美得外露,哪怕不去刻意看他,任谁都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因为除了漂亮,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充满生机的劲,仿佛风雨不可摧,无畏也无惧。
时青寻眨了眨眼,她忽然有些怔。
这样张扬恣意的人设,灿若朝阳的少年。
——她本来觉得应该是哪吒的。
莲花脱胎的神仙,他用极为悲壮的方式,完成了一次自我精神的重新塑造。
重生后,在她的想象里,他应该是拥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将来的。
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愿意他一直苍白而迷茫。
“猴子搬来这么多救兵?”
火云洞前,有一处较陡的高崖,此刻时青寻一行人就站在上面。
而红孩儿在洞门前,他虽是仰着头,但那样嚣张的气势,一点也没被众人压下去。
孙悟空早早打量过了时青寻,见她身上没伤,又听她说唐僧无事。
他与红孩儿叫阵的语气便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乖儿,为父怕你不听劝告非要与唐僧过不去,才特地叫了救兵来,好儿子啊,你要不要帮啊?”
时青寻:……
只有语气还算温和,说出来的话是一点没被压过气势。
“呸,你个不知好赖的猴子!”果不其然,这话触到了红孩儿的逆鳞,他顿时气愤至极。
他甚至也放了无比凶残的狠话,“你下来,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我非打的你叫爹不成,叫你心服口服当我猴儿子。”
孙悟空眼睛一转道:“俺老孙下去,你又纵火,岂不是不够公平?除非你灭了火,才叫堂堂正正。”
此刻的猴哥还有一点想扳回一局的心。
红孩儿勾唇,接得无比快:“各凭本事,你若能使火,我也不吭一句。你既然使不出,又赖别人头上做什么?”
“……那你上来。”
“你下来。”
几个来回的嘴炮后,最终是暴躁的红孩儿没有忍住,他飞身上了高崖,目光扫视过众人,并没有在时青寻身上多停留。
三昧真火燃于他的指尖,窜动的炽热火焰交映在极艳的脸庞上,一袭红衣都变得更加鲜亮。
熊熊烈火燃于山间时,时青寻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她拖着玉兔远离战局。
直到这时,红孩儿才转过眼看了她一眼。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当她也正凝神观察着他时,她能听得很清楚。
“算你信守诺言一回,没与孙悟空一起反过来打我。”他道。
“……”时青寻心情很难言。
她确实有点不想和他对上。
……可能是她觉得有观音在吧,一定是这样。
不过战了几回,观音指尖一弹,轻巧无比地将两人分开。
“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红孩儿其实早就看到了观音,只是他一直没与观音多说什么,此刻才问道。
观音大士今日并未着翠羽明珠的华服,许是做了打算扮弱,想让红孩儿主动上前来,今日不过一身极素的月白长衫。
观音并未应答。
红孩儿的目光落在观音身下富丽堂皇的莲花宝座上,他若有所思。
孙悟空早就无甚动作了,挠了挠手,为了引红孩儿上前,一个闪身,也窜到了观音身旁。
少顷,红孩儿将目光转向了时青寻。
时青寻不想与他对视,她不知自己此刻该说什么,眼神下意识略有躲闪。
“好啊,你们若都不说话……”红孩儿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含着势在必行的挑衅。
时青寻的心提了一提。
原著剧情里,便是孙悟空与菩萨假意扮弱,诱他坐上了由千把天罡刀变化而成的莲花台。
“——那我就走了,立刻去将唐僧蒸了。”他话音猛地一转,却是头一回不打算纠缠,趁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枪一横,护着自己往后退去。
孙悟空有点懵,菩萨仍然含笑,任何动作都没做。
可莲花宝座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机灵的红孩儿早已看出这是圈套,他神色一凛,想要再次避开,怎知莲台难缠得紧,闪现在他落下的每一步前,甚至还会预判他的走位。
转瞬之间,他就一脚踏空,落入莲花宝座中。
光华灿然的莲台不过是个空架子,内里尖刀横生,一脚踩下,两把尖刀就戳透了他的小腿。
时青寻终于忍不住出声:“菩萨……”
“菩萨?观音菩萨么?”红孩儿闻言,恍然,“难怪说孙悟空人脉甚广,只是捉了唐僧,杀都没杀,就能引来菩萨当救兵。”
“唐僧向西而去,身任取经普渡之责。”观音含笑答之,“红孩儿,怎能叫你耽误他?”
“凡人一生也有百年,只是耽误几日,睡足几日的功夫,也叫耽误?”
“百年漫漫,你看它长,实则日日皆苦。”观音无悲无喜,只平静地娓娓道来,“福泽庇佑之人无知无觉,可每过一日,便有饱受苦厄之人,多被折磨一日。”
红孩儿听出她有言下之意,心觉是嘲讽,怒而反驳:“你意思我不知疾苦,无觉岁月流逝?你又有多了解人,多了解妖怪?我看你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人!”
时青寻冲他使眼色,好端端和观音犟什么。
两人真是各讲各的。
“你自幼无父陪伴,只有母亲栽培,堪堪学技而成,又被催之自立门户。红孩儿,你觉得你苦,却不知世间还有比你更苦之人,天道无常,人心叵测,十室九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桩桩件件,如何不苦?”
“我的苦难也不是假!”
红孩儿怒极,他拎着枪,又往前走了一步,天罡刀又一次扎穿了他另一条腿。
时青寻意图阻止他:“红孩儿!”
“既然你心觉你亦是受苦之人,又为何不放唐僧?唐僧为普渡众生而西行,他渡芸芸众生,自然也渡你。”
“好滑头,休要诡辩!”
红孩儿马上要被气笑,枪杆深戳入地,他想支起身子,非要暴打观音不可。
但他没能如愿。
神仙的法器到底厉害,一贯能忍痛的红孩儿也有些支撑不住。
冷风过,风鼓动少年高高束起的乌发,他的鬓角未留碎发,额前的发尽数被他编成小编束去脑后,但此刻他光洁平整的额头,已然冷汗涔涔。
“若你仍心存不忿,不如随吾去珞珈山修行,总比在此郁郁不欢,伤人伤己好。”
红孩儿愣了一瞬。
他看向观音,冷笑讽刺道:“原是想捉我去当苦力,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佛门中人,不过如此而已。”
菩萨合掌,面上仍无喜怒,也并未答他的话。
孙悟空和玉兔组成了看戏吃瓜二人组,时青寻则是不知自己该不该劝,她心觉珞珈山不算个坏去处,红孩儿身上的戾气的确有点大……
但她更希望,也更觉得——他应该自己做决定。
“……我去。”闭目忍受了一会儿天罡刀的疼痛,剧烈的痛感令他额上青筋暴起,红孩儿最终道。
观音很爽快,微微颔首,二话不说收了莲花宝座。
怎知下一刻,红孩儿眉心一动,凶戾之色浸于眉眼间。
深扎入地的长枪被他骤然拔起,枪/尖喷涌出极为炽烈的火焰,他大喝一声:“强迫人,你算什么菩萨!没能诛杀牛魔王,我绝不会去什么劳什子珞珈山!”
时青寻的心狠狠一跳,心里有很多个震惊至极的“卧槽”。
——要体会什么是闷声憋大招,还得看小孩哥。
观音未动,孙悟空当即要去拦,风中却忽然有了诡谲异动的灵气。
另一杆燃着猎猎紫焰的长枪,蓦地横来,其势锐不可挡,击歪了红孩儿的枪。
莲香于硝火中弥漫,是很冷的香,可在众人面前流淌开来的是极烈的火,甚至灼得人睁不开眼。
只能见白衣眩光,烈焰里隐隐显出一个清瘦而挺拔的少年身影。
“青寻,避开。”
与她错身而过,对方轻声嘱咐,清冽的音色,似揉散在风里。
——是哪吒。
第75章 胡思乱想
两簇于来源不同人的三昧真火,都在空中灼灼燃烧着。
比之红孩儿需要依赖火炮车才能将威力发挥到至强的火焰,哪吒对三昧真火的操控,俨然更加游刃有余。
从玩火经验上而言,三百岁的小牛,就很难比得上千年的花。
外焰舔舐着红孩儿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并非不怕这火,只是比常人更能忍受些,此刻却也紧皱着眉,最终发出痛苦闷哼声。
他心知自己已然不敌,往后退了一步。
哪吒却乘胜追击,紫焰火尖枪戳进了对方的肩头。
时青寻刚想开口阻止,观音菩萨已先一步制止,“哪吒,且留他一命。”
白衣少年蓦然一顿,他以长枪钳制着红孩儿,略偏了头,似有疑惑。
他想问,妖而已,还是如此嚣张的妖,为何不杀。
可他又不愿在时青寻面前暴露自己凶残的杀意。
最终,他什么也没开口。
观音微微垂眸,见哪吒持枪的那只手平稳有力,并没有受缠金莲束缚。
——这说明他只是单纯觉得此妖作恶,因而该诛杀。
而非是藏了什么私心。
“上天有好生之德。”见状,观音略带欣慰地看了眼哪吒,“红孩儿作恶未遂,罪不致死。”
哪吒并未多问,只颔首表示受教。
他走去了时青寻身边,那一瞬间,嗅到熟悉而清冷的莲香,时青寻仿佛有一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感觉。
没有那日在云间的争吵。
好似两人仍在珞珈山的海岸前,缓缓腾云,风静止,云飘荡,安静却闲适,不必多言,早是习惯。
分明有好几日他没在她身边,却又好像一直在她身边。
偶尔,她又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为何他仍然没有苏醒。
她猜测他可能并不知自己去了灵山看她,这事在此时提也不太合时宜,她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你没事吧?”
哪吒垂眸,平静看着她,唯有眼眸深处若隐若现出一分不自在。
他佯装无知无觉,问道:“青寻,为何突然如此问?”
轻淡的语气,微冷的音色。
是熟悉而真实的他。
时青寻刚要开口,另一边,观音已上前两步询问着红孩儿,也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红孩儿,你可愿随吾入法门戒行?”
红孩儿咬着牙,若不是哪吒忽然出现,他自是要再战数回,哪怕撞破天去,也得逃脱此间。
可是他已无比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哪吒的出现不过是观音要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今日观音亲临,就没有真正再放他逃脱的打算。
“我不愿!”饶是如此,他仍旧嘴硬着,“我心愿未成,如何能离开!你强人所难,非是个好菩萨!”
“小侄儿,你还有什么心愿,你孙爷爷替你去了。”孙悟空嘿嘿笑着,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看戏般往前。
“悟空。”菩萨缓缓摇头,制止了他,“时机未至,心愿不成。”
时机未至?
旁听的时青寻若有所思起来。
观音想来肯定也知道牛魔王那一难,这话在这时候当着众人面说出来……
“你方才答应过,不可言而无信。”观音又转头看向红孩儿。
红孩儿只愤然冷呵。
观音无奈叹息,不再与他多争辩,一弹指,数个金箍落在红衣少年的头上与双手双脚上。
红孩儿又向提枪去刺,可才抬起手,却被金箍所缚,根本无从动弹。
他狼狈挣扎了很久,终于深感自己的无力,自唇间溢出几个挫败的字眼:“我愿…我愿皈依。”
即便极为不愿,语气是带着颤的。
甚至,他的眼眶也已然通红,不甘与委屈在眼眸中凝结,又倔强地不愿旁人看出,怎么也不肯落下那滴泪。
“红孩儿……”
时青寻本来不想开口劝他,任何在此刻与他多说的话,或许都会摇摆他的决定。
她觉得他应该坚守着自己的念头,可是她没想到哪怕他坚决,观音却仍这么强硬。
她摸不准观音的意思。
临到此时,她只能劝他。
或许也不叫劝,而是在这几日相处后,对他问了她好多回的问题,做出她的解答。
“……或许,有时候,没有体会过爱的人,才更能去感知旁人的爱。”
“你会因为孙悟空头一回饶过你一命,数次在号山留手;会因为我与你有几天的相处,觉得我是个不错的朋友……应该是的吧。”
“你没有得到过爹娘的爱,可你也没有吝啬自己的爱,你明白什么是爱的。”
甚至,他还会自己去创造爱——就是路子歪了点。
红孩儿怔愣了好一会儿,他的双手被迫合掌,因而只能看着她,做不出其他动作。
“我觉得没有人爱我。”半晌,他别扭地吐出了几个字。
时青寻回望他,“但你自己就可以爱你自己。”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
观音也没催促。
红孩儿并不愚钝,相反他格外敏锐伶俐。
沉默,或许是在那一刻思忖了太多太多,最后,他重新做了决定,“……好,我去珞珈山修行。”
“待到我更强大之时,我再去找他。”他目光灼灼看向她。
时青寻也看了他一会儿,看出他需要一点肯定,于是她点头:“好。”
“时青寻。”俊美的少年又眨了眨眼。
因为一直在看着时青寻,因此他注意到,在时青寻身后,那个哪吒三太子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交谈。
想通了时青寻的劝告后,他很快露出释然的表情,余光瞥过时青寻身后的哪吒,又将唇边的弧度提了提,像一朵妍丽的桃花。
“——你肯定也能去珞珈山的吧?到时候要来找我玩。”
时青寻心里咯噔一声。
这么难缠的小孩儿,她拒绝。
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飞快地瞥了哪吒一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你好好修行吧,珞珈山满满都是爱,你好好感受。”
“那若有机会,我来找你玩。”红孩儿眼中闪过一丝逗弄成功她的狡黠,他哈哈大笑。
“你能出珞珈山再说吧你。”
就在这时候,哪吒的手微动,他眼眸略沉,似疼痛难耐,轻轻皱眉。
下意识想要将手不动声色垂下,背去身后,可只是稍稍有了动作,一下就被时青寻察觉。
“怎么了?”她飞速转头,询问他。
哪吒缓缓垂眸,简单回应:“……无妨。”
其实彼此心中早已心知肚明,是他手上缠金莲玉串在作祟。
金吒给时青寻的那一串,早在某一刻融入她的血肉中,她早就没看到自己手里的玉串了,或许这就是佛祖的用意,不想让哪吒察觉。
所以她很放心大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哪吒的手,看看他的伤势。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又发作了。
时青寻的手伸了一半,冷不丁地,脑子里窜出了个想法,该不会又是因为红孩儿吧?
哪吒眼睫微颤,避开了她的手。
如她所料。
观音也向此看来,见哪吒这般,她无声叹息起来,却未多说,而是一挥手,变幻出真正的莲台。
先是将红孩儿送上了天,观音才出声道:“红孩儿野心不定,过刚易折,此刻留他在号山,将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不若待时机而至,自有心愿得成之时。”
时青寻悟了。
观音叮嘱孙悟空快去救师父,又看了哪吒和时青寻一眼,微笑颔首,就此与红孩儿离去。
但是枯松涧还有很多小妖们在,他们一下变得群龙无首,慌张无措。
在红孩儿面前还会表现出一点稳重的小妖们,此刻在火云洞前,他们的吵嚷声堪比幼儿园开园时刻。
时青寻心觉有些棘手。
好在观音的声音又自远空中传来,“不必有虑,吾将让惠岸前来善后,尔等可自行离去。”
哪吒自然是极其不愿和木吒相见的。
他立刻出声:“青寻,我们走么?”
“好。”时青寻不会逼迫他非要和家人相见,她干脆点头,甚至没有等取经团出来。
唯一还和他们站在一处的是玉兔。
“我去看看八戒。”
不过玉兔也心急八戒,他也很快打算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就跳下山崖去,径直追进火云洞里。
一时只剩了时青寻和哪吒二人。
“走吧。”时青寻道,又顿了顿,“等会儿——”
趁哪吒放松紧惕的一瞬,她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开始变得轻车熟路,手指顺势往上,掀开了他的衣袖。
缠金莲玉串上有盘旋交错的金丝,它们在少年心有欲念之时,便会如得到生命,扎根在他的手臂中。
但在她掀开他衣袖的瞬间——
这些如藤蔓般的金丝,又像是很怕见光,蓦地都缩回玉珠上,悄然无息。
时青寻迟疑了一瞬,将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伤口。
轻触,抚慰,如蜻蜓点水,灵力顺着指尖流淌进少年的身躯里,带来肉眼可见的疗愈效果。
她不想看到这样的血痕斑驳,不自觉地心会一点点抽疼,极隐晦,可仍旧能察觉。
“你方才在想什么?”她轻声询问。
哪吒蓦然攥上她的手。
微凉的体温,他的触碰令她微微一颤,但并不如同面对红孩儿那般,她没有拒绝哪吒的靠近。
他牵着她,带她腾云而起。
想立刻离开这里的心仿佛极为强烈,不多时,少年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堪堪虚扶着她的腰,风火轮生于他足下。
“别回避,哪吒。”看出他除了离开外的心思,不过是悄然避开问题而已。但时青寻不想轻易放过,转过头问,“你方才在想什么,还是因为红孩儿的事么?”
哪吒察觉到不对劲,轻蹙眉尖,“青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啊,我去了趟灵山,见到了在沉睡的你。”
“……”
风火轮带着她穿行在云中,劲风有一瞬间刮过脸颊,又立刻被少年稳固的灵力阵术挡开,仅有微风拂面。
她的直言,似乎令他有些愣。
怔愣中又有几分无措,他暗自思忖着她去灵山的这一趟,究竟得知了多少。
她没有再问他手上为何有伤。
跳过了这个环节,她直接追问的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伤。
她晓得了缠金莲玉串的作用。
这个秘密,哪怕他意图避开,仍旧被她发觉了。
这让他内心深处开始颤抖,起初只是一点惶恐弥漫心头,又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浓烈。
他不怕任何人将他看作异类,唯独怕她。
“青寻,我……”
若她没有去到灵山,他还能从容应答,但她若去了,他想好的理由就会很容易被戳穿。
事实上,那日离开之后,静下心来,他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
时青寻很容易心软,他只需要回过头告诉她,这是某次除妖时被妖怪摆了一道,留下了这道禁制。
哪怕她心有怀疑,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反驳他。
可是……
那日他在呼啸的风声里,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她先前说过的话。
——她说,叫他不要骗她。
捧在心上珍惜的人,哪怕有怨,有恨,想用尽千万种方法将她留下来。
可最后,只需她一个字音,一句话,或是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一点点抗拒,所有恶念都会因此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最后他没了办法。
他选不出那个答案,是继续欺骗,还是选择坦然,情绪越来越不能自抑,只得去往灵山。
“因为红孩儿而生气吗?怎么啦,因为我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啊。”眼下,时青寻仍在问他。
她的语气轻快而悠扬,散在风声里,又有一种常带着的冷静感,渐渐地,叫人心情平静下来。
哪吒沉默了一瞬,最终道:“……是。”
这么坦诚。
这下轮到时青寻有些愣,但她很快回应,“当日没有骗你,我的确只是与他打过照面,只是后来去灵山找你的时候,又撞见了他。”
哪吒闻言,微微抿唇,偏头看她。
“我特意去的灵山,是因为我担心你。”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她并未避开,而是坦然处之,甚至带了点调侃他的语气,“怎么你就光顾着生气呢。”
“我……”沉默一瞬,似怕她生气,他反而道,“我也没那么生气。”
“你知道彼时我想了多久,你究竟会去哪里吗?”时青寻在心里微微叹气。
有时候,她真想看进他眼底,好好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你这样真的会叫人担心的,哪吒,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一声不吭走掉了,行么?”
哪吒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从来就无法拒绝她。
他说好。
时青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总感觉他好像有什么没理解的,一下又说不上来。
“关于缠金莲的事,我也知道了。”暂且忽略这点小怪异,见对方答应下来,她继续道,“那个缠金莲,会抑制你心里一些不好的想法,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法,但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么?”
“我不会伤害你。”
比起红孩儿曾含笑逗弄她说的“你就确定我不会伤害你”,哪吒的回答果断而坚定。
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语气虽然轻淡,可也真切。
时青寻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涟漪,平静的心就这样被搅乱。
“我知道,我相信…”赞同他的想法也这样不知不觉说出来了。说完后,理智又让时青寻有片刻怔愣。
为什么这么相信。
“我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我,别去胡思乱想。”顿了顿,她又道,“关于红孩儿……”
才送走红孩儿,此刻再继续这个话题,时青寻心里其实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和哪吒争执前,她的确和红孩儿一点瓜葛都没有。
但是就是因为他啥也不说就跑了,搞得她又跑去灵山找他,惹出来后续一系列事。
要说和红孩儿是朋友了吧,还差点意思。
但要说一点不熟,那肯定也不是。
没等她真的开口,哪吒忽然道:“青寻,关于红孩儿一事,应当是我要道歉。”
“……”那日一声不吭就跑掉,他确实也该解释一下,时青寻想。
“如你所言,我仅凭自己的臆想便误会你,是我不对。”他微微低着头,眼中当真含了一丝愧疚。
可是空中的云雾忽然拂面而过,眨眼间,叫人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是真是假。
“你与红孩儿本没有什么。”他道,好似还有些黯然,“而且,就算有什么,也不该轮到我来说什么……是我逾矩了,对不起,青寻。”
“……”怎么忽然转性子了?
那天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还在那儿说什么追不追究的呢。
时青寻感到些微诧异。
她本以为他还会揪着红孩儿的点不放,不过今日的确不同彼时,没有红孩儿在一旁添油加醋,此刻在云中大家都是心平气和的。
有些事,冷静下来,想通了,倒确实不会再多纠结了。
——甚至还可能会半夜从梦中惊醒:不是,我真该死,那天我干嘛那样说啊。
可能哪吒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开始后悔当天说的什么古怪话。
“……没事,小事儿。”时青寻接了话,“只是吵了一架而已,人和人之间有摩擦正常的,现在我们不是和好了么。”
从在枯松涧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亦或者更早的时候。
时青寻就发现,当天那点气早已烟消云散了。
“嗯,和好了。”哪吒垂眸,也如此道。
想了想,时青寻怕他还有误会,又将枯松涧中发生的大部分事告诉了他——当然,不包括红孩儿脑子一抽要当场娶她的事,这种没什么好说的。
没说出来,可脑海里已经重新回忆了一遍那样令人无语的剧情了。
以至于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抬眼看哪吒,顺势问了问他:“……你平日里如果胡思乱想,会想些什么?不会是什么‘我要把她藏起来’这种吧?”
哪吒:……
他仿佛被她问懵了。
见状,时青寻连忙找补:“咳,我就随口一说。”
她思来想去,觉得哪吒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虽然少言寡语,有些孤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知礼的。
他不会随便僭越,最开始在青云洞,每一次他要暂住都会征得她的同意,叫她去云楼宫修行,也会先派人来询问。
后来他们一起围观取经团,他也极少没有分寸感的多言,不擅自插手别人的事。
——就说这次,菩萨叫他停下,他也立马收手了。
起初对他留下过一些乖张阴戾的印象,现在想想基本没有了。
她很久没有怕过他了,也不再觉得两人无法平等相处,甚至,有机会还能换个方式相处。
“真的不会因为红孩儿生闷气了哦?”她转移了一下话题。
手腕忽然一紧,时青寻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哪吒一直捉着她的手没放开过。
不仅如此,不知从何时起,许是聊天聊得越来越投入,风火轮又飞很快,他揽着她的腰肢,渐渐地,两人已然贴得很近。
她半边身子几乎都倚在他怀里,与他说话时,她的气息就落在他颈间。
冷香充斥在鼻息之间,彼此身上莲香的一点细微差别,她已经能够敏锐发觉了——她浑身都是哪吒身上的香。
后知后觉而来的视觉冲击感、还有肌肤相触的体验,此刻在时青寻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感到耳尖轻鸣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发烫。
“不会。”哪吒唇边有一分浅笑,“若有怀疑,青寻,不妨看看我手上的缠金莲,它是否动了。”
言罢,他又轻轻扯了扯她的手。
时青寻一下觉得耳根变得更烫更热了,她僵着背,连连摇头:“不、不用,我信了。”
余光已经瞥见天门要到了,她连忙闪身退出哪吒的怀抱。
耳尖的红好像已经蔓延到了脸颊上,心跳也变快了。
“青寻,你要回瑶池么?”哪吒又问她。
她努力平静下来,点头:“嗯。”
“要不要送你?”
时青寻这次没忽视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浅淡,却有一分调侃的意味。
很像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分明是看出她脸红了。
“不用了。”她回答着,忽然又唤了他一声,“哪吒。”
“还有何事?”
“我方才说我担心你,所以去了灵山。担心还有另一层意思,是关心……我是在关心你,你明白吗?”
她觉得先前哪吒对她所表述的担心之意,表现得太平淡了。
她就说哪里怪怪的,他可能都没听进去。
而到此刻,说出这句话后,时青寻眼见哪吒愣住,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睁大,睫羽轻颤。
绯红很快也自他的耳尖向脸庞蔓延,对称得像赤红的娇艳蝴蝶。
连他白皙的颈脖也是,弥漫了一点淡淡的水红色。
第76章 再次回忆
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话,起初只是想还击一下哪吒的调侃。
可是眼见着哪吒也脸红了,那点完胜的得意缓过去之后,两个人都顶着一张大红脸面面相觑,时青寻的勇气耗尽,她遁了。
一直走到瑶池边,她的心跳还十分快,快到像打鼓,紧张令她的手指都有些微颤。
怎么会这么紧张?
身为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兼如今的花,除了紧张,她还头一次感到很无措,有种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感觉。
拒绝可以很干脆。
但除了拒绝之外,还有另外的选项……那她要为此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所以手足无措。
——总不能是跑到对方面前大喊一句“我宣你”吧。
这肯定不行。
她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喜欢么?男女之情的那种。
那种喜欢又该是怎么样的。
如父母一样,会腻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会一起做家务,一起出门遛弯;
还是像曾经遇到的很多很多对情侣一样,一起去压马路、看电影、吃饭逛街……
她说不出来,总觉得都差了意思,平淡了些。
可要说,得像小说里你吐血我服毒的……那也有点太激烈了。
心思在胡思乱想中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时青寻对自己说,明明一开始都想好了的——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等到她回想起全部记忆的那天,她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瑶池今日没什么事,王母又赴宴去了,时青寻忙完自己份内的工作,待仙子们都下班了,夜渐昏黑,她一人静静躺在莲叶上发呆。
瑶池的六瓣粉莲,花枝娇弱,花香味也很弱。
哪怕她就躺在瑶池里,也只能于鼻尖捕捉到一丝极淡的香气,更像自然的草木香,很宁神静心。
本来还精神着的,只是夜风轻拂,莲叶轻荡,渐渐地,竟也真叫人有了困意。
时青寻翻了个身,眼前的莲叶已经呈现几何图形的模样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
只是陷入黑暗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清醒了过来。
——准确说,是被敲门声吵醒了。
等等,门?
瑶池哪来的门,任意门也没有。
“姑娘,姑娘?”
有人在门外说话,声音有些熟悉。
身下的床板有些硬,不像是她特意变大的莲叶那般柔软,膈得人腰有点疼。
青天白日里,茅草屋顶偶尔漏出几点稀疏的光。
“姑娘?”
又一声唤响起时,她反应了过来——又进回忆里了。而且这次的回忆,她并不是旁观者,而是以亲历者的角度在看。
肢体并不受控制,她听见自己起床气犯了,瓮声瓮气喊:“谁啊?一大早的,有事直说。”
喊完以后,她自己又怔了怔。
仿佛是这片海边的礁崖极少有外人到访,除却前阵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少年,她很久没看到人了。
“你是?”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看着来人陌生的脸庞,她有些迟疑。
来人一身锦蓝长衫,束白玉冠,衣角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浪纹,与他身后蔚蓝的海水一同映入人的眼帘,重叠交织,让他像海的儿子。
如今的朝代,民风朴素,平常人多穿棉麻制成的长衣。
哪怕是天上来的神仙哪吒,也只是衣料材质特殊点,像面前人这样衣着华贵的,她还没见过一个。
尤其是,她又认真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是略显妖冶的湛蓝色——至少在一个没有美瞳的世界里,是妖冶的。
她心里腾地生出了一种猜想,伴随着“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的心音。
“吾名敖丙,乃东海龙宫三太子,想来拜访姑娘。”
“……”
她在东海边住了也有一两年了,从没见什么东海来的神仙妖怪说要拜访她来着。
人对神仙天生的距离感和敬畏还是有的,小时青寻诚惶诚恐将他迎了进来。
时青寻也静静看着这个突然到访的敖丙。
比之千年后的敖丙,这个还略显青涩的少年确实是不油的,他举止有礼,张弛有度,会知礼地等待她开门,会得她同意才踏进屋内。
清贵俊逸,衣袂飘然,这般龙章凤姿的模样,符合所有凡人对神仙的想象。
“姑娘莫怕,我不会伤害你。”进到屋内,他甚至还很温和地冲着紧张的她笑了笑,“很少有凡人会住在离东海这么近的地方,而且,是独居。”
时青寻顿了顿。
她听到自己回答:“还不是因为没地方可去嘛。”
“哦,为何如此说?”
“没什么。”
看来小时候的她还是有提防心的,至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
敖丙只是笑了笑,没有追问,他环顾这座破得可怜的小木屋,好一会儿,状似不经意问道:“姑娘,不知如此问是否冒昧,近来,此处可有仙人来访?”
小时青寻物资匮乏,没有茶水或糕点招待客人,她正局促地坐在桌子边,闻言,抬起了头。
“你来找他的?”
“正是,有巡游的夜叉感受到了仙人气息,于是我来岸上看看。”
“你认得他?”时青寻又问。
这次敖丙微顿,“何出此言?”
看来是不认识了。
她又有点纠结般低下了头。
时青寻晓得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哪吒和敖丙,这两个人的关系,在传说故事里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不少二创里说不定是朋友,但现下的她料定不到。
命运把这两个人牵扯在一起,他们两个好像注定会相遇……但要让她来牵这条线,还是不了吧,毕竟怎么看都是血腥故事。
“哦,没什么,我看你问他,我以为你认识他呢。”时青寻想了想,毕竟海里的妖怪都察觉到仙气,说看见过也没什么吧。
“我不认识。”敖丙又问道,“那他如今在何处?”
时青寻摇了摇头,“我不好说,他已经走了。”
“你不认得他是谁么?也是,你只是个凡人。”敖丙仿佛有些遗憾,“可惜了,夜叉来禀,那个神仙灵力强大,许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也不知到访东海所为何事……”
原来是来调查可疑人员的,敖丙觉得突然到访的哪吒有点可疑。
时青寻想着,哪吒都已经走了,短时间也不会回东海了。
她道:“有时候,做神仙,也不要好奇心太重哦。”
——不然会被抽龙筋的。
敖丙抬眼看她,哑然失笑。
又随意聊了几句,他便告辞。
但或许是头一次在东海边发现了这么一个能说上两句话的凡人,或许是还存着想要找到那个灵力强大之仙的念头,在此之后,他时常到访。
一来二去的,小时青寻和他关系渐渐熟络起来。
时青寻只觉这段时光飞速逝去,恍若真正的梦境,再次意识十分清楚时,敖丙仍然在木屋边,同自己晒太阳。
这回她有些存粮招待对方了,她拿出自己晒的小鱼干。
敖丙对这种海边特产兴致缺缺,何况他早已在龙宫吃遍山珍海味,他只拿了一条。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阳好,海风又凉爽,看着湛蓝而一望无际的大海,时青寻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我最近去旁边的小渔村了,大娘教了我好多做海味的方子,以后我的伙食就可以改善了。”
“我以前不住在海边,都很少吃鱼,但这里的鱼还蛮好吃的,也能接受吧。”
“不过我还是更想念我家乡那些好吃的,唉,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去啊……”
说着说着,忽然“砰”得一声响,是破烂的门板被海风刮得闭上了门。
敖丙微微皱眉,“你的房子有点破,青寻。”
小时青寻刚将目光从巨响中挪开,闻言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是挺破的,要是能回家就好了。”在家里怎么可能会发愁住这样的破房子。
她一到家就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爸妈洗好她爱吃的水果,她是会被人呵护的小女孩,根本不用考虑鱼干的一百种做法。
“我好想回家啊……”她道。
这下敖丙掀起眼皮看她,比之鱼干和破房子,他好似对她的家乡更感兴趣。
“我还以为你就出生在海边。”他拍了拍手,慢条斯理地将鱼干碎屑拍掉,而后问她,“你的家乡在哪儿?”
“在一个,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无知无觉地,聊到了这个话题。
漂亮得像画一样的海,忽然就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海风吹得人眼睛有些涩,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失落下来。
“青寻,可以与我说说,或许我有法子带你回去呢?”敖丙温和笑着,“别忘了,我是神仙。”
小时青寻颤了颤眼皮,抬眸看他。
“是哦,你是神仙。”
“嗯。”
“你说的对。”她反应过来,一下子又变得很欣喜,“这个世界有神仙,神仙神通广大,说不定你真能帮我呢。”
“说说看吧。”
“那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小时青寻滔滔不绝讲述着,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生怕对方不能理解,几乎要合盘托出,把自己如何穿越的,又如何在这里立足的事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时青寻看着,听着,在心里轻轻皱眉。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或许是现实里见过的敖丙让她不大喜欢,以至于在梦里也不自觉审视对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敖丙的语气仿佛带着一种天然的自傲感,他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当然,他本来就是神仙。
凡人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时青寻听不出来,是因为阅历尚浅,她不停说着,时青寻就观察着敖丙的情绪。
他显然越来越感兴趣起来,若有所思道:“那么神奇的世界?凡人可借助工具上天入地,千里传音……那可真是,有些可怕了。”
凡人变得无所不能,神仙的神威便会全然丧失,实在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不理解,又问道,“所以,你觉得我还有办法回去吗?”
“我不好说。”敖丙还沉浸在时青寻所描绘的世界里,他觉得十分震撼,以至于回应有些心不在焉,“……真能有这样的世界?”
“真的有!”
“我们这个世界,凡人无法做到这些。”见她这般笃定,敖丙抬头看她,见她眼神殷切,随口提议着,“可神仙神通广大,要不,你试着能不能成仙?”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时青寻有些失落,说了这么多,得来的是一个极难实现的答案。
她还想挣扎,“你帮不了我吗?”
“我只是一个地仙,而且生来为仙,并不知凡人该如何成仙,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道。
“不过前几日,你提到那个到过东海的神仙……”敖丙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你说他在凡间拜师,凡间有如此厉害的世外高人,要不你也去拜师看看,说不定能成仙呢?”
“……”
为什么感觉很敷衍。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忙没帮上,提议还这么无厘头。
时青寻在心里腹诽着,可她低估了小孩的热情和单纯,也低估了当年她想回家的执着。
没过多久,那个小小的她,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想去试试,万一呢?”
永远留在东海是不可能的。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可以回家,她也想要去尝试。
时青寻在她心里,听到了她的想法,微微一怔。
“我送你?”敖丙道。
她有些惊喜,“可以吗?”
“可以,但过几日吧。”敖丙有些为难,“今日龙宫有一场宴会,我需赴宴,待结束后再来找你。”
“哦哦,没关系。”她连忙摆手,“你先忙你的事,有空送我一程就好,谢谢你。”
“小事儿。”敖丙笑得温和,看她兴奋,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将被海风吹乱的发别去耳后,“三日后吧。”
他的动作令小时青寻一顿,可她没太排斥。
突如其来的希望让她极为欣喜,她再次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时青寻:啧。
还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梦境的最后,是小时青寻目送着那个心觉称得上温润如玉的少年离开。
时青寻眼前一黑。
*
她醒了。
天光微明,当职的小仙们还没来,瑶池仍旧安静,只有莲叶被微风轻拂,梭梭叶片作响,与东海边的海浪声截然不同。
时青寻的心情很复杂,还有些懵。
梦中,她听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阐述穿越原因。
暑假期间与父母自驾出游,她在路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世界,躺在了东海边。
寻不到回去的方式,无奈,她只能住在海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来的破木板房里,靠着旁边渔村里渔民的救济,渐渐就这样定居下来。
可是,如今的时青寻迷茫地看着天空,于她而言,她也太清楚那场旅行了……
忽大忽小的雨点,砸在车窗上,车里有舒适的空调温度,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她也不知道她在那场漫长的长途自驾里睡过多少次午觉。
她唯独记得,那日山雨骤至,泥石流爆发——
她的父母永远沉睡在了那一日。
小时候的自己不清楚吗?是在这之前的某日午后,无意睡了个午觉就穿进西游世界了?
还是……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
或许,本来就是因为车祸穿越,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小时候的自己穿越过去不记得了。
那样的话,最终若是得知了真相,发现自己的愿望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得多难过啊。
“青寻姐。”瑶池来人了,有个小仙子喊了她一声,“瑶池外,有一位小仙君找你。”
时青寻应了声,从莲叶上爬起来,将自己的衣裙收拾了一番,往外走去。
并不知是谁找她,此刻她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想到,小时候的她真的去拜师了吗?哪吒先前明明说过她没去的啊。
没去成?还是,哪吒没有说真话。
“小寻。”
温和的男声响起,时青寻仍在垂眸想事,闻言,蓦然抬头,恍惚间有几分错愕。
入目首先是一双清澈如浪的眼眸,湛蓝色,犹如蓝宝石般。
少年眉眼秀致,轮廓柔和,海中的种族,他们的肌肤有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皙白莹润,透亮到仿佛微微发着光。
如此的容貌,仿佛与梦中那个龙族太子交叠。
“阿烈。”时青寻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回神后,她忙道,“你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
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敖烈了。
虽然才从枯松涧回天上,可那趟号山之行,阴差阳错,她没与敖烈碰上面。
敖烈总是面带笑意,他颔首道:“确有一桩事,是大师兄叫我来告诉你,多谢你的丹药,他的眼睛已好的差不多了。”
单纯的龙族少年,他的笑总令人如沐春风,眼尾微弯,能令人感受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友好良善。
是为孙悟空而高兴的友好,也是纯粹与她报信的良善。
时青寻微顿。
一阵子未见,其实的确是有好处的,于她而言,宝象国月下的对话渐渐不会引起那么多情绪,面对他,她不会再那么不自在。
可她不知敖烈是如何作想的。
“那真是太好了。”她扬起笑,这倒也是真的为猴哥高兴,“后头要是还遇上会火的妖,至少不会因为烟撩着眼睛了。”
孙悟空虽有金刚不坏之身,但也不是全然不怕火烧。
只是,比起火烧,烟熏对他的伤害更大,会令他辨不清敌人的方位,混战中,无法看清敌人的一举一动,是非常危险的。
对猴哥自己来说,或许他也会在那一刻因为无能为力而感到挫败。
所以时青寻才一直想治好他的眼睛,不说能让他无所不能,至少她为童年男神补全了这个遗憾。
“嗯,师父离不开大师兄,若无非要天庭救急之事,他一般不会上天的,是故叫我前来。”敖丙又解释道。
“来了就坐会儿吧。”时青寻喊他去瑶池,“你不急着回去吧?”
升职后一段时间,王母还为她在瑶池的角落里安排了一处单独的小楼,作为她的驻场办公室兼宿舍。
只是她已经躺习惯了莲叶上,感觉挺好的,像小摇摇床,很助眠,就没有特地去办公室里住。
王母又出去赴宴了,瑶池近来都没什么事,众小仙摸鱼,时青寻干完了自己份内的事,也有不少时间能够休息。
她打算带敖烈去看看自己的办公室,之前还没带他去看过呢。
“不急。”敖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应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又像是回到了昔日在鹰愁涧的日子,没有谁的心跳声忽然加快。
路上,时青寻问他,“你来天上了,唐长老怎么办?”
“大师兄说他背师父。”
“真的吗?”
“真的,他还说若他累了,就喊二师兄背,二师兄哼唧着‘该死的弼马温,你自己乐意背,还拖我下水,老猪我才不愿意’。”说这段话时,敖烈还特意学着两人口吻。
“大师兄又道‘你这肥猪没少在号山吃好喝好吧,眼瞅着胖了,还不多动动,翠兰都要认不出你了’,然后二师兄就不再吭声了。”
“哈哈哈哈哈。”时青寻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好的团队氛围啊,她想着。
一同进了屋,她为他斟了杯茶,又听见他说起方才刚经过的一难。
“我们途经黑水河,师父被河中妖怪捉了去,怎知那妖怪竟是我表兄弟小鼍龙,大师兄问过河神来龙去脉后,喊我一同去了西海龙宫,我得以见了一趟父王母后。”
“西行一路上竟然还有你的亲戚。”时青寻听得津津有味,“先前还说我认识的人多呢,你这不也是吗?”
“别笑我了,小寻。”敖烈无奈道,“彼时,我都担心大师兄会怪罪。”
“他怎么可能怪罪你。”时青寻丢给他一个大莲蓬,“尝尝看,榴莲味,你吃过榴莲吗——回家的感觉很好吧?”
咬了一口榴莲味的莲子,敖烈表情古怪,逗得时青寻想笑。
“嗯,父王母后身体康健,兄弟姊妹们也依旧很好。”敖烈也笑了起来,又道,“之后,我大哥哥摩昂太子随我们回了黑水河,将小鼍龙捉住了。”
“原来,大师兄心里很明白,他还晓得此事不宜闹来天庭,只叫我大哥哥带着小鼍龙回西海听候发落。”敖烈想了想,“大师兄很疼我。”
“二师兄也很疼我。”他补充着。
又摇摇头,像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一样,紧接着说道:“还有三师兄,还有师父,大家都对我很好。”
时青寻看着他,见他有些无措找补的样子,真的忍不住笑起来。
“你慌什么?当着我的面,还怕说错什么话?”
敖烈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气氛忽然安静了瞬息,他再次开口,唤她:“小寻。”
“嗯。”时青寻表示自己在听。
“先前的事,我觉得……”他微微踌躇,但并未避开她的视线。
许是听进去了时青寻的话,在她面前并不该有什么顾忌,他最终直言:“我觉得,我已经释然了。”
“我看出来了。”时青寻道。
她还看了出来,孙悟空是当真透彻至极。
哪里是非要敖烈来传这个信,是心知敖烈走这一趟,她和敖烈都会看明白。
“……你好,这就够了。”他又道,“曾经的交情无法磨灭,即便做不成伴侣,在我心里,你仍旧是我最好的朋友。”
“别说‘最’,太绝对了,阿烈。”时青寻道,“或许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朋友呢?还会遇到更好的伴侣,我也希望你好。”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都希望你好了,还不叫朋友啊?”
敖烈轻笑了起来。
茶水尽,他起身告辞,没有行什么礼,和时青寻之间不需要客套。
“愿你好,小寻。”他再次道。
时青寻笑着接话,“我也愿你好。”
第77章 日益走近
送别敖烈后,因为梦境带来的许多分恍惚消失殆尽。
没有沉重,没有多余的疑虑,时青寻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可能是因为了却了这么一桩心事。
之后,瑶池没什么事,她打算去嫦娥那边走动走动。
不晓得嫦娥最近又炼了什么新丹药,去学习一下——尤其自己的丹药治好了男神眼睛后,现在时青寻觉得自己强的可怕。
人心情放松,脚步也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广寒宫。
没人迎接她,一路至前殿,忽然听见里面飘出两人对话的声音。
“你问青寻?她也不算常来,差不多在我这里学成了。”这是嫦娥的声音。
另一个说话的是月昙,“这样么,我还以为她经常会来呢。”
时青寻敲门。
两人正在聊天,竟是都未察觉她到了门口,此刻殿内安静了一会儿,重新传出嫦娥的声音,“进。”
没说什么“你们在聊什么呢”的客套话,时青寻直奔主题:“最近炼了什么新丹药,叫我试试。”
“先前孙悟空来过,我又改良了起死回生丹,你若想学,待会儿教你。”嫦娥的表现也很自然,从桌案上拿了几瓶丹药,递给她,“其余的没有,近来我在教月昙炼丹。”
月昙的身子一僵,面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行啊。”见嫦娥还在指导月昙炼丹药,时青寻排队坐等。
只是之后的气氛无端变得尴尬起来,嫦娥本就少话,曾经的小辣椒月昙竟然也不说话。
时青寻又开始沉思复盘先前的梦境,她也没有说话。
——她希望小时候的自己,没那么早和敖丙透露那个神仙是哪吒的事。
不知怎得,总觉得,在梦里,每当敖丙提起当日到访的神仙,语气都有点怪怪的。
忌惮,提防,还有种惧怕着什么的感觉。
小时青寻阅历有限,她作为旁观者才看得更清楚。她心里叹息一声,正巧月昙炼丹结束,轮到嫦娥教她了。
月昙连忙离开,一句话都没多说。
时青寻心觉怪异,不由多看了月昙一眼。
那一眼正与月昙撞上,只见月昙眼中含着深深的不自在,看得她一愣。
之后的一炉丹药她炼得略微心不在焉,好在早和嫦娥磨合了不少默契,最后成品还不错。
“你这炉丹药,应该也能见鬼。”嫦娥犀利评价。
时青寻:……
“对了。”时青寻问道,“乌鸡国国王的事后续怎么样了,孙悟空又来找你了?”
“嗯,国王又想要能见鬼的了,孙悟空也算耐心,竟还会去看他,还替他再次上了天庭。”嫦娥回答着。
时青寻心想,那可不,也不看那是谁。
天上地下第一好的猴哥。
“为什么又想见鬼了?”
嫦娥回想了一会儿孙悟空说的话,“大抵是治国无方,还是有先祖辅佐更好。”
“……”不愧是你,乌鸡国国王。
“你这炉丹药我征用了,届时等孙悟空再来,正好给他。”嫦娥这就要去装瓶,忽然又一顿,反应过来,“你不就常去找孙悟空么,届时你带给他吧。”
“可以啊。”时青寻应道,准备告辞。
出了门,时青寻却发现月昙还等在外面,看上去正在发呆。
一连喊了她好几声,都不带应人,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月昙才一副刚刚清醒的样子。
“你出来了啊……”月昙嚅嗫着。
“嗯。”时青寻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她,“有事和我说?你最近修行的怎么样。”
“挺好的。”月昙跟随着时青寻的脚步,她语气轻轻的,看上去在斟酌字句,“嫦娥仙子毕竟在天宫久矣,我受益匪浅,无论是从她指点的功法上,还是处世态度上……”
时青寻步履微顿。
只听见月昙继续道:“在嫦娥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或许,我也不必一直拘泥于情爱……近来,我每日都忙着与嫦娥仙子一同炼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奎木狼了。”
时青寻一时没能接话,这种恋爱问题她懂得实在不多。
月昙见状,只能自嘲笑笑,“是吧,很可笑的,我晓得奎木狼正在兜率宫受罚,初回天庭之时,我有想过,若有朝一日有机会……是不是能够再续前缘。”
“挺好的。”时青寻说话了,“这是好事——我指你渐渐想开了。”
失恋嘛,虽然自己没失过,但也不是没见同学同事失过。
她偶尔会去作陪,小时候喝可乐,长大了喝酒,碰几次杯,就都过去了。
她答得这样干脆。
月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青寻,你有想过,和某个人共度余生吗?”
这下,时青寻微微一怔。
“干嘛问这个。”她道,难得不再干脆,踟蹰一瞬,才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或许,会吧。”
这下月昙久久凝注她,才道:“……我还以为,你是灭情绝爱的那种人。”
“怎么说?”时青寻一噎。
“毕竟你一直和嫦娥仙子关系很好,嫦娥仙子直言对男女之情毫无想法……”直言回答着时青寻,月昙说着说着又顿了顿,略有一丝慌乱地找补,“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时青寻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
月昙没再说话了。
“每个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想法吧。”时青寻道,“例如,你先前还会想着与奎木狼相伴一生,如今却不想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想,也可能再也不想了,这都没什么。”
“这都没什么。”看着月昙那双漂亮的杏眸,时青寻重复了一遍,“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想法。想,或者不想,想过何种人生,由你自己决定。”
别去在意别人如何想自己。
因为别人始终是别人,做好自己就够了。
月昙眨了眨眼,渐渐地,她眼神中慌乱与迷茫褪去,变得沉静下来。
沉静之后是良久的沉默,好一会儿,月昙才再次开口:“时青寻……”
“嗯?”
“我和嫦娥关系日益走近,你、你生气了吗?”
原来月昙一直表现出不自在,是因为这个事啊。
时青寻恍然大悟。
“我要生什么气?”但她有点无奈到好笑,搞不懂月昙在想什么。
“就、就是——”月昙又开始嚅嗫了,“你和嫦娥仙子是好姐妹,关系那么好,我突然这样横插一脚……”
“但是你有自己结交朋友的权利。”时青寻道,“嫦娥也有,我也有,这又没什么。”
“但是……”月昙还是有点纠结,“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大好,像是…抢了你的朋友。”
时青寻托嫦娥的关系将她留在广寒宫,给了她重新成仙的机会,她却背着时青寻和嫦娥往来。
月昙如此觉得。
——没能和时青寻做成朋友,还把时青寻原本的朋友抢了。
“哎呀。”时青寻真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你和嫦娥都在广寒宫,虽说她不常出寝殿,你住在月桂园,但怎么也算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吧?我本来还担心你们无法相处融洽,如此看来,不是皆大欢喜么。”
时青寻原本真有这种忧虑。
那样的话,她反而才很发愁,说明这件事没处理好,弄得两边都不愉快。
“可是……”月昙还想说出点什么。
——可是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月昙和嫦娥看上去相处挺好的,月昙应该不会再觉得待在冷清的广寒宫很无聊,嫦娥也有了新玩伴,夜里炼丹的时候不至于太寂寞。
要是嫦娥本身排斥月昙的话,以她那样的性子,绝不会主动的。
于是时青寻开了个玩笑,笑她,“你以为是谈恋爱啊,三个人太拥挤?”
“……”月昙的“可是”说不出来了。
被时青寻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自己的难题,月昙最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忽然又道:“感觉,若是你往后有了能够相守的人,或许也是如此随性的态度。”
时青寻一时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随口道:“我也叫随性么,随口怼到你哑口无言的那种?”
“不一样。”月昙渐渐正色起来,“你只是看上去不喜欢吃亏,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许多小事你都不在意,无论是你自己的,抑或是对方的事。”
时青寻略有些错愕。
资深恋爱学家·月昙在线分析中,她看着时青寻,轻笑揶揄,“指不定你同别人在一起,别人还会因为你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生气呢。”
时青寻:???
是说她给人一种无所什么谓的感觉嘛。
月昙又想了想,“……其实,三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时青寻:???
“你想什么呢。”许是时青寻那种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太明显,月昙一下明白过来她想茬了,连忙解释着,“我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当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言罢,月昙看向时青寻,她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一丝期盼。
时青寻看了出来,微微一顿。
“我们如今能这样聊天。”时青寻勾起笑,“不就是好朋友了吗?”
她看懂了,月昙心底仍想和她做朋友。
——事到如今,她也早是这种想法。
月昙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
彼此告别后,时青寻径直出了广寒宫,不过才走几步,忽然听见玉兔喊她。
“时青寻!”
时青寻只得又顿了脚步,仰头看去,玉兔是从外头走来的。
“你去哪儿玩了?”时青寻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眼眶微红,大惊,“你被谁欺负了?”
“你胡说什么,小爷才不会被欺负。”玉兔哼了一声,“是被气的。”
“谁气你了。”时青寻一噎,笑了起来。
谁知笑也惹他了,一时间兔子少年眼尾殷红一片,看上去怪可怜的,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中气十足,“你还笑呢!”
“干嘛。”
“……我才从凡间回来。”听出时青寻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玉兔又将声音放弱了。
“然后呢?”时青寻又问道。
玉兔回答着:“我和大肥猪吵架了。”
原是很久没见猪八戒了,那次号山之行,时青寻和哪吒回来了天庭,他还一直在凡间陪着猪八戒玩。
本来还好好的,有时玉兔也会单独行动,回福陵山躺躺,或者去其他有趣的地方玩玩,谁知某日,和猪八戒唠嗑唠着,忽然话题又回到了当日号山的事上。
“大肥猪说,当日在号山,他在后头也听见我来救你的动静了。他说我是不自量力,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那红孩儿天杀的厉害,我竟也直愣愣扑上去。”
时青寻:“呃……”
她在飞速思考要怎么回答,要比较委婉的那种,毕竟玉兔是绝对出于好心。
怎知她这一刻迟疑,玉兔气性更大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自不量力?”他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受。
“没有没有。”时青寻连忙摇头,“你是好心,毕竟我信都传来广寒宫了,我们是朋友,你来帮我我很开心。”
玉兔抿了抿唇。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凡事还是要量力而行。”想了想,时青寻还是坦然道,“你为我以身涉险,除了刚开始因为朋友来帮我的开心,我更多是担心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嫦娥交代啊。”
“为何要和姐姐交代?”
时青寻微愣,下意识道:“因为她是你姐姐啊。”
“我们两个做朋友,和我姐姐有何干系?”玉兔轻皱眉头,突然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小弟弟看?”
“……”如果说更把他当妹妹看,他会不会更生气。
“时青寻。”玉兔一瞬间心情极为复杂,他忽然又道,“若当时去救你的是哪吒太子,你是不是就不会担心,而是纯粹的惊喜了?”
玉兔真正和猪八戒争执起来的原因,不是猪八戒说他不自量力。
而是,猪八戒说后头哪吒也来了,哪吒太子英武不凡,他来搭救他们还差不多,兔子就别凑热闹了。
倏然间被人放在一起和哪吒作比。
若是从前,他肯定会说他哪里能比哪吒那个煞神,人家是天生神力所向披靡,自己不过是个兔子仙,有什么好比的。
可是,这次是他和哪吒一起去救时青寻。
他输给哪吒了。
不知为何,只要这样想了,心情就变得失落起来。
玉兔看着时青寻,想要一个答案。
可时青寻不清楚他的心路历程,她觉得有些莫名,“我当然……”
“青寻。”蓦地,不远处有人在喊她,“你们在聊什么?”
广寒宫僻静,少年的音色却要更冷些,如深冬的雪。
时青寻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转过头去。
是哪吒。
“你怎么来了?”
“瑶池未寻到你,想着来广寒宫看看。”
“哦,我来找嫦娥玩。”时青寻点头,“有事找我?”
“无事,只是想有些时候没见你了……”说这话时,苍白如雪的少年,颊边恍若有一丝绯红,他顿了顿才道,“想来找你。”
时青寻掩在袖下的手指微颤,又佯装并未发觉,只轻笑着,“不是昨日才见过嘛?也没有好久。”
“昨日是昨日。”
她的心跳声蓦地变快了。
“要不要去凡间看看?”这下是哪吒佯装没有看见她悄然红了的耳尖,只轻声道。
“看猴哥他们吗?”她问道。
哪吒颔首:“嗯。”
玉兔就在旁边看着,他没有说话,有些愣愣的。
“可以呀。”和敖烈的事解决后,时青寻心里没了负担,很快答应下来,为了掩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重新转过头看玉兔,诚挚邀请他,“玉兔,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玩。”
“……我才不去。”他还在和猪八戒闹别扭呢。
而且不知为何,玉兔此刻有些心里失落。
——他一点都不想再看见时青寻和哪吒二人。
“行吧。”时青寻不强求别人,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八戒说话有点没分寸了,我下凡去会和他说说,叫他别再这样说了。”
猪猪讲起话来时常直言无忌,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他总是不太长记性,猴哥也好,兔子也罢,听他们说过好几次了。
“不。”玉兔忽然别扭起来,“你根本没明白我意思。”
“啊?”
“……”
“罢了,我走了。”闹起别扭来的兔子少年,采取了别扭到底的措施,他直接一扭头,“你们去玩吧,下回再见。”
走之前,还晓得一点基本的礼数——至少是对官职高他一大截的哪吒。
玉兔向哪吒道:“三太子,小仙先告辞了。”
白衣少年望着这个也穿着白绒绒白衣裳的小兔子,淡淡地勾起唇,“真不一起?”
“……不了不了。”玉兔感到惊悚。
“等等。”时青寻忽然又喊住了玉兔。
玉兔顿住脚步。
“方才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呢。”
心知那个问题的主人公哪吒,他正站在身后,可时青寻思忖着,还是将那个答案说了出来,“哪怕当时是哪吒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只坐等着他来救。”
颤了颤眼皮,她继续道:“……我也会担心他的。”
而且,或许会比担心玉兔更甚。
那个明明灵力强大无比,甚至被世人施加着“杀神降世,命犯杀戒”枷锁的少年神明,他在她内心深处,却常常是脆弱易碎的。
会担心他,会关切他,会心念着他。
每当他受了伤,身上沾染了血迹,压抑在恐惧与迷惑之下的,她无法忽略的情绪——是深深的心疼。
在她身后,哪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抬眸,目色深深地望向她。
第78章 童男童女
玉兔一撇嘴,没多说什么,犹自跑掉了。
剩下时青寻和哪吒对望。
几句自我感觉几乎是告白的话说完,时青寻的脸不免开始发烫,她像掩饰般眨了眨眼,又垂下眸子,僵在原地,没有往前走。
哪吒朝她靠近了一步。
“方才你们在聊什么?”这个少年的语气,至少表面听起来是平淡的。
时青寻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她觉得方才自己和玉兔的对话,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于是去往凡间的路上,她当作例行云间对话说给哪吒听。
哪吒没有用风火轮,他喜欢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抑或是与她并肩而行,极少会飞得比她快。
他不愿一眨眼,一回头,身后的人便消失不见。
此刻,他便是稍稍落后时青寻一步的。
听她娓娓道来,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白衣少年的脸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听到她又一次说起最后她对玉兔说的那句“会担心哪吒”,少年的神色如冰雪消融,他轻轻眨了眨眼,有一阵沉默。
把方才和玉兔聊的事说完,时青寻也短暂沉默下来。
忽地,她又听见哪吒询问:“担心……是多少份量的担心?”
一瞬间,似福至心灵,时青寻想起之前与哪吒说的“担心便是关心”。
那关心又意味着什么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起了涟漪,她也不知是否再次脸红起来,好在哪吒是站在她身后,应该看不出来。
难得是踟蹰几分,有些支吾,她看着前方不断飘荡的云雾,“是、是啊,很担心。”
“先前我去灵山的时候。”她说道,“我见过了金吒太子,他说你情绪不好,灵力不稳,至少要修养一个多月。彼时突然在号山见到你,我还很意外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彼时,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之后无法忽视的是心头的欣喜,如玉兔所言,哪吒的突然出现,是真的会带给她惊喜的。
“然后也有点担心,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该不会是强行突破了什么…呃,封印?”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为所爱之人,强行突破封印、禁制,然后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成为后面剧情的伏笔。
哪吒:……
时青寻恍惚听到了一声不自在的轻咳,回过头去,却见哪吒神态自若,她迟疑道:“你恢复这么快,不会真有什么影响吧?”
“……没有。”哪吒简单道,怕她不信,直视着她的眼睛。
哪吒那双眼睛,实则长得非常漂亮。
微微上挑的凤眸,像微弯的花瓣,纤长的睫毛,从某些角度看甚至像自带眼线,有几分犀利,但更多的是因为整体明艳却脆弱无害的面庞而带来的破碎感。
乌黑,如黑色的玛瑙,又像幽深不见底的潭水,稍有不慎,会将人吸进他眼底的漩涡,溺进他眼中倒映的风景。
看着看着,反而是时青寻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她错开了他的眸。
为什么最近心跳的总是这么快,她心想。
哪吒也顺势避开着她的目光。
心里算不上什么松口气,只是有些懊恼,明明与自己说了不再骗她,面对她的追问,心里却总是惶恐,怕被她看出什么来。
金吒并不知什么千年前的事,这他清楚,是故并不忧心时青寻能从金吒哪里得知更多。
可当日在灵山,他亦是恍惚间察觉了她的气息的。
因此,并未完全休养好,便急急下山,路遇观音大士,才得以很快在号山找到了她。
若说有影响……
当然是会有一些的,他无魂无魄,真身却为莲花,灵力不稳,真身便也会有些不稳,容易受到伤害——但一般而言,无人能伤他。
如此想着,哪吒又渐渐平静下来。
云中就这样有了片刻寂静,两人谁也没说话,不久之后,凡间到了,循着号山往西走,很快便能找到取经人。
“猴哥!”
时青寻一眼看到打头的孙悟空,连忙兴冲冲和他打招呼。
取经团都抬头看她和哪吒,他们神色各异着,这又令时青寻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弱了些,“阿烈,八戒,小沙,还有唐长老,你们好啊……”
余光往更远发散,她还望见了一条极宽的河。
很像曾经到过的流沙河,都很宽,饶是站在天上,也觉得很长很长,几乎望不到头。
取经团这是到哪里了?算不上路痴的时青寻都有点蒙了,好像重返旧路啊。
孙悟空眼睛骨碌一转,看见了哪吒,但首先还是和时青寻打招呼:“青寻小妹,快,快下来~”
“前头是不是有个庄子?”待她落定,孙悟空笑嘻嘻问她。
时青寻点了点头,“对,我看见好像有一个。”
就在超宽的河前面,马上就要经过了。
“听见没?”孙悟空头朝后,对叫嚷着饿了的八戒道,“猪呆子,瘦不下二两肉,别嚷了,马上就有斋饭吃了。”
此言一出,别说猪八戒了,唐僧也精神起来。
想来他们前路走了不少荒山野岭,好容易寻到人烟。
时青寻拉着哪吒走近了些,挨个和取经团又打了一遍招呼,都这么熟了,不必太客套,她顺着他们加快的脚步往前走,途中她不时和孙悟空说着话。
不一会儿,便见炊烟起,转过一道弯,便见柴扉虚掩,竹篱笆围出一户户人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此时正是夕阳时,故有柴火气,隐隐还能听到不远处一阵空灵的鼓钹之声。
哪吒微皱起眉。
时青寻察觉到他的神态变化,询问他怎么了。
“有人在做法事,听这鼓钹之声,像是行超度之举。”哪吒道。
唐僧听哪吒如此说,也连忙侧耳倾听,顿了顿,“还真如三太子所言。”
只是凡人多生老病死,取经团倒多是妖魔鬼怪化身,对这俗世的生离死别看得很淡,议论两句便也没声了。
唐僧却不觉得这事轻描淡写便揭过,他本是人,又是高僧,又有助人为乐之心,立刻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孙悟空宠师父,耳朵动了动,便为他指了路:“师父,前头再拐两个弯,路口处便是了。”
师徒默契,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时青寻和哪吒一直是吃瓜大队,自然无所谓,跟着队伍走就好了。
除此外,时青寻也在回忆着剧情,但单看风景是看不出来的,还得见到任务关键人物才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
盛夏天,天色晚得很慢,只是进了这座陈家庄,见过了今日要借宿的人家,时青寻还是有点摸不着头绪。
直到唐僧开门见山,与这户人家交谈起来。
“请问这位施主,您家中适才是做了场什么斋事么?”
取经团来得不巧,才进门,斋事就快做完了。听闻唐僧如此问,从领他们进来起便慈眉善目,端是和善的主人家红了眼眶。
“这是如何了?”孙悟空也问道。
“高僧,我家办得是场预修亡斋。”
“预修?”猪八戒挠了挠头,许是觉得荒唐,没忍住笑了起来,“只听过人办什么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的,哪里听过预修亡斋的?我见你家中也无甚死气,不曾死过人,做甚亡斋?”
孙悟空因猪八戒这不合时宜的大笑,瞪了他一眼。
恰是有阵风来,吹开外厅与里堂隔断的帷幔,众人不由看去,眼见着其间赫然立着两个牌位。
盛夏的风燥热,偶有凉意,但绝不至于令人打寒噤,可这陈家的主人却忍不住抖了抖。
“长老们,莫问了,这本不关你们的事,说来也徒惹我伤心。”岂止伤心二字能言说,他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吃过斋,歇一日,明日便趁着天明离开吧。”
害,触发npc对话都是这样的,得有个前摇,拉扯几段才能得知后续任务。
时青寻想快一点进入主题,刚想开口介绍一下神奇的取经团各角色,怎料八戒比她还急。
“你这老人家要说不说的,惹人笑话,你莫不是在咒谁家里人,才办这么一场斋……”
猴哥听不下去了,一个暴栗下去,呵道:“八戒!”
呵完之后,猴哥自己上前去自我介绍,安抚起主人家了。
唐僧也厉色教训起猪八戒,猪八戒才暂时老实了。
那主人家感觉被戳了心窝子,但见猴哥虽然长得凶,语气却真心实意的,最终一一道来。
原来这陈家庄前方一条大河名叫“通天河”,河中有一灵感大王,年年庇护此庄风调雨顺,可却要庄民付出代价,每年献祭一双童男童女,不然便降下灾祸来。
今年正轮到这主人家,明日便是献祭之日,他家要将女儿“一秤金”和侄子“陈关保”献出去,所以预修了亡斋,为孩子们送行。
时青寻:!
想起来了,海印池里那波吃她莲子的锦鲤,其中还有灵感大王。
她忽然回想起前次喂食锦鲤的时候,有只很喜欢吃她莲子的小锦鲤不见了——该不会就是灵感大王吧。
“叫别处孩子不行?”孙悟空问了一句。
“那如何能行?别处的孩子也是爹娘心头肉。”陈家公哭丧着脸,连连摇头,“况且那大王了不得本事,时常来庄子里走动,哪户生了什么儿女,他都晓得,只能是亲生的。”
看样子这陈公倒真是端正之人,孙悟空若有所思。
孙悟空又问了问妖怪相貌,但陈公答不出来,只说那妖怪来时不见其形,只闻得一阵香风。
“俺老孙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猴哥见这陈公越说越哭得肝肠寸断,故意夸张地表示出轻轻松松的样子,“快快将泪拭干,将两小儿抱出来给俺老孙瞧瞧,此事简单,莫要哭了。”
见孙悟空这副胸有成足的模样,陈公连忙叫人将孩子抱上来。
下一刻,孙悟空便变作了小孩陈关保的样子,惊掉陈公下巴。
“你看我如此,像不像你家小孩?”
“像!像极了!”
“那便成了,明日我替这孩儿献祭,留你家后代便是。”
陈公又落下泪来,连忙朝唐僧跪去,一边跪一边感动道:“圣僧慈悲,我愿送白银千两,做您此去西天的盘缠。”
猴哥迈着小短腿也朝陈公走去。
好萌的样子,时青寻在一边看着,好想抱抱,她才伸出手,遭到奶猴一个明显驱赶的眼神,仿佛在说“一边玩儿去”。
啧,遗憾。
“老陈公,你就不谢谢俺老孙?”猴哥用小奶音说着。
陈公傻眼,“但你、你不都没了么。”
猴哥:?
“怎么没了?”猴哥懵逼。
“你届时不就被那大王吃了么。”
“……”
时青寻:……
“噗哧——”对不起,这是真没忍住,结果遭到猴哥死亡凝视,时青寻连忙捂嘴。
这什么祖安队友发言啊哈哈哈。
孙悟空换回原身,花了一会儿功夫解释自己只是捉妖不是去送死,又把同样在哈哈大笑的猪八戒捉到面前来,说要他来扮“一秤金”。
猪八戒不乐意,“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解决去吧你。”
孙悟空本因先前猪猪的激情发言不大高兴,一下更是大怒,立刻开始骂他。
猪八戒也开始有脾气了,不知怎得,两人从好搭档一下成了死对头,吵得不可开交。
唐僧有些焦头烂额,沙僧也是,连忙劝架。
时青寻也吃瓜吃了够久,此刻也上前去劝,“你们俩是好师兄弟,相伴一路的关系,怎得这时候突然……”
突然地,猴哥目光与她对视,还飘忽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哪吒。
眼睛骨碌一转,他道:“罢了,俺老孙不和这呆子一般见识,可也实在失了与他一道去的兴致,他这败兴话说的。小妹,你和小莲花倒正巧一男一女,不如你俩去吧。”
时青寻:“啊?”
懵逼。
懵逼的瞬息过后,时青寻心情复杂,却又略带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她感觉到,这一路西行也走了不短时间了,猴哥已经逐渐从一个闷头踏实干的猴,变得通晓管理学了。
人脉资源是可以整合利用的,更高效,也更省力。
——不愧是你,聪明至极的小猴王。
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猴哥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虽然不是她的猴,但是她来宠,她点点头,“哎呀,好嘛好嘛,我去我去,你俩别吵架了哦。”
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倒惹得随口一说的孙悟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妹,那个……”
时青寻已经转头问哪吒了,“哪吒,你觉得呢?”
哪吒顿了顿。
瞧出时青寻眼中的期待,心中本无什么所谓,他点了点头。
他的干脆,也弄得时青寻有些不自在。
她本来还以为以哪吒这种淡漠的性格,不会想随便去沾惹这种事的。
“嗯嗯嗯?”果然,孙悟空抱着和时青寻类似的疑问,并且诧异直言,“小莲花,你转性了?天天跟在青寻小妹身后,眼巴巴看着,这下不怕她遇着妖怪有危险?”
咳,虽然这样想有点不对,但时青寻确实是这样想的。
霸总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嘛,男主的精神状态基本都是:不行,女人,我不许你做这做那。
烦得很。
虽然哪吒不算是霸总男主吧。
但她也下意识地,有点顾虑哪吒会以什么危险为由搪塞过去,也或许他就是不想去。
——不过她可能也不会听他的就是了,他不想去,她就换个搭档算了。
红孩儿都打过了,牛都能干翻,还怕小鱼干吗?
“青寻没那么弱。”哪吒开口了,他正看着她,又道,“况且,有任何事,还有我在。”
蓦地被少年原本清淡、却唯独对她含着炽热的眼神看着。
时青寻从胡思乱想中脱身,心跳声不自觉漏了一拍。
孙悟空:啧。
又被他装到了。
“也好。”两个当事人都没什么意见,孙悟空不再多说什么,还兴冲冲提议着,“小妹,趁这次,正好俺老孙教教你变化之术——”
上回,孙悟空在平顶山见识过她的变化术了。
不能说是稍有成就,只能说是和一窍不通没区别。
哪吒打断了孙悟空的话,“不劳烦你,我来教便是。”
“毕竟,你还得照看你师父,省些力吧。”他轻哂。
哦吼,原来哪吒也看出了孙悟空的管理学。
“喂,小莲花,你莫要不识好人心——”孙悟空咬牙切齿。
嗯?这又和好人心有什么关系,时青寻一下没理解,但哪吒已然扯了扯她的袖子,说是要带她去练习变化之术。
——不是,怎么突然开课了,吃瓜也要学习的吗。
*
吐槽一句归吐槽,实际,时青寻还是很好学的。
变化之术学的很勉强,的确是她的短板。是夜,夏日的燥热令人无心用食,她没吃晚饭,陈公特地叫人收拾了一处单独的合院让她和哪吒练习术法,好为明日做准备。
哪吒叫她伸出手,一粒粒饱满圆润的莲子落在她手中。
青色的莲子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了,少年总是冰凉的体温,原来也是可以捂化别物的。
上次夸他的莲子好吃,这次就给她备着了。
时青寻又不自觉脸红了,然后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人家干嘛了,送你几颗莲子就红脸,又不是自己没有。
礼尚往来,她也变出一把莲子,塞去他手心。
指尖触及对方柔软的掌心,两个人皆是一顿。
“这是草莓味的哦。”时青寻道。
上回哪吒告诉她可以自己随心所欲变换莲子的口味后,她就非常热衷于变出各种味道的莲子。
夏天嘛,和甜心草莓很配。
哪吒将手心蜷起,莲子拢于手中,他轻轻应了声好。
草莓味的莲子也不会变色,可时青寻看向他的手,恍如错觉,感觉他的指尖红红的。
怎么,脸会红,手也会红吗?
可这会子他面色却是十分的正经,微微凝眸看她,与她道:“先尝试变个人看看,再尝试变其他。”
“哦哦好的。”
吃完莲子,时青寻也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因为明日就要变小孩,所以她当即就想尝试变成小朋友,可惜学艺不精,加之有些紧张,往常还能好好变化,这次却只是脸变小了,身量一点没发生变化。
哪吒的眼神却微变。
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少年那双乌眸间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有一瞬间的飘忽,仿佛在追忆从前。
是了,她还没尝试变成其他人,还是她自己的容貌。
或许很像年少时。
但哪吒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因为此刻她便在他面前,或许是去灵山调理确实有用。那点恍惚,很快从他眼中褪去。
第79章 屋顶约会
看出她的确有变化之术的基础,但不多。
哪吒教的很耐心,待到夜半时分,时青寻已经渐渐掌握了大半部分窍门,剩下的便是勤加练习了。
这日夜里她已经练了不少回,无论是变陈关保,还是变一秤金。
到最后,哪吒沉吟着,打算进行明天的工作分工。
“青寻,陈关保年幼,无需多说话,也无需多做什么动作,明日你来扮他吧,我来扮一秤金。”
今夜耗费了不少灵力学习法术,临到此刻,时青寻已经有些困了,听他说话也快是左耳进右耳出飘忽忽的了,她心觉自己应该无异议,随便点了点头。
“嗯嗯嗯,你来安排就——嗯?”
忽然又反应过来,微睁大了眼,她重复了一遍:“你来扮一秤金,我扮陈关保?”
“嗯。”他简略答道。
好家伙,反串啊。
上回哪吒也是扮妹妹,这次也扮妹妹……
是不是有什么她不太清楚的爱好欸。
想着,她不由得仰头看这个白衣少年,他长得真的是十分明艳精致,月色下,姣好的脸庞浸在清冷月光中,乌发用一根莲花玉簪轻挽,宣泄而下,如月晖,如墨色的瀑布。
美好,纯净,青涩。
——像冰镇的草莓甜糖,看得人心痒痒。
“困了?”
草莓甜糖忽然开口了,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倦意。
神差鬼使的,时青寻不想那么快分开,回答“是”就意味着要各回各屋休息了,虽然困,但她觉得她还能再扛会儿。
多看看神颜,应该就不困了吧。
“啊,还好吧……”可真的当对方盯着她看时,她又不好意思起来,慌乱错开视线,仰头看天,“今日夜空好美啊。”
有星星,只是因为月光明亮,星光略显黯淡。
但瑕不掩瑜,月色下有这样的绝色美人,所以她觉得瑕不掩瑜。
哪吒也微微仰头,他看着月色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修长的手似试探般,轻轻伸去她身后,待她察觉的那一瞬间,他使力揽住她的腰身。
“若不困,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清冷的音线落在她耳畔,温热的吐息也落在耳廓,痒痒的,无论是耳边,还是心上。
时青寻还没反应过来,少年抱着她飞身而上,落在合院的屋檐上。
这里视野更开阔,远山在夜空中不过似一层底墨,遮拦不住透亮辽远的天色。
明明只距离天空近了一点点,可远空的星却好像当真明亮了起来,月色如朦胧的薄纱,繁星却也不甘示弱,挣脱轻纱的束缚,散发着绚烂的光。
没有什么亲口答应他要看,可是由着他带她上屋檐,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像她一贯默许他的靠近一样。
“好漂亮。”
这句赞美是由衷的,看着夜空,余光还能瞥见夜空下的少年。
时青寻如此道。
少年轻轻应了一个“嗯”的字音。
“你喜欢看星星?”时青寻忽然好奇道。
哪怕坐在屋檐边,哪吒依旧脊背挺直,清寂的月光披落他的肩头,衬得他身形也清寂。
“……嗯。”哪吒有一阵恍惚,“喜欢。”
在东海边的峭崖前,夜里的海是幽深的,望不到边际,也不会遮挡人的视线,海中可见月,如明镜反射着天空,恍若海天一色都是夜。
入目,会有数不尽的繁星点点,会有明月清辉,还会有她。
就像此刻。
就像是想与她去看海的心愿一样,心愿说到底不是为了看海,而是与她。
他还记得,彼时他们躺在海边的夜空下,时青寻总爱数星星,她说数数可以助眠,那样可以很快睡着。
“我们来数星星吧。”当下,时青寻也如此兴致勃勃地提议。
哪吒微怔,“……好。”
时青寻就着青瓦躺了下去,这样可以不必仰头,瘫着就能数。
小时候的夏夜,若是家里停电了,大家都会跑去天台避暑,那时候也能看到漂亮的星空,儿时的玩伴就会聚在一起,躺在竹席上数星星。
这项娱乐是独属于童年的回忆。
却不曾想,在今日还能重温。
年少时的回忆总是会勾起人心中柔软的,因此她是真的兴致勃勃,还对着哪吒道:“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数得多吧。”
“好。”
“你也躺下。”
哪吒从不拒绝她的要求,少年再次顺从应好,但那一瞬间,他的手臂压住了她的袖角,清冷馥郁的莲香袭面,她感受到了柔软的身躯紧贴着她的小臂躺下。
——有点太近了。
摩肩擦踵,彼此相依,又是仰面而躺,咫尺之距顿时迸发出一种难言的暧昧感。
时青寻感觉心跳又不由自主跳动得快了起来,她僵着身子,仰着头,轻眨了两下眼,想要努力平复心绪。
“寻寻。”哪吒忽然唤她了。
她慌忙接话,“嗯?”
“数得多,有没有奖励?”
“……”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想要什么?”
“想要就会给吗?”
“……”
他的语气很淡,几乎隐没在夏夜的蝉鸣中,时青寻差些没有听清,哪吒便一直在等她反应过来。
……只要别是什么如红孩儿一样的“想将你藏起来”这种危险发言,她觉得都还好。
鼓足勇气转过头,她看着月下少年的侧颜。
白衣荡开,散落在青瓦之上,如绽开的一朵清丽白莲,而他的乌发也与她的发丝纠缠着,她将声音也放轻,虽轻,却是肯定的语气。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你想要的……我就会给。”
哪吒也想转头看她,可是太怕自己失控,最终,他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眸。
喉结滚动,掩在袖下的手也在克制收紧,他感受到了缠金莲蠢蠢欲动,手臂上的青筋跳动,呼吸急促了一瞬,他放松了手。
缠金莲上伸出的藤曼渐渐缩了回去,一切好似并未发生。
半晌,他轻声道:“先数星星吧。”
时青寻心觉诧异,多看了他几眼,但他仍旧没有转头回看她。
于是她只好重新将视线转回天空,没有再多想,反正到时候他想好了,叫他告诉她就是。
时青寻数星星并非在心里默念,而是会极小声地念叨,一颗、两颗,三颗……
她并不清楚,此刻,她身边的少年也正藏着心事。
他在想着,若她真是如此想……
若她真愿意给他那独一份的偏爱,会做到他想要的便会给。
——他也愿意,藏匿所有卑劣的念头,做一个她从前希望他成为的神仙。
他会做到的。
*
数星星这项娱乐活动持续没多久,时青寻困了。
困起来就睡得很快,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几时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有雨点砸落在她脸上。
她一怔,抬起眼,见到了那片一望无际却在夜空下幽深如墨的海岸。夜里的海风很凛冽,刮在脸上生疼,下了雨便更甚。
雨顺着睫毛抖落,仿佛是站了很久,以至于四肢都有些僵硬,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寒气。
时青寻意识到是小时候的自己正在等人。
——她在等敖丙。
说好三日后送她一程,可是到了第三日深夜,敖丙仍旧没有来。
好在雨并不大,又执着地等了一会儿,她最终进了屋。
翌日,是初冬里风和日丽的一天。
小时青寻决定独自出发。
梦中的意识浮浮沉沉,时青寻很难体会到小时候的自己究竟花费了多少勇气,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也很难感知到那一路究竟有多少艰难险阻,在那样的时代,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究竟是怎么寻到乾元山的。
在意识终于不再浑噩的时候,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乾元山的山脚下。
高耸入云的山峰,于凡人而言,如登天般艰难。
山脚有精怪出没,不过好在只是乾元山设下的符灵,并不会伤人,还对着她道:“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时青寻有些迟疑道:“哪吒,他在山上吗?”
符灵和机器人差不多,没有智商,只有重复的自动回复:亲,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时青寻于是没再和符灵说什么,走过一路的艰辛,此刻,她又开始了独自徒步上山的漫长旅程。
之所以漫长。
是因为她走了一遍又一遍。
悬崖峭壁上不去,拦路的无数符灵也让她过不去。
好在太乙真人到底是个善良的世外高人,除了令人望而却步的阻碍,安全保障还是有的,摔不死人,也没有真的将她伤得很重。
时青寻一遍遍目睹小时候的自己干这种傻事,在心里都快心疼哭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少时的绝望,孤单,迷茫。
可是,何必呢?
就算回家了,或许也从此是独身一人。
直到终有一次,小时青寻狼狈登顶,感受到内心迸发出无限喜悦的时候,时青寻有些怔。
晓得父母离世结局的是如今的她,但对于小小的她而言,那是无比深沉的心愿,是脱离苦海,重归现实的执念。
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何必”来了。
可惜所谓的现实无法回去,面前的现实却残酷无比——太乙真人说她资质平平,拒绝收她为徒。
在太乙真人身后,一身白衣红绫缠发的少年,便静静看着她。
她觉得难堪、绝望、万念俱灰,尤其是被对方这样注视着,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忍不住叫人心生愤怒与嫉妒。
凭什么?
又不是她想来这个世界的。
所有气势汹汹到来的情绪褪去后,她又觉得很迷茫,不知前路在哪里。
然而小少年启唇,他的声音淡的像初降的雪,却又温凉,融化了她的心。
“师父。”他对着太乙真人道,又望向她,“我送她回家吧。”
曾与她相处过一阵子的小少年,他为她指引了前路。
——他送她回了家。
虽然那个家不是她心心念念着的家,但紧绷了无数日月的心,还是因为终于可以重归故地,而感到松懈下来。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仙人在天望人间。
飘渺而空茫的,她看着身边的少年神明,至少是相熟的,能让人心生暖意。
*
“小妹,该起了!起身没,别睡懒觉了。今日祭赛,莫误了时辰。”
有人声飘飘忽忽传进来,时青寻惊醒,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原是猴哥在轻叩窗扉,窓纸朦胧,窗外只显出一个毛茸茸精瘦的身影。
时青寻环顾四周,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又不知怎么进了屋躺下,应该是哪吒送她进来的……
想到哪吒,她不由地一顿。
“好欸,我收拾收拾,马上起。”又想到猴哥还在外头,时青寻对着窗外吆喝。
猴哥乖乖端立在院子里,“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刻。”
虽说是不急,但时青寻收拾起来很快,神仙变装只需一瞬间而已。
只是,每一次在梦里回忆过后,她的心情大都是复杂的,需要缓一会儿——此次也不外如是。
这几次做的梦,大都是哪吒曾与她说过的,只不过梦里的细节更清晰而已,她都没有太和现实里联系起来。
唯有这次,不一样。
与哪吒曾经与她讲述过的故事不一样。
——她真的到了乾元山,也上去了乾元山,可哪吒明明说的是她根本没上去。
为什么?
为什么这点要骗她。
走出门,正巧哪吒也从对门出来了。
早起,对方束起墨发,混天绫便做发带,垂落的赤色红绫上以金线绣着莲花,清雅且英姿飒飒。
与她梦中的打扮,有几分相似。
恍惚间,时青寻忽然更深切地明白了,为何佛祖让她暂且不要透露正在恢复记忆的用意。
此刻,她当真不大明白,哪吒曾做出的解释里,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青寻。”哪吒上前来,挡住了她看孙悟空的视线。
孙悟空不甘示弱,又从他背后站到前面来,笑着问她,“小妹,练得如何了,让俺老孙瞅瞅?”
时青寻点头,“自觉还可以。”
言罢,她心念一动,缩小体型,没一会儿就变做一个小孩儿模样,赫然与昨日孙悟空变作的陈关保一个模样。
“好好好!”孙悟空非常捧场地拍手,拍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等会儿——怎么是你变作陈关保?”
“呃。”这个怎么解释好呢,时青寻挠了挠头,“哪吒说他想扮女孩儿。”
不对,这个说法很怪。
“他说一秤金年纪大些,不好演,让我演小的,届时不动便是了。”她连忙补充,这才是完整版。
可惜孙悟空已经听不进后头的了。
他在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莲花,上回扮高翠兰,这回扮一秤金,你扮小姑娘上瘾?”
时青寻:……
猴哥把她心里话说出来了,真是她的嘴替。
哪吒竟然没开口反驳,他默默垂眸,瞧着并不在意别人嘲讽的模样。
在孙悟空的笑声里,明明少年不曾言语,却衬得他尤为无措和低落,时青寻不愿看见他这个样子,天可怜见的,刚要开口,他已向她走来。
轻轻勾起她的小指,又觉失礼,旋即松开,只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他轻声开口,语气还有一丝隐忍的脆弱,“青寻,随我去祭堂吧。”
“哪吒……”时青寻深感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又见孙悟空还在笑,“猴哥你,你别笑了……”
“孙悟空。”
哪吒也轻着声喊了一句,语气虽轻,却也淡漠,似乎丝毫没把对方放眼里。
“小莲花,喊俺老孙怎么?”
“你既不做事。”哪吒勾着唇,寥寥几字,嘲讽拉满,“也莫拦路。”
“你——”
哪吒拉着时青寻,直接绕过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时青寻:……
寥寥几字,表达了对孙悟空既不出力还“阴阳怪气”这等不文明行径的嘲讽——来自对哪吒的词意解读。
白心疼他了,时青寻冷不丁冒出了这个想法。
黑心莲,这是一株假装小白莲的黑心莲!
*
还未至祭堂,陈家已经来了人在合院外等待,他们带来了两个红漆丹盘,说是要抬他们去。
时青寻没有拒绝,她先自己变化好,坐上去,又偏头看哪吒变化。
一阵灵光闪过,莲香四溢,少年化身为一个唇红齿白的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巧的是,一秤金也是红绫缠发,并戴着八宝垂珠的发饰,又穿了件织锦的红花绢裙,配合着哪吒稍显冷漠的脸色,时青寻一瞬间就能在脑中描绘出哪吒本身这样打扮的模样。
那画面……太美。
是真的太美,没有阴阳的意思。少年乌发雪肤,红绫绕发,宝珠光华,一身赤色的裙裳,必然是仙姿昳容,惊艳无双。
像是察觉了时青寻灼灼的目光,变做一秤金的哪吒将目光投来,似有不解。
时青寻刚想解释说没什么,又听陈公道:“贵人,您可否笑一笑?我家女儿惯常爱笑……”
说哪吒呢。
哪吒顿了顿,旋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时青寻:……
这人演技也不怎么样啊,还不如让她来演姐姐呢。
陈公:“……呃,贵人再笑得和善些?”
哪吒略微不耐,眼中冷意闪过,但也算依言照做,让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结果直接杀气十足。
时青寻连忙道:“陈公,无碍,只要妖怪来了我们便有法子治他,不必多演什么戏,笑不笑的无所谓。”
她怕哪吒再笑下去,灵感大王一进祭堂就得拔腿就跑。
见时青寻如此说,陈公才晓得许是自己又想茬了些,于是不再多说,只尽快叫人将他二人带去祭堂。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下人们将他们在祭堂安置妥当,检查了一下祭台与香烛是否摆放好了,便一一退下。
他们两个变做小孩的神仙挨在一起坐着,等待妖怪的到来。
祭堂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周遭静悄悄的,唯有堂间烛火在噼啪作响,明明昧昧的灯火交映在白纱上,偶有风来,轻拂纱幔,中式风格就成了中式恐怖风格。
实话说,确实有点瘆人。
好在供桌上点的檀香香味宁远安神,渐渐地,人的心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条小锦鲤而已,时青寻想着,再不济还有哪吒大神在呢。
只不过中式恐怖风深入人心而已,怕什么。
“青寻。”
但是冷不丁地,旁边冒出一个陌生的童音。
时青寻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是哪吒,他现在在扮小姑娘“一秤金”。
心跳不免因惊吓变快,她回应着,“怎么了——”
暖甜的瓜果香贴近她,“一秤金”伸出手来,环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几乎是被人悬空提起,失重感骤然而来,是对方将她揽进了怀里。
时青寻懵逼极了。
第80章 微醺的夜
“在害怕?”
声线清凉,在此刻莫名有种抚慰人心的力度,是哪吒用回了自己的音色。
他正偏头看着她。
但正因他用回了自己的声音,时青寻诡异地生出了一种被哪吒抱在怀里的感觉——虽然,本来也就是他在抱着她。
“灵、灵感大王来了?”她僵着身子问道。
小孩身上是甜甜的果香,与哪吒平日里自带的莲香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也有相同之处,都自带香味。
她有一丝迷茫,恍惚间觉得对方并不是哪吒,下一刻又极为清醒,明白正是哪吒抱住了她。
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他鬓间垂落的珍珠便落在她耳廓,时而碰到她的耳尖,珍珠碰撞出略微沉闷的声响。
“没有。”他轻声回答着。
“……那你抱住我干嘛。”
“担心你害怕。”
时青寻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是有点害怕,但大部分的害怕,来自于他刚才冷不丁出声,还用的是女童的声音好不好!
昏昧的烛火,僻静荒凉的祭堂,红衣女童,以及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吃人妖怪。
中式恐怖氛围会直接拉爆。
“我不害怕。”她嘴硬起来。
听见哪吒那声“担心”,又梦回那天自己近乎告白的话,后知后觉地,现在她有点无法
直视这两个字。
哪吒的声音含着笑,只是很轻的字音,“嗯。”
时青寻:……
嗯完不该放开她吗?
“你……”她想提示下他。
对方已经假装不经意地,将头蹭在她颈脖边,轻声回应:“我害怕。”
“这样。”见她没有说话,身子也仍紧绷着,他又解释了一句,“若妖怪来得太突然,我也能护住你。”
时青寻:这个理由也很蹩脚好不好!
昨天才说她不弱呢,小锦鲤而已,她才不带怕的。而且他这样抱住她,她都没办法施展手脚。
可心里腹诽了许多声,最后,鬼使神差的,她并没有挣脱。
过于挨近的距离,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或许拥抱当真会带来力量,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倚在他身上,把他当靠背。
没有人说话。
可是这样就很好,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是鲜活的、真实的。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一阵香风来,二人都打起了精神——但打起的不多。
因为香风送来的灵气来说,对方有点弱。
甚至这香风飘了好一会儿,二人还能感觉到对方仍在飘来的路上,这飞的也有点慢啊。
“咦,怎么今年送来的两个崽儿好生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并着一个小女孩充满稚气的疑问。
时青寻一顿。
转头看哪吒,不是他在说话。
“小姑娘?”时青寻有点愣,眨了眨眼,下一刻,灵感大王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一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扎双髻,着一袭赤金色的红裙,腰带缠金丝,缀着流光溢彩的贝壳铃,打扮得超级可爱。
“啊,你这么小的小孩儿就会说话了?”小团子版·灵感大王看向时青寻,惊喜道,“好聪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陈关保,是不是?小关保儿~”
时青寻:……
这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吃前要先让食材保持身心愉悦吗?
灵感大王还打算上手摸她的头,才抬手,旁边飞出一抹鲜亮红绫,极快地锁住了灵感大王的手腕。
哪吒打起架来一贯狠辣不留情,混天绫一扯,小女孩版灵感大王直接被甩飞在祭堂的柱子上。
“你、你是谁?!你不是人!”
灵感大王惶恐地看着祭台上的两个小孩,一边说着,一边还呕血。
原著剧情里,灵感大王就是吃童男童女的,不是个什么好妖怪,所以时青寻也没给这个佯装成小团子的锦鲤什么好脸色。
灵光激荡,她与哪吒一同显出真身。
被混天绫缠上的锦鲤跑不掉,这点倒和原著里不一样了,因此他们可以慢慢盘问这个小妖怪。
“真吃童男童女了?”时青寻问。
小团子瞪大眼睛,疯狂摇头:“我、我没有!我没吃!”
嗯?剧情不一样了,时青寻连忙追问,“那之前的童男童女去哪里了?”
到底是一条条生命,有一点机会,时青寻也想问一问。
怎知小团子灵感大王突然不说话了。
“快说,装聋作哑做什么。”时青寻冷下声音。
“哇,原来是你!”灵感大王一直在盯着她,突然“哇”得一声,仿佛非常惊喜,张开小短手就要去抱她,“姐姐。”
下一瞬,乾坤圈从哪吒腕上飞出,直接将团子锁喉了。
灵感大王直直被拖出祭堂,趴在院子里,这是个非常安全的社交距离。
哪吒朝时青寻颔首,“继续问吧。”
“谁是你姐姐?”时青寻继续问灵感大王,“别随便认亲,小孩们都去哪里了,回话。”
“你不记得我了吗?”灵感大王一边吐血一边回答,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时青寻:no,最多在海印池喂过两颗莲子而已。
“小孩都去哪里了。”她重复道。
“都在通天河里,我让他们陪着我玩呢,我没杀他们,你可以亲自去看。”灵感大王解释着,又巴巴地喊了声,“姐姐,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坏的鱼。”
时青寻皱眉,沉默了一会儿。
谁晓得这鱼有没有在水下设什么埋伏,真要看也是问清楚了再去看,她又问道:“你叫他们陪你玩做什么?”
血已经染红了锦鲤团子的衣襟,但她没有在意,只是忙不迭回话:“姐姐,当年我修成人形后还去东海边找你了,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以为你死了——”
东海。
时青寻错愕一瞬,思绪一闪而过,却道:“说重点,我问的被你抓走的小孩。”
“……小孩。”团子因为话被打断,委屈巴巴,“我马上就要说到了,我去了南海观世音那儿修行,可是观音池子里的锦鲤们都不和我玩,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偷偷溜出来了。”
“我没有伤害那些小孩,我在水底建了一个很豪华的府邸,让他们和我一起玩。”她又补充着。
时青寻若有所思,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是这样么……”
哪吒站在时青寻身后,悄然将锁在灵感大王脖子上的乾坤圈松了送。
“青寻。”他道,“我好像认出她了。”
时青寻连忙转头看他。
她当然也是好奇的,听灵感大王说的这么真,她接下来就准备问认不认识的事了,没想到哪吒也清楚一些。
“是千年前。”他抬眸看她,“……你救过的一条鲤鱼精。”
时青寻微怔,一瞬间,思绪明朗起来——在回忆的梦里,她曾经和哪吒提到过的,她在浅水湾里救过一条小鲤鱼精。
“对对对!”
灵感大王也在院子里疯狂点头,哭唧唧喊着:“姐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后头我还去看过你好多次,那时候你还是个凡人,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是修炼成仙了。”
“——啊,难怪之前在海印池里,有个姐姐喂我小莲子,我觉得她气息熟悉呢。”灵感大王又道,“那个姐姐就是你,对吗?”
时青寻重新回过头去看灵感大王。
哪吒将乾坤圈重新收回腕间,见时青寻准备往外走去,他自然而然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时青寻步履一顿。
“不可全然放松。”哪吒语气如常道,“事已过千年,昔年她单纯,如今却不一定。”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走去灵感大王身边,缓缓屈膝顿下。
“既然只是叫小孩们去陪你玩,又为何与陈家庄人说是生祭。”
灵感大王一撇嘴,“人太重感情,生小孩又不似我们鱼一次生那么多,他们一个个将子女看得很重,我若不绝了他们念想,总要日日来黑水河哭丧,他们若真哭了,我河里的小孩也要哭,岂不麻烦。”
“那你这样仍是不对的。”时青寻皱眉道。
“有何不对?”灵感团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天真地仰起头看她,“姐姐,在河里的小孩们都与我玩的很开心,真的。”
“面上如此而已,你自己都说,大人若去哭,小孩们便也要哭。”
“呃……”灵感大王有点反驳不上来,想了会才道,“所以我不让大人来哭啊。”
“心里总会想的,无论大人小孩。”
灵感大王不在意,“所以人就是麻烦,重感情得很。”
“不止人重感情。”时青寻扯着混天绫将她拉了起身,一直趴着有碍观瞻,“你不也是么?不然先前为何一直去东海找我?”
被拉起来的灵感大王,这下有些错愕。
时青寻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衣襟上的血迹,才要继续说话,忽然灵感大王又瞪大眼睛,看向哪吒。
“我又想起来了!我也见过你的,你是千年前常陪在姐姐身边的那个哥哥——你也长大了耶。”
哪吒:……
“嗯,是他。”不必再认亲了,不知怎得,潜意识里时青寻觉得哪吒应该不喜欢被说小,不然也不会如今用术法变大了年纪。
她试图把话题引回来,“你乖点,把那些小孩们送回来。”
“我……”
灵感大王看上去有点纠结。
触及灵感大王身躯的那一刻,时青寻感受到了,这个小团子的灵力纯净,当真是没吃过人的妖怪。
而且,真的有一种熟悉感。
哪吒也没再阻止她。
呼出一口气,她递给了灵感大王一把莲子,“听姐姐话,去吧。”
“……好吧。”最终,灵感大王应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失落。
虽是千年的锦鲤精,但看上去真的很像凡人五六岁的小孩,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失落可能是觉得就要这样失去玩伴了。
“之后回海印池,好好和同类们相处。”时青寻又道,“凡人小孩的寿命与你不同,你与他们玩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老去,知道么?”
教育这个小团子的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却有了一瞬迷茫。
人妖殊途,人仙当然也殊途,仙人一弹指,人间沧海桑田,这是时间与空间上的不对等。
千年前的她资质平平,或许最终也不能成仙,怎么也不可能与哪吒厮守。
当年的离开,或许就是注定的。
“可我不喜欢那些锦鲤,它们排斥我……”灵感大王嘟嘟囔囔着。
“明日巳时一刻,于此地送还孩童,在此之前,你可与他们一一道别。”哪吒道,“明白?”
哪吒的灵压太强,灵感大王一缩脖子,这下不嘟囔了,“好。”
该说不说,虽然平日里时青寻看这个白衣少年总是安静顿首,一副孤僻得很的样子,但人家好歹是天庭大神,真正发号施令时,利落而干脆,颇有威严。
松开混天绫,哪吒又一弹指,一朵红莲落在灵感大王的肩上。
“莫耍花招,它会监督你。”
这次少年的语气变得凉淡,没了什么暖意,“否则,爆体而亡。”
灵感大王又打了个哆嗦,连忙保证:“我、我我绝对把他们一个不落送回来,哥哥姐姐,你们信我,我绝对信守承诺!”
哪吒没再说话。
时青寻让她赶紧回去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红衣团子就开溜飞快。
这事竟然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一难有这么简单吗?唐僧甚至都没捉。
不过西游记里也不是没有简单的副本,而且这次她和哪吒也在一起帮忙。
思来想去,虽然觉得有点怪,但这一路和原著不一样的事也太多了,慢慢也就想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转回头看哪吒,“找猴哥他们去?”
“嗯。”哪吒颔首。
两人于是并肩走出祭堂,去前厅寻取经团。
时青寻又想起来那罐子要给乌鸡国国王的丹药,将灵感大王的事说予取经团后,想了想,她对猴哥道:“猴哥,你或许也没时间回去乌鸡国了吧,我替你去?”
孙悟空眨了眨眼,有些感动:“小妹,你好热心。”
“小事而已。”
飞过去再飞回来,用不了多久,时青寻这就要走,哪吒当然作陪。
陈家人还想留取经团吃饭,商量着明日雇了船送他们过河,又说哪吒和时青寻也请一定要赶回来吃晚间的这顿席。
吃席嘛,热闹事,两个小孩儿不管怎么说也算免遭一劫,这样的喜宴,时青寻心里肯定答应。
可她又觉得,哪吒或许有些社恐。
这个总安静伫立在喧闹人群中的少年,他在猪猪撞天婚的那次根本没吃席——他自己成亲去了。
而参加大熊的小家宴时,他也有些拘束。
这种凡人的席面只会比珞珈山那场家宴要大得多。
刚想转过头问他一声,便听他道:“你若答应,我也一起。”
“不要勉强自己。”时青寻看着他,“想吃就吃,不想吃的话……”
她将声音放轻了点,唯有他二人能听见。
“晚点,我单独陪你吃宵夜?”
哪吒顿了顿,似是轻怔。
见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时青寻轻咳了一声,“要是你不需要,那当我没——”
“好。”他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你陪我。”
另一边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孙悟空:……
时青寻一转头,也看见孙悟空那古怪的表情,顿时感觉不自在起来,忙拉着哪吒离开。
直到飞上天,时青寻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不知道乌鸡国在哪里啊。
而且哪吒这个土著也不认识,她又看了他一眼,心觉她没穿回来的这些年,他可能一直都在宅家。
“偶尔,我会去除妖。”哪吒竟然看出她眼神里的意思,抿了抿唇,解释着。
杀妖,感受着对方的皮肤被割开,血肉分离,骨骼分裂,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生畅快的事。
从前心中郁结之时,他便会下界除妖。
可那时他杀妖的手法太过残忍,于是并不想与时青寻细说。
时青寻也没有太纠结这件事,她一向是个更喜欢看当下的人,虽然不知乌鸡国的具体地点,但东西南北总该还是分得清的。
只要往东折返,沿路找寻,总能到的,就是多耽误些时间而已。
这一路很平静。
不需要谁刻意说话活跃氛围,只要彼此在身边就好。
不知多久过去,哪吒似有所感,忽然往某处看了一眼,“青寻,你看那儿。”
“什么?”正在发呆的时青寻乍然清醒。
她顺着哪吒的视线看去,可什么都没看见。
“我好像,看见孙悟空了。”哪吒道。
时青寻皱眉。
孙悟空怎么可能在这里?刚刚还说好她去乌鸡国,让他留在陈家庄的。
“我看不见。”时青寻努力往那处再次张望,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哪吒也微微蹙眉,他久久凝视着方才那处,“……许是我看错了。”
他的语气难得也有几分迟疑。
时青寻心里却忽然一沉——
不,可能并不是看错了,那或许并不是猴哥。
而是另一个副本的怪,六耳猕猴。
可是这会儿已经寻不到对方的踪迹了,哪吒不过余光瞥见,也说不出对方具体往哪儿飞走了。
此事只得暂且搁下。
为乌鸡国国王送完丹药后,折返陈家庄,时青寻将这事说与了孙悟空听。
“猴哥。”她语气严肃道,“近期,别再和你师父吵架了,千万提防。”
见她这样正色,孙悟空也端正神色点了点头,“俺老孙晓得了。”
这一趟外出又回来,天色已经渐渐昏黑。
陈家的宴席开始了,可时青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哪吒果真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宴席,他没有来,而是犹自回房歇息了。时青寻也不太吃得下,最后草草吃完,寻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就溜之大吉。
今夜,她还是和哪吒住一起——不对,严谨点,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分房而睡。
她对自己心道。
西游记发生的朝代在唐,这时候还没有高度蒸馏酒,她当社畜的那些年偶尔会应酬,酒量不说很好,几两白的下肚还是可以的。
今夜喝的酒,她感觉微醺的程度都算不上,况且她如今还是个神仙,脚下生风,走得很稳当。
盛夏夜里的风,难得有些凉丝丝的,吹在脸上很舒服。
风扬起发梢,时青寻将鬓发挽去耳后,再抬眸时,已可一眼望见院里的煌煌灯火。
少年伫立在院门边,暖融的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他清瘦而高挑的身影。
月光清寂,烛光却温柔。
两种不同的光影交织在他身上,如梦亦似幻。
时青寻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底有雾气凝聚,一切变得迷蒙起来。
——他的腰好细啊。
脑子混沌了一瞬,心起这个龌龊的想法。
时青寻觉得自己跳过了微醺环节,直接醉了。